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瞿清白:“我再也没有大哥了……你明白吗,我再也没有大哥了!呜呜呜……”
瞿清白赶紧点头,他眼眶酸了,被说的也想哭了。吴敖的感受,他一想到自己要是失去了父母师兄弟是什么样的心情,也能理解了。
他哽咽着说:“你别..别哭了……你还要给他报仇……”
吴敖终于收住了哭声,他胸腔剧烈的起伏着,把吴优放到了地上,将那残破的肢体整理好了,大睁的眼睛合上了。
“大哥,你放心去吧,我一定给你报仇。”
瞿清白道:“可是,到底是白净,还是白月明……”
吴敖打断了他,声音嘶哑难听:“不管是谁!从此我与白家势不两立!”
瞿清白止住了话,他看着吴敖站起来:“你要干什么?”
吴敖狠声道:“白家人一定还在附近,我要找到他们,然后剁个稀巴烂!”
瞿清白迟疑道:“可是祁景和江隐……”
吴敖说:“你若不跟我走,就自己去找他们。”
他大踏步走开,瞿清白怕他这个状态出问题,下意识追了上去,但没几步,吴敖骤然停下了。
“怎么了……”
瞿清白看到面前的滚滚烟雾中浮现了一个人影,很慢的朝他们走来,吴敖握紧了双锏,满面仇恨之色,只等那人一处来,就将双锏砸下去。
人影终于走出了浓烟,吴敖高举起双臂,却听瞿清白大声道:“等一等!”
他的动作一顿,瞿清白就扑了上去,扶住了那个人,难以置信道:“陈厝??”
陈厝浑身是血,满面黑灰,也难为他还能认出来。他看起来虚弱极了,站都站不稳,瞿清白这才看到他背后的衣服都裂开了,新长出的肉芽在疯狂的修补着伤口,但那断裂处却冒着不祥的黑气。
瞿清白急道:“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周伊呢?”
陈厝喘着气,满面颓唐:“白月明……白月明是怪物,我们被摆了一道,然后……白净把他和周伊带走了,我……我没能阻止他……”
瞿清白惊道:“白净?他怎么……”
想想也对,白月明毕竟是他儿子,可是能够如此善恶不分,还是让他震惊了。
吴敖一把拽住陈厝,力气大的他闷哼一声:“你知不知道是谁害了我大哥?”
陈厝茫然了一下:“吴优?他怎么了?我……我没看见,他怎么会在这里……”
吴敖松开了手,他的脸色又灰败下去。
陈厝问:“你们呢,已经出来了吗?”他费劲的向他们身后张望,“祁景呢,还有江隐……他们在后面吗?”
瞿清白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忽然听到一声尖利的鸣叫,随后此起彼伏的叫声划破长空,黑压压一群鸟飞了过来。
“猫头鹰?”
眼前一黑,瞿清白下意识的用手臂挡住了脸,被尖利的爪子带的跌倒在地,再睁眼,就见一只猫头鹰从天而降,在落地的过程中全身羽毛尽褪,变成了人形。
是吴璇玑。
陈厝心下一紧,看向天边,果然,第一缕曙光已经刺破了黑暗,那符咒已经困不住他了。
瞿清白看了一出大变活人,目瞪口呆,半天没反应过来,以为自己眼花了,吴敖也震惊非常,但有吴优的死在前,他看到吴璇玑就跟看到亲人了一样,愣了一会就扑上去,颤声道:“三爷,大哥死了……有人把他杀了……是白家的人!”
吴璇玑并没有露出特别惊讶的表情。
他只是长长叹了一口气:“是这样啊。”
吴敖楞楞道:“是这样?”
吴璇玑说:“可惜了。但是小敖,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你懂吗?”
吴敖急促的呼吸着,他攥紧了双拳:“三爷,你到底在说什么?大哥死了,他被人杀了,你听明白了吗!我们要给他报仇……”
吴璇玑安抚道:“会的。”
他的眼睛很深,很阴冷,像兽瞳一样泛着冷光:“白净要走了白月明和罗刹的一只眼睛,现在还杀了吴优……这可不是笔划算买卖。你放心,这笔帐我一定会和他算。”
吴敖愣住了,他好像没反应过来,又好像根本没听懂吴璇玑说了什么,可吴璇玑袖子一扬,他就感到一阵天旋地转,飞快的失去了意识。
眼看吴敖软软的倒了下去,又被吴璇玑接住了,瞿清白心神俱震,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你和白净是一伙的!”
