陈厝被他看得像初中时被班主任点名一样,浑身难受,直想往后躲,就听吴璇玑道:“你就是陈家家主陈厝?”
陈厝点点头。
吴璇玑打量了他一会:“陈家真是落没了啊。”
他缓步上前,瘦长的手指在陈厝胸前一点,不知道做了什么,就听陈厝大叫了一声,好像很痛苦的弯下了腰去,全身不停颤抖。
祁景面色一变:“你做了什么!”
他扶起不停发抖的陈厝,就见他全身正长出无数幼苗般的血藤来,将衣服都撑破了。
陈厝道:“我……我控制不了……”
吴璇玑冷笑道:“不仅是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还被这种邪物附身了,就这样还能成为家主?真是可笑。”
周伊焦急的看了看陈厝,又看了看他,哀求道:“吴叔叔……”
吴璇玑瞥了她一眼,那眼神着实冰冷,周伊像被美杜莎瞪视了一样僵住了。
瞿清白咬着牙道:“你……你到底要干什么?”
这时,他们身后传来了带着笑意的一声:“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老样子没变啊。”
吴璇玑回过头,就见白净站在他身后,微微笑道:“你又何必吓唬这些小孩子?”
吴璇玑扯出了一个不带什么笑意的笑来,手指在陈厝胸口点了几下,就见那刚才还不受控的血藤像被驯服了一般,慢慢收回了体内。
白净道:“吴家对药石之术也多有研究,尤其是这种被寄生的情况。”
陈厝仍旧惊魂未定,周伊安慰的拍了拍他:“不用怕,三爷是想帮你。”
白净道:“其他事以后再说,我们这么多年不见了,一定要好好喝一杯。”
吴璇玑挑眉:“请吧。”
他们一起走了,周炙李魇等人都跟在后面,吴优也跟着走了,周炙边走边回头,点了点周伊,估计是告诉她要跟紧同伴们,不要自己单独行动。
陈厝捂着自己破烂的衣服,好像一个刚被凌辱了的少女,瞿清白把他扶到一处庭院的石凳上坐下,他缓了半天,才说:“这个吴三爷,未免也厉害了点,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我自己都做不到!”
周伊道:“我当年去学习,就是因为吴家医术高超,五爷和三爷交好,也是因为他儿子白月明的病一直在由吴家照料。”
瞿清白一愣:“白净还有个儿子?”
周伊点头道:“有,比我们还大一些,就是身体不太好,不常出门。”
瞿清白还是不敢相信:“他看起来那么年轻,儿子居然都这么大了!?”
周伊笑了,又对陈厝道:“你好好问问三爷,说不准,他能治好寄生在你身上的那东西呢。”
陈厝抖了两抖,想起吴璇玑那双阴寒的眼睛:“你让我先做做心理建设。”
这时,江隐忽然开口道:“周小姐,你在吴家这些年,应该见过不少他们的‘圣鹰’吧?”
周伊点了点头:“吴家附近几乎都是这种猫头鹰,晚上一片一片的蹲在树上。”
江隐道:“你在白天看见过这种猫头鹰吗?”
周伊一愣,想了想:“白天也有,只是不多见,不过,吴大哥这次带的那一只,我只有在吴家的回廊下见过一次。”她有点不好意思的笑笑,“就那次,我还被吓到了。”
江隐沉吟片刻,祁景问:“怎么了?”
江隐道:“昨天晚上,我其实并没有睡觉。”
众人一听他这么说,都把耳朵齐齐竖了起来。
“我觉得这个天黑就有门禁的规矩有些奇怪,想出去一探究竟,但等我打开窗,就见到楼下一片浓重的白雾,把巷子的路都隐没了。”
“在眼前的树上,有一只猫头鹰,正直直的看着我。”
瞿清白想起那个猫头鹰诡异的脸,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问:“然后呢?”
江隐道:“我和它对视了一会,又把窗子关上了。”
众人长长的“嗐”了一声。
江隐道:“无论我怎么动,那只猫头鹰的眼睛仍旧盯在我身上,它的眼神很奇怪,看起来……就像人一样。”
祁景沉思了一会:“难道这东西通灵?有没有可能……”
陈厝神神秘秘的接上:“……有没有可能,吴优或者吴璇玑,就通过那双鸟眼在看着我们呢?”
