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真灵苦笑道:“家父年岁已高,身体不适,最近一直在房里休息。”
祁老爷深感理解的点了点头:“这个岁数了,确实该好好保养了……”说着就分享了一大堆养生秘笈。
瞿清白悄悄说:“陈山居然还活着?”
陈厝:“他不是梼杌墓的第一代守墓人吗?六十年前……现在还活着,得多大岁数了?”
“八九十了吧……”
陈厝竖起大拇指:“真够硬朗的。”他又感叹道,“不过到我爸这一代就不行了,我那两个叔叔,奇奇妙妙兄弟,都英年早逝了。留下孤儿寡母,他们的两个孩子,就是我的两个堂兄,也早早夭折了。”
祁景注意到江隐放下了筷子,他们对视一眼,都觉出了有什么不对。
江隐问:“你知不知道,你的两个堂兄都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陈厝努力回想了一下:“我听小道士说,一个是二十一岁,一个……前年,才十九岁,就死了。”
他好像也明白过来,面上的表情有些僵硬起来:“你们是说……”
瞿清白低声道:“这并不奇怪。守墓人以凡人之躯守阴穴地府之墓,寿命一般都不长,更何况是梼杌这种大凶之墓。我还听说,有一些守墓人家族会遭到诅咒,子子孙孙寿元短促,年少早夭。”
陈厝一手掩住脸:“等等等等,你们说的没道理啊,我两个叔叔死了,我爷爷和我爸怎么活的好好的?”
江隐和祁景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想到了陈真灵身上那层“鬼气”,但他们都闭上了嘴,谁也没说出来。
祁景安抚道:“也许是我们想多了。”
陈厝干巴巴的说:“……可能吧。”
众人埋头吃饭,气氛有些沉重,陈厝一直往嘴里拨白饭,明显的神思不属。
过了一会,陈真灵为几人引见了齐妍茹齐言路姐弟,和他们同在一辆火车上的那个大汉叫齐凯,还有刚才撞到的齐骥,这一伙人算齐全了。祁景往另一桌看去,就见庞五爻和王老三居然坐在一张桌子上,水火不容的两拨人几乎没怎么吃饭,光瞪眼了。
宣布明天开始搜山后,陈真灵命小道士送醉酒的人回屋,宴席也就散了。
往出走的时候,人挨挨挤挤,江隐忽然被一个人撞了一下,往后退了一步,被祁景扶住了。
齐骥满脸歉意的看着他们:“抱歉抱歉,我没看路。也巧了,进来的时候你撞我,回来的时候我撞他,哈哈哈……”
他神色坦然,祁景也觉得他不至于为这点事特意报复一下,但江隐面皮却有些紧绷,也许常人还看不出来,祁景却瞧的一清二楚。
果然,等他们一回房间,江隐就把外套脱了下来,抽了几张纸巾用自己瓶罐里的水沾湿,用力的擦着自己手腕连到臂弯的一处。
祁景走过去,抓住他的手:“别擦了,都红了。”
江隐动作一顿,依言放下手:“也是,根本擦不掉。”
祁景看着他的手臂,上面根本什么都没有:“……你很讨厌他?”
江隐摇摇头。
祁景实在看不透这个人,善恶,喜怒,爱憎……通通都如雾里看花,模糊不清。
祁景道:“你们见过?他是什么人?”
江隐说:“一个小贼罢了。”
祁景还要再问,江隐却突然站起身来,侧耳向窗边听了一会,说:“走!”
祁景反应过来,是陈厝吹响了龙角吹!
两人出了屋,直奔陈厝住的院子。
黑夜中只有脚踏在地上的声音,皎洁月色照亮了荒凉的白云观。刚进院子,就见八角井边一个半透明的鬼水淋淋的趴在井边,陈厝被他扯住了一条腿,脸色惨白的拿着龙角吹:“我操,这小螺号怎么吹不出声……啊啊啊你别过来啊!”
祁景大步跑过去,一脚踹向鬼的后背,趁他回头过来的时候一刀扎了过去,出乎意料的,被灵敏的躲开了。那鬼身形一转,忽然往院外跑去。
江隐扶起陈厝,大声道:“追!”
祁景追了上去,江隐和陈厝紧随其后,祁景大声道:“你半夜不睡觉,去院子里干什么?”