吴璇玑道:“各取所需罢了。他想保护他的儿子,我想保护我的族人,一码归一码,很公平。”
瞿清白怒道:“你放走了白月明,他还要杀多少人?”
吴璇玑冷酷道:“不相干人的千万条命,也抵不上我族人的一条命。”
他指着那些盘旋在空中的猫头鹰,“我一天不快些找出解除诅咒的方法,就有更多吴家人沦为畜生,不能言语,不能睡觉,不能哭不能笑,一辈子都是这样一只鸟。”
“你知道不能吃常人的饭菜,只能吃生肉,吃死老鼠的感觉吗?试过一次,你就知道多难受。你再也说不出话来,你的喜怒哀乐没人能听懂,只能日复一日的鸣叫,不是畜生,也不是人,什么都不是,与这世间的一切格格不入,连苟且偷生都算不上。”
他阴郁道:“我眼看着我的家人一个个变成了鸟,再也变不回来,在痛苦中一头撞死在房梁上。我甚至会羡慕其他家的诅咒,短命也好,活死人也罢,至少是人,至少真真正正的活过!我吴家这种诅咒,就像凌迟一般,把身为人的尊严全部碾磨成泥土,直到生命的尽头。”
他问出了这个无解的问题——
“凭什么?凭什么我们吴家要承受这种遭遇?”
瞿清白噎住了,吴璇玑的话让他无从反驳。他忽然意识到一个悲哀的事实,四凶的诅咒确实,已经从根本上瓦解了守墓人家族。
忽然,一只冰凉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腕,瞿清白转头,陈厝正紧紧抓着他,颤抖的幅度他都能感受到。
瞿清白有点慌:“……你怎么了?”
陈厝说不出话来。
白净和周伊说话的时候,他动弹不得,但还保留了一点意识。他听到了白月明说的交易,在这一刻忽然明白了。
吴璇玑用罗刹的一只眼睛换取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谁比白月明还好用,谁能供他实施那可怕的实验,那所谓的祝由之术——
是同时存在着梼杌魂魄碎片和被血藤寄生的他。
陈厝感觉到了吴璇玑的目光,像刮骨刀一样锋利,阴森的让人骨头缝里发冷。他不自觉地拉住了瞿清白的手,那是唯一还有温度的存在。
“小白……”他颤声叫着,“小白。”
瞿清白被他叫的更慌了:“我在,我在。陈厝,你怎么了,你跟我说。”
陈厝的表情好像要哭出来一样,但他的脸忽然涨红了,瞿清白看见他双手抓住了脖子上的东西,那是一个银环,在越收越紧。
他回过头,就见吴璇玑慢慢的收紧五指:“你干什么?!”
瞿清白扑了过去:“你放开他,他会被勒死的!”
吴璇玑轻飘飘的避开了,银环拖着陈厝往这边走,他的双腿拼命的蹬踹着地面,却丝毫没有用处。
在天空中盘旋的猫头鹰飞了下来,对瞿清白群起而攻之,他只能用手护着头脸,拼命的挥舞手中的小刀,但鸟类的爪子和喙比刀还锋利,刁钻的攻击着他的弱点,瞿清白一个不注意,就被一爪划在额头上,惨叫一声跌倒在地。
他摸了一把,满手都是血,那道伤疤从额头穿过眉毛,险险戳进眼睛,幸好停住了。
那边陈厝已经被吴璇玑提在了手里,像提一只猫狗,或者一只待宰的鸡鸭一样。
窒息让他面色紫胀,话都说不出来了,却还在拼命挣扎,吴璇玑道:“放弃吧。你已经损耗过多,再这样,诅咒可能要提前发作了。”
陈厝嘶哑着嗓子,快被勒凸出了的眼睛瞪着他,用力的朝他啐了口口水。
吴璇玑避开了,尖刻的笑了一下。
凄厉的惨叫响起,瞿清白在猫头鹰的攻击下分出神来,大喊道:“陈厝!!”
