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在秦淮意料之内, 他也并不觉得惊讶,只淡淡说了句:“做笔录不是你说不用了,就可以不用了。”
语气一如往常的温和清淡,但绝不容质疑。
谢隐从他如此坚决的态度里就看出了端倪,于是转头向晁曦建议:“一起带回去吧。”
说到这,谢隐凑向晁曦耳边,压低了声音说了句:“注意她的位置共享。”
从警这么多年,晁曦也不是吃素的,一下子明白了谢隐的意思,于是不逾规不逾矩地将女孩请上了自己的车,把男人押上了警车,回过头来问谢隐:“刚才那位是谁啊?”
谢隐淡淡一笑:“我新配的另外一个大脑。”
几番折腾下来,惊动了酒吧的老板。秉承着多个朋友多条路的原则,老板说什么都要给谢隐这桌免单。客套嗑奉承话说了不老少,谢隐虽善于应酬,可却实在无心和这些人扯上难缠的关系,坚持要自己买单。
最终谢隐不胜其扰,而且桌上的炒饭也已经凉了,他赶紧起身扫码,拽着秦淮离开了这乱糟糟的地方。
说实话,不免是有些扫兴的。
还没等上车,秦淮拉住了谢隐:“你喝酒了,不能开车。”
谢隐晃了晃手机:“正准备找代驾呢。”
秦淮不由分说地将谢隐拉向了副驾驶,然后在关上车门之前说:“我来开。”
当车子艰难驶离满街酒鬼的酒吧街后,一直阖目作休息状的谢隐突然开了口:“秦老师,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酒吧街,你家,我家,完全是整个城市的三个方位。你送完我再回家,是不是有点远?”
冠冕堂皇,道貌岸然……大尾巴狼。
秦淮是个心理学家,能看不出他那点小九九,也不屑于和他绕弯子,淡淡甩了一句回来:“说人话。”
副驾驶上的酒鬼立马没了往常的戾气,乖顺极了,坐起身,睁大眼睛,嘟囔了一句:“我没吃饱。”
秦淮这才明白谢隐这副乖顺模样他什么时候见过——就在上次谢隐等他给做小馄饨的时候。
敢情这孙子在这等着呢!
于是今天晚上秦淮第二次着了道,鬼使神差地同意了谢隐的无理要求,把他带回家,给他做馄饨吃。
果不其然,在秦淮忙碌于烟火蒸腾的厨房里时,秦淮乖巧得像等食的柴犬,抱着热水杯,一声不吭地等待他的加餐。
秦淮偶尔余光里瞥见他时,都莫名想笑,“需要加点红糖么?”
谢隐会其意,摇摇头:“我是胃疼,不是痛经。”
谢隐说这话,时做好了对方一笑了之,没有回应的结果的。毕竟秦淮绝不是一个可以和他你来我往的调笑的性情。
可他万万没想到,紧接着秦淮就回了句:“嗯,你不配。”
谢隐:……
鲜香四溢,烟火气夹杂着水汽的温软触感扑面而来,让谢隐整个人都笼罩在了一股柔和温暖的氛围里。
他非常有眼力价地上前自己端碗筷,还非常不走心地客套问了句:“你自己不吃一碗么?”
秦淮冷淡回答:“这就是我自己的。”
言外之意,压根没带谢隐的份。
谢隐其人,怼天怼地的,极其好面儿,但好在有个优秀品质——识时务。
他嘿嘿一笑,端过热气腾腾的碗,机灵地说了句:“算了吧秦老师,你是仙子,喝露水的。人间烟火气还是让我这种只执着于皮相帅气的凡夫俗子承担了吧。”
秦淮:呕……
谢隐从小家境优渥,年纪不大,但见识却比同龄人多得多。诸般奇异珍馐于他而言都算不得稀奇,无论是上得了大雅之堂的奢华盛宴,还是接地气的路边小摊,他都习惯得了。对于谢隐来说,几万一顿的宴席和几块钱的红烧牛肉面,区别不大,都是过了嘴进了肚,转头就忘了。
奇怪的是,谢隐偏偏对秦淮做的小馄饨念念不忘。
谢隐喝了口汤,偏头看去,余光里正扫见客卧那不伦不类的房门,由于合页安装得不太准确,已经无法正常关上了,秦淮索性就把门半掩着了。
谢隐决定装作没看见,奈何一回头,发现秦淮正在看向自己。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战胜了他的厚脸皮,于是只得嘿嘿一笑,说了句“这门还挺好看哈”来掩饰尴尬。
暖黄的灯光照着秦淮的侧脸,他低下头,翻着手中的书,侧脸上除了温和和冷淡,看不出任何情绪。半晌,才淡淡说了句:“哦,我以为门的最基础功能,是能关上呢,原来是能观赏啊。”
谢隐恨不能把自己舌头吞下去再找个地缝钻进去。
好在电话铃声恰好响起,拯救了他的间歇性尴尬。
凌晨00:48,韩易找他干什么?