陈厝面上还有惊骇之色,边跑边说:“大哥,是他把我从床上一路拽到井边的好不好!你们要来晚一点,我真要下去给他作伴了!瞿清白那小子是个乌鸦嘴,说什么来什么!”
身后传来一声阴森森的:“陈厝……你说我什么?”
陈厝大惊,转脸一看,黑夜中一个人影早就坠在了他们身后:“你怎么来了?”
“江隐叫我的!”
祁景一边跑还有空闲想,江隐一直和他在一起,是怎么通知瞿清白的?
江隐:“别说了,跟紧了!”
那井鬼的速度极快,他们不得不拿出百米冲刺的驾驶来,转眼间已经跑出了不知多远,前面出现一个石洞,那鬼一头扎进洞里,没了影子。
几人一个接一个冲进了洞里,祁景最快,却忽然硬生生刹住了脚步。
江隐收势及时,往旁边一避,可怜了陈厝和瞿清白,追尾似的一个撞一个,直撞的头晕眼花,哎呦连连。
祁景看着眼前的石壁,左拍拍右拍拍,一丝动静都没有,难得有点无措。
江隐几人也在石壁上摸索,陈厝十分头大:“这鬼倒是能穿墙过去了,咱们怎么办啊?”
瞿清白也着急:“再这么着,那小鬼都要跑没影了!”
江隐说:“不会的。”
祁景也摇头:“你们想,这小鬼既然能从井里爬上来,为什么刚才不直接从井里回去?他故意把我们引到这个地方来,一定有什么原因。”
陈厝恍然大悟,哦了一声:“你们还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祁景瞅准机会,照他屁股踹了一脚。
就在这时,瞿清白忽然大叫一声:“江隐!”
江隐回头看他,他却突然闭上了嘴,支支吾吾起来,陈厝看着着急:“你到底想说什么?”
“就是……那个……那个炉灰!你带在身上没有?”
祁景一愣,才明白他说的是万鬼炉的炉灰。他也明白过来:“这鬼如果真的有意引导我们,一定会留下什么记号!”
江隐往怀里一摸,取出一个小香囊似的东西来,祁景相当怀疑他兜里是不是有一个四次元口袋,什么都放得下。
瞿清白接过来,往石壁上一洒,就见一个泛着荧光的鬼手印,正印在石壁最高处。仔细看去,那处石壁竟有一个不规则的凸起。
陈厝跳了两下,都没够着,江隐半蹲下去,双手前伸:“上来。”
陈厝咽了口唾沫:“我很重的,你撑不起来……”
祁景把江隐拉起来,自己蹲了下去:“你上花轿啊?赶紧的!”
陈厝这才放心的踩了上去,祁景用力一拖,终于让他够到了那个手印。陈厝抓住,奋力一拧,就听石壁连接处发出嗡嗡的声音,竟然开始往上升去,陈厝往前一扑,差点没跌倒。
瞿清白道:“断龙石!”
江隐仔细瞧了瞧:“像,却不是。断龙石一旦落下,就无法再开启,但这处机关,一定有人多次进出过。”
陈厝跳下来,好奇心颇重的往里面一探头,被江隐揪着领子一把薅了回来:“要是这里面还有机关,你的脑袋已经不在脖子上了。”
陈醋后颈一凉,赶紧往后缩了缩。
等到石壁完全升上去,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一片空地,中间绘着一个黑白的太极图,旁边边框框,陈厝和祁景看着眼熟,却不知道是什么。
陈厝想起刚才江隐的话,捡起一粒石子,扔了过去。
只听嗖得一声,两支箭闪电般射向石子落地处,箭头深深没入地面,箭尾还在微微颤动。
在场的人都打了个寒颤,陈厝说:“这……这什么玩意?”
江隐道:“八卦阵。”
陈厝满脸迷惑:“那是什么?”
瞿清白清了清嗓子:“八卦阵,是我国古代一种古老的阵法,传说由诸葛亮发明。所谓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
陈厝赶紧打断他:“停停停,你直接告诉我们能不能过去吧?”
瞿清白说:“能。”
“这只是个最简单的八卦阵,只要按照乾坤、震、巽这样的顺序……”他神色难得有些严肃,观察了一阵,说:“跟我走。”
有了刚才那一幕,谁都不敢大意,紧紧跟在瞿清白身后,他走哪里走哪里,恨不得连脚印都印上。
陈厝悄悄说:“你觉不觉我们像在跳大神啊?”
