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隐终于忍不住,打算下楼去透口气,刚出电梯,便见一人风尘仆仆而来,镜片上沾染水汽,水汽上镀着晚霞。
“苏靖松口了么?”
谢隐摇头。
“许维松醒了么?”
谢隐仍旧摇头。
虽然所有人都觉得这个指标无比正常的男人还在装晕,却也拿不出实质证据。
秦淮气息不匀,仍旧喘着粗气,终于让这个冰冷冷的吸血鬼也有了一股热乎气,“我觉得,我可以试试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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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里, 各色机器精密地运转着,消毒水的味道冰冷地洗刷着人们的鼻腔,让谢隐有点想打喷嚏, 又打不出来。
苏靖被转了病房,与许维松的床位挨着。让受害者和犯罪嫌疑人住在一个病房, 谁也弄不明白秦淮怎么能胡闹到出这么个盖世馊主意, 更弄不明白谢隐怎么就同意了呢。
谢隐伸手去开灯,却被秦淮制止了。
浅淡的夕阳余晖披在秦淮身上, 让他成为这房间里最温暖的光。他缓缓走到许维松与苏靖的病床中间, 慢慢坐下, 左边是形容枯槁的昏迷者,右边是干瘪蜷缩的人中尸。
秦淮没着急说话,病人不声不语, 旁人皆屏着呼吸……整个房间静谧极了,静得与这消毒水味完美融合在一起,分不得嗅觉还是听觉。
闭上眼, 你会感觉这是混沌的世界,五感都模糊了, 又都相通了。
终于, 秦淮开了口,他睥睨万物地眼神看向许维松:“你知道吗?我们抓到凶手了, 她认罪了,你可以安心了。”
冷冽清泉一般的声音, 听不出立场,只是冷漠地讲述着一个故事。
谢隐咬着下唇, 替秦淮捏一把汗。可他不能作声, 他相信秦淮自有办法。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当然了,不可能有任何回应。床上人的表情自然又安详,呼吸仍旧平稳,睡得很沉。
“你说怪不怪,杀害了三个人,其中两个人还是身材魁伟的大老爷们的凶手,竟然是个女人。身材消瘦,个头儿也矮,更称奇的是她还身患残疾,佝偻得像个小虾米。这样的人都能把你们三个杀害了,真是人间奇迹。”
谢隐瞥了一眼测心率的机器,幅度有了明显的变动。一旁的宋辞更为紧张,欲上前说些什么,却被谢隐狠狠拽了回来。
这一次,没有了嬉皮笑脸,侧脸的阴影在本就昏暗的光线里显得更为凌厉。桃花眼荡然不见,只剩下狠戾的刀疤。宋辞也是和警察朝夕相处过的人,她知道,现在是她不能插嘴的关键时刻了。
“这女人你认识么?叫苏靖,还化了个名,叫苏静静。”秦淮转头看向苏靖,“要不你和他自我介绍一下?你为了报仇,杀三个人,两个真有仇,一个错杀。你得和错杀的道个歉,是不是?”
苏靖的一只手狠狠攥着身旁的床单,能攥出个大窟窿似的。疤痕遍布的脖子上都能看出泛起的青筋,她不知还剩下多少颗牙齿,咬着后槽牙的样子有点像谢隐那摘了假牙的奶奶。
但说实话,一点都不好笑。
“你看,她嘴硬,不想和你道歉。不道歉就不道歉吧,左右她也是要被枪毙的人了,法律会给你公道的。”
秦淮说到这,竟声线一提,自导自演了起来:“什么?你说她证据不足,定不了罪?”
他一脸无奈的笑笑:“是,我们确实证据不足。我们没弄明白她为什么放着仇人不杀,要杀你这个路人。我们没弄明白她这个体格怎么迷晕你们三人的。我们没弄明白她为什么要装神弄鬼地录一段童谣,毫无意义。她怎么杀人的,怎么处理尸体的,你为什么没死成,我们都不知道……”
夕阳恰在此时散尽余力,天地之间终于犹如无知无识的苍茫。谢隐感觉有点吃力,他有些看不清秦淮了。
秦淮的声音也像这夜晚一样,冰冷,又无情。
“不过没关系,苏靖只要咬死了她是凶手,门外那些警察有的是方法结案。破案率是警察的命,他们乌眼鸡似的,巴不得赶紧想办法结束呢。要是这位女士……”
说到这,秦淮缓缓回身,一把拽住苏靖那紧绷的手腕,床单上豁然出现一个口子,比这黑夜还黑,像一张吞人的大口。
苏靖惊愕又艰难地看着眼前这张脸,斯文与狰狞,平和与阴郁,为什么两种截然不同的极端会出现在一张脸上。苏靖本以为自己脸上盘曲错节的疤痕才是最可怖的,但此刻,她才明白,真正令人胆寒的,从来都是骨子里透出来的阴森。
“恰巧这位女士,她今天撞墙了,脑震荡了……甚至……死了,那门口的这群警察更容易交差了。相信我,办法总是有的。”
秦淮倏地俯下身,凑近许维松的耳畔,低沉的气声逡巡而来:“你以为,她的命真的那么值钱吗?”