“头儿,刚才治安队的晁队长联系我,说他们在审讯一起治安案件过程中,发现了点不寻常的情况,想让咱们派人过去配合一下。”
晁曦说的案子,应该就是酒吧的那个案子。可能是秦淮执意让晁曦把女孩带回去,审出了什么不同寻常的情况来。可如果是这样,晁曦为什么不直接联系谢隐呢?
“头儿,今晚卢晓明值班,他家里有事,我替他一下。刚才晁队把电话打到咱们值班室来了。”
哦,那就明白了。
谢隐来不及多想,说了句:“行我知道了,我和秦老师马上过去。”
韩易纳闷:“还用我给秦老师打电话吗?”
谢隐:“不用,我在他家呢,我俩一起过去。”
电话里突然出现几秒寂静无声的空档,让谢隐一度以为掉线了。半晌,韩易才几乎带着哭腔地问道:“头儿?你都和秦老师住在一起了?”
隔着电话,谢隐都能猜到韩易那“完了,头儿叛变了。头儿和那个侧写一点都不准的骗子有一腿,我还招惹了那个骗子,我该怎么办”的表情。
谢隐感觉一阵火大,可偏偏冷静一想,韩易说得也没毛病啊,他今晚确实打算住在秦淮家了!
被人猜中真相,又无从辩解的恼羞成怒让谢隐索性挂了电话,只留电话另一头的小可怜鬼一脸惶恐与无助。
谢隐回到局里时,酒吧里的那个女孩正和晁曦面对面坐在会议室里。
晁曦把谢隐拽到走廊里:“你控制住的这个男的叫陈海峰,27,无业游民。爹妈手里有俩钱儿,酒吧夜店常客。他和里面那姑娘是网聊认识的,今儿头一回见面,这孙子就给人家下药。”
谢隐:“什么药?”
晁曦:“送去检了,有氯氮平的成分。”
氯氮平,是一种治疗精神分裂症的药物,服用后有强嗜睡性作用。
“怎么弄来的药?”
晁曦点了根烟,摇摇头:“这孙子压根没有实话,一屁仨谎。刚开始说不知道自己表里怎么有药的,后来又说是在药店买的。我们问他是在哪个药店买的,又开始说是在网上买的。过一会,又变成酒吧里捡的了。支支吾吾半天,到现在也没说清楚到底哪弄来的药。反正无论哪来的吧,就是一口咬定第一次用,也不知道啥成分。”
对此,谢隐表示十分理解。毕竟每一个进到审讯室里的人都说自己是第一次,无一例外,见怪不怪了。
秦淮在一旁开了口:“如果含有氯氮平的话,他不可能是第一次作案。”
晁曦掐灭了烟头,挥了挥手散去眼前的烟雾,看向谢隐的这个“外挂大脑”,问道:“什么意思?”
秦淮:“这个陈海峰,第一次递给女孩子一杯酒,女孩说她不喝酒之后,他马上又点了看起来没有酒精成分,实则含有烈酒的金汤力。他这么做,就是为了保证递给女孩的杯子里,含有酒精成分。而氯氮平最大的特点就是几乎不溶于水,但溶于酒精。他能这么熟悉药性,就不可能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晁曦眼前一亮,转头看向一位小民警:“听见了么?接着审,这是个突破口!”
走廊里灯光昏暗,仍难掩晁曦眼中的艳羡:“赶明儿我也让厅里给我配一个外挂大脑,走哪都带着。最好还是这种长得帅的,面子里子全有,领出去倍儿有面儿。”
秦淮笑笑,并不作答。谢隐拍了拍晁曦的肩膀:“行了吧哥们,你亲自带出来的那四梁八柱有多强,以为我们不知道?有他们在,您老稳坐中军帐就行了,还需要什么外挂大脑?”
