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话说,秦淮是一个优秀的心理学家,能够精准地找到每个人心里的小漏洞,然后四两拨千斤。然而他却绝非一个共情能力很强的人,他更像是捏造万物的神明,居高临下地睥睨着自己的子民,然后冷漠地剥离旁人的欢喜,绝不搅入其中。
果然,他还有后话。
“一心求死,却不见得吧?”秦淮抬手,摘下了眼镜。一双深潭一样黑不见底的眸子紧紧地盯着许维松,一如一股凝为实质的压迫感,重达千金。
“你为了装神弄鬼,去吓唬赵小蕊,我能理解。但你为什么要在案发现场安装那些小音响,你不说,我就不知道?”
许维松不敢凝视眼前那两潭深渊,因为深渊已然把他看得明明白白。深渊正在审判他。
“因为你知道这栋楼里有一个清洁工,你希望通过这恐怖的童谣声把她吸引过来。你掐算好的时间和伤情,让她在音乐响起时发现你们,并且救下你。这样,你就可以生还。”
许维松别开脸,没有作声。这一切在他看来已经不重要了。他是否想要活着,都对他日后量刑没有太大的影响了,也无法改变事情的结果。
“真的这么无所谓么?你觉得求仁得仁了?”秦淮戏谑的笑意浮起,“许先生,好一出苦情戏啊,可我怎么觉得,有点问题呢?”
许维松不由地颤栗,却不知秦淮究竟想要说些什么。
“你交代的基本上是全部了,可你没告诉我们,你怎么知道那视频里的男人就是袁近贤的?你怎么知道这一切都是田萌萌做的?”秦淮一点点靠近许维松,压迫感让床上的男人抖如筛糠,艰难地向后爬了两下,终是无果。
就在这时,秦淮倏地攥紧许维松的领子,几乎能将他提起来。秦淮声线骤然提升,一改往日的慵懒,字字有力雄浑:“你又为什么没有杀陈海峰!到底什么原因,说!”
许维松已经被吓得尿了出来了,洁癖的秦淮猛地松手抽身,将他扔回了床上。
“你不说,我替你说。”谢隐在此时突然开口了,他手中多了一个文件夹,是荆哲刚刚递给他的。
“近几年来,你的账户里每年都会有巨额资金从海外的多个账户里汇入。经过我们查证,这些个账户,就是聊天软件Deceiving里用户充值的最终流向。许维松,我们都小瞧你了。以为你只是一个有点小手艺,能自制个小音响,弄明白个境外电话的电子爱好者。万万没想到,你竟然是这么大一个犯罪团伙的头目。失敬,失敬。”
听到这,另外病床上一如死人的苏靖突然间“嗷”的一声窜了起来,她愤怒地扑向许维松,重重地扇了他一耳光,而后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最终泣不成声。
“四年前,你和袁近贤在境外租了几个服务器,做了一个小的聊天软件,名叫Deceiving。起初真的就是个小社交软件,旨在保护用户隐私。一次偶然机会,你发现有人发了女性的裸/体图片,你萌生出生财之道,于是开始在聊天软件里贩卖黄/色/视频。再后来,不同的城市里有了不同的聊天室,你们不满足于现状,开始引诱、拐骗各种少女成为受害者,在聊天室里直播对她们的侵犯。用户的充值费用源源不断地打入你们的账户之中。谁能想到,两个每天在工厂里辛苦劳作的工人,竟然身价几千万?谁又能想到,两个靠这么肮脏手段赚钱的恶魔,竟然是工友严重的两个老好人?”
苏靖的哭声越来越大,卢晓明示意警员把她带离这个房间,却被秦淮拦住了。
谢隐继续说:“钱赚得越来越多,你和袁近贤之间的矛盾也逐渐显露出来了。袁近贤提出想要分更多的钱,但你不同意。一来二去,你决定杀人灭口。你通过制造恐怖氛围的方式让这个凶杀案变得扑朔迷离,你把自己伪装成受害者来达到诬陷他人的目的。许维松,你有一句话说得对,你没想到苏靖就在你身边。只不过你说得不完全对,她不是你苦苦寻觅的女孩,她只是成百上千个被你害过的女孩中的一个!”
谢隐说到这,竟也哽咽:“就是这样一个女孩,刚才还试图用死来给你顶罪!”
