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脸都涨红了,周伊见他心情激动,只得闭口不语。
气氛一时有些僵硬。
忽然,吴敖打破了这片沉默,指着衣服上的一个东西道:“你们看!这是什么?”
瞿清白和周伊看过去,一个小小的黑点,夹在衣缝里,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这是一只虫子。
“班纳若虫!”
瞿清白小心翼翼的捡起这枚干瘪的小虫子:“也许是脱离了虫群,不小心飞进来的。”
他们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冒出了同一个想法:这个虫子,还保留着哈桑生前的记忆吗?
瞿清白用指头轻轻碾碎,一股细小的粉尘嘭的炸开了。
一个闪神,眼前的场景就变了。
视野不好,空气窒闷,他们处于一个非常黑暗的地方,也许是阁楼。
有人啐了一口:“……我还从来没接过这样的鬼差事。”
“每天被关在这个鸟地方,上不去下不来,跟坐牢似的,嘴里吃的是汤水和饼子,眼睛瞧的是一群臭烘烘的大老爷们……这是人干的活?”
另一个人应和道:“是啊,以前咱们这个差事,虽然说出去不好听,好歹也是神婆手下的人,现在……”他重重叹了一口气。
忽然,瞿清白感觉“自己”说话了。
这回忆的主人应该就是被班纳若虫咬过的哈桑。
他的声音很低沉,带着些狡猾的尖利:“你们想不想干些好玩的?”
“什么?”
“前两天,那个吴老爷来的时候,我偷偷把他的钥匙搞到了手。用胶泥一印,喏,一把一摸一样的。”他舔着嘴唇说,“你们不是一直很好奇里面关着什么吗?”
另外两人都沉默了一会。
终于,一个人干笑道:“你胆子还真他娘的大,贼手都伸到吴老爷身上了?”
哈桑说:“他自己不注意,怪我?”
“这里无聊的紧,你们就真不想看看里面是什么?那吴老爷每次进去都呆那么久,万一是个宝库呢?咱们偷偷拿走一两件,他总不会发现吧?我算好了,那吴老爷隔几天才来一次,现在正是下手的好时机。”
黑暗里清晰的响起了两声吞咽声。
一个人嘿嘿笑了一声:“再不济,是个金屋藏娇的大美人也行啊,让哥几个快活快活……”
另一个笑骂道:“你鬼迷了心窍了,想女人想疯了吧!”
终于,一盏细细的烛火燃起,他们站在了一扇小小的门前。
那门四面钉着铁索,整个门身钢铁浇铸一般,门楣和左右两侧贴满了黄色的符纸,寥寥草草的画着他们看不懂的线条,墨汁淋漓。
一人被骇了一跳:“这都是些什么鬼东西?”
“管他呢。”哈桑已经被贪婪蒙蔽了双眼,将钥匙插到了那最中间的锁孔中。
轻轻一拧,喀拉拉——
门边的铁索像游蛇一样退开了,坚固的铁门开启了一条小缝。
哈桑提着烛台,壮着胆子迈步进去,可是这里太黑了,简直比外面黑了几百倍,好像一丝光亮也透不进来。
手中的烛台好像被大风吹到一样,剧烈的摇晃起来,忽明忽灭,像蛇吐出的信子。
其中一个人有点害怕了,声音都发着抖:“这..这里怎么这么黑,这么冷啊?我看,我们要不回去吧……”
哈桑斥道:“就他妈数你没出息!等我捞到好处,你可别眼馋!”
那人不管他,耗子一样溜了。
哈桑往前走了几步,那阴风终于过去,烛光重新明亮起来。
他往前递了递,忽然,一张人脸出现在了他眼前。
那人脸呈现青灰色,眼眸紧闭,脸颊枯瘦凹陷,好像一具死气沉沉的尸体,骤然从黑暗中浮现了出来。
“啊!!!”
他被吓得大叫了一声,连带着观看记忆的这些人也被吓得心脏砰砰直跳。
另一个同伴早已跌倒在地,双腿瑟瑟发抖:“鬼……鬼啊!”
哈桑到底是个狠人,稍微稳住心神,再用烛光从上到下照了一遍,踢了地上的人一脚:“鬼个屁,你看清楚了,这是个人!”