话音一落,不肖说是苏靖,就连谢隐心头都寒出一个激灵来。
卢晓明觉得秦淮这话说得有点过分了,刚要进屋,被谢隐一臂环了回来。谢隐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再等等。
心率仪器上的数据又一次产生了巨大的波动。谢隐的拳头都攥紧了,他另一只手伸到了后腰处,宋辞余光里瞥见,也是心惊。
一把枪。
“哦对,你说不了话。那我告诉你,不值钱。她花一样的年纪,本来生活就够苦了。可她生为一个女性,竟然还试图天真灿烂地活着。她本就该逆来顺受,本就该承受男性带给她的□□……可她竟然妄图报仇。如今呢,被抓了,要么一头撞死一了百了。要么……砰!”
秦淮音量骤增,许维松的心率乱得一塌糊涂。
“砰地一声,被毙了。从此这个世界上就没有这个女人。”
秦淮再一次凑到许维松的耳畔,这一次,他不屑于好声好语地气声说话了,而是冷漠平静地说了一句:“她活该。”
就在秦淮最后一个音还未落稳时,秦淮的腕子骤然被人攥住,黑暗之中谁也没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回过神来时,床上的许维松已经坐起身,与秦淮的脸只有一指的距离了。
那张形容枯槁的脸在黑暗之中无比狰狞,他咬着后槽牙,咒骂道:“你这个畜生。”
话音一落,他也就被赶上前的谢隐控制住了。他歇斯底里地喊叫着,咒骂着,却根本挣脱不了谢隐的束缚。
这时的秦淮才转头示意卢晓明开了灯。灯光骤亮,所有人的眼睛都有些不适应,而许维松一双眼更是瞪得猩红,几欲裂开。
秦淮却仿佛被灯光驱散了一身的邪气,温暖的光晕再一次笼罩了他,阴郁一扫而光。
他的声音也恢复了清冽温和:“你也知道这种想法很畜生,可这一切,不都是你造成的么?”
“是我一步算错,连累了她呀。”
伴随着许维松沉沉的叹息声,临床的苏靖终于一改之前的缄默不语,撕心裂肺地哭了出来。她狠狠地捶打着床板,仿佛锤透了它,这一切悲剧,就真的不存在了。
谢隐:“所以,是你杀了人,然后伪造现场,把自己也伪装成受害者?”
许维松顿了几秒,最终重重地点了头。他抬眼看向秦淮:“你怎么知道我是凶手的?”
秦淮淡淡一笑:“你的衣物告诉我的。”
“其实这事并不难,只是我们一直抓错了重点。如果不是苏靖女士进了医院,我们都没想到把你这个昏迷的人作为破案的重点。这一点上,我们确实需要感谢苏女士。”
听到秦淮的话,苏靖用她耷拉眼皮的眼睛狠狠剜了他一下。秦淮欠身,万分挚诚的神色说道:“抱歉,苏女士,为了破案,方才说了那么多冒犯的话。没有一句出于我本心,你信也好,不信也好。但我仍旧真诚道歉,我觉得对你的感激也一样,都是真诚的。”
苏靖别过脸抽噎着,她已经无所谓秦淮是否真诚了。无论如何,如今场面不是她想要看到的。
秦淮继续讲:“在此之前,我便确信苏女士并非凶手。但我有一件事想不明白——为什么凶手杀了人不赶紧跑,偏要跑到十楼去。直到我看到了你的鞋袜,就全明白了。你是个爱干净的人,袜子上脚背处白又柔软,很明显这是个新袜子。脚底处却很黑。你的鞋子是很厚的牛皮鞋,血迹并没有浸进内部,可你的袜子上却有了些许血迹。这说明,你在地上已经有了血迹的情况下,光脚做了某些事情,而后又把鞋子穿上了。方才我又回到了案发现场,在10楼和11楼之间的外墙上,我们看到了一个空调外机架。在那个架子上,我们找到了一个残缺脚印。宋辞医生和我说过,你有轻微小儿麻痹后遗症。那个残缺脚印,确实能看出是个跛脚之人的。”
秦淮顿了顿:“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是这样的。你光脚从11楼翻到了10楼,又从10楼爬楼梯来到11楼,在案发现场门外用钥匙将房间锁住,伪造一个他人杀人的假象,而后再从窗户爬回11楼,之后自残。我说的对么?”