接下来,就是该有的程序了。许维松作为两个性质极其恶劣的案件嫌疑人被带走,进一步审查,苏靖被留下来继续治疗伤情。
临离开病房时,秦淮让所有人先出去了,他留在最后走,谢隐同意了。
谢隐走出病房时,回头看了一眼秦淮。对方正俯身贴在苏靖的耳畔说着什么,他并不关心。
他只记得那是个带着凉意的夏夜,他走到走廊尽头时,隐约看见苏靖的病房灯灭了,秦淮孤寂地走出房间,走在那浓郁的夜色里。
病房里传来苏靖惨痛的哀嚎声。
至于秦淮到底和她说了什么,谁也不知道,谢隐试图问过几次,皆是未果。
算了,就让那句话连同这肮脏的故事一同消散在夏季的晚风里吧。
也留给世界一点喘息的机会,一个安稳的好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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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可以猜猜秦淮到底和苏靖说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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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案:48小时生存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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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湛蓝, 阳光正盛,秋日里难得的好天气,谢隐换了一身便装, 买了一把明艳又不夺目的小雏菊,高高兴兴地去了A市人民医院。
黑色的休闲衬衫掖在牛仔裤里, 腰线展现得一览无余, 领口的扣子没有系,隐隐约约地露出一点锁骨来, 衬得下颌线更为立体了。
其实谢隐从来都不是那种帅而不自知的小白花, 他非常知道自己帅在哪, 也知道什么时候可以放肆展露,什么时候要收敛锋芒。
他余光里看了看电梯侧面的反光镜,拽了拽鸭舌帽沿, 嘴角露出难得的轻松笑意——怎么看着,都像是去追小姑娘的帅气弟弟。
挺好,久违的青春少年时的感觉, 真挺好。
结果进了妇产科病房,谢隐和床上人来了个“纵使相逢应不识”, 愣是谁也没认出谁来。
半晌, 躺在床上擦着嘴角的蒲冬亭才虚弱地笑了起来:“哎,半天才认出来, 不知道以为哪来的大学生呢。”
谢隐一根神经被刺痛了,老大比他两个月前见时更虚弱了。头发稀疏得已经能见头皮了, 仅剩的部分也大多花白。脸色惨白,嘴角有血迹, 如果没猜错的话, 应该是化疗之后吐血了。
谢隐的心都在滴血, 但他惯来不是悲春伤秋的主儿,大嘴一咧,信手拈来地臭贫一句:“那么娘娘,对今儿进贡来的大学生男宠,还满意么?”
说罢极尽夸张地搔首弄姿一番,差点给自己恶心吐了。
蒲冬亭彻底被逗笑了,示意护工先休息吧,她也来了点精神,想和谢隐说几句话。
蒲冬亭笑了,谢隐紧揪的心头也稍稍放松了一点。
谢隐把花递上去,蒲冬亭笑着嗔怪:“你这也不是看病人该买的花啊。”
谢隐装模作样地左右看看,一脸无辜地问:“哪有病人?我怎么没看见?这是我给我们娘娘买的花……”
说到这,极其扭捏做作地捏紧了嗓子,垂眉低眸地娇羞说道:“望娘娘怜惜我。”
蒲冬亭一巴掌拍在了谢隐的肩膀上,但脸上的笑意却是真的,艰难地笑了一会,跟谢隐说道:“听说最近工作干得不错,破了几个大案呢,省厅可是对你工作非常满意。”
谢隐嘿嘿一笑:“要不说孙悟空烦多少个筋斗云也翻不出如来佛祖的还得是我家老大呢,人在陋室,还能掌握天下事,佩服佩服。”
蒲冬亭白了他一眼:“行了,少给我臭贫,继续努力。我和省厅聊过两次想要退二线,省厅对我退下来的事儿倒是也没什么意见,但我想推你,阻力仍然有。你还得加把劲。”
谢隐聊到这,才收敛起笑容来,懒恹恹地靠在旁边病床的床头上,直截了当地回答:“我不干。你还没到岁数,一点小伤就下火线了?你得继续干下去。”
说这话的时候,谢隐其实整个胸腔都疼的。癌症,人类至今仍然无法攻克的难题,绝对算不得小伤。他何尝不想让蒲冬亭多歇一歇呢?可他了解蒲冬亭,这个女人把事业当作生命一样对待,一旦真的退下来了,也就颓了,没了精神支柱,恐怕活下去都难。
“三十几岁的老爷们儿了,说什么胡话。我还能干到死?”蒲冬亭起身,想给谢隐找水果吃,被谢隐拦住了。
谢隐剥了个香蕉,递给蒲冬亭:“你在时候,犯多大错都有你兜着。你要不在了,我就成没妈的孩子了,啥都得自己扛了。”
蒲冬亭被说得心里热呼呼的,但嘴上还是嗔了句:“谁能总有妈罩着啊?你那大高个儿,你不扛谁扛?天塌下来都得你扛!”