瞿清白抖了一下:“不会吧?”
周伊沉吟道:“还真说不准,自古就有以动物之眼观人世间的通灵之术,吴家会也没什么奇怪的。”
祁景想了想:“昨天晚上还有一点很怪,我本来想要去找陈厝,但吃了饭后就觉得很困,头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陈厝一愣:“我也是……你是说饭里加了料?”
瞿清白道:“也就是说,饭是第一层保险,那怪鸟是第二层保险,他们就是不想我们出去!”
不得不说这个猜测还是有点道理的,他们合计了一会,纷纷决定晚上的饭不吃了,今晚看看什么情况。
“那怎么联系呢?”周伊提出了疑问。
祁景道:“我们就约在一楼门口见面。”
各人应了,江隐却不做声,祁景接近他,悄悄问道:“你是不是还觉得哪里不对?”
江隐道:“在饭里下药并不是什么万无一失的方法,如果有人不吃的话怎么办?”
“比如你?”
“比如我。”江隐轻声道,“即使我昨天没有吃饭,还是睡得像死过去了一样。”
正在这时,陈厝招呼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们肯定是要在这待到过年了,不如出去逛逛?”
祁景道:“就怕我们一出去,这条街又要被清场了。”
陈厝嘿然一笑:“我还真没有过这种待遇,感觉自己还挺有排面的。”
周伊道:“今天江家主已经向他们介绍过我们了,应该不会像之前那么害怕了吧?”
江隐摇了摇头:“不一定。你们看到刚才那些人的表情了吗?”
“即使在知道我们是来帮助他们的时候,也一丝喜悦都无,非要说的话,只有麻木。”
祁景回忆了一下,确实,人群安静的涌出议事堂的场景,现在回忆起来有种挥之不去的诡异感。
什么情况下才会出现那种表情呢?那种麻木,畏惧,不安,排斥的眼神……就好像……
谁也救不了他们了一样。
陈厝道:“既然这样,我们就上街问个明白。”
一道清脆的声音忽然从上面传来:“没有用的。”
他们抬头,就看到庭院矮矮的墙上不知什么时候趴了一个小孩,圆脸圆眼睛,扎着两个羊角辫,脸蛋透出嫩生生的红。
陈厝惊道:“哪里来的小孩?”
小孩一双眼睛清透纯真,像动物一样湿漉漉的,看着他们认真的说:“人言多假,眼见不一定为实,这个道理我都懂,你们却不懂。”
瞿清白噗嗤一笑:“这小娃娃还挺有哲理的。”
祁景觉得这小孩出现的突兀:“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仔细说说。”
小孩笑嘻嘻的看着他,摇头。
瞿清白想了想,招呼他:“小娃娃,你过来,哥哥给你糖吃。”
小孩眼睛一亮:“有面人吗?”
瞿清白一愣,还没回话,陈厝就应道:“有,要什么没有?快快快,到哥哥这里来……你看,这里不还有个漂亮姐姐呢吗?”
周伊面上一哂,感觉陈厝活像个用棒棒糖拐骗无知小萝莉的大叔。
小孩转了转眼睛,忽的头一低,消失在了墙后。
瞿清白一急,赶紧追了出去:“别走啊!”
他刚冲出院子,就一头撞在了一个人身上,只听嘭的一声,两人都哎呦哎呦的后退了几步,瞿清白抬头一看:“怎么是你?”
吴敖捂着额头,没好气的说:“我还想问你呢!”
瞿清白道:“你怎么回来了?”
吴敖抬着下巴道:“大哥不让我待在他们那,我只能和你们一道了。”
瞿清白嘟囔了句:“和我们一道还给你委屈上了。”
吴敖眉毛一挑:“你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我们走吧!”
祁景心里还记挂着刚才的事,他看向在他身侧的江隐,脸色也不太对,轻声道:“怎么了?”
江隐道:“总觉得……这小孩有点熟悉。”
祁景被他这么一说,也觉得对那小孩有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尤其是眼睛,就像在哪里见过一样。
……可是在哪里呢?
他问吴敖:“你刚才过来的时候,有没有看到墙上趴着个小孩?”
