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该是件好事,没有打骂、欺辱,也没有生存危机,他们暂时是安全的。
但林辞受伤很重。缺医少药,他的病情很快恶化,发起了高烧。
寂静的夜,监狱里除了犯人们此起彼伏的鼾声,再没有其他声音。
砰砰两声巨响,值班室里睡得口水直流的狱卒猛然惊醒,摔坐到地面。
“草!臭婊子,你干什么?!”
“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被惊醒的狱友们骂骂咧咧。
吴炎无视了那帮欺软怕硬的家伙,收回狠狠踹上牢门的脚,又趴在门上,抓着铁栅栏大吼道:“人呢?管事的人呢?来人!活人都死哪去了?!给老娘出来!”
戴焱沉着脸守在林辞床边,不停地用一块从衣服上撕下的“脏毛巾”,蘸取着这两天省出来的饮用水,为林辞擦拭手脚脖颈,勉强降温。
“我说你们!”那被吵醒的狱卒踢踢踏踏,挥着警棍赶来,重重砸上吴炎面前的铁门:“发什么疯?都说了多少次了!上将亲自带兵,出去抓你们那帮乌合之众去了。人现在不在基地。没有上面的命令,你们还想找医生?”
狱卒揉着惺忪的睡眼,瞥了眼牢房深处几乎被完全烧迷糊的林辞,嗤笑道:“都自身不保了,你们管那半死不活的人干什么?不如放他自生自灭,你们这间屋里还能宽敞些。”
“放你娘的狗屁!”吴炎仿佛一头被激怒的母狮,凶狠地瞪着那人,举拳狠砸了几下牢门,瘦削的手背上一片青肿。
狱卒被她吓得后退半步,愣了愣,嘴脸扭曲地提起警棍通过栅栏捅向牢内:“你他妈地找死是不是?啊!找死!”
吴炎抿唇,目露凶光,一把抓住那人的警棍。
狱卒用力去抽,却抽不出来。想到自己被一个女人杀了威风,男人忍不住怒气上头,抓起腰间的对讲机就要招呼人进来整治他们。
“这位兄弟,上面没发话不能叫医生,但也没说要让我们死在这里吧?”戴焱不知何时出现在吴炎身侧。他抓着爱人的手,让她放开了狱卒的警棍。
戴焱的语气其实也称不上多么和善,但与吴炎相比还是令狱卒觉得顺耳许多。那人哼唧两声,反手把对讲机塞回口袋。
“兄弟,我们也不是一定要见sh……”戴焱顿了顿,还是没能将少将二字脱口而出,他转而改称史密斯“向导”:“我也不是一定要见向导和哨兵。你只要帮我们向上通报一声,或者,你带我去见一下你们这里说得上话的、”
狱卒满脸嘲讽:“上面确实没说要让你们死在这,但通报?还出去见下说得上话的?别做梦了。”
戴焱被噎了一下。男人垂下眼,深吸了一口气,重新道:“兄弟,既然上面没说要让我们死在这里,那你给我们弄点药来总可以吧?消炎退烧的就行。”
狱卒高昂着下巴,眯起眼,视线在面前的一男一女身上来回飘来飘去,一咧嘴,笑了起来:“这倒是可以。”
“谢谢、”戴焱的道谢还没说完便被狱卒打断。
“先别急着谢我。拿药可以,但是,”狱卒眼珠骨碌一转,黑色的警棍点了点吴炎:“必须让她跟我去拿,至于能不能拿到,能拿到多少……”
狱卒下流地笑了起来:“就看你们的选择了。”
戴焱咬着后槽牙,眉头紧锁:“这……”
“这什么这?你们要药,就让这个臭婊子跟爷爷我去拿,不去,就等死!”狱卒的嘴脸丑陋无比。
吴炎的下唇被她咬出了血,但女人仍旧推开了戴焱。
吴炎抬腿踹了一脚牢门:“开门,姑奶奶跟你去。”
“炎炎!”戴焱想要抓住爱人的手被女人挥开。
吴炎双手被狱卒拴上手铐,两人一前一后走向漆黑的廊道。
森冷的监狱恢复了平静。
直到十分钟后,失魂落魄的戴焱才痛苦地抱着脑袋,蹲坐在牢门前,低声轻唤着:“炎炎,炎炎……”。
夜凉如水,心寒若冬。
不知过了多久,吴炎被送回牢房。
“儿子,起来吃药。”女人声音沙哑,带着鼻音。。
浑浑噩噩地林辞被人扶起脑袋,往口中塞了几片大小不一的圆形药片。
“水。”
有人掐着林辞的腮灌水,硬将药物冲进他的肠胃。
又硬又苦的药片划得人喉管生疼。
林辞脑内的淤血一直没有被吸收,眼睛便也一直没好。那条包扎用的纱布早就脏的不成样子,但因为不懂医理,吴炎和戴焱以为那布是用来治眼疾的,便始终不敢给林辞摘下来。
