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隐猜出个大概,但还是礼貌地问了一句:“您是哪位啊?”
女人素养不错,即便十分气愤,但还是收敛了一下情绪,整理了仪容,让自己看起来优雅一点。
她稳了稳说道:“谢警官您好,我是黄玉玲,是杜仕达公司特聘的文物鉴定师。这是我的证件。”
来人看起来五十岁左右,身形偏瘦高,竖着干练的短发,深灰色职业装,颈处系着一条香奈儿黑白色山茶花丝巾,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精干。
谢隐摇摇头:“我不是在执法,只是在帮方女士的忙。不便查看您的证件。”
“好,帮忙,”黄玉玲开门见山,“谢警官,既然是帮忙,方总一定把情况和您说清楚了,我们交接给郑隆先生的那副画是赝品,你怎么能给方总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主意呢?”
秦淮从旁平静地看着这场争斗,黄玉玲女士脸上的每一个微表情都落入他的眼中。
谢隐也为了更多地观察黄玉玲,刺激她道:“为何不可?你不说,谁知道那是假的?卖家能交差,买家有货拿,两全其美。”
黄玉玲几乎没有思考的时间,直接脱口而出:“我们是有职业操守的!”
谢隐反问:“那方才的记者会上,你为什么不站出来说出真相呢?”
黄玉玲轻叹了一口气,语气也缓和了不少:“我是杜仕达的特聘人员,我不能端着杜仕达的碗,砸他的锅。”
谢隐的眼神不经意地飘向一旁的秦淮,对方推了推眼镜,借势轻微点了点头。
见状,谢隐也不再剑拔弩张,而是好心规劝起来:“黄女士,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世上本就没有两全的法子。你有你的职业操守,也有你的顾虑。与其来指责我,不如回去好好权衡一下,自己究竟打算怎么做?举报这一切,还是选择沉默。”
谢隐语重心长一段话说完,黄玉玲不再说话了。方冷秋见状忙上前将黄玉玲劝开,临走时,方冷秋回头露出一个“抱歉”的神色。
谢隐嘴角轻挑,报以无所谓地一笑。
待人走远了,谢隐才看向一旁闭目养神的秦淮,“怎么样?有问题么?”
秦淮摇摇头:“说不好。她在与你对峙的时候整个身体显得非常僵硬,左侧肩头微耸,身体本能地在向后靠。这种表现在人说谎时是比较常见的,但我们毕竟与她不熟悉,不知道她平日里的习惯是什么样的。”
谢隐点头:“确实。我特意激怒她,但她的情绪波动并不十分明显,而且两次回答我的问题都几乎没有思考时间,看起来很像是预先准备好的说辞。”
说到这,二人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可是如果她真的说了谎,换句话说,如果她是偷画的人,她这么做没有意义。”
“嗯,确实很矛盾。毕竟画的真假都在她的一句话之间,如果她偷了画,完全没有必要把这是假画的事情说出来,也没必要紧追着来对峙。”
“可如果不说出来,买家拿回去鉴定之后,她也难说得清……”
温和又清爽的海风轻抚而来,谢隐拿出手机,在已经写好了“1.王庚阳,安保负责人”的备忘录里打上了“2.黄玉玲,文物鉴定师”几个字。
然后在后面打上了一个大大的“?”
安保负责人王庚阳倒是很爽快,答应了为谢隐提供热成像数据,今天就送了过来。
不过前天是谢隐又派老屁去给这个迷信又倒霉的大哥来了个“封建迷信一条龙”服务,三寸不烂之舌给大哥说得那叫一个心服口服,就差把家里有几亩地几头牛都跟老屁露底了。
热成像是一种通过非接触探测红外能量,也就是热量,并将其转换为电信号,进而在显示器上生成热图像和温度值,并可以对温度值进行计算的一种检测设备。
商场、公司门口很常见,测温用的。
方冷秋问道:“热成像只能判定个大概身形轮廓,还是花花绿绿的看不到五官,有什么用呢?这艘邮轮上少说也得七八千人,身形相同的不计其数,怎么甄别谁是谁?”
