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ray(念宝儿)

一个黑影从墙后飞出，悬在半空中的03渐渐消失。
每类Black的能力不同，但会有所重叠。
原来03不只是可以操控火焰、重力、金属，它与死去的本体一样，也具有制造简单幻象的能力。
格雷紧盯着03的本体，双手握拳，快速后撤。
看不见的巨大重力波从天而降，直直地压向他刚刚所站的位置，在空间站的表面留下了一个半径五米的波纹状凹陷。
——Black本体的死亡无法逆转。
——只有对应的本体才能将叛逃的Light回收。
——当母星基因被确认无法回收时，所有的地球人类将会被全部清除。
——必须清除。
Black没有情绪的“声音”一句句闯入格雷的大脑，像是AI系统启动时的语音提醒。
——你杀死他是个错误。你害死了自己真正爱着的人。你会后悔的。
03用那道机械的声音说出了与死去的本体相同的话语。
是同类的死亡让它有所触动吗？感伤？愤怒？
不，眼前的Black什么都没有。
Black不是人。
或许，将它们当做有血有肉的机器人其实更为恰当。它们所有行动的根源不过是母星早已写好的“程序代码”。
它们所谓的“自我人格”不过是遵从了母星的要求，被母星赋予的虚假表象。
它们的指责没有愤怒，它们的悲伤没有眼泪。
会说出那样的话，只是因为同属母星，所以它们才会有着相同的认知。
但他的林辞却是活生生的，会哭会笑，会任性，会乖巧的——人。
——你会为自己的决定后悔的。
03重复道。
不，你错了。
我真正爱着的那个人，现在正乘坐着机甲战舰，安全地向着地球，返航。
格雷想着，又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大概，在Black的眼中，只有自己的同类才可以被称之为“人”。所以，在他，一个地球人的眼中，自然也只有林辞，才是真正的“林辞”。
谁也没有错，他们不过是不同的物种，站在不同的彼岸，仰望着不同的星空罢了。
没有空气，声音便无法传播，却恰好省去了格雷与对方的交流。
哨兵抬手，擦过鼻底沸腾溢出的点点血迹。
真空环境中，大气压为负值，在这样的情况下，水的沸点会降低，人体内的液体则会开始沸腾，鼓膜会受伤，肺泡也会逐个破裂，直至死亡。
但那是普通人。
哨兵来源于Black的自体修复基因使得他们获得了在这样极端环境下仍旧可以生存的能力。
只是不能太久。
他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浪费——在没有战斗，不过量消耗自身能量的状态下，哨兵于太空中的生存时间最多不会超过10天。
格雷选择用行动证明自己的意志和决心。
他略微蹲身，用手掌贴上了身旁飞舞的航空合金残片。
大块金属残骸在其特殊能力的催动下，软化变形，成为利刃，随男人挥手的动作飞刺向Black。
与此同时，格雷再次后撤，成功躲避了Black的又一次重力攻击。
03的战斗方式主要与重力、火焰、金属相关。
而格雷现有的能力则是控制温度的变化和改变所触碰到的金属的形态。
再加上哨兵的身体能力本就敌不过Black，这场战斗，格雷处在劣势。
不过，太空环境中缺少氧气和可燃物，还是失重环境，这限制了03的部分能力，对格雷而言算得上是个好消息。
况且……
格雷过人的动态视力清晰地捕捉到Black隔空将自己投掷的金属利刃逼停，碎裂成无数小块的铁片，转向反击。
铺天盖地的金属片反射着广袤银河中的点点星光，扑向格雷。
格雷的能力远达不到Black的程度，敌人这一招看似避无可避。
嗖嗖嗖！
数以万计的金属片从格雷身侧飞过。
有的擦破了他的手臂，有的划破了他的眼尾。
噗噗噗！
但哨兵没有受到任何致命伤害。