纱布粗糙的质感在高挺的鼻梁间轻轻摩擦,恍惚间,昏迷者那本该漆黑一片的视线中再次出现了牢房内的景象。
那感觉就像是鬼压床似的。不能出声,不能行动,却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周围的一切人和事。
被狱卒送回的吴炎情绪低落,她的脸颊又红又肿,脏兮兮地衣服被撕裂,凌乱不堪,几不蔽体。
“炎炎。”戴焱一直站在她旁边低声唤她。他手中拿着自己宽大的外衣想要为女人披上,却始终没敢碰她。
吴炎没有反应。
林辞的意识混沌不堪,他好像清楚地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又好像什么都弄不明白。
戴焱开始扇自己耳光。男人痛苦地咒骂自己,却只扇了一巴掌,就被女人拦住。
“别这样,这不是我们之前说好的嘛……”吴炎踮着脚尖,环抱着戴焱,在他耳边轻声说着什么。
林辞却听不清了,眼前的一切开始变得模糊,身体的高温让世界蒸发,他渐渐陷入了沉寂的黑暗。
后来的几天里,林辞时昏时醒,但每天都会得到几颗救命的消炎药。有时,吴炎甚至还能带回针头和药瓶,给他挂水。
虽然眼睛的情况始终没有好转,但他的伤确实有在缓慢地愈合。
一个周后,林辞恶化的病情终于好转。
折断的骨头不会那么快复原,但他恢复了说话的力气。
踢踏踢踏,是恶魔的脚步声从廊道传来。
“姐,我已经好了,你不要再去了……”林辞眼前一片漆黑,他着急地想要伸手抓住那只总是握着他的柔软的手。却什么都抓不住。
“别动,走针了!戴焱,你看好他。”
扎着针头的手被人按住。
戴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炎炎。”
“我们说好的。”
吴炎还是再一次离开了牢房。
林辞想说他已经不再需要治疗了,想说他可以不要这条命,想质问戴焱,为什么会允许这种的事情发生。
但他听到了一阵“咚咚”的撞击声。
是戴焱崩溃地用头撞击着地面。男人试图用这样的噪音将自己压抑的哭声掩盖。
林辞哑言,足足愣了半分钟,才张了张口,吐出一个简单的音节:“哥……”
哭声和撞击声停了。
床侧一阵窸窸窣窣,林辞又能“看”到了:他看到戴焱按着自己的手,坐到了床边的地面。男人背对着他,只留给他一个圆圆的发顶和扁平的后脑勺。
“没事。你小子休息你的,好好打针、吃药。”
“哥,你和姐说,不要为了我再……”
按着林辞手背的大手用力抓紧,打断了他。
林辞看到戴焱无声地摇头:“咱们帮是第一个被这些家伙盯上的。说起来,我和你姐现在就只剩下你这么一个儿子了。”
林辞心下一咯噔。他本以为帮派其他没有被抓的人应该都在两人口中的反抗军当中。
可现在想来……帮里能人那么多,却只是为了营救金姆就出动了帮派的两个首领,怎么想也不对。
“你也知道,你姐她有个禽兽养父……所以失去了生育能力。可我们一直都很想要个孩子,想要个幸福美满的家。你姐她还特别喜欢漂亮的小孩,她老说自己美的跟天仙似的,如果生出来的孩子丑,那一定是随了我。”
林辞反手握住了戴焱颤抖的指尖。
“我俩当初救你,我非要让你认爹,就是因为她说你小子长得漂亮,她如果生个儿子,一定也这么漂亮。”
戴焱的手很大,却比林辞的手还要冷。
“你不用担心。你姐愿意为你做点什么。毕竟,其实我们知道,虽然我们养了你们,却也带你们走上了一条无法选择的不归路。而且,我们其实都商量好了。这些是我们早就商量好了的……”男人垂下头,闷闷道:“我只是担心她。担心她想起那些不开心的事。”
吴炎和戴焱早就商量好的计划自然是逃离这里。
史密斯骄傲自大,又贪生怕死,且心胸狭窄,弑杀成性。
两人算准他得到“反抗军”的消息,就一定会亲自上前线督战,如此一来,基地监狱的守备就会被带走大半,变得空虚,让他们有机可乘。
而林辞溜门开锁的技术在贫民区可以称得上是无人能敌。
只要林辞养好伤,只要他们能短暂地离开这间牢房,只要有了合适的开锁工具和可以用作武器的东西……
进化人对Mute的压制是绝对的,但当他们只需要面对“同类”时,他们就有把握成功逃离!