晁曦苦涩笑笑:“好汉不提当年勇,说那些陈年旧事有什么用?现在管治安,这堆鸡毛蒜皮的烂事,别说外挂大脑了,自己的脑子能用一半就不错了。”
谢隐听得懂其中话里有话,晁曦也是个老刑警出身,如今被安排在治安支队当队长,必然对于人事任免有着诸多不满意。谢隐也不好从中参与,只得更转移话题:“所以哥们,大半夜把我叫来干什么?”
确实,给小姑娘下药还未遂的案子,严重程度压根不至于被转到市局刑侦支队来,更何况还是大半夜。
晁曦摇摇头,散去一脸的无奈与不满,重新打起精神来,指了指会议室:“之所以把你叫来,是因为你那外挂大脑真的有两把刷子。那个小姑娘,真的有问题。而且——”
晁曦顿了一顿,清了清嗓子,说了重点:“她说,她点名要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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晁曦点头。
谢隐看看晁曦, 又看了看秦淮,仍旧一头雾水:“她人是我救的不假,但我也没告诉她我叫什么名字啊。她怎么能认识我?”
晁曦一摊手, 示意自己也莫名其妙:“这个女孩叫温幸苔,25岁, 无业。我们把她从酒吧带出来的时候, 我余光里瞥见她她手机左上角仍然有蓝色小框,就说明你和我说的是对的, 她仍旧在和某人位置共享。往回走的路上我特意绕了弯路, 中途又在一家快捷酒店门口停了一会说是等人。果然没过多久, 我就发现有一辆车在跟着我们。”
对面二人几乎瞬间意会,谢隐求证:“所以,是仙人跳?”
晁曦不予答复, 轻叹了一口气,掏出烟递给谢隐。谢隐虽没看向秦淮,脑子里本能闪现他哮喘发作时的样子, 索性摇头拒绝了。
晁曦也没多想,自己点了一根。谢隐侧过脸, 并不十分经意地看向秦淮, 看见对方仍旧一脸云淡风轻,又不经意地转回头来, 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晁曦自然不知道眼前人肠子里有这么多弯弯绕绕,吐了口烟继续说:“我猜测是仙人跳, 但不敢确定。人带回来以后吓也吓唬了,劝也劝过了, 都没松口。”
谢隐点头, 他明白晁曦的尴尬局面。抓人抓脏, 即便被跟踪了,他们也没有证据证明女孩和她的同伙就是一个仙人跳团伙。
“可现在问题是,她怎么想起来要见我的呢?”
晁曦又狠狠吸了口烟,这动作谢隐再熟悉不过了。这大概是警察队伍里最普遍的动作吧,不知始于哪位前辈,反正就这么一代传一代的,比侦查手段学得还快,传遍了整个警局——每当遇到想不通的事情了,就狠狠抽上几口烟。
晁曦:“我诈出来的。那个陈海峰说自己是第一次干这事,我无意间说给温幸苔听了,她听见以后倍儿激动,当场拍了桌子,说了句‘不可能是第一次’。我问她为什么这么确定,她又不肯说了。最后我问她,是不是她这个仙人跳团伙早就盯上陈海峰了,她先是挺惊讶的,然后沉默了一会和我说,让我找你来,她才肯说实话。”
仙人跳这点琐碎烂事可不归市级刑警管,更不值得大半夜把人折腾来。
谢隐本能地出现一种异样的预感,像在浩瀚又漆黑的大海里撞到了冰山一角般不详的预感。
谁也不知道那漆黑海面下隐藏的未知一切,究竟有多致命。
谢隐只要一换上警服,整个人从头到脚都透出着一股精致干练的气质。这身警服,是他的战衣,是他坚不可摧的精神信仰。
从迈进审讯室起,谢隐就知道对面女孩的目光一直在注视着自己。可他不急,他步履稳健,站定时笔挺有致,坐定时背如刀削,缓缓打开档案夹认真读着。
这一系列动作不急不缓,他有的是时间去耗尽温幸苔的耐心与好奇心。直到他缓缓说出“温幸苔,女,25岁,无业”后才抬起头,一双深邃眸光投向了女孩。
然而出乎谢隐意料的是,女孩也正坚定且微笑地看着他,半晌才回问了一句:“谢警官,你怎么知道我是无业呢?”
耳机里传来了一阵不小的躁动,是审讯室外炸了锅。
韩易赶紧问身边的民警:“怎么回事?身份信息没核实?”