陈厝不知被吴璇玑做了什么,像条死狗一样在地上抽搐着,嘴里含糊不清的喊着什么。
瞿清白仔细听了,才听到他在喊,小白,救我。
他的眼睛一下子红了,发了狠的一刀插进了猫头鹰的胸膛里,那鸟发出了一声悲鸣,扑通一下掉在地上,他才得已杀出一条血路,拼命朝陈厝那里奔过去。
刚碰到陈厝,瞿清白就听到脑后一阵风声袭来,吴璇玑居高临下的脸那么可怕,他操着吴敖重似铅块的竹节锏,兜头朝他的脑壳砸下来。
这种时候闪避已来不及,瞿清白的瞳孔缩的针尖大小,下意识护住了陈厝,但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降临,他抬起头,便看到一只血淋淋的藤蔓替他挡住了这一击。
陈厝挣扎着起身,他全身都是赤红的,脖子上长出来的血藤像颈动脉一样一收一放,将那本该勒紧肉里的银环撑的满满当当。
吴璇玑冷笑了一声:“强弩之末。”
无数的血藤从他身上爆起,好像把每一丝筋脉和肌肉都变成了鲜红的藤蔓,陈厝大吼一声,无数触手像一只巨大的植物,朝吴璇玑攻了过去。
吴璇玑三把羽毛般的刀上下翻飞,硬是在这样密不透风的攻击中杀出一条道来,血藤断了又长,陈厝的呼吸越来越粗重,脖子上的银环出现了细细的裂纹,嘎嘣一声,终于碎了。
瞿清白惊喜道:“陈厝,你——”
但还没等他话音落下,就有一阵血雨在他眼前爆开,溅了他满脸。
吴璇玑的最后一把羽毛刀像活物一样,声东击西,在血藤的包围中钻了出来,插在了陈厝的脖子上。
颈动脉被割断,血会像泉水一样喷出来,陈厝喉咙里都在咯咯作响,向后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
瞿清白吓傻了,那一瞬间,世界好像都寂静了,没有漫天大火,没有猫头鹰,没有吴璇玑,什么也没有,只有飙血的陈厝。
直到剧痛从腿上传来,他后知后觉的跪了下去,才发现吴璇玑举着竹节锏,打折了他一条腿。
他的声音冷漠中夹杂着愤怒:“不用担心,他不会怎么样。血藤的修复能力比你想象中强很多。但你就不一定了。”
“你杀了我吴家的族人,我会把你全身上下的骨头,一根根打断。”
瞿清白觉得自己凶多吉少了,索性放开了:“你打死我吧,我死了也要变成厉鬼,诅咒你当一辈子的鸟人!”
又一锏下来,他闷声痛哼,冷汗流了满脸。
吴璇玑的手再一次高高举起来,却没有落下,因为地上忽然震动了一下,越来越剧烈,好像发生了地震一样。
竹节锏掉在地上,吴璇玑看着远处:“小子,便宜你了。我没时间和你耗了,你就留在这里等死吧。”
他扯起一抹笑:“放心,我不杀你,在绝望中死去才是最痛苦的,你就好好享受人生中最后一段时光吧。”
几只猫头鹰叼起了吴敖,另外几只拖着陈厝的腿,跟在吴璇玑的后面。
陈厝还没有失去意识,求生的本能让他用最后的力气捂住了伤口,但被拖行在地上的时候,他还是抬起了头,拼命的向瞿清白这边伸出了手。
“小白……”他用嘶哑的,每一个字都透着血沫的嗓子绝望的哀求,“救我……”
“救救我……”
瞿清白的眼泪一下就涌出来了,他从小到大,从未体会过这样的锥心之痛,更甚于生离死别。
他怕死,但死了能当一回英雄,好像也没什么好怕的。他不是没有血性,但这一秒他怕了,怕得厉害。他怕他活着,却无能为力,无可奈何,眼睁睁的看着最好的朋友被拖入地狱。
而他什么也做不到。
瞿清白的手指扣进石砖的缝隙中,他的腿断了,却还在拼命往前爬。
“陈厝!陈厝……”
他泪眼模糊的喊,直到嗓子哑的出不了声,直到吴璇玑和陈厝的影子消失在漫天火光的尽头。
第214章 第二百一十四夜
江家祠堂是木质结构,本就易燃,火星合着木屑劈里啪啦的响,灰石簌簌落下,人在其中,不一会就变得像挖煤的一样。
活死人都成了一个个火球,风一吹骨灰都给扬了,江逾黛没有了任何倚靠,单凭他那小身子骨,显然不是祁景的对手。
他一步步向后退去,然后转身就跑。
祁景原本还在看唐惊梦,察觉到了什么不对,一回头,却见江逾黛疾步朝后院跑去。
那里只有化胎,他要干什么?