吴敖往墙头扫了一眼:“没有啊。我就是从这条道走过来的,墙上有只麻雀都能看的一清二楚,哪里来的小孩?”
众人面面相觑,难道刚才是见鬼了吗?
周伊自我安慰道:“也许是镇上哪户人家的小孩跑出来玩了。”
一行人出了江家宅院,往镇上走去,果然刚一上街,就有小摊小贩纷纷收拾东西准备走人,街边小店铺的店主探出头来瞅了一眼,立刻缩回头去,紧闭的门窗透露着明晃晃的拒绝。
陈厝喊着拦着:“诶,别走啊,我们不是坏人……我们要买东西,价格好商量……喂!”
随着他最后一声呼唤,街上的人已经走了个干干净净,秋风扫落叶般凄清。
陈厝叹了口气:“至于吗,我长得这么像坏人?”他摸了摸脸,“没道理啊。”
没了人后的街道显得很是空旷,没走几步,祁景背后忽然升起一点毛刺刺的凉意——有哪里不对。
这几个都不是什么大大咧咧的人,几乎是就在一瞬间,都警惕的向四处看去,寻找那诡异感的源头。
江隐挡在周伊身前,衣角被扯了一下,周伊轻声道:“……你看那里。”
江隐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就见一扇窗后映出一张影影绰绰的黑影,仔细看,在那窗缝中,有一双在黑暗中发着光的,瞪的大大的眼。
吴敖道:“不只那里。”
他看了看四周,每一家每一户的窗后,各种边角缝隙黑暗的犄角旮旯里,都有一双向外窥探的眼睛。
他们孤零零的站在空旷的大街中央,铺天盖地都是不怀好意的目光,忽然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瞿清白胳膊上已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些人……到底想要干什么?”
祁景想了想,往最近一扇窗走去,在后面那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脸就已经贴到了玻璃上,隔着一层黑黢黢的缝隙,对上了屋里那双惊恐的眼。
从眼角的褶皱和松弛的皮肤,能很轻易的辨别出那是个老人,没等他退开,祁景就说:“老人家,我们没有恶意,我就是想问问,为什么你们这么怕我们?”
老头哆哆嗦嗦的,就要拉上窗帘,祁景赶紧道:“老人家,如果你们有什么难处,大可以说出来,总这么遮遮掩掩的,搞得人一头雾水,我们还怎么帮你们?”
老头看了他一眼又一眼,终于用沙哑的声音说:“不用你们帮我们,你们……你们能管好自己就不错了……”
陈厝也凑了过来:“老人家,难道你们不想出去吗?”
老头嗬嗬笑了,嗓子里的堵着什么似的发闷:“出去,怎么出去……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我看你们年轻,好心提醒你们,不要多管闲事,不然——”
他睁大了眼睛,好像看到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一样,浑浊的瞳孔缩的针尖大小,血丝密密麻麻的布满了眼球,用一种梦游般虚幻,又带着确凿的肯定的怪异声音说:“……你们都会死在这里的。”
吴敖眉头一皱:“你这老头怎么说话呢?”
老头又发出了那种嗬嗬的笑声,窗帘刷的一声响,浑浊的眼睛也消失在了黑暗中。
吴敖搞不清楚这些人到底什么毛病,烦得一批:“我看江家的诅咒就是每个人都是失了智吧?一个个跟精神病似的,我们这算什么,勇闯疯人院?”
瞿清白也感觉那道道目光如跗骨之蛆般盯在他身上,令人难受不已,这座四面环水的镇子好像到处都是秘密,到处都是陷阱,他们摸不着头脑,好像随时都要一脚踩空,万劫不复。
周伊看了看吴敖,忽然问:“那吴家的诅咒是什么?”
吴敖一愣,啧了一声:“这我怎么知道。”
瞿清白奇道:“你不是吴家的吗?”
吴敖说:“我虽然是吴家的,但我又不是直系,只是个外门弟子,大哥嫌我年龄小,什么事也不和我说。再说了,各家对诅咒这事讳莫如深,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他探过头问周伊:“那我问你,白家的诅咒是什么,你知不知道?”