二人有贫了一会嘴,这时护士走了进来:“这位同志,你别坐这病床了,马上有人住进来了。”
谢隐赶紧起身给人家挪地方,他把椅子往蒲冬亭身边拉去,俯身低语:“你怎么不找个单间呢?人太多安排不上?我给你找找门路?”
蒲冬亭却连连摇头:“算了吧,现在医疗资源多紧张,你也不是不知道。你来时候看见走廊里那些床位了吧?我起码还有个屋呢,已经不错了。当警察,我这一辈子什么苦没吃过,这都是来享福来了。”
谢隐拗不过她,也不再坚持,但脸色仍旧不好看。蒲冬亭看出来了,笑了起来:“两个人一个病房不也挺好么?热闹。我和之前那床病人家的女儿处得可好了,那小姑娘就是岁数太小了,才21,要不我都想把她介绍给你当媳妇了。”
蒲冬亭已经把谢隐拿捏得死死的了,知道他只要一提“找媳妇”,肯定不是尿遁就是转移话题了。
果不其然,谢隐赶紧说:“原来那床的,出院了?”
说到这,蒲冬亭脸上的笑意彻底没有了,她第一次有了眼神回避的举动。谢隐心底咯噔一下,知道自己问错问题了。
“死了。脑死亡,12小时对外界刺激没有反应,女儿决定拔的氧气管。”
病房里出现了短暂的沉默。作为警察,谢隐偶尔也会觉得自己对于生死之事看得淡了。但每每直面生死,无论是蒲冬亭这种朝夕相处的战友,还是受害者这样的陌生人,他都明白,那所谓的看淡不过是无事时的错觉。
他也忘了是哪位大师说过的一段话,“世人都是无事时做修行人,有事时又打回普通人”。仔细想来,他也是个彻头彻尾的俗人。
比如此时此刻,谢隐本能地推己及人。如果死的是蒲冬亭呢?她一生无儿无女,大概最照顾的就是谢隐他们这群后辈了。如果是蒲冬亭脑死亡,谢隐会作出怎样的决定?
谢隐一想到那个他素未谋面的21岁女孩要独自面对这种两难的抉择,就觉得心窝子疼。
正出神,旁边床位的的新患者已经到了,儿女们张罗着收拾起房间来。
骤然到来的热闹还真驱散了逡巡在谢隐脑海里的胡思乱想,又和蒲冬亭聊了一会,刚让老大开心一会,房间里却有突然安静了下来。
一个女孩提着一袋子水果站病房门口,定定地看着旁边床位上的老人。老人的儿女都愣住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姑娘,你找谁啊?”
女孩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仍旧呆楞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大家都有点慌了,这女孩究竟什么意思?
蒲冬亭这时突然说话了:“是妮妮啊,快来快来,上蒲姨这来,坐这儿坐这儿。”
女孩这才回过神来,病恹恹地笑了笑:“蒲姨,我是来看看你的。”
谢隐做刑警久了,自然而然的观察力让他瞬间明白这个看起来格外颓废的女孩是谁。如果他没猜错,她就是方才提及的决定拔掉母亲氧气管的21岁女孩。
谢隐从她的神色里很难看出过分的悲伤,更多的是呆滞与倦懒。其实也正常,孟昀刚牺牲的时候,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对着惨败的墙壁,一声不吭,,不吃不喝,倒不是有多悲伤,只是没力气。连转动眼珠的力气都没有。
“妮妮,你最近还好吗?”蒲冬亭强打起精神,让自己看起来状态还不错。她拉着妮妮的手,叫她坐下来。
谢隐有眼力见地给女孩让了个位置。
“我很好,蒲姨。我来看看你,不坐了,看完了,就该走了。”说到这,女孩的眼圈终于开始泛红了。
她似乎很逃避这种无力的伤感,她骤然松开蒲冬亭的手,转头就往门外走去。
蒲冬亭想拦住她,也只能有心无力。
女孩走到门口时,她突然停下了脚步,回头再看蒲冬亭时,嘴角竟然泛起了一点笑意:“蒲姨,你得活下去。”
说完,便跑着离开了所有人的视线。
病房里只留下蒲冬亭长长的叹息。良久,她似乎是在谢隐说,又像是对自己说,“谢隐,你记着,如果真到了那天,别犹豫,拔管。这辈子苦吃得够多了,够了。”
谢隐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离开蒲冬亭的病房的,似乎是被她催着赶紧回单位的,似乎是自己躲着对方的眼神,说有事离开了……
他只觉得自己走得有点慌张,白瞎了今天特意搭配的造型,和这晴朗的天。
刚走到楼梯口就听见一个女护士惊呼了一声:“有人跳楼了!”
