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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ray(念宝儿)


格雷与这个没有阶级观念的烂好人挥手告别,转过头继续看着天空发呆。晚餐到睡觉前的这段时间他从不给自己安排工作,比起为了半包饼干而辛苦到深夜,他宁可饿着肚子在沙滩上发呆。
墨蓝的天空不知不觉变成了纯黑色。
寂静的夜,除了沙沙的白噪音和远处的海浪声,再没有其他声响。遥远星系的星子们在亿万年前调皮地眨着眼,格雷仰躺在冰凉的沙地上,灰色的眼睛仿佛也被染成了夜的颜色。
星空的角落,有颗不起眼的小星星悄悄闪了闪自己微弱的光芒。格雷便开始盯着那颗星星,专注地看。
塔岛是专属于哨兵的世界。这里全年不间断地播放着白噪音,这里没有纷乱嘈杂的信息需要收集分析,这里的温度,湿度甚至连沙子的粗细程度都是专门为哨兵挑选、打造的。
塔岛是专属于哨兵的牢笼。看似规矩迥然的生活下是早已腐烂的权利金字塔。等级制度深入人心,侵蚀着每一个哨兵的灵魂,站在金字塔顶尖的哨兵就像是这个世界的王。而D级末尾的他,甚至连一粒尘埃都比不上。
只是,就算是那个王者,也仍然需要匍匐、跪拜。匍匐跪拜在一个有着强大精神力的向导之下——没有那个向导,王者永远走不出这座岛,这个狭小的世界。
永远只能在狗笼里当一只狗王。
想出去吗?格雷问自己,大概是想的吧。
其实塔岛的生活也不算太糟:训练,劳作,进食,睡觉,发呆。
但还是想出去,笼中娇弱的金丝雀尚且向往蓝天。更何况哨兵,一群战力超群的人形兵器。
想出去。塔岛上所有人都想出去想得发疯。
在一座不大的孤岛上,日复一日地重复相同的日常,遥望着远处白色墓碑般的塔,就算是兵器也会发疯。
可没有向导的精神安抚,一旦离开塔岛的范围,他们仍旧要发疯。
所以,这群疯狗就只能日以继夜地掐着时间等。等一束五彩斑斓的飞行器尾焰从远处出现,像是天边最美的烟火降落在这座孤岛上。那代表着——有向导来了——可以离开了。
所有的哨兵都在等美丽的烟火,可他又能等什么呢?
格雷抻了抻腰背,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笔直的身影随着与生活区越来越近的距离,渐渐弯了下去。

塔岛的天黑得晚,亮得早。
早上6:30,几乎全岛的哨兵都被集中在北部作训大区。比赛已经开始。
按照A至D的等级划分(S级哨兵因数量稀少,地位较高,不在普通毕业生可选择的结合对象名单中),哨兵们被分散到四个下区。每个下区内以向导参观点为圆心,半径1公里的区域是规定的战斗区,也被哨兵们戏称为“斗兽场”。
比赛方式很简单,各等级哨兵在“斗兽场”进行乱斗,被驱赶出划定范围即算作淘汰,直至规定区域内只剩一人为止。
离开的机会不足100,哨兵却有14万之多,向导们喜欢带走强悍的哨兵,吝啬于在弱者身上浪费时间。所以排位赛通常是在向导生到达之前就开始进行的。
比赛禁用武器和哨兵潜能,否则这座海岛用不了几分钟就会彻底消失在太平洋上。但这是离开塔岛的机会。是以即便潜能被禁用,战斗的激烈和残酷程度也分毫不减。
有强者选择单独作战,他的目标或许是排名表的第一位;有弱者选择集合成组,他们的目标应该是尽可能的留到向导生出现。
当然组队是被禁止的。但实际上并没有人管,也不会有人在意。
实力至上是哨兵们的教条,在这里绝对的强大才是战胜一切的公平。
击打、摔倒、翻滚、厮杀,惊人的速度,恐怖的力道,折断的肋骨,扭曲的手腕,洒落在尘土中的血与汗——他们是地球上最尖端,最强悍,最独一无二的战斗兵器。
空旷的训练场上,充斥着嘶吼、惨叫与肌肉碰撞发出的闷响。每年都必有流血事件发生,更有甚者可能会丧命于此。