“活..活的死的……”
“管他活的死的!我们替神婆杀的人还少吗?”哈桑因为自己也被吓到,更加怒气冲冲,一股脑发泄在了同伴的身上,“再他妈废话,我把你剁碎了喂红腰子去!”
同伴终于勉强站了起来。
这时,那人也悠悠转醒。
他一看到眼前有人影晃动,立刻瑟缩起来,像被打惯了的野狗一样夹起尾巴发着抖:“别……别……”
同伴道:“这人疯了吧?”
那人一愣,抬起头来一看,发现是两个他不认识的人。
他立刻激动起来,从脖子到额角,一根根青筋都暴了出来:“你们……你们是谁?……不……是谁不重要,救救我,救救我!”
哈桑和同伴都莫名其妙,看着这个麦陇佬一样蓬头垢面的男人:“你谁啊?为什么被关在这里?”
“我……这一时实在说不清楚,总之,我是好人,我从来没做过恶事,我被吴璇玑关在这里折磨了很久,求求你们……”
哈桑不耐烦的打断了他:“就是说你得罪了吴老爷,所以被关在这里呗?我还当是什么金银财宝呢,真晦气!”
那人被粗鲁的堵住了口,半天没说出话来。
即使是隔着一段模糊的记忆,也能感觉到那份热切的希望像风中的烛火一样,在猛得窜高后,迅速的熄灭了。
另一人也失望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大美女呢,结果还是个臭男人,你要待着自己待着吧,我走了。”
他离开了,只剩下那人和哈桑大眼瞪小眼。
哈桑不甘心就这么离开,怒气冲冲的在周围翻动,只找到了一些钳子扳手剪刀一样的器具,上面还沾着血迹。
“草!”他气愤的大骂一声,“这就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吗?”
那人还在说着“救救我”,声音微弱,更像是自言自语,哈桑更加不耐烦了:“救你?我和你非亲非故的,凭什么救你?谁让你自己得罪吴老爷了,我要救你,非把自己的命搭进去不可!”
那人的眼睛一亮,好像抓住了一线希望:“不救我也没关系,我知道你们身不由己,但……能不能帮我传句话,只要一句话就行!”
“给谁啊?”
“给..给几个年轻人,谁都可以,祁景,小白,江隐,还有周伊,吴敖……他们长得和你们不大一样……”
哈桑根本没耐心听他细说:“然后呢,说什么?”
那人顿了顿,望着前方的虚空,无神的双目中渐渐绽放出了一点光彩:“就说,就说陈厝在这里。”
“他们会来的,”他坚定的说,“他们一定会来的。”
第265章 第二百六十五夜
眼前的场景像风吹过的沙一样消失了,几个人却都没回过神来,脸色惨白极了。
时隔许久见到曾经的同伴,竟然是在另一个人的记忆中,虽然明知道他的处境会不好,但真的直面那份凄惨的时候,那种冲击还是让人难以消受。
周伊的脸在苍白之外,还微微涨红了。
“对不起……”她低声说,“我不该怀疑陈厝。他,他那么信任我们,我却……”
瞿清白没有说话。
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脸色却难看到了极致,好像灵魂出窍了一般。那张线条柔和的嘴唇颤抖着,抿成了一条坚硬的弧度。
吴敖和周伊都担心的看着他:“喂,你没事吧……”
颤抖停止了。
瞿清白长呼了一口气,好像刚把什么恐怖的回忆压下去了一样:“没关系,没关系……”
他反而露出了一点轻松的神色:“知道陈厝曾经被关在这个阁楼里就好说了,至少我们有线索了!”
周伊想到了另一条路:“哈桑死了,但他的两个同伴有没有活下来呢?”
吴敖摇了摇头:“很难。不是被调走了,就是被杀人灭口了。如今知道陈厝在哪里的,怕是只有吴璇玑一个人了。”
瞿清白忽然道:“不一定。”
他指着那虫子被碾碎的尸体:“或许阁楼里,也飞进了班纳若虫呢?”