祁景低声回他:“封建迷信要不得。”
陈厝还有心思压着嗓子笑:“我们现在就是内带头宣传封建迷信的……”
一个阵走完,瞿清白额上已经出了层薄汗,几人脚踩在了阵外的地方,只觉得一身轻松,走路都生风。
在这石壁后面,有大大小小好多个溶洞相连,钟乳垂地,石笋接天,虽然瑰丽流彩,别有洞天,令人目眩神迷,却阴冷无比,迷宫一般。不过这也并不是问题,有炉灰在,他们只需要沿着鬼魂的踪迹追过去就行了。
在一个溶洞的转弯处,他们又一次看到了那只鬼。鬼魂怕羞似的看了他们一眼,转身就逃。
瞿清白道:“他果然是在引路!”
几人追过去,刚过拐角,就见一个白衣飘飘的人影立在前面,转过头,同样一张惨白的脸。
祁景下意识掏出了师刀,瞿清白也摸出了符,摆足了架势,就等这鬼发难,一举拿下。
那鬼微微张口,却吐出一句话来:“你们别怕,我不是鬼。”
几人都是一愣,江隐道:“你是人?”
那“鬼”点了点头。
“你们可以摸摸,我的手脚都是实在的……”他慢慢向他们走来,祁景却注意到旁边的陈厝忽然面色变得古怪起来,像是在努力回忆着什么,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
他面色铁青,忽然大声道:“他在说谎!他不可能还活着!”
第32章 第三十二夜
他这话太过让人毛骨悚然,瞿清白下意识的拈符往前一举,不让那鬼过来,一边大声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陈厝紧紧盯着那鬼的脸:“我见过他,在相册里!我说过吧,我那两个叔叔死了,他们的两个儿子也死了,他就是我其中一个堂兄,叫……叫陈琅!”
“鬼”微微一笑:“难得,居然还有人记得我的名字。”
“我从来没见过你,但听说过,你应该就是陈厝吧?”
他像是要上前,陈厝连连后退:“你少套近乎!……你究竟是人是鬼?”
陈琅叹了口气:“我刚才就说了,我是人。”
江隐忽然做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举动,他走上前去,把手往他胳膊上一搭,说:“是人。”
祁景也走上前,试探的碰了碰他裸露在外的皮肤。
陈琅笑道:“虽然冷的和尸体一样,到底还有一点温度吧。”
他形销骨立,瘦的颧骨高高凸出,一身白衣麻袋似的晃荡在身上,眼睛却还是亮如星子,神采奕奕。
祁景看着他,不禁想到,这一看就是修道之人的眼睛,和江隐一样。
陈厝也缓过来了点,也上来摸了摸,确定是真人后,问道:“你怎么还会活着?我听说你两年前就已经……”
陈琅说:“叔父说的吗?没错,两年前,十九岁的陈琅确实已经死了……是被他杀死的。”
陈厝面色茫然:“你是说……”
陈琅说:“个中原委,一时半会说不清,不如请各位来我屋中说话吧。”
他转身往前走去,众人对视一眼,跟了上去。瞿清白忽然道:“刚才那个小鬼去哪了?”
陈琅:“那个吗,并不是鬼。”
江隐忽然说:“分魂术。你用了分魂术。”
陈琅有点惊讶的看了他一眼:“不错。”
瞿清白面色又纠结起来:“这是……禁术!”
陈厝摸不着头脑:“你们在说什么,谁能给我解释一下吗?”
瞿清白说:“分魂术,可以分离魂魄,一魄出窍,自由行动,一魄归身,保证身体的呼吸心跳还在。分魂者少则两个,多则四五个,是一种极为厉害的法术。但是人的灵魂本来完整,动辄分开合来,对身体损伤极大,所以是禁术。”
陈琅道:“小孩子家家,懂得倒挺多,现在的年轻一代,和我进来时已经不一样啦。”
他说话老气横秋,瞿清白打量着他的脸:“……两年前十九岁,你今年不也才二十一吗!”
