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隐道:“既然这样,那你们先去吧。”
阿月拉道:“那我们走了!”勒丘一调马头,黑炭球刚跑出去几步,就听啪唧一声,一个东西从蓑衣里掉出来,摔在了地上。
祁景上前几步,捡了起来,发现那是一捆还带着新鲜泥土的花草。
阿月拉伸手接过:“没摔坏吧?这可是我废了好大力气找到的……这种花叫逢露,只有在雨天才会开放,一出太阳就很快枯萎了,神婆一直催着我要呢!”
江隐扫了一眼:“这些都是神婆要的?”
“是呀!”
他们离开了,江隐却忽然道:“不对劲。”
祁景:“哪里不对劲?”
“你看阿月拉采的几味草药,都是极为罕见的类型。鸡冠,逢露,海月,逐菇……是不是都没有听说过?因为他们本来就不是用来治病救人的,而是术士用来制作丹药的。”
祁景惊了:“你们还有炼丹的?”
江隐道:“周家和白家一派,虽然明面行医,实际上也和丹药有关。这丹药并不是用来延年益寿的,而是用来驱除邪祟的。阿月拉找的这几味,药性非常凶猛,也极为伤身,不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一般不会动用。”
祁景明白了:“你是说……那老妖婆中邪了?”
江隐道:“谁和神婆有仇?”
祁景立刻想到:“阿照老人。还有……”他的表情变得有点奇怪,“阿诗玛大娘?”
但他想想阿诗玛大娘温柔可亲的样子,又觉得不太可能。
“你觉得,是这两人中的一个给神婆下了蛊?”
江隐道:“现在下结论太早了。当务之急,是把罗刹的眼睛搞到。”
他们又走了一会,到了白家的木寮,却发现一堆人正将东西搬进搬出,此时两人都是傈西族人的打扮,祁景大大方方的上前问:“这是在干什么?”
搬东西的老头擦了把汗:“神婆忽然让我们把白家的东西都扔出去,看样子生了大气了!”
祁景和江隐对视一眼,都觉得奇怪,怎么好端端的,忽然就闹翻了?
“出了什么事了?”
老头摇头道:“就是奇怪啊,谁都不知道!神婆带着人出去了一趟,回来就怒气冲冲的,我听说是很贵重的礼物丢了……但关白老爷什么事呢?又不是他偷的!”
祁景心下一动:“她是不是往寨子外去了?也许是……诀别谷的方向?”
“对!你怎么知道?”
祁景将江隐拉到了一边,悄声道:“我有个想法。贵重的礼物……会不会指的是你?”
“我?”
江隐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似乎在说,又来?
祁景失笑:“不是,我没在逗你……我的意思是,你是白家送给万古寨的礼物,但是神婆去了一趟关你的地方,发现你离奇的消失了,所以泄愤于白家?”
江隐沉默半晌,道:“你说得对。”他又加了一句,声音有点小,“我也是这么想的。”
祁景扑哧一下笑了出来:“行,你说啥就是啥吧。”
那老头搬的满头大汗,看他俩还在窃窃私语,招手道:“俩后生,过来搭把手!”
这下正中下怀,他们正愁怎么混进去呢。
江隐应了一句:“来了!”
地上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箱子,白净这一趟带来的东西真不少,老头问旁边的小伙子:“还有哪儿没收拾?”
“白五爷房间里的东西还没搬呢,我们不敢动……”
老头也迟疑了一下,满面愁云:“这……神婆这不是给我们出难题吗!他们要是说开了不过一句话的事,到时候倒霉的就是我们这些干活的了。”
祁景一看机会来了,自告奋勇:“大叔,我们去吧!”
老头叹了口气:“也没别的法子了。”
他叫一边的小伙子:“扎西玛,你带他们上去,要小心的搬!东西摔坏了就抽你!”
扎西玛是个乐呵呵的小伙子:“好嘞!”
他在前面引路,掀开木寮的竹帘,从狭小的楼梯往上走,边走还边抱怨:“之前还高高兴兴的欢迎人家,让我们把屋子从头到尾的打扫了一遍,全部是欢迎贵客的礼仪,你看……”他随手一抓悬在楼梯上的飘带,上面连着叮叮当当的一串东西,“海贝片,木刻画,各种各样的花,一天一换……真能折腾人!”