几人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的往上前望去。那里的楼梯越来越陡,在窥天镜的反射下,老旧的楼梯被映得像湖面一样波光粼粼。但是越往上,那光也不见了。
瞿清白率先上了两级楼梯:“来都来了。”
吴敖和周伊也跟了上去。他们一步步走向未知的黑暗中,穿过层层帷幕,直到顶层,一道和哈桑的记忆中一摸一样的门就出现在了眼前。
瞿清白上前,轻轻一推,看似坚不可破的铁门居然动了一下。
门是虚掩着的!
“……难道已经有人来了?”
他把耳朵贴上门缝,半天,什么声响也没有。
周伊道:“进不进去?”
吴敖:“都到这里了,哪儿还有不进去的道理?”
他们顺着门缝溜了进去,里面一样黑暗,瞿清白轻声道:“有火吗?”
吴敖摸了摸口袋,不期然的摸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拿出来一看,居然是一个窥天镜。原来他刚才把玩的时候,把这个小东西随手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他拿着窥天镜四处照了照,嵌在筒身上的碎玻璃映出了白色的流光。
瞿清白直挠头:“这顶什么事啊?”
他满身的找火,周伊则小心翼翼的摸索着四周,见他们两个人都不待见这小玩意儿,吴敖耸了耸肩,自己拿着窥天镜到处乱照。在细小的光亮中,他的眼前忽然晃了一下,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刚才,好像是……
他犹豫了一下,再次将窥天镜凑到眼前,透过那个鸽子蛋大小的石头看了过去,漆黑一片的背景里,倏忽出现了一个白色的人影!
吴敖的呼吸都停止了。
他僵硬的手指几乎是本能的移动着。
随着镜头的晃动,那人影也在移动,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一个闪神间,已经贴上了他的脸!
他吓得大叫一声,窥天镜脱手而出,把周伊和瞿清白吓了一跳。
“怎么了?”
吴敖指着前面:“有人!那里……那里有……”
瞿清白终于找到了一个小的可怜的打火机,颤颤巍巍的打着了,朝那边照过去。
昏暗的光线下,什么也没有。
他松了口气,又疑惑道:“你是不是看错了?”
吴敖脸色苍白:“不可能!我明明看到一个人影,而且那个人的脸,是……是白月明!”
刚才在惊惧之下,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可现在回想一下,那分明是白月明的脸!
瞿清白也吓得够呛:“不会吧,他怎么会在这里?”
周伊张了张口,忽然若有所思的看向地上,伸手捡起窥天镜:“你刚才,是不是透过这个看的?”
吴敖点了点头。
他明白过来:“你的意思是……”
窥天镜看到的,不是过去,不是现在,而是……未来?
“试试吧。”周伊深吸了口气,将眼睛对准了窥天镜,凝神看过去——
漆黑一片中,只有压低的呼吸声。
她缓慢的转动着角度,忽然,一片模糊的虚影好像老式电视机昏花的画面一样,呲呲啦啦的逐渐清晰起来。
一个白影出现在了她眼前。
那白影飞快的逼近,到了极近处,忽然像烟雾一样炸开了,将什么东西包裹了进去,然后骤然消失了。
简直像被一个异次元空间吸进去了一样。
随后一些零碎的画面又闪了过去,周伊看到了有人打开了门,那人侧了侧脸,一颗眼珠滚动过来,竟泛着猩红嗜血的光,戳破了浓郁的黑暗,仿佛下一秒就有尖牙利爪撕破这层幻象扑面而来。
周伊脑袋一阵发晕,放下窥天镜,额角已经都是冷汗。
瞿清白赶忙扶住她:“你没事吧?你看到了什么?”
周伊稳了稳心神:“……是白月明。他化成了一阵烟雾,然后又进来了一个人。”
“他的眼珠……”她迟疑了一下,“就像罗刹一样红。”
瞿清白叫苦道:“不是吧,又来一个?”
周伊也奇怪,如果之前出现的是白月明,那另一个必然是其他人了……可那双眼睛,怎么会和罗刹如此相似?
一股莫名其妙的寒意,像毒蛇一样爬上了她的脊背。
……他们忽略了什么?
吴敖道:“这窥天镜,看到的真的是未来的事情吗?”
“很有可能。”周伊思索着,“也许是由于每个人的体质不同,所处环境视角不同,看到的内容有多有少,有的是片段,有的是画面,但我们两个都看到了白月明出现在了这个房间里,这应该就不错了。”
“但这个‘未来’,究竟是发生在多远之后?是五分钟……还是一个月?”