谢隐无奈摊开手:“辅助作用,聊胜于无呗。”
可转头,离开方冷秋的视线,他便将数据传给了在家休假的技术大拿凌星。因为依靠热成像破案已经不是一两次了,技术人员完全可以靠热成像数据做出相对准确的虚拟投影。
凌星不像韩易卢晓明他们,活好话不多,不会一个劲叨叨着问谢隐什么时候归队。一晚上的功夫,便将热成像的虚拟投影数据反馈了回来。
9月24日,邮轮靠港,杜仕达与安保公司开始做拍卖会准备工作,同一天,热成像设备开始工作,《长眉浅翠图》进入库房。当天施工工人、工作人员不计其数,外人能够接触到这幅画的最好时机就是这一天。
但据方冷秋所说,9月25日下午,黄玉玲才对保险柜里的《长眉浅翠图》进行了鉴定。热成像上也确实显示当天方冷秋和黄玉玲身形相当的人出现在了库房门口。
也就是说,第一天如果就换了画,是过不了后面鉴定的这一关的。
根据虚拟投影数据显示,9月25日共4人出现在库房门口,共2男2女。
9月26日开船当天共7人分两拨出现在库房门口,2女5男。
9月27日拍卖会当天共15人分三拨出现在库房门口,2女13男。
2女很明显,就是方冷秋和黄玉玲。
至于剩下的男性,从虚拟成像上来看,多以20岁出头的男性为主,重复率高,应该是几天内值班的保安。
只有2个男性身影,谢隐从头至尾都没有见过——
一个是身材魁梧,体型偏健硕的中年男性,年龄在40-55岁之间。
另外一个是身材瘦小高挑的青年男性,年龄在17-25岁之间。
谢隐拿着虚拟图找到方冷秋时,方冷秋起初是疑惑,仔细端详了了许久之后释然一笑。
“谢警官,你们的画像还真有点像。不过不可能是他们偷了画。”
谢隐挑眉表示不解,因为在谢隐看来,这世上就从来没有不存在嫌疑的人。
方冷秋却不慌不忙:“因为两位是我们的老板,谁会偷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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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王庚阳办公室里杂乱堆砌着各类便宜文玩不同, 谢隐此刻进入的房间更有着“大道至简”的感觉。
房间以黑白灰色调为主,造型简约却着实能看出木质极佳的茶海后坐着一个通体白衣的男人。
香炉中袅袅香烟升腾,男人不急不缓地为谢隐和秦淮斟茶, 那人身形魁梧,却长发飘逸, 有一种往仙风道骨范硬凹的违和感。
谢隐环视了房间一圈, 敷衍地赞叹了一句:“齐总,好雅致。”
这个被称为齐总的人叫齐总的人叫齐锡澜, 47岁, 杜仕达拍卖行东亚大区总裁。这人有些怪癖, 平日喜欢焚香品茗打坐,不喜欢旁人叫他齐总,喜欢手下人叫他“叔叔”。
齐锡澜轻哂, 声线飘忽拿调地说道:“剩喜今朝寂无事,焚香闲看玉溪诗。”
谢隐一副钦佩有加的表情,虚心问道:“好诗, 王维?”
齐锡澜缓缓点头,不置可否。
谢隐和秦淮四目相对, 陆游听了都得气死。
谢隐:“齐总……”
齐锡澜递过茶盏:“叫我叔叔就行。”
谢隐胃里一个翻江倒海, 继续说道:“齐总,我开门见山, 从我们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9月25、26、27三天您都出现在了库房门口, 甚至一日之内出现的次数不止于一次,请您会向一下, 然后详细描述一下每一天什么时间、为什么出现在那里, 并且逗留了多久?”
齐锡澜放下茶壶, 慢慢悠悠靠在座椅上,终于抛开花里胡哨开始正视谢隐了。
那是一双难掩精明的眼睛,与他试图营造出来的恬淡之感犹如长在了菜地里的大海螺,别扭极了。
“谢警官,如果我没有记错,冷秋是委托你来找画的吧?你应该知道,冷秋是我的下属。她对你的委托,就是我对你的委托。你怎么还查到我了呢?”