祁景扯下一块吊下来的木牌,上面画着一条巨大的鱼,肚子里圆滚滚的东西闪闪发光。
又是巴布图的故事。
他忽然想起来一个问题:“白五爷去哪了?”
扎西玛想了想:“应该去吴家了,一大早就出去了……现在恐怕还不知道神婆大发雷霆的事呢。”他摇了摇头,“这一堆东西扔出去,简直就是照人脸上扇了一巴掌嘛……”
房间里有一张床,垂着长长的帷幕,一箱箱的东西乱七八糟的放在地上,看起来不太整洁。
祁景摩拳擦掌:“开整!”
扎西玛说:“不要乱翻啊,收拾了就走!”
两人嘴上应了,手上可不是这么干的,每摸到一样东西就要翻看一遍,但整个房间都快收拾完了,还是一点收获也没有,甚至连个像样的匣子都没找到。
江隐忽然道:“我去看看床上有什么。”
他走过祁景,若有若无的碰了下他的臂膀。
祁景会意,装模做样的干了会活,回头一看,江隐已经钻进了厚厚的帷幕中,因为床很大,他的身影被挡去了大半。
祁景走到一侧,也撩帘子探身进去:“怎么说?”
“什么也没有。”
“难道在下面?”
“不可能,这么重要的东西,白净不会交给别人。”
祁景皱眉:“那怎么会什么也……”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又或者,这么重要的东西,他更愿意贴身带着?”
江隐点头。
“我们恐怕要白跑一趟了。”
忽然,他的手动了动,好像在床单下摸到了什么东西,把枕头一掀,露出了一个瓷白的小瓶子,底下还压着一张照片。
照片是合照,年幼的白月明笑得纯净,白净也温文尔雅,两人的脸庞有七八分相似,十分和谐,只是白净长得年轻,倒更像兄弟一般。
祁景道:“白净是不是很溺爱他?”
江隐思索片刻,道:“虽然从未做出溺爱之态,但行尽了溺爱之事。”
他打开瓶子,闻了闻,咦了一声。
“怎么了?”
江隐道:“这也是辟邪的药。”
祁景眉头一跳:“今儿是吹了什么风,一个赶着一个的中邪?”
他有点好奇:“但你是怎么一下子就分辨出来的?”
江隐递过去:“你闻闻?”
祁景凑到瓶口,刚吸了一口气,就差点没被熏晕过去:“好家伙,风油精也没这个冲。怎么还有一股狗皮膏药的味儿?”
江隐:“辟邪之药的气味非常具有标志性。”
祁景深以为然:“可见连鬼嫌熏得慌。”
正说着,背后传来了一道声音:“你们干什么呢?”
一回头,就见扎西玛带着一副奇怪的表情看着他们,很明显不明白两个大男人光天化日钻床帘是在做什么。
祁景打了个哈哈:“没什么,这里什么都没有。”
他们搬了两趟,收拾的差不多了,就找个借口溜了,老头人很好,看天边的乌云还在,说雨等会还会下,给他们拿了两套蓑衣。
江隐道:“天色尚早,离篝火大会还有好几个时辰,既然白净在吴家,不如去那里看看,顺便和他们会合。”
祁景自然没有意见。
两家间距离不远,路上却遇到了一位不速之客。
忽然一阵清风拂面,夹杂着浓浓的水汽袭来,祁景周身忽然泛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好像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蹭了下,那触感、味道都分外熟悉,他觉得自己好像又嗅到了青镇潮湿的空气。
只一个闪神,就有一个人影出现在了他们面前,那张讨人厌的脸带着淡淡的笑:“又见面了。”
祁景惊道:“白月明?”
“你又要……”他把作什么妖那句咽了回去,“干什么?”
白月明往旁边挪了一步:“我来给你们送几个人。”
他身后那团雾气骤然散开,几个人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滚了好几圈,浑身湿淋淋的,跟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脸上还五颜六色的,跟打翻了染缸似的。
祁景定睛一看,这不是小白他们吗!