那些直指格雷心脏和大脑的飞片在碰触到哨兵身体的瞬间，骤然化作液态，失去了攻击力，缓缓地在空中四散漂浮。
以点对面。
哨兵灵活地选用了在小范围内，消耗尽可能少的能量，以防御为主，保存实力，等待机会。
是的，等待机会，一个或许可以取得胜利，一个将空话变成承诺与现实的机会。
即便不可能，但这一次，他却是真的想要回去，回到那个他所深爱的人的身边。
他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
格雷的瞳孔突然收紧——Black的真身不见了！
连始终盯着对方的自己都没能察觉到的位移……好快！
在哪里？！
格雷猛地侧身，并举双臂向外，挡住了来自身旁的重击。
哨兵向后飞退的同时，通过体内肌肉骨骼的传导，听到了自己小臂胫骨断裂的声音。
Black也是智慧生物，当它发现自己的特殊能力受到限制，无法轻松击败敌人后，便立刻改变了策略。
它想要借助机体上的差距，杀死格雷。
格雷赤裸的脚底在破碎的基地地面上小幅度地摩擦，卸掉了冲击的力度。
布满黑灰的地面上，留下两道长长的血痕。离开了哨兵身体的粘稠血液“沸腾”起泡，咕嘟嘟地向四周蔓延开去。
然而不待格雷调整好状态，呼啸的劲风又至。
格雷狼狈弯腰，刚刚修复的手臂还在抽疼，便又再次上抬，与Black砸下的手刀相撞。
巨大的撞击声在哨兵体内炸响。
是Black一击提膝，直撞上了哨兵的胸腔。
断裂的肋骨刺破了他的内脏。
格雷眼前一黑，身体却仍坚持着，条件反射地行动起来，贴地翻滚，将自己从对方的第三次攻击中抽离。
躲开了。
格雷甩了甩脑袋，从地上爬起。
看不见的伤口在剧烈的疼痛中被催动的潜能快速修复。
——你杀了他。
——你已经没有了存在的意义。
——人类必须被消灭。
——你也必须被消灭。
Black没有追上来，它定定地看着格雷，一字一句地传递着那些早就说过的信息。
格雷踉跄着摆出防御的姿势，警惕地与Black对视。
机会……那个取得胜利的机会……
格雷在寻找。
在Black身边待了整整半年，他清楚地知道这东西的能力到底有多么恐怖，自然也知道自己的胜算小的可怜。
但，这样的潜伏，也让他有了更多的发现。
比如，本体与林辞的关系；比如，隐藏在人类中的那个叛徒；比如，Black的唯一的弱点——精神力。
Black拥有比向导更为强大的精神力。
但只有本体才拥有使用精神力的能力，而且，本体的精神力只能吞噬属于自己的那个“Light”精神体。
他与林辞却不是这样的。
他们的精神力对其他精神体的吞并是毫无限制的。
他们会是这样的原因或许与那个能够反噬本体的变异叛逃者有关……但，无所谓，不重要。
这是他所找到的、唯一可以仰仗的，战胜Black的法门。
格雷只需要确认，这个弱点，是否能真的能够为他取得一线生机。
只要让他找到机会，攻破Black的精神防线，将对方的精神力吞噬……
我会保护好他。
我会想尽一切办法取得胜利。
我会回到他的身边。
格雷一边想，一边再次对Black发起了进攻。
在那看似不自量力自寻死路的进攻后，是哨兵对生命与未来的无限渴望。

无法战胜。
面对未知的Z97子体还有能力进行抵抗反击的哨兵，在Black的面前却只能用尽全力进行防御，单方面被暴打。
格雷硬吃下Black快如闪电的一击，狼狈地倒飞出去，砸穿了基地的数面金属墙壁。
不同生命体机体机能之间的差距，不是一句简单的“我努力、我拼命”就可以弥补的。
Z97不过是母星上最为低级弱小的生命体之一。它的危险更多来源于“它可以隐身”，它的本体并不强大。
但Black却是一个远超人类存在的强大物种。
无论是超能力，还是自身能力，地球人都无法与Black对等抗衡。
初时的不落下风只是假象。
从格雷假意加入Black的阵营后，他便有所察觉：03不知原因地对他的存在有所忌惮，比起消灭，这东西好像更想拉拢他。