说罢,他还摊开手朝身边的下属们露出不可置信的笑容,下属们也只得迎合着,干巴巴地笑了笑。
谢隐却没有笑:“齐总,方女士对我的委托是找画没错。但法律上从来就没有委托人就可以豁免的道理。这幅画是由贵公司来拍卖的,但所有权并不在贵公司。我是一名刑警,在凶杀案件中,报案人往往都是第一嫌疑人,我们从不因为谁先喊贼谁就能豁免。”
谢隐微微抬起下颌,整个身体不自觉地挺直前倾,目光如鹰隼一般形成绝对的压迫感。最终,齐锡澜不得不移开目光,思索起来。
“25日……刚开始准备工作,我肯定要到现场监督。”
“26日……上船后进行第一次鉴定工作,我得到场。”
“27日拍卖会前的鉴定,我也需要到场。”
齐锡澜气定神闲,没有丝毫的卡壳。
谢隐追问强调:“26日,您不止出现一次。下午,您又自己去过一次库房。”
齐锡澜“呵”了一声,然后顿了几秒,不情不愿地说道:“那有能说明什么问题呢?我只是下午无事,欣赏一下那副画。单纯的欣赏。”
其实齐锡澜本人并非谢隐的主要怀疑对象,但此刻他的那多此一举的“单纯的欣赏”却勾起了谢隐的好奇。
谢隐:“齐总,您看看您身后这一尊尊大金刚。就和我们喝个茶聊聊天都得站四个保镖,你去‘单纯’地欣赏画,能一个人都不带?”
齐锡澜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他恨恨地看向谢隐,又转头剜了一眼方冷秋,旋即恢复平静,说道:“谢警官,我劝你别在这浪费心机。我们是飘在公海上,但总有着陆的一天。如果我去偷画,等船回了国,我一样要付诸法律代价,我划不来的。”
说到这,齐锡澜突然起身,非常郑重地对谢隐说道:“谢警官,作为方冷秋的上司,我现在正式通知你,你们之间的委托协议取消了。她承诺你的酬金我会代她转给你。”
说罢,他示意手下保镖:“好了,送客吧。”
几个黑衣保镖一脸横肉,慢慢逼近谢隐。
谢隐其人,身上至少有百分之90的反骨,他抬眼睨了下四个保镖,掂量着自己撂倒他们需要多长时间。
哦不对,他不是孤军奋战,他还有秦淮——
等等,秦淮呢?
待谢隐反应过来,秦淮已经仪态翩翩地起身与齐锡澜握手,转身准备走人了。
谢隐正欲说什么,秦淮低眉敛目正与坐着的谢隐视线相对。倏忽间,谢隐便明白了秦淮的用意。
于是他也不客气,大喇喇起身:“那麻烦齐总打到秦老师账上,你们有信息的,他刚买了画。”
说罢,便随着秦淮向外走去。
方冷秋急得脸颊绯红,想要阻拦二人,却又碍于齐锡澜不敢说话。
砰的一声关了门,保安远近适宜地逼迫着谢秦二人向前走去。
谢隐附身系鞋带,四个保镖催促,却又不敢在秦淮这个大客户面前失了礼仪。
谢隐在双手触到鞋上的一瞬间,差点笑出声来——他才意识到自己穿的皮鞋,压根没有鞋带!
就在此时,门后突然出现一记清脆的耳光声。就谢隐对人体和力量多年的研究,他知道这一巴掌打得着实重。
沉默了一秒,门后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是方冷秋对于齐锡澜的控诉:“齐总,我一直就乡随俗叫您一声叔叔,但您别忘了,我是杜仕达东亚区的高级合伙人,我供职于杜仕达公司,不是你的私人附庸!我们是一家跨国企业,作为上司,你殴打女下属,你应该知道后果!”
齐锡澜显然被激怒了,嘴里的脏话一股脑地飚了出来,全然没有了方才扮得那份闲适淡然之气。
保镖想要回到房间里去看什么情况,谢隐轻飘飘地说了句:“你们老板真的想让你们看到他这个样子么?”