许维松无可奈何,却只能点点头,因为事实确实如此。
秦淮:“你算得还算周密,只能是‘还算’的程度。因为你割伤袁、田二人的手腕时虽尽力伪装成了左撇子,但伤口走向却和你手上伤口的走向完全相反。如果三人都是被他杀,不可能会有不同走向的伤口的。另外,你没有算到一个最大的变量,那就是突然到访的苏女士。接下来,剩下的事情到底如何,就要靠你们二位给我们讲述了。”
秦淮走上前前,他轻轻拍了拍许维松的肩膀:“说实话吧,为了她。”
许维松第一次认识苏靖,还是在两年前。
厂区一众美女里,苏靖真的不扎眼,可她总是温温柔柔地笑,这一笑,就笑到许维松心坎里了。
许维松小时候患过小儿麻痹,村里那时候得这病的孩子也不算少,别人家都选择不治了,但他父母不放弃,最终落下了点小病根,但不仔细看,真看不出来。后来父母早亡,成绩一直优异的许维松不得不早早辍学,来到城里打工。他与人和善,又颇有些文化,所以在一众工友里算得上是人缘不错的。
他一度暗暗盘算过,等自己再攒点钱,就去和苏靖表白。
可这点钱,又哪是说攒就攒下的?
年轻的生命总觉得来日方长,可谁也没想到意外来得这么快。苏靖突然消失了,再后来就传出她疯癫了的消息。许维松几度寻找苏靖未果,再后来就没了她的音信。
直到有一天,许维松在工友那里看到了苏靖受辱的视频。他恨得牙根痒痒,恨不能活剐了这个畜生。他了解到造成顾婷和苏靖悲剧的始作俑者就是田萌萌,于是他想到了这个周密的计划……
许维松提前踩点很久,知道杨平和龙莉莉每周都会到11楼来幽会。他在监控画面自动覆盖之前来到11楼布置自制的小音响,而后故意找茬,在园区里与混混杨平发生冲突。之后,许维松利用戏曲社社团交流的途径诱骗田萌萌、袁近贤来到11楼。他诓骗田萌萌要做戏曲服饰,让她从工厂带一把电剪刀来。许维松也正是用这把由被害人亲自带来的电剪刀,杀害田、袁并自残,将嫌疑嫁祸给杨平情侣二人。
在杨平逃离11楼之后,他早已定时给杨平发去了恐吓短信。短信的内容是杨平曾经骚扰并间接导致顾婷死亡的证据,这让杨平惊恐不已,匆匆逃离A城。
许维松的算计是精确到几分几秒的,也是深入人性的。他知道杨平外强中干,必然会被这个短信吓到。而杨平的匆匆逃离,只能让警方对这个混混的疑心更重。他的算计,奏效了。
为了把戏做全套,许维松在冲突中特意拽掉杨平衣服的一块布料,沾染上受害者的血迹挂在10楼楼梯把手上。正是这一细节,误导警方费了好大一圈事。
秦淮:“为什么选择了杨平?”