是忌惮他的精神吞噬能力吗？
格雷不知道。
但这是个好现象。
03的行为方式从侧面印证了格雷对其弱点的猜想。
只要能让它放松警惕……
在左支右拙地躲闪中，格雷腹部再次遭到重击。
经过刚刚地一番试探，Black终于确定了哨兵对自己而言的“危险程度”几近于零。
真正的攻击开始了。
在03决心杀手，火力全开的进攻下，格雷再也无法捕捉到对方的身影。
哨兵的战斗攻防体系瞬间崩溃。
暴风雨般接踵而至的杀招，他毫无还手之力。
又一拳重逾千斤的攻击从背后袭来，格雷竭力预判，侧身躲避，却又在瞬间吃到了对方从自己躲避方向袭来的二次连击。
肩关节碎裂的声音与巨大的疼痛同时袭来。
格雷牙关一松，喷出大口鲜血。
死亡的阴影笼罩在他的头顶。
但，机会也将随之降临——那是Black唯一的弱点，也是他唯一的取胜机会。
马上，只要再等一击……
寒意穿透心脏，破体而出。
格雷垂眼，毫不意外地看到了Black沾满了自己沸腾血泡的手掌从胸口钻出。
心脏与大脑是哨兵的死穴。
但，抓到你了。
格雷紧抿的嘴角溢出暗红的血色，他一把抓住了透体而出的那只血手。
汹涌的精神力瞬间喷发，织就了一张密不透风的杀戮之网，顷刻间便将03裹挟。
只要能将Black的精神力吞噬，他或许就可以活下去，活下去，回到林辞的身边……
然而，令格雷预想不到的是，Black的精神域与它的身体一般，远比人类的强大。
他所设想的“一击必杀”根本无法完成。
只凭自己的精神力强度，他甚至没有办法打破对方精神域外的防护屏障。
这是一场注定失败的战斗。
他已经彻底失去了回到向导身边的未来。
但即便如此，也绝不能放任一个完全状态的Black本体离开——这点时间，还不够林辞和庄一鸣所乘坐的飞行器安全回到地球。
绝不能让03轻易离开，追赶上那两人。
他的未来与生命注定将在此终结，但人类的未来，林辞的未来，还有希望！
所以，就算是死，他也一定要从Black的精神域上咬下一口肉才行！
格雷毫无保留地疯狂消耗着自身的能量，一次次对着那全无破绽的防御层进行攻击。
只要Black的防护层有一丝破绽，他就可以介入其中，达到自己的目的。
无视疼痛，无视死亡，无视一切。
疯狂地进攻，进攻，再进攻！……
这不要命的打法终于起了作用。
一条微小的裂缝竟然真的出现在Black的精神域防护屏障上！
如此的攻击之下，03终于不再像是一个毫无痛觉的机器人。
它开始挣扎，猛地抽出了穿透哨兵身体的手掌痛苦抱头，用那种独特的交流方式，在寂静地宇宙中发出了含混不清的惨叫。
但很快，它便发现这样的行为并无法减轻自己的疼痛。它开始转变，用最狠厉的方式对格雷发起了进攻，招招直冲要害，几乎粉碎了哨兵全身的骨骼。
但哨兵没有丝毫退却，仍旧用尽全力对着那仅剩的一线希望不要命的进攻着。
精神域果然是Black唯一的弱点。
躯体上的战斗无法阻止精神上的攻击。
碎了！格雷睁大了双眼。
却是有东西凭空出现在两人之间。
无形又有形，看不见，却仍旧存在。
那东西向着格雷袭来。
没有一丝风动的袭击！——是精神体！是Black的精神体！
如林辞当年使用精神力对他发动的袭击一样……
Black本体竟然也有精神体？！
格雷从未见过03使用这个能力。
但无所谓了，对于现在的哨兵而言，这确是个比强行入侵Black精神域更好的机会！
双眼充血的哨兵撤掉了对身体的增强潜能，飞蛾扑火般再次加强了精神力的攻击，不计后果地倾泻着全部能量，扑向那突然冒出来的精神体。
他当年就是这样，触碰到了林辞的精神力，也是通过这样的触碰，才吞噬掉了对方的大半精神体……
然后，也正是因此，他们才能够通过结合测试，成为搭档，遇见那些好的、坏的，正直的，疯狂的，形形色色的人，经历那些开心的，难过的，庆幸的，惋惜的，许许多多的事。
当Black的精神体被格雷狠狠撕咬，吞下的瞬间，时间好像突然回到了一切起始的原点。