可总有些东西比生命更重要。
“100”真的是一个很小很小的数字,但那是可以离开塔岛的机会,总要拼一把的。
当然,也不是所有哨兵都这么认为。
有人追逐希望奋力前行,就一定有人认清现实选择后退。
D区是仿雅丹地貌的丘陵区。格雷坐在规定区域外极远处的一块蕈岩下休息,他沉默地看着岩石影子缓慢的顺时针移动。
像格雷一样在比赛开始后选择逃离战区的哨兵并不少,但格雷总是第一个被淘汰的。在努力向“斗兽场”中心聚集的哨兵中,格雷反向奔跑,这似乎是他唯一的特长。
有血从额角滑落,格雷并不想管,可细细碎碎的瘙痒让他心情烦躁。格雷不耐地扯起脏污的背心擦拭。虽然已经尽量避开了沿途遇到的战场,但被波及总是在所难免。
没过多久,陆续有其他战败的哨兵出现在战斗区外——主动退出的,被驱赶出来的,还有被驻地管理人员抬出来的。
被淘汰的哨兵们身上多多少少都挂着淤青与血迹,或是一脸愤恨,或是一脸失意。
失败者们在“斗兽场”外不远的地方徘徊驻足,然后相继找到合适的空地休息。即使已经被“淘汰”,他们仍旧不愿离去。
每年在向导抵达后,已淘汰的哨兵中总会再次发生争斗。虽然向导们根本不会在意败者,闹事还会惹来严厉的惩罚。
但如果有“万一”呢?
人类总喜欢相信希望与奇迹,哨兵也是人。
8:20,随着被淘汰的哨兵越来越多,比赛渐入尾声。一架拖着五色粒子尾焰的飞行器缓缓降落在作训区东侧的停机坪。正对着赛场方向的舱门打开了。
————————————
“莉莉,A区的车在这边。”同莉莉关系最好的张莹莹招呼道。
向导乘坐的飞行器只被允许在规定的停机坪着陆,作训大区东面的停机坪靠近A、C赛区,向导们需要在停机坪换乘塔岛的越野车分别前往观赛点。
“嗯,来了。”总算脱离了安琪尔的魔音,莉莉松了口气,跟上张莹莹。
一个白校服与她擦肩而过,莉莉习惯性地抬头看了眼——居然是林辞。
他怎么会在这?
BD赛区在作训区西面,距AC赛区二十多公里。向导生们是分坐两架飞行器来塔岛的……莉莉突然想起,早上协助教导主任安排学生乘机的人是梅薇丝。
“啧,那个女人。”莉莉忍不住小声鄙夷道。这里只有前往AC赛区的车,那个倒霉的E级向导看起来还在找D区的车,根本没发现自己被耍了。
“那辆车还有2个空位,莉莉……怎么了?”张莹莹发现莉莉突然停住,奇怪地看着她。
“那个……”莉莉犹豫了一下,改口道:“没事,我们走吧。”
负责开车的司机都是管理驻地派来的工作人员,那个向导有脚有嘴,自己去找工作人员求助就是,用不着她来帮忙——莉莉关上车门后想。
——————————
司机师傅启动了运输车,林辞暗暗松了口气。
由于梅薇丝的针对,林辞没有接到赛场分区的通知,又被安排坐上了错误的飞行器。
等他发现不对的时候,整个停机坪除了他自己,已经空无一人。
作训区有信号管制,他的通讯器丧失了联络功能。起初,林辞决定在原地等待。可三十分钟过去,四周依然不见半个人影。
林辞怀疑这个机场或许只有从外面来人时才会被使用,不想再坐以待毙,他向停机坪外走去。
海浪般层叠的风纹在一座座低矮的沙丘上铺展开来,举目四望,延绵不断的褐黄色让方向失去了意义。
林辞在这片沙漠区无头苍蝇般瞎撞了几十分钟。
当再次爬上一座邱峰,视线中彻底失去停机坪踪迹时,他总算找到了一条有人工修筑痕迹的旧车道。
沿着车道步行,不知过了多久,林辞终于被一个负责运输物资的工作人员撞见了。
“我说你这个娃子啊,怎么能坐错飞行器呢?这个时间,东西两面可只有我这一辆物资车在走啊,还好让我碰上你了,不然这二十公里,你就靠两条腿走,要4个多小时呢!等你到了,比赛都结束啦!”司机师傅是个大嗓门,说话全靠吼,不听内容还以为他在骂人。
林辞却感到格外亲切,他腼腆地笑了笑:“叔,今天真的谢谢你了!”