许维松脸上没有多少恨意:“据说逼死顾婷,他也有份,不过我不清楚。但他嘲讽过苏靖,被我听见了。明明犯错的是那些畜生!畜生!他却对一个受害的女人恶语相向……”
话说到这,谢隐终于明白秦淮是如何唤醒一个装睡的人了。
一切都按照许维松的计划来的。他们在11楼与杨平二人发生冲突后,杨平二人离开。随后他趁袁、田二人不备,迷晕了他们,用电剪刀割破他们的手腕。
在割手腕的时候,面对袁近贤的那张脸,许维松始终忘不了他在视频里的畜生行径,越想越气,愤怒最终战胜了理智,让他在袁近贤的喉咙上又割了一刀,当场毙命。
在昨晚这一切之后,许维松将二人并列摆放在床下,脱了鞋子,从窗外利用空调外机爬到了10楼,在楼内跑到11楼用龙莉莉落下的钥匙将门锁上,擦掉指纹,之后又从窗子爬回11楼,之后自残,伪造现场。
许维松真算得上心思较为细腻的人了,做戏也真的做了全套。他在准备过程中就假扮顾婷鬼魂,利用虚拟号码给赵小蕊打了几次骚扰电话了。在案发之后通过远程定时播放恐怖童谣,又利用虚拟号码定时拨打赵小蕊的手机号加以恐吓。
他做这一切,都为了让警方觉得凶手仍然在逃,甚至有再次作案的可能性。
听到这就连几位警员都不自觉地倒吸一口凉气,心机之深沉,谋划之缜密,无不让人胆寒。
可这一切,成也苏靖,败也苏靖。
许维松千算万算,也没算到自己一直苦苦寻找的女孩就藏在这栋楼里,就在他的身边。
案发当日凌晨,11楼的吵闹声惊动了住在10楼的苏靖。苏靖起初并没有理会,毕竟楼上有动静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可直到后半夜,苏靖清晰地感觉到有人来了10楼,并且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
良久之后,苏靖听到11楼传来一阵杂乱无章的敲门声,当当当……一声声叩得苏靖烦心不已。
苏靖来到11楼的排练室,门已被锁,钥匙还留在上面。房门内仍旧传来敲门声和女人的呼喊声,她以为是有女学生被反锁在里面了。
苏靖推开门的一瞬间,被眼前一幕惊呆了,排练室里血污一片,脚下突然伸出一只血淋淋的手,苏靖被吓得向后一趔趄。
也就是这短短的一瞬,苏靖和地上求助的女人都看清了彼此的脸。这一秒,情势急转,原本还在哀嚎呼救的田萌萌突然惊恐地大叫了一声,随后便调头向窗口的方向逃去。她认得苏靖,她在混乱与惊悚之下觉得苏靖是来索命的鬼魂。情急之下,田萌萌跳下了楼。
谢隐:“原来是这样,难怪地上会有双向的脚印。也难怪她会在受伤之后再次选择跳楼。只是……你当时也在房间里,为什么不阻止她去求助?”
许维松叹了口气:“我从10楼爬上来的时候,她还没醒。我为了伪装他杀,给自己吸了一点剩余的□□,并且已经给自己割腕了。她醒过来的时候我已经意识有点模糊了,我想阻止她了,结果没走几步,就摔倒在地上了。”
难怪,这也印证了谢隐他们之前的猜测,为什么伤者许维松并不是和袁近贤一样整齐地躺在窗下。
目击了这一切的苏靖瞬间明白了许维松的用心,她看到许维松身上的诸多喷溅血迹,于是为他脱下了外套带走,擦掉田萌萌跳楼的痕迹,并且将11楼窗台上的痕迹和许维松在10楼11楼留下的脚印都清理干净了。
她所做的这一切都有锦上添花的功劳,却唯独在给锁门时犯了糊涂,拿错了钥匙。
如此一举,功败垂成。
许维松虚弱地靠在床头,眼底的猩红褪去,满脸的疲惫仍在。
“其实我一心求死,昏过去也是真的,只是我醒过来之后一直无法面对这一切,所以我选择一再躲避。可小靖是没有错的,我不能让她替我担这一切。她那么美,那么善良,她如果不是为了给顾婷讨一个公道,她甚至不用遭受这一切……”
言语至此,许维松终于哽咽了起来,很快,泣不成声。
这是个悲剧,彻头彻尾的悲剧。受害者始终是受害者,深情人却落入法网……再铁石心肠的人都很难不为这种凄凉荒唐的氛围所感染。
到底是命运在作怪,还是这人世间已经妖鬼横行?
犯罪动机,作案手法,都被录下来了,接下来就是整理案卷,移交检察机关了,大家却没有想象中的那种欣喜,更多的是对这荒唐世事的无力唏嘘。
秦淮环着臂膀,静静听完了这个故事。白炽灯映在他一双眼镜片上,让掩在后面的双眼格外难以琢磨。
“很感人的爱情故事。”
他用陈述句给这个案情下了个定论,所有人都跟着点头,唯独谢隐觉得他一定话里有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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