所有事件的起因与由来，都只是为了一个简单的词汇——“生存”。
Black吞噬Light，叛逃者不愿被吞噬逃离，林辞吞噬其他向导的精神力，他吞噬向导和哨兵的精神力……
为了生存而进行吞噬，为了生存而不被吞噬。
暴风席卷般，哨兵的精神力不顾一切地蚕食着他能够接触到的、属于Black的全部精神力。
03不成音调的嘶吼在格雷的脑内四处冲撞。
它的精神体还在战斗，还在反抗，但03的身体却已经无法再进行移动了。
使用精神体，会让Black的身体失去战斗能力……格雷浑浑噩噩的想着。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正在从那颗破碎的心脏中飞快流逝，彻骨的恐惧与寂寥攀附在身躯之上，啃食着他的力量与勇气。
渐渐的，漫天的繁星不见了，格雷的眼前开始出现黑色的斑块，那是比无边宇宙更加纯粹的黑暗。
他灵敏的嗅觉、触觉与听觉好像也都丧失殆尽了。
他感觉不到03的存在了。
他没有力气继续吞噬阻拦敌人的脚步了。
他……大概就要死了。
他又要食言了啊。
格雷的灵魂在叹息。
不过，倒也还好。
分别的时候，他没有将这渺茫的希望告诉他。
他一定会伤心，但他也一定做好了心理准备。
与整个人类的未来相比，他们实在是太微不足道的存在。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道理他们都懂。
因为懂得，所以他们才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因为懂得，所以……
激烈的战斗停止了。
收回重伤的精神体，面色苍白的03恢复了行动能力，它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虽然Black根本不需要呼吸。
作为拥有永恒生命的强大生物，它大概是第一次受到了这样的重创。
那双漆黑的双眼中仍旧没有感情，但直勾勾盯着在太空中渐渐飘远的哨兵的样子，却像是在表达着愤怒与仇恨。
但它没有再追上去。
它的伤很重。
哨兵已经是强弩之末，并不需要它再消耗能量处理。
03的身影渐渐隐入黑暗，消失在一片狼藉的太空基地中。
嗡——嗡——嗡——
时间过去了多久了？
格雷不知道自己现在所“听”到的到底是宇宙中真实存在的声音，还是死亡逼近的虚幻脚步。
他的意识已经陷入了灰色的混沌。
不知道林辞现在回到地球了没有？
他找到那个叛徒了吗？
他们最后，真的能凭借庄一鸣的研究战胜03吗？
他，我的向导，我的林辞，他……
啊，我就要死了啊……就要，再也见不到那个人了。
不甘心，不甘心。
明明答应了他要回去的。
如果，如果还有机会能再见他一面……
不能见啊……
还好，他离开了，濒死的哨兵会吞噬所结合向导的精神力以续命。
不能害了他。不能害了他想要守护一生的珍宝。
死亡之前，我注定不能再见到他……
我们注定……

他轻轻点了点头，忽然想起对方看不见，又改为低声回应。
飞船有自动回航系统，庄一鸣虽然不是专业的驾驶人员，但凭借全面且丰富的知识储备，还是轻松地胜任了主驾驶的职责。
而林辞，虽然上过机甲战舰的驾驶课程，但因晕机反应严重，虽然坐在副驾，实际上却没有进行过任何操作。
年轻的向导面色惨白，一言不发地看着舷窗外星光璀璨的漆黑夜空。
胸口传来的刺痛和凉寒让他惶恐不安。
那座银白色的太空基地早就隐匿在了身后的黑暗中，而那颗名为地球的美丽水蓝色行星，则在与之相反的方向，一点点放大，靠近。
林辞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去想格雷现在的处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