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你还真是爱踹门。
韩易:切,没有专业素质。
谢隐向来不是事逼领导,但对待下属也一贯严格,主要因为他也这么要求自己的。谢隐无意怀旧,直奔主题:“我看你毕业之后也没有进入警察队伍,怎么着,是我级别不够,查不到你的卧底身份,还是仙人跳行业比当警察来钱快啊?”
温幸苔摇摇头,但嘴角依旧挂着微笑,并不愠恼:“谢师哥,我研究生毕业之后就职于A城法制晚报,现在,我是一名实习记者。”
听到这,大有一种拨开云雾的开朗感了。
谢隐最先反应过来:“所以……你在调查什么?”
温幸苔顿了几秒,最终咬咬牙做出了决定:“给我找个电脑。”
“你们有皮筋么?”
办公区用的是中央空调,半夜加班没有这项福利待遇。连鸣虫都热得休了聒噪的大半夜,一群人挤在一个办公室里,实在是太闷太热了。
谢隐冷笑一声:“你看看这和尚庙,谁是用那玩意的主?”
温幸苔扫了一眼工作台,随意拎出一根最长的笔,用谢隐压根没看明白的方法,三下五除二,就盘上了一头秀丽的长发,露出纤长又白皙的天鹅颈。动作一气呵成,又美又飒。
大众女性的好闺蜜,真·脑洞王韩易同志第一时间联想到这位“师妹”是在试探谢隐是不是有男朋友,又在心底为卢晓明默哀了一秒钟。
而众人的诸多小动作落于秦淮眼中,他站在门口冷冷看着,却摇摇头,清浅地笑了。
温幸苔在电脑上下载了一款大家都没见过的软件,登陆之后,所有人心底暗涌的那点八卦心思就全都被抛到九霄云外了。
温幸苔一边展示,一边介绍着。谢隐的神情由轻松转为凝重,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颈侧的青筋已经突出暴起了。
温幸苔于今年年初入职了A城法制晚报。报社之所以录取她这样一个文字功底并不深厚的人,就是看重了她侦查学研究生的背景。谢隐有一位大一届的师姐叫许令仪,就在警校毕业之后入职之后进入了A城法制晚报,曾经孤身一人深入大山里调查人口失踪案。现在想想,这位温小师妹很有可能就是许令仪师姐招进去的。
温幸苔的团队师父邢文涛记者早在去年就发现了这样一款名叫Deceiving的小众聊天软件,聊天界面非常简单,甚至到了简陋的程度,但打开一个个聊天室,这就是一个个深渊,黑暗的尽头里是无数恶魔伸出的瘦骨嶙峋的爪子,生生把人拖进无间地狱。
Deceiving中有无数个聊天室,聊天室房号数字越大,代表等级程度越高。想要进入每一个聊天室都必须有老会员的邀请码,并且必须从低等级逐个添加。也就是说,如果想要进入500号房,必须拥有前面499个房间的邀请码才行,一个都不能落。
1号房里经常会有人发一些日常偷拍到的地铁美女,学校清纯女同学之类的,言语上充满了隐晦的性/暗示,但好在还没有涉及隐私照片。前面的几个房间都比较容易进,也不需要付费,会有人在上一等级的聊天室里隐晦说出下一级别的邀请码,末尾还会加上一句“DDDD”。
谢隐茫然:“啥意思?”