他这话本没别的意思,陈琅脸色却突然一变,喃喃道:“二十一了啊。”
正在这时,他们已经走到了陈琅所谓的“屋子”里,不过是一个小一点的溶洞,黑咕隆咚的,没有电,只点了一盏豆大的煤油灯。
一张木板拼成的床,一张桌子和凳子,构成了这屋里的全部陈设。憔悴的陈琅在这种环境下,更像一个鬼了。
陈厝看了看周围,忽然说:“他把你关在这种地方两年?”
陈琅点了点头。
瞿清白都面露不忍,张了张口,陈厝说:“不用你们说了,我来说——真他妈不是人。”
陈琅笑了:“请坐。”
几人看了看这屋子里的陈设,简直没地方可坐,可地上又有水洼,只能将就着坐在床上和椅子上。
陈琅一时没有开口,微微出神,像是在整理思路,他们耳边只能听到水滴从钟乳石上滴到石槽里的声音,仿佛秒针走钟,让人凭空生出一股凄凉和恐惧。
祁景不禁想,只这么一会他们就受不了了,陈琅这两年是怎么挺过来的?到底是多强大的意志力,才能不被这种环境逼疯?
陈琅抬起头来,慢慢道:“你们应该已经知道了,我爷爷陈山是第一代梼杌墓的守墓人。齐流木陨落后,他就一直兢兢业业的守着墓,可直到他三个儿子出生,其中两个又早早离世,他才知道陈家中了凶兽的诅咒。”
“我爷爷是一个一心奉献的人,他认为这就是守墓人的宿命。但他的儿子们不这么想,我也不这么想。尤其是在我的堂兄陈亭年仅二十一岁就离世后,我更加恐惧这种宿命,开始寻求解除诅咒的方法。”
“我很聪明,从小就被称为神童,在寻找解除诅咒的方法的时候,我遇到了我的叔叔,就是你的父亲,陈真灵。他和我有着一样的目标,虽然那时候我并不知道他是怎么活到这么久的。”
“直到我发现他这么多年来一直在修鬼道……不过那就是后话了。”
祁景和江隐对视一眼,证实了自己心里的猜测。
陈厝急道:“后来呢,你们找到那种方法了吗?”
陈琅微微颔首:“我找到了。在查阅过成百上千册古籍后,我在《厌胜》一书中看到,这种由妖兽施加的诅咒,需以妖兽鳞甲,皮毛,心窍血为原料,分烧存性,制成药丸,名曰“三清丹”,长期服用。除此之外,这丹药最重要的药引,就是妖兽的一缕魂魄。”
祁景心说,真这么着,也和生啖鬼魂差不多了。
瞿清白道:“就是说,解铃还须系铃人。”
陈琅点点头:“要解除诅咒,一定要依靠梼杌——得知这一点后,我更加绝望了。”
陈厝:“为什么?梼杌墓不就在这山上吗?”
陈琅:“虽说在这山上,但谁也不知道具体在哪里,我们陈家与其说是守墓,不如说是守着一整座云台山。”
“重开凶兽墓风险巨大,初代守墓人都立过重誓,绝不透露一点墓地所在的信息,否则五雷轰顶,暴毙当场。”
江隐慢慢站起来:“但是,万事没有绝对。”
陈琅笑了:“你可看出什么来了?”
江隐以指沾水,在桌面上画了一个太极图:“我曾听过一个禁术。”
“云台山风水绝佳,整个山呈太极八卦图,是镇守凶兽的好地方。但如果稍加变换,未尝不能变成反转大阵。”
陈琅看着他的目光充满了赞赏:“不错。以本族受诅咒人之血为引,献祭百余人,可将八卦反转,梼杌墓自开。”
在座的人都听呆了。
陈琅继续说:“我终于找到了破解诅咒的方法,却无法实施,一时心里失落哀戚,无以复加。我也没有笨到把这个方法告诉陈真灵,我早就察觉我这个叔叔城府太深,不可信任,可是,他悄悄看了我的笔记。”
“我们发生了激烈的争吵,陈真灵把我囚禁在了地下宫,一关就是两年。我爷爷因为反对他,也被关了起来。我计算着日子,这两年,他建立反转大阵的材料差不多要搜集完了。”
祁景皱起眉:“所以,他这时候叫陈厝来……”
陈琅道:“我父亲和叔叔都是三十一岁去世的,我堂兄陈亭是二十一岁,陈真灵笃定我活不过二十一岁,那么,就只剩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