确实,齐锡澜今日的失态是寻常时候不可见的,没有人知道此时推门进去,会不会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万一被——
四人想了想,全都滞住了脚步。左右现在有任务,于是四人全部专心致志地看向谢隐,看着他……系鞋带。
谢隐听了一会,听出了脏话的主旨——原来方冷秋对于谢隐的委托,齐锡澜并不知情。
此刻,齐锡澜质问方冷秋为什么自作主张找警察帮忙。而方冷秋亦是针尖对麦芒,反问齐锡澜画丢了为什么不能找,他为什么抗拒和警察合作。
二人言语愈发激烈,突然一声巨响,齐锡澜的咒骂声更甚,方冷秋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谢隐灵巧转身,几乎是四个保镖根本无法反应过来的时间里冲到了门前。
保安回过神来,才一拥而上拽住了谢隐的衣角。
惯性与力量让五个人同时摔在了厚重的门板上,发出巨大的响声。
屋内也安静了。
谢隐回手遏住了一个保安的下颌,旁边几人也不敢轻举妄动。
就在这时,门突然开了。
方冷秋眼含泪花,头发也略有凌乱,脸上挂着红红的巴掌印,颈处也有了勒痕。然而她却不失优雅地踩着高跟鞋缓缓走了出来。
谢隐欲上前搀扶,又觉得不合礼仪。对方却淡淡一笑:“没关系,我自己可以走。”
谢隐还要说什么,却被方冷秋打断了。三人离开齐锡澜办公室很远,确定没有人再跟着的时候,方冷秋才停住脚步。
她找到甲板角落的一个长椅虚弱地坐下。
谢隐:“方女士,职场暴力……”
方冷秋笑笑:“谢警官你放心,我一会回去就会把受伤程度进行拍照记录,等到回国之后,我会诉诸法律的。只是到时候需要二位替我见证。”
谢隐对于每一位有自我保护意识的女性都由衷地钦佩,他会心一笑,点点头。
方冷秋:“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这件事,而是画。二位,我们之间的协议……”
秦淮推了推眼镜:“这位谢警官,反骨异常,或许他原来还不太上心,这回,反而有斗志了。”
知谢隐者,秦淮……哎?秦淮怎么这么了解谢隐了?
谢隐赶紧转移注意力,问方冷秋:“还有一个人,热感应成像里瘦高的男人,他又是谁?”
方冷秋:“你打过照面,就是齐锡澜的养子,齐器。现在齐锡澜这么抗拒和你们合作,恐怕也不会让他的养子和你们见面了。”
谢隐:“他的养子为什么会单独一个人去库房?”
方冷秋摇头:“我和这孩子见面次数也有限,齐锡澜从来不会把他带到生意场上。这次带过来……有点奇怪。”
想要见到齐器,实在是困难了,谢隐不得不转换思维。
江风拂面,谢隐闭上眼,迎着太阳的方向,放空一下自己。
就在这时,他的脑海里突然想起一句话来——回到最开始的地方看看。
谢隐霎时睁开双眼,看向秦淮:“对,你说过,回到最开始的地方看看。”
秦淮略思索了一会,才想起这事初相识时他给谢隐的忠告。
确实,当所有的路都走不通的时候,不妨回头想想——为什么齐锡澜和儿子齐器都要几度来到库房?如果只为了偷画,以他们的权限,完全没有必要一次又一次去。
那里一定有什么他们没有发现的东西。
谢隐:“走,去库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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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因本次拍卖会的所有拍品均已交付, 库房的安保已经撤了下来。
就连走廊里的灯都不开了。
“吱呀”一声,方冷秋在谢隐的帮助下推开了库房厚重的保险门,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瞬间将三个人团团围住。
“通风系统关了,所以这屋子就闷得厉害。”方冷秋说罢想要去开启房间的通风系统, 却被谢隐阻止了。
这么大机器刚开机的时候声音会非常大, 谢隐此时的调查已经没有了杜仕达公司的支持,单纯只是和方冷秋之间的协议, 他不想引来太多人, 节外生枝。
房间逼仄, 又没有灯光,只能靠手机上的手电筒来艰难照明。
房间最中央陈列的是一个大保险柜,方冷秋按动密码打开, 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谢隐俯下身,借着手电筒的光,指尖摩挲着每一个边角, 不时撬动几下,仔仔细细查看着保险箱是否有问题。
虽然谢隐对开锁这类事情并不精通, 但做刑警多年, 对于保险箱的构造和问题还是很了解的。
经过仔细检查,这就是个没有破损的完好保险箱, 甚至连夹层都没有。
环视四周,谢隐的视线落在了房间上方的通风口上。
方冷秋摇头:“不可能是从那里被偷的, 通风管道特别狭窄,一个人都不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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