周伊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瞿清白摆弄了一会那个窥天镜,什么也没看见,他有点着急了:“别管那个了,先干正事吧。”
他用打火机把不知从哪摸到的一只蜡烛点燃了,烛光将黑暗驱散了一些。
他小心翼翼的往前走了几步,忽然耳朵动了动,听到了一丝细小的声音。
这声音缓长,微弱,规律的一收一放,听起来那么熟悉……
瞿清白站住了。
他把手指比在嘴边,做了个“嘘”的动作。
周伊和吴敖不明所以,但还是按他的示意,摒住了呼吸。
这下,在三个人之外的,微弱而悠长的呼吸声,就格外清晰起来。
呼——呼——
吴敖脸色都变了:“什么东西?还有人在?”
瞿清白感到不好:“快走!”
他们转身就跑,但黑暗中能见度有限,加上手忙脚乱,他嘭的撞上了什么东西,烛火滚落在地,彻底熄灭了。
第266章 第二百六十六夜 玉面罗刹
那撞上的东西像一堵墙,但墙是柔软的,温热的,没有任何反应。
瞿清白不知为什么,没有爬起来就跑,他摸索着捡起了蜡烛,心跳的很快。
烛光照亮了前方青白色的脸,三个人都是一震:“……陈厝!”
那张脸熟悉又陌生,五官还是俊秀的,眼角眉梢的轻浮和风流却消失无踪,只剩一点印堂发黑的阴翳。就像一副上了色的雕塑,被冲刷掉了五彩斑斓的色泽,露出底下惨白的石膏体来。
何况,他已经瘦的脱了形了。
瞿清白的心都在颤,甚至有一种不真实的错位感。
那么久了,终于,终于!
他忍不住要摇醒陈厝,他想要说出那句一直憋在心里的话,而这场景他已经不知在脑海里演练了多少遍——
“陈厝,我……”我来救你了!
可是忽然,一股凉气像电流一样在脊梁骨上戳了一下,他本能的回头看向门边,有脚步声!
周伊也慌了神:“是谁?”
他们来不及多想,就一头扎进了黑暗的角落里,躲在少的可怜的隐蔽物后面,下一秒,门就开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不是说了,他一直在这里吗,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几人对视一眼,是吴璇玑。
身穿白衣的人开口了:“除非亲眼看见,我放不下心。我们能顺顺当当的参加登天节,就是因为带了‘礼物’过来,我献上杀了金鸾的江隐,你献上陈厝这个怪物。现在江隐不知所踪,陈厝这里绝对不能再出差错了。”
说完,他又看了看吴璇玑,轻笑道:“怎么,不乐意?”
吴璇玑哼了一声:“个把月了,什么有用的也没挖出来,就这么拱手送人了?”
白净道:“别忘了你的目的是什么。等我们把那老婆子哄高兴了,把摩罗弄到手,一切的问题都迎刃而解了。”
吴璇玑不耐道:“摩罗摩罗,到现在连个影儿都没见到,谁知道是不是真的!”
白净倒是心平气和:“傈西族的典籍里,记载着勇士巴布图的故事,这是迄今为止能找到的最早的摩罗的起源。如果说摩罗还有可能存在在世上的某个地方,也就只有这里了。”
“何况,你没听过当年的传说吗?”
吴璇玑道:“什么?”
“你的先祖吴翎和齐流木初识于翎庄,也就是现在你们的……”他斟酌了一下用词,“鸟寮。”
吴璇玑显然听惯了这种说法,也懒得理睬,只摆摆手让他继续说。
“也是在这附近,他们第一次见到金鸾。传说中,正是因为金鸾赐给了他们祝福,所以齐流木才能势如破竹,一举斩杀四凶。”
“但是,圣物的祝福都是有期限的。没什么人能够一直走运,等到他的好运气都用完了,就托着伤痕累累的身躯回到了这个地方。”
吴璇玑皱起眉头:“你的意思是,这是他的身陨之处?”
白净点了点头。
“传说齐流木将摩罗藏在一个神龛中,而神龛又被九块画像砖封住。只有集齐了九块画像砖,才能打开神龛,取出摩罗。这个神龛的下落,他谁也没有告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