职业敏感在一瞬间刺激到了谢隐的神经,那些妄图折磨谢隐的阴暗情绪一扫而光。电梯迟迟不到,谢隐大步流星跑到楼梯处,从12楼跑了下去。
医院广场上已经出现了骚动,围观的人很多,说什么的都有。
“治不起病,被骗钱了,小三被原配打了,被骗色怀孕了”……面对一个年轻女孩生命之花骤然凋落,人们总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测。
谢隐亮出警官证,才得以艰难挤进人群。
女孩仰面朝天,巨大的冲击力让身体扭曲变形。但谢隐还是一眼就认出她来了,是妮妮。
谢隐感觉像有两支军队在脑子里开战一样混乱,他感觉喉咙干涩极了,干涩到几乎失声。
他绞尽脑汁,也没想明白刚才还活生生在眼前的女孩,为什么这么快就扭曲成了一滩血肉。
他极尽全力地让自己镇定下来,左手掐着警官证,疏散了围观的群众,又在院方的帮助下看了监控回放。
女孩在离开蒲冬亭的房间后爬到了16楼的天台上,在看了一会风景之后,一跃而下。神情淡然,没有留恋。
监控没有什么死角,可以排除他杀了。
谢隐从院方处得到了一些妮妮家里的信息,又联系队里帮忙,找到了妮妮的家人。
妮妮父亲已经去世,还有外婆在世,但身体不好。外婆在听到妮妮死讯后沉默了一会,看得出并不愿意来认领妮妮的尸体。还是一个远房亲戚主动过来收尸的。
那女人看起来和善,与谢隐聊了一会。妮妮的母亲在被判定脑死亡时,妮妮和外婆就起了争执。妮妮不愿意看见母亲再受无谓之苦,选择了拔掉氧气。外婆无法理解脑死亡是什么意思,她总觉得还应该再救一救,兴许再等一等,妮妮的母亲就能活过来。
没有谁对谁错,只有二选一的两难局面。妮妮在做完拔掉氧气的决定后,自己也陷入了痛苦的挣扎里。外婆一口咬定妮妮是杀死母亲的凶手,家里很多亲人也这么说。渐渐地,她自己也动摇了,是不是再等一等,就能等到一个奇迹?
她是个善良的孩子,临离开这个世界之前,还会以最大的善意去善待母亲的病友。她可以将惨淡的微笑送给别人,却始终迈不过心里的那道坎。
没有人知道这段时间她是怎么过来的,是否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
除了她自己。
谢隐将妮妮的尸体交给家属后,便匆匆离开了医院。甚至可以说,谢隐是仓皇逃离的。他感觉呼吸困难,他大口喘息着,再抬头时,原本的晴朗已荡然无存,漫天的乌云更压得人肺腔子疼。
天气无常。人生大概亦如此。
————
回到警局,小会议室里围了一圈人,叽叽喳喳个不停。不用看,也知道是韩易他们几个小猴崽子在作妖。
谢隐斜眼睨进去,会议室正中间坐着的,不是秦淮吗?
啧,他怎么来了?
韩易这孩子虽然办事毛躁,脾气也有点冲,但好在机灵有眼力见。更难能可贵的是,知错认错,一点不在乎面子。
此时此刻,凑在秦淮身边的韩易,根本不像是一名人类人民警察,更像是一条……大警犬,眼巴眼望地看着自己心目中的神——秦淮,秦大心理学家。
“身高180+,近视,有洁癖,有轻微残疾……秦老师,你这也太准了吧?你不是在破案,你是在下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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