司机师傅连连摆手道:“谢啥子嘛!你们哨兵向导保护人类和地球,我们普通人怎么能要你们的谢?就是我这车是送东西的,必须在规定的线路上开,赛场只允许越野车进入,我只能给你送到最近的地方,你自己走进去找你们老师同学成不?”
“成,麻烦您了!”
“不麻烦,不麻烦!还得有十几分钟才到,娃子你难不难受?晕不晕?这边路不好开,难受你就说,我开慢点嘛!”
“您正常开就好,我不晕车。”
十几分钟的路程很快就走完了。林辞再三谢过司机后,按他指出的方向,向参观点走去。
风蚀地貌看似可怖,走起来却比沙地省力。只是一番折腾下来,林辞的额上还是冒出了细密的汗水。
或许留在停机坪等待救援才是最正确的选择,塔岛的工作人员总会发现向导生少了一个。
但看着脚下走过的路不断被遗弃在身后,林辞甩掉了那丝浅淡的懊悔。“或许“、“如果”,都是没有意义的字眼。
就在林辞正想的入神时,不远处的一声巨响强行拉回了他的思绪。
格雷从碎石堆里爬起,不用看,他知道自己的腹背现在一定已经一片青紫。
格雷一直知道被淘汰的哨兵中会发生争斗,所以每年赛后,他都会找个不起眼的地方待着,尽量远离是非。
可惜,麻烦该是你的就是你的。谅你躲得再远,它也还是会找上门来。
找茬的家伙是霍尔和他的两个跟班,同样是D级中吊车尾的存在,但肯定比格雷这个倒数第一强。而且,他们有三个人。
被淘汰的哨兵都还聚集在“斗兽场”附近。这三个人却不知什么原因,竟然走出这么远。
或许是心血来潮,或许是被其他哨兵打败窝了火,也或许两者都有,明明四周空旷得很,他们却偏要格雷让出坐了许久的位置。
格雷抹去流进眼里的血,烦躁的想:和这三个家伙一样,自己可能也不太正常。他们要坐那个破地方,像往常一样让给他们就是,到处都是一样的沙土,一样的石砾,为什么要去呛声?是天太热了吗?
格雷眯起眼,看着悬在天边的太阳。
“呵,叫你让开你不让,现在不还是得滚到一边去?长点记性吧,矮子。以后该滚蛋就滚蛋,省得吃拳头。”为首的霍尔顶着不知被谁揍得肿胀的左眼,得意洋洋道。
“不让。”格雷的声音不大,语气平常,却听傻了对面的三人。这不是他应该说的话——格雷自己也知道。
空气有半秒的凝固,霍尔的跟班中有一人反应过来,大声叫到:“格雷,怎么说话呢你?这是你对霍尔该有的态度吗?”
格雷能感觉到头上的血还在流,可他不想擦了。抬起头,格雷的目光透过血色,直直地看向大叫的哨兵。
“你那是什么眼神?我看你小子是皮痒了啊!”被格雷盯着的哨兵有一瞬间的瑟缩。他扭头去看霍尔,但马上又发觉不对:自己为什么要怕这个弱鸡?在塔岛的哨兵中,格雷就是最弱的废物,最底层的蝼蚁!
“上,给我揍他!”显然,霍尔也被格雷的眼神惹怒了。那不是一个底层垃圾该有的东西。
打架还是挨打?格雷攥紧拳头,嘴角尝到了一丝血的腥气。

“砰”的一声巨响,林辞愣了下,吵吵嚷嚷的声音传来。
“格雷,怎么说话呢你?这是你对霍尔该有的态度吗?”
“你那是什么眼神?我看你小子是皮痒了啊!”
“上,给我揍他!”
这是……哨兵?林辞没想到自己会在这里遇见哨兵,还是一群听起来就在打架的哨兵。他前进的脚步有一丝迟疑:要过去看看吗?还是躲远点绕过他们?
显然绕过他们是最好的选择,林辞自认不是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
然而不远处的谩骂和打斗又着实无法让人忽视。他突然想起飞行器上那个B级女向导的话:塔岛实行着残酷的等级制度,低等级的哨兵就像没有人权的奴隶,可以被随意折磨甚至杀死。
“你这只下水道里的老鼠,臭虫!我让你看!让你看!”