韩易叹了口气:“年轻人爱用的简写,懂的都懂。”
随着房间号数字变大,等级增加,聊天室里散播的内容便逐渐变得不堪入目起来。到了10号房,每加入一个聊天室,就要缴纳一笔会员费了。10号房只需要200元一年就可以,但后面房间的会员费则不规律增长,想要进入200号房,每年就需要缴纳两万元的会员费了。
所以房间数字越大,人数越少,其中内容也就……越禽兽。
由于资金有限和地域原因,邢文涛和温幸苔最终进入到50号房间,然而其中内容足以让他们夜不能寐。
聊天室的房主会不定时推送一些黄/色/视频,其中不乏对未成年少女的强迫性剥削视频。房间内竟然还有直播预告,定时定点进行性/侵犯直播。视频下面的聊天内容让人见之胆寒,大量的侮辱女性的词汇连续刷屏。
为了保证视频源数量充足,房主会怂恿会员自行拍摄虐待视频上传,用以抵扣一小部分第二年的会员费用。在50号房里,房主甚至在公告栏里公开传授“猎女秘籍”——会员可以购买房主的白色小药丸。
此时此刻,50号房里的会员们正在情绪激动地刷屏谩骂房主,因为原计划当天0点的直播在毫无预告的情况下取消了。
谢隐意会,看向温幸苔。温幸苔手指敲击着屏幕:“没错,预告里即将被侵犯这个长腿大/胸研究生就是我。你们抓的那个畜生,就是50号房的房主。付了钱没看到直播,这群人渣肯定会骂的。”
温幸苔说这段话时,扬着头,眼中闪烁着温柔坚定的光。这种光谢隐曾经无数次看过,在再也不见的孟昀眼中见过,在已经罹患重病的队长眼中见过,在孤身一人闯穷山坳的许令仪学姐眼中见过,在从警以来认识的不认识的前辈后生眼中见过……
可此刻的谢隐却丝毫没有感受到一点后继有人的欣慰与激动,反而如有一腔的沙砾掺杂着无边的酸水在胸中回旋,吐不出来咽不下去,憋得他想打人。
“所以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厉害特光荣?是不是觉得在警校学了两天拳脚那孙子就不能耐你何了?”谢隐气得直咬后槽牙,白色药丸的化验报告攥在手里早已皱皱巴巴,他真想一下子摔在温幸苔的脸上,“你以为你是孙悟空呢,吃了仙丹然后大闹天宫?”
温幸苔还想说什么,却被谢隐打断了。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有后手。你有个团队一直在和你位置共享,一旦有危险就冲过去救你。温……”谢隐眼底已经布上了血丝,盛怒之下一贯记忆力超群的他竟然忘了温幸苔的名字,“就凭你手里的那个小手机?上学时候学得侦查学知识都喂了狗了?他想屏蔽你的信号有多容易?他派人拿着你的手机调虎离山有多容易?就你有小聪明,别人就都没长脑子?”
狠话一说出口,搓起的火就像是浇了油,愈烧愈烈,谢隐猛然抢过温幸苔手中的鼠标,点开了一个方才他们不忍目睹的视频。视频里的女孩神情涣散,明显已经不甚清醒了。女孩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侵犯,被虐待……
谢隐指着视频里的女孩,眼中的怒意几近凝成刀剑,怒喝着问道:“如果有那个万一!万分之一的概率你玩砸了,你承担得起这个后果吗?说话!”
温幸苔方还倔强的神情突然柔缓了下来,一时间语塞,不知该怎么回答师哥严厉到不讲理,却实实在在正确的问话。
尽管在谢隐手下干了这么久,也知道他是个不怒自威的活阎王,韩易还是鲜少见谢隐这么劈头盖脸地骂过谁。更何况对方是个女孩子,一个并不隶属于他们警队的女孩子。
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谢隐话糙理不糙,女孩子在没有完全准备和专业团队的帮助下,凭借着一腔孤勇就去犯险显然是不明智的。可没有一个人愿意在这个时候触谢隐的霉头,上前去劝一句。
秦淮摇摇头,挤过几个小民警走到谢隐的身边。冰凉的手搭在了谢隐的手腕上,一股清爽的感觉霎时传来。
谢隐胸中怄着的那口气突然舒畅了些,拧巴成一团乱麻的五脏六腑逐渐舒展开来。他侧头看向秦淮,仍旧是安静温和地看着他。
谢隐的理智也慢慢凝聚了回来,半晌,语气缓和了一些,挚恳地说道:“但还是要谢谢你,愿意为这个肮脏的世界做点什么。”
温幸苔眼角闪着泪花,她轻轻咬了咬舌尖,把泪水憋了回去。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枚U盘,打开其中一份文件。
随着鼠标向下滑,文件里罗列的是一个个女孩的照片和基本信息,谢隐瞥了一眼左下角的页数不禁愕然,竟然有70几页。按照每页3个人来估算,这个文档里大概有二百多个女孩的信息。
这些女孩,都是温幸苔调查到的受害女性!