所以即使再痛苦,戴焱都不会阻止吴炎。
“很多事,只有活着的时候才有意义。人也只会在活着的时候感到痛苦。”
这是后来,吴炎回到牢房后,对林辞说的话。
足足三个月后,林辞终于能从床上坐起来了。
日落时间,本该喧闹的监舍里却静悄悄的。
刚刚恢复的手臂只要悬空得稍微久了一点,便会有细密的刺痛感产生。但手指还是完好的,灵活如初。
林辞强忍疼痛,继续开锁,他必须尽快打开牢房的大门。
“林辞,你别着急。这种麻醉剂药效很长,你姐我当年就是用了这东西,才从那老不死的手里逃出来的!”吴炎斜靠在牢门外,接过戴焱递来的一根两头磨尖的金属筷子别进后腰,又将从狱卒身上搜刮来的警棍手枪分给戴焱,道:“那些王八蛋和囚犯们现在都睡得与死猪一样,没个一两天绝对不会醒来。”
她说着,叹了口气,颠了颠手里的枪:“可惜我一直没有打探到存放钥匙的保险柜密码。这玩意儿子弹也不多,不能乱用……”
“不过,”但一想到他们马上就可以逃离这里,女人脸上又露出了雀跃的笑容:“反正我们有林辞!”
林辞抿唇,郑重地点了点头。他眼睛看不见,开锁便只能靠听力和手感,那不合手的撬锁道具——弧形内衣的钢圈,又没办法轻易弯折固定,于是只是撬动这么个普通的小锁,却也比往常多花出了一倍的时间。
大概是因为紧张,吴炎不敢打扰林辞,女人得意地转动着手中那被磨尖的金属筷子,笑着和戴焱聊了起来:“哼哼,你老婆厉害吧!我跟那帮傻逼说我是亚裔,吃饭要用筷子,他们竟然还真给我找来了。呵,还是金属的!我原来以为能给我两根木头棍子就不错了呢!”
“我老婆当然是最厉害的!咱们现在冷兵器、热武,要什么有什么,这次的逃跑计划一定万无一……”
缠人的锁扣终于被撬开了。
“走!”
闲聊戛然而止。戴焱和吴炎纷纷松了一口气,两人将眼盲的林辞夹在队伍中间,快速向监狱大门跑去。
哒哒哒哒!
三人的脚步声在昏暗的廊道中回荡。
空气中腐朽残败的味道正在被新鲜清爽的青草香一点点取代。
快了,就快了。他们的计划就快要成功了!他们马上就能逃出这座无尽的地狱了!
林辞因目不能视,一头撞上了身前戴焱坚硬的后背。
“哨兵!”
“他们怎么会回来?”
还是那间熟悉的刑房。被抓的三人被哨兵摔到地面。
“我为什么只用了三个月就回来了?”史密斯满是嘲讽的声音从正前方的头顶响起。
林辞侧了侧耳朵。
吴炎和戴焱满脸惊惧,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个本该在千里之外的向导。
“你们现在一定在想,为什么明明给我提供了那么多错误地点,我还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回到基地了。这不可能!”史密斯对哨兵摆了摆手。
哗啦啦。
是倒酒的声音。林辞闻到了酒精刺鼻的味道。
“其实,我两个月前就回来了。”史密斯抿了口红酒,“哨兵是人类最强的武器。他们的能力可不只是把你们一遍遍抓到我的面前。”
“哨兵对信息的分析能力,可以取代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台测谎仪。”
史密斯笑着,对地上因巨大的刺激而颤抖的男女缓缓道:“从你们说出谎言的第一刻起,我就知道你们在骗人了。”
“那你为什么!你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吴炎忍不住尖叫起来。
史密斯嫌女人太吵,瞬间拉下脸,将杯底的红酒泼到了女人脸上:“你们知道我离开的那个月是去干什么了吗?”