“再让我看见你那种眼神,我就把你的眼珠子挖下来!”
在林辞犹豫的时候,战斗听起来已分出胜负:被围攻的哨兵自然敌不过人多势众的一方。只是骂声虽然停了,拳脚击打在肉体上的声音却没有消失。
一声声沉闷的撞击刺激着林辞的耳膜,他始终没有听到那个受害者发出声响。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殴打。
不知想到了什么,林辞脚下方向一转,向冲突发生的地方走去。
雨点般的拳脚疯狂地砸下来,格雷抱头蜷身,死死地护住身体的重要部分。
在战斗和挨打中,他还是选择了后者。
无论是身体上的疼痛还是心理上的不甘,终究都会随着时间消逝,只要习惯就好。
“请问,你们知道观赛点在哪吗?”温润的男声突兀地出现在暴力现场。霍尔三人的动作就像被按下了暂停键,紧接着一齐向声音的源头望去。
透过双臂间的缝隙,格雷也看到了来人。
最先出现在视网膜上的是一双沾了灰黄尘土的白皮鞋,往上是笔直的白西装裤,接着是束在窄腰里的白衬衣,挽起了半截袖子的手臂上还搭着一件白色的西装制服——这种装扮不会出现在哨兵和驻地工作人员的身上。
他是个向导。在场的哨兵们同时意识到。
凭借哨兵的感知能力,他们自然早就察觉了林辞的存在,但没人能想到,来者竟然是个向导!巨大的惊喜让霍尔连说话都变得磕绊起来:“知、知道!观赛点在……”
“能麻烦你带我过去吗?这里的环境看起来都一样,我可能是迷路了。”林辞打断霍尔,向几个哨兵面前走去。
霍尔三人心中一片狂喜:他会选择谁?!
“麻烦你了,哨兵先生。”一只修长白净的手出现在眼前,顺着那只漂亮的手,格雷看到了蹲在自己面前的向导,一张和他的手一样漂亮清隽的面容。
要握住这只手吗?明明是个脱离眼前状况最好的选择,格雷却犹豫了——他的手很脏,满是伤痕和血污。
“这位哨兵先生?”在格雷犹豫的时候,那只干净的手却抓了上来,拉住他。小臂传来温热的触感,格雷有些反应不过来,昏头昏脑地顺势站起,跟随那道轻柔却不可抗拒的拉力,在霍尔三人震惊与不解的注视下离开。
拽着哨兵硬邦邦的手走了十多分钟,林辞终于停了下来。确定几个打人的哨兵没追过来,他仰头看着身旁满脸是血、有些吓人的哨兵,深深的呼出一口气:“你没事吧?”
向导的嗓音温润清灵,很好听。直到这时,格雷才终于回过神来:自己被人救了。
“没事。”下意识地回复了对方,却又觉得自己的表达太过简陋生硬,格雷忙添了句:“只是流了点血,不严重。”
高大的哨兵满头满脸全是血,林辞实在很难将这个出血量和“点”联系起来。
但听他说话并不虚弱,林辞判定对方状态还好,也就不再多说。或许这种程度的伤对哨兵而言确实不算什么。
“还好他们没追来。”林辞说着松开手,直接坐到了地上。三个两米多高,满身遒劲肌肉的哨兵给人的压迫感实在太大。
格雷这才发现,一直同自己交握的那只手其实在微微发抖,掌心满是汗水。
他在害怕哨兵?
“哨兵无法抵抗向导的精神攻击。我也是个哨兵。”格雷的话听起来生硬而突然。
林辞笑了笑,从西装外套的口袋里掏出一块洁白的手帕递给格雷:“你和他们……不太一样。看起来就是个又高又帅的普通人。擦擦脸吧。”
格雷没接。他扯起自己脏兮兮的背心领子抹了把脸,逃避似地扭头看向别处:“你要去的地方在赛场中心,我已经被淘汰了,不能进去。”
林辞收回举着手帕的手:“那麻烦你帮我指下路?刚才拉着你乱跑一通,我现在是真的迷路了。”
听了林辞的话,格雷一顿:“那里很危险。还有哨兵在战斗。”他有些奇怪这个向导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向导生都是被直接送到观赛点……但向导的事也不是他可以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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