谢隐深深吸了口气,因为气愤而灼热的胸腔像被刀子割了一样疼。
温幸苔一边说一边向下滑动鼠标:“这只是我能够调查到的一部分女性名单,实际上的受害者数量比这个大得多。这些女孩有些已经离世,或自杀或疾病。有些离开了原本生存的城市,我试图说服这部分女性一起指人施暴者,然而她们都拒绝了,她们说想要新的生活,不愿意提及过往。还有一部分女孩,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怎么也联系不到。”
谢隐死死盯着屏幕,良久问道:“受害女性遍及全国?”
温幸苔点头:“聊天软件服务器在东南亚,资金流向我查不到,但估计也有东南亚的账户在洗。我之所以把精力主要放在50号房,就是因为我师父调查到50号房的房主在A市,受害者也主要在A市。”
说到这,温幸苔将鼠标向下拉,给谢隐看A市的受害女性资料。
不多时,谢隐突然喊了一声“停”,随后他凑到屏幕前,仔仔细细端详起一位受害者的照片来。
顾婷,女,四川人,三年前去世时22岁,自杀。
顾婷……顾婷……谢隐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念叨起这个名字,总感觉很熟悉,却实在想不起来什么时候提及过。
秦淮从旁提醒:“家里闹鬼的那个赵小蕊,她那个死了了的闺蜜,就叫顾婷。”
谢隐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个怀疑对象叫赵小蕊。她疯疯癫癫地说过死者田萌萌就是被顾婷的鬼魂杀害的。
谢隐又看了看顾婷的照片,与脑海中赵小蕊家的照片进行比对,确实相差不大,应该是一个人。
谢隐拉过椅子,一边仔细看起顾婷的基本信息来,一边问道:“赵小蕊说,顾婷是怎么死的?”
韩易马上找来笔记本,念道:“三年前交了个富二代男友,结果不雅视频被未婚夫家看到被退婚。随后被厂区里的混混霸凌,自杀。”
谢隐一对比,温幸苔的这个调查资料果然很准确。
这几天一直都在纠结于夜校案子的谢隐本因无心插手了一桩规模巨大的性侵案而感觉焦头烂额,可这一刻他却觉得自己这个“闲事”管对了,冥冥之中,有一双手推着他,找到了两个毫不相干案子的连接点。
这个连接点,或许就是同事撬开两个案子的支点。
鼠标继续向下滑,顾婷的资料结束,开启另一个女性受害者的情况简介。
谢隐原本都将页面又拉了回来,可顿了几秒之后,他又把鼠标轮拨了回来。
“苏靖——”谢隐的尾音拉得很长,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韩易赶紧低头翻了翻笔记本,惊呼道:“头儿,赵小蕊还有一个失踪了的闺蜜,就叫苏靖!”
然而这一次谢隐没有给出任何回应,他想要的答案显然不是这个。他闭上眼,在记忆里疯狂搜寻着一个剪影,整个办公室里寂然无声。
苏靖,苏靖……苏……苏静静!
是她!苏静静!夜校神秘的毁容保洁,头号嫌疑人,苏老太太!
韩易和秦淮也心照不宣地意识到了什么,都凑过去去看苏靖的资料。
苏靖,26岁,江苏人,去年9月份在“50号房间”出现了苏靖的私房写真,其中几张照片有明显的ps痕迹。半个月后,苏靖的裸/体视频再次出现在聊天室。她面对镜头神情惶恐不安却仍旧按照视频中男性声音的指令做了很多难以入目的动作。10月末,群主发起直播,内容是四名男性对苏靖进行虐待。除了侵犯之外,这几名看不太清面庞的男性用刀片多处划伤苏靖的脸,在伤口上涂抹盐巴和秽物,并对苏靖进行殴打、谩骂和虐待。
韩易一张娃娃脸涨得通红,大骂了一声“这群狗杂碎”。秦淮伸手拍了拍韩易的肩膀,这一次他没有抗拒躲开。
“26岁,难怪□□上的照片那么年轻。”谢隐轻声说道。
那张身份证上的照片,就是她原本该有的模样。
韩易看了眼谢隐,又看了眼秦淮,没从二人的表情中看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于是陷入到了深深的自我怀疑当中。面对这些零散的资料,韩易作为警察的直觉就是这个苏靖可能真的和夜校凶杀案有关系,不然她为什么会隐瞒身份,处心积虑地出现在夜校之后,就发生了凶杀案?