小民警也一头雾水:“我们头儿带回来时候也没说是拘留的,就说来录个笔录,她自己说无业,我们也就不需要核实了。”
他说的没错,当初把温幸苔带回来,一直放在会议室了。可如今进了审讯室,此一时彼一时,让谢隐打无准备之仗,韩易有点坐不住了。
耳机里你来我往的聒噪着,身旁的记录员也有点不知所措,眼神示意谢隐这句话也要记下来么,要不要关摄像机。
谢隐却并没有予以任何回应,他摘下了耳机,整齐放在桌角处,不急不缓的整理动作也给他争取到了捋清思绪的时间,不多时便好整以暇地抬头看去,反问道:“我们在对你进行身份询问的时候,你自己说的无业。难道你在有意欺瞒?”
场外的韩易这才松了口气,心里不免生出“果然是我们头儿”的小骄傲来。余光里瞥见笔挺而立的秦淮,正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审讯室里的一举一动,脸上看不出一点波澜。
韩易突然响起头儿今晚是住在秦淮家里的,一时间五味杂陈,他想不明白二人的关系什么时候发展到这么好了。可转念又一想,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哪怕头儿和秦老师站在同一战线上,他也要坚持真理。
想到这,韩易也不禁学起一旁的秦淮,挺直身板,昂首站立。虽然个子比秦淮矮上那么一截,但气势不能输!一时间心里还生出一股子莫名其妙的英勇慷慨之感来。
温幸苔被谢隐这么一反问,也是一愣,不过旋即露出了一种欣慰满意的表情。
谢隐也不知道这什么意思,于是转移话题:“抱歉啊温女士,按照规定,审讯室应该配有一名女民警的。但现在是大半夜,我们没有值班的女民警了,望您体谅。”
温幸苔往后靠了靠,一副很理解的表情:“没关系,能见到你就行。”
这什么话!这什么话!不知道的以为他俩之间有什么前尘往事爱恨情仇呢!八卦的小灯在每个人心头量了起来,包括……秦淮。
谢隐却淡淡一笑:“我说这话的意思是温女士,我们现在没有女民警在场,有些动作我一个老爷们做不合适。你懂我的意思,把你上数第二颗扣子摘下来。”
一旁的记录员都听傻了,瞪着大眼睛转头看向谢隐,低声问了句:“摄像头用不用关了?”
谢隐嗤笑:“你关摄像头有什么用,人家温女士录着呢。”
温幸苔靠在桌前,双手托着腮笑了笑,伸出手摘下了第二颗纽扣,洁白玉手拖着,递给谢隐,“不错,不愧是你。”
一枚小小的纽扣——式摄像头。
谢隐挥挥手:“打住,温女士,别说得好像咱俩见过似的。警民鱼水一家亲,也没亲到您这种自来熟的程度。”
温幸苔却不以为意,一双圆圆的桃花眼眨了眨:“咱俩还真见过。你不认识我,但我认识你啊,谢师哥。”
师哥!韩易脑子里立马脑补了一出“师兄师妹你爱我我不爱你,我爱上你你又爱上□□魔头”的江湖狗血大戏,不自觉地为“暗恋头儿”的卢晓明默哀一秒钟。可转头看见秦淮那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赶紧强迫自己收敛心神,不能显得自己不专业。
谢隐被逗笑了:“我是你师哥?你也是警院毕业的?”
温幸苔点点头:“聪明。”
谢隐食指轻轻点了点桌角,韩易立马明白了谢隐的意思,赶到电脑前查到了温幸苔的履历表,打印了一份送了进去。从审讯室回来,娃娃脸高高扬着,像在和秦淮炫耀一般。
谢隐看了一眼履历表:“比我小7届呢,你怎么能认识我呢?”
“大二那年,学校请你回去做了三个月的教官,谢师哥你忘了?你负责带我们班,晨跑比别的班多跑四圈,晚自习一天不许旷,但我们班没有一个人不服的,你知道为什么吗?一方面因为我们都知道你业务领域是这个,”温幸苔伸出拇指表达着自己的敬佩,“另一方面是你第一天来就踹了总欺负我们的搏击教练的门,还把他揍了。连他都打不过你,我们不敢起刺儿。”
听到这,一直处变不惊的秦淮却意外地嗤笑了一声,惹得韩易好一阵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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