史密斯特意顿了顿,淡淡地同三人道:“那一个月,我在清理垃圾。你们口中的‘反叛军’,那群基地里的杂碎,已经基本全灭了。”
“近十万人,处理起来虽然不怎么费力,但也需要点时间。到现在都还有一千多个家伙,让我日日苦恼。该用什么样的方式解决呢?”
戴焱双目放大,嘴唇颤抖:“怎么会……你怎么会知道他们、”
“是你的哨兵。”林辞抬头“看”向史密斯。
“你虽然愚蠢得无可救药,但某些时候,还是有些小聪明的。”史密斯称赞林辞道。
地上的三人不再出声。这是他们第二次逃跑,第二次失败。
功败垂成。胜者为王。
失败就意味着必死无疑。
他们对向导而言已经失去了用处。
他们终归只是一群不自量力的Mute。
对于进化人来说,Mute永远只是地上的蝼蚁,妄想挣脱,却永远逃不出对方的五指山。
“不过,现在我好像找到了一个不错的方式。”史密斯却忽然话锋一转,他饶有兴趣地看着林辞,道:“我那可怜的小儿子在世时,最喜欢一种古老的娱乐方式。叫做,困兽之斗。”
“就是延用古罗马斗兽场的方式,以一对多,以强敌弱。”史密斯将空了的酒杯放回桌台,站了起来:“当然,他那个时候只能用些猫猫狗狗。但现在,作为父亲,我想我可以用一群垃圾……”
“杀了我们。”这次,求死的人是吴炎。
“唔!”
“炎炎!”
“我说话的时候,你们最好不要打断我。”
除了声音,林辞什么都看不到。
“炎炎,炎炎!”
“年轻人,看在你之前那点小聪明的份上,我决定给你一个机会。一个,可以让你们三个人活下去的机会。”
“你要吗?”
绝望中的希望。
林辞几乎要将自己的牙齿咬碎。
史密斯是一条吐着信子,毫不掩饰恶毒的眼镜蛇。
他的机会,怎么可能是真的?
一个向导,他怎么会安好心?
可,那不只是自己,还是吴炎和戴焱活下去的机会。
林辞知道哥哥姐姐不想死,他们为了活下去付出了很多,他们不该死。
他想保护他的亲人。
林辞:“你说。”
困兽之斗。
顾名思义,自然是要有战斗的。
战斗的双方是林辞和贫民区那仅剩的一千多人。
战斗的规则和方式都很简单:每天三场战斗。每场战斗,场上最多可有十一人——林辞和十个为一组的贫民区俘虏。
林辞需要同贫民区的十人厮杀。
若是林辞被杀死,贫民区的这十人将获得在富人区活下去的权利,而吴炎、戴焱,以及剩下那些被抓的贫民区幸存者将被处死。
若是他杀死了十人,活到最后,则继续下一场战斗,直到那一千个俘虏全部死亡,那他和吴炎、戴焱就会被释放,并获得在富人区活下去的正式身份。
林辞被哨兵提着,扔进了“斗兽场”,他的眼睛依然什么都看不见,他的手中紧紧地抓着一把存弹数量为15的手枪。
贫民区的人还没有被带来。整个空间里安静地只能听见林辞自己的呼吸。
——我从那些垃圾口中知道了一点有趣的事情。听说,你不光撬锁厉害,扔飞刀的准头也很好?
——那你射击应该也可以轻松学会吧?
——虽然是困兽之斗,但毕竟你瞎了,看起来也不强壮……既然我说了是给你机会,就一定会让战斗尽量公平一些。所以,我会给你一把手枪,而你对面的家伙们,则不会有任何武器。
林辞想起史密斯的话,轻轻地拨动着手枪的保险栓。
他不会用枪,开枪需要先开保险栓还是那个扔他进来的哨兵刚刚告诉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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