可这样一个身材本就瘦弱,又受到了严重伤害的女性,怎么可能同时杀害四个人呢?而且她如果真杀人,最恨的也不该是视频中的这些人呀。
韩易偷偷看了一眼秦淮,而对方的关注点却全然落在苏靖的资料上。
“韩易,早上天亮一点派人去赵小蕊家,和她比对照片,看看是不是苏靖。另外给全市的用工单位发苏靖的□□照片,如果遇见她马上报警。”
尽管韩易仍旧心怀疑虑,但这一次他选择了先答应:“好的,秦老师。”
敏感如秦淮自然感受到了韩易态度的不同,他颔首微笑,算是礼貌回应。谢隐压根没意识到这些,问道:“她还会再找工作?不跑?”
秦淮:“大概率还会留在A城。这种年纪很小就出来打工的女孩,在原生家庭中的分量一般都不重。现在她被毁容,身体残疾,回到老家得到庇护的可能性非常小。如果苏靖是凶手,她显然最想报复的并不是几位受害人,她会继续潜伏,寻找机会。更何况……”
谢隐点头:“更何况你仍然觉得,苏靖不是真凶。”
谢隐转头看向韩易:“就按秦老师说的,重点监控中小用工单位来应聘的保洁人员。另外,通知机场火车站客运站,一有情况马上报警。”
他信秦淮,又不敢全然尽信秦淮。
温幸苔有点懵:“怎么突然对这两个女孩这么感兴趣?”
谢隐摇摇头,并不想多透露案情:“你怎么调查到她们俩的?你认识赵小蕊么?”
温幸苔一愣,回忆了有一阵子,说道:“不认识,也是受害女性?”
“不是,嗯……她们的共同朋友。”
温幸苔“哦”了一声,也不多问,毕竟警察的规矩她还是懂的。
“顾婷,苏靖,田萌萌……四个最为要好的女孩相继遭难,很难不让人对赵小蕊产生怀疑啊。”韩易喃喃自语,也似在征求谢隐的意见。
谢隐皱眉不语,他总觉得其中必有联系,但联系绝对不是眼见的这么简单。
听到这,温幸苔歪着脑袋低语惊呼了一句:“田萌萌?是服装厂的田萌萌吗?她也遇害了?”
想到这,温幸苔脸上的表情格外痛苦,小心翼翼地试探问道:“她也是……被虐待死的么?”
谢隐能够感觉出温幸苔不是那种喜欢乱打听的性格,她很有分寸感。如此激动,其中必然另有隐情。
“你也认识田萌萌?”
温幸苔点头:“对,我认识田萌萌。我在工业园区调查受害者女性经历的时候遇见的她,她这个人很热心,帮了我不少忙。也多亏了她无意中的帮忙,我才联系到这个陈海峰,引他上钩。”
谢隐听见“引他上钩”这四个字都肝颤,默默白了她一眼,心想谁是猎物还不一定呢。
韩易一双圆眼睁得老大,不假思索地冒出来一句:“所以师父,你怀疑赵小蕊是对的!无论怎么受害,她们三个人最大的共同点就是和赵小蕊认识!”
谢隐摇摇头,思绪万千,他也说不出哪里不对,但他总觉得这么连接共同点太过于牵强。
就在这时,秦淮上前一步:“不对,应该说……她们仨的共同点是‘都认识田萌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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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韩易听懵了, “秦老师,你别玄玄乎乎的,总不能说‘田萌萌也认识田萌萌’吧?”
秦淮没直接回答他, 而是转头看向温幸苔:“你是通过田萌萌认识的陈海峰?”
“是……但是是无意间认识的,他们两个人应该不熟。”
温幸苔回忆了一会告诉秦淮, 邢文涛记者早就在其他受害者那里了解到陈海峰是50号房的房主, 但他们一直苦于没有渠道接触到陈海峰。
温幸苔为了调查顾婷和苏靖的情况,应聘到服装厂工作。混了个脸熟之后她装作无意地请服装厂的几位女工吃饭, 就是热心肠的田萌萌帮忙张罗的。席间女孩子们都喝了点酒, 也熟络起来, 敞开了心扉,很快就有人说了一些关于顾婷和苏靖的情况。
就在温幸苔觉得快要说到重点的时候,小酒馆里另外一桌客人喝大了, 横冲直撞地朝温幸苔她们这一桌走来。这群人带着一身的酒气,上来就往桌上甩了一沓钱,让在场的女孩子们陪他们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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