周伊也是一愣,她想了想,如果真要说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只有白月明的身子骨不太好,深居简出的,难道体弱多病也是一种诅咒?反观江逾黛也是一样。
还是说,在这体弱多病之下,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她摇了摇头,实在是搞不清楚。
陈厝倒是不避讳这个,虽然每次提起来他的心都是一揪,但想多了也就习惯了,他刚要开口,祁景就拦住他,轻轻摇了摇头。
陈厝闭上了嘴,没再多说。
镇上很是荒凉,人都躲进去后更加冷清了,他们沿着河边走了一圈,河面仍旧雾气茫茫,待久了,衣衫上好像都沾了水汽。
吴敖忽然道:“要不要打个赌?”
他一指河面:“下去看看,到底是不是真像江逾黛说的那样,河水都会吃人。”
瞿清白惊道:“你作死啊!下去了上不来怎么办?”
吴敖说:“你不敢?”
瞿清白一噎:“我不和你打这种幼稚的赌,你也不要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吴敖没趣的耸了耸肩,祁景却道:“也不是不可以。”
他指指河水:“我下去,陈厝用血藤拉住我的胳膊,一旦情况有变,就立刻把我拉上来,如何?”
瞿清白有点抓狂:“怎么你也这样?这是开玩笑的吗?”
周伊也摇头道:“不行的。”
江隐道:“我下去。”
祁景皱眉:“我下去就行了,不用你。”
江隐道:“不行。你经验太少,遇事如果反应不及,很容易搭上一条命。”
瞿清白再次挣扎:“都说了没有搭上命的必要……”
吴敖忽然道:“什么时候轮到你们两个了?既然是我先提出来的,自然是我下去。”
他后退两步,向后一倒,毫不犹豫的坠入了水中。河水并没有激起多大水花,像母亲的怀抱一样平静的淹没了他。
“吴敖!!”
陈厝立刻放出了血藤,根根藤蔓如利剑般疾射入水中,将浑浊的河水搅的天翻地覆,湖面上暧昧的水雾更加浓厚了。
在众人的心都要提到嗓子眼的时候,吴敖忽然冒出了水面,满脸湿润,往外噗噗吐了几口水:“呸,真难喝。”
陈厝松了一口气,把血藤伸过去让他扶住,谁知这时候,变故陡生。
刚才还泰然自若的踩着水的吴敖忽然扑腾了一下,好像底下有什么东西拽了他一把,满面惊恐的用手击打着水,浮浮沉沉,嘴里咕咚咕咚的说不出话来。
众人脸色都是一变,陈厝把血藤更远的伸出去,大喊道:“抓住我!”
吴敖努力的伸出手去,一次又一次与那救命的藤蔓失之交臂,他的手无力的垂了下来,忽然——
“噗哈哈哈哈哈……你们那是什么表情?”他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一边放肆的大笑,一边抹了把脸,把湿淋淋的头发拂到后面,“不会真以为湖里有什么东西吧?”
瞿清白反应过来,脸都绿了:“你他妈……戏台子还没搭好你就戏瘾大发,要不要给你颁个奥斯卡啊!”
周伊则直接铁青着脸从地上捡了块石头,朝吴敖的方向砸过去,他一闪,在水面溅起了一个小小的漩涡。
瞿清白跟着她一起,变身愤怒的小鸟,一个接一个的扔石头,痛打落水狗。
吴敖一一避过,浑不在意的道:“我早就觉得江逾黛话有蹊跷,活人还能给尿憋死?一条河就让他们没办法了,哪有这样的道理。”
他说着,像条活鱼一样游了起来,雾气迷茫的水面溅起了一朵又一朵的浪花,其他人都在骂人,只有祁景心里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他清晰的记得河底那些浮肿的,木桩丛林般扎根在水下的尸体,只要吴敖潜入水中睁开眼睛,就能看到和他一样的景象。
怎么会一点动静都没有?
忽然,水面上的吴敖又开始扑腾起来,嘴巴开开合合,陈厝大叹道:“不是吧,又来?”
瞿清白骂道:“别玩了,这招已经不新鲜了!”
江隐忽然说:“不对。”
吴敖再无聊,也不至于一个把戏这么短的时间里玩两次,仔细看,就会发现他的脸已经由通红涨成了猪肝色,两只眼睛暴凸,连伸出的手都在小幅度的抽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