祁景赶紧追了过去,江隐无意识的被拉扯着,穿过越一片狼藉,熊熊燃烧的祠堂,火光也暖不了他的脸。
月下的纸公鸡高高的立在檐上,以一点呆滞却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这一出闹剧。
江逾黛爬上了化胎,喘了两口气,忽然高高举起了双手,呼喝了一声:
“起——”
周围的雾气随着这句话飞快的聚拢在了他身边,他就像一个风眼,不断的吸收着周围的气流,祁景被吹的睁不开眼,一时近不了他的身。
江逾黛的脸有些扭曲,似乎是过于用力,青筋从他的额上爆了起来:“我不想这样的……是你们逼我的!”
祁景心里一凉,完了,这烂人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果然,脚底的震动越来越剧烈,祁景几乎站不住,正稳住身形,脚底一阵由远至近的震颤传了过来,他下意识的往后一退,一只半人高的骨头刺出地面,差点没把他穿个透心凉!
地砖和鹅卵石被底下的庞然大物顶的翻了过来,好像一个人皮开肉绽的身体,就见阴风大作,飞沙走石,轰隆隆的巨响中,一根根骨头如雨后春笋一般冒了出来,直到那东西的身体完全从化胎中钻出来,好像孕育了一次分娩——
是食梦貘的骨骸!
祁景破口大骂:“江逾黛,你跟它什么仇什么怨,刨坟的事也干得出来?!”
汗水从江逾黛的脸上滑下来,他勉强笑了下:“我与谁都没有冤仇,我所做的一切,只为正一正天道!”
“你他妈神经病!”
食梦貘的骨架还算完整,在夜色中发着莹莹光辉,雾气缭绕在它身上,好像一袭玉带绶衣,仙气飘飘,但它的双眼处空荡荡的,周围都是鬼哭狼嚎,烈烈业火,让这样美的妖兽也显得邪恶起来。
最后一缕魂魄消失,它完全听从了江逾黛的命令,尖利的喙直朝他们啄来,祁景勉强躲开,地上立刻被凿出一个尺见深的洞来。
操了,这谁顶得住啊!
他一把抱起了江隐,往祠堂里面跑,有房屋挡着,食梦貘更难活动,但江逾黛一声呵斥,祁景就听到后面一阵吱吱嘎嘎的响声,那堪比恐龙骨架的尸骸竟然硬生生挤了进来。
它好像丝毫不受火的影响,像一只挤进太小山洞的野兽,匍匐着,凶狠的用爪子和喙攻击着他们。
祁景抱着一个人闪避,行动不如以往顺畅,已是越来越吃力,他终于停下来,眼光转向被烧了一半的房梁,伸手一抓,只听噗通一声,沉重的木头砸在了食梦貘的头上,那颗大脑袋一塌,长长的喙咔吧一下合上了,差点没咬掉他的衣角。
李团结虽然下线了,也不是全没用处。
食梦貘只甩了下脑袋,就重新站了起来。祁景扛着江隐,跟拆迁队似的,一路咔嚓咔嚓空手捏断了无数梁柱,为那遍地火焰添柴加油,一时间,食梦貘的身躯几乎被埋在火光中。
不知跑了多远,他满面尘土,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一个没刹住,摔倒之前,他下意识放开了江隐的手。
石阶不长,但滚下去也跟做了次全身深度按摩一样,祁景爬起来,这才发觉他们已经跑了出去,江氏祠堂四个大字高悬在侧,被火烧得千疮百孔,这一刻终于挂不住了,嘭的掉在地上,溅起了一蓬呛人的灰。
匾额就落在江隐身后,差一点就能砸到他,他被放开之后,就一直站在最高一级台阶上,一动不动。
祁景爬起来,三步并两步的跃上台阶,刚要拉到他的手,又被爆炸似的巨动震飞了出去,在地上滚了不知道多少圈,像在滚筒洗衣机里轮了一遍,才堪堪停下来。
再抬头,就见整个祠堂都轰然倒下,在烈火的灼烧下,在食梦貘的挣扎下,瓦片,砖块,水泥,所有曾经固若金汤的一切都四分五裂,像纸片做的房子,像六十年前守墓人打下的基业,就这么轻而易举的崩塌了。
这时,江隐被震得趴伏在了台阶上,已经离他很远了。
祁景开始慌了,他无比后悔自己刚才为什么没有拉住江隐,即使徒劳无功,他还是下意识的喊出一声:“快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