“怎么回事?”
瞿清白狼狈的爬起来,揩了揩脸上的水,有点尴尬的说:“这个……说来话长。”
白月明道:“你们几个也太莽撞了。要不是我,他们现在已经落到吴璇玑手里了。”
第263章 第二百六十三夜
周伊在吴家卧底了个把月,对周围的环境很熟悉,吴家附近负责守卫的汉子接近黄昏就要换一次班,最近阁楼里出了那样的事,守卫却更松了一些。
他们躲在草丛后,周伊悄悄道:“等着吧,这几个看门的根本不会等下一波人过来再走,他们时间一到就会回去吃酒。”
果然,几个汉子的神色越来越松散,眼看太阳要落下去,就勾肩搭背的离开了,吊桥尽头空门大开,几个人大大方方的走了进去,畅通无阻。
他们刚进了院门,远处就有一拨人走上了吊桥,是来换班的守卫。
这些人看了他们一眼,就移开了目光,估计以为他们是打扫的家人,一点也不在意。
瞿清白的心怦怦的跳,悄悄对周伊道:“幸亏有你!”
周伊一笑,轻车熟路:“跟我来。”
傈西族的木寮据说由古树打通建成,贴合自然环境,中心开阔,房梁挑高,房间和大多位于高处,开放的阳台能最大限度的投进光源,低垂的竹帘又将阳光分割的虚虚实实。一栋木寮中,一般有三到四个开放的大厅,配有古老的火塘,供家人议事聚会。
而连接这些悬空的厅堂的,就是一条条弯弯绕绕的梯子。在大的木寮中,梯子就像老树的根系一样盘根错节,人在其中像老鼠一样穿梭。
在这样采光不好又狭窄的梯子中,多出三个人并不是一件很显眼的事。
梯子上垂着帷幕和丝绦,挂着各种装饰,吴敖的眼睛被突如其来的光刺了一下,抬手揪住一块竹筒一样的东西:“这是什么?”
细长的竹筒上嵌满了光闪闪的碎片,转动起来五彩斑斓,顶端还有一块鸽子蛋大小的透明石头,即使在黑暗中也格外显眼。
“望远镜?”
他凑近那鸽子蛋大的石头,像瞭望似的转了一圈:“什么也没有啊。”
瞿清白道:“我知道了,是万花筒!”
周伊摇了摇头:“不是望远镜,也不是万花筒,这是窥天镜。据说透过它看的不是人,不是物,不是景,不是现在,不是过去……而是未来。都说天机不可泄露,但是透过窥天镜,能看到未来将来要发生的事情。”
吴敖半信半疑:“这么神?”
“当然不。”周伊道,“我试过很多次了,和普通的玻璃镜没什么区别。”
“我想是因为以前没有灯,楼梯很难走,傈西族人就将玻璃一类能反射和发光的东西,做成这样的装饰挂在这里。关于它那种神奇的功能,只是一种美好的想象罢了。”
吴敖耸耸肩:“神神叨叨的。”
忽然,前面传来了一阵低低的争吵声,伴随着断断续续的啜泣,好像有人在说话。
几人赶紧停下了脚步,躲在一块帷幕后面,悄悄的看过去。
黯淡的光线下,只能看请两个模糊的人影,一男一女,一个佝偻着脊背,一个掩着脸。
男的比较年长,声音听起来就很有威严,还透着点不耐烦:“行了,别哭了,哭有什么用?”
女的抽泣道:“可是……好好的一个人,就那么没了……我们前几天才说过话……”
男的啧了一声:“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只能当作什么也没发生,何况这本来就不是你我可以过问的,懂吗?要是让吴老爷知道你往外面乱说..”
女人连忙摇头:“不会的!我怎么敢呢!”
男的道:“你最好不会。”
“那……哈桑的这些东西..”
“烧了。不能留下一点痕迹。”
女人唯唯诺诺的应了,那男的大步走下楼梯,和躲在帐子后的他们擦肩而过,几人都不自觉的摒住了呼吸。
再看那女人,呆呆的站在一会,身子滑了下去,颓然坐在了台阶上。
瞿清白悄悄道:“怎么回事?”
周伊道:“离这里最近的有两个地方,一个是最顶层的阁楼,一个看守阁楼的家人的住处。他们从这上面下来……会不会和陈厝的事有关系?”
瞿清白惊喜道:“太有可能了!那我们……”
周伊想了想:“你们待着别动,我去探个话。”
她没等两人反应,就走出了帐子,装作刚上来的样子,吃惊道:“……你是谁,怎么坐在这里哭?”
女人慌忙站起来,抱紧了怀里的东西:“对不起,对不起,我……”她看了看周伊,愣了一下,“你是谁,我怎么没见过?”
“我是刚调过来的。发生了什么事吗?”
女人警惕的绕过了她:“没什么。”
眼看她就要走开,周伊一咬牙,忽然一把拉住了她:“……刚才的话,我听到了。”
女人的脸刷的白了:“什..什么话?”
“有人死了吧。阁楼上的人。”
“不……”
周伊逼近了她:“哈桑是你的朋友?”
女人支支吾吾:“我……”
周伊道:“实话告诉你吧,我也是他的朋友。我听说他出了事,主要要求调过来,可是谁知道到了这里,什么也不让问,什么也不让说,一个大活人,不明不白地死了,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你不觉得奇怪吗?”
女人吓得想要捂住她的嘴:“别说了,别说了!再说,我们都得死!”
周伊挣脱开她,怒道:“你真的是他的朋友吗?哈桑永远的离开了我们,你却连为他说句话都不敢……这就是你对待朋友的方式吗?”
女人被她说的面红耳赤:“我,我真的没办法啊!”她又抽搭了起来,“大管家警告我什么都不能说,要是漏出去一个字,就要杀了我……”
周伊道:“我保证,我不会跟别人说的。我只是想知道,哈桑出了什么事,为什么突然就……是生病了吗?”
“对外面当然是这么讲,但是……”
她迟疑了好一会,周伊追问道:“但是什么?”
女人一咬牙,打开了胳膊,怀里是一团衣服。
那明显是男人的衣服,乱七八糟的,中间有一大块黑色的痕迹,像墨水一样晕开了。
周伊一惊:“这是……”
女人又给她看其他的衣服,也有大片大片的黑色痕迹,散发着淡淡的腥气,那是血液凝固后的样子。
周伊知道,这样大的出血量,这个人绝无生还的可能。
女人说:“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听说他被发现的时候,身体破破烂烂的,有十来处伤口,血都快流干了……我..我远远的看过他的一只手,从担架上垂下来,皮都紧紧的包在骨头上,太可怕了……”
周伊紧紧皱起了眉头。
“你还知道什么吗?”
女人摇了摇头:“我和哈桑已经很久没说过话了,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但是大了后,他越来越粗鲁、暴躁,我们性格不合,就越走越远了。这几个月他一直住在阁楼上,等再见面的时候,他已经……”
周伊试探道:“他为什么会住在阁楼上?”
“好像是有什么任务给他,说起来,和他一起去的人也都不见了。”
女人越说越害怕:“不行,我要走了,今天的事,千万不要和任何人提起来!我什么也没说过!”
她匆匆忙忙的跑走了。
瞿清白和吴敖从帐子后转出来,才发现她走的太急,把衣服留在了原地。
瞿清白捡起一件衣服,看着中间的一个大洞,目瞪口呆。
“这是捅了多少刀……什么仇什么怨啊?”
吴敖接过来:“看起来不太像刀捅的。”
周伊思索了一会:“会不会哈桑的任务,就是去看守陈厝呢?”
“你看,那个打扫的老爷爷说,在吴家住进木寮的那一晚,看到很多血从窗户中涌了出来,一个小伙子在大喊救命,我们都以为是陈厝遭到了折磨,但如果……那个人是哈桑呢?”
良久,瞿清白才道:“你是什么意思?”
周伊迟疑了一下:“我只是想,会不会,是陈厝在血藤的控制下……”
“不可能!”
瞿清白断然道:“就算被控制了,陈厝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你不知道他胆子有多小,比……比我还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