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鹤洲走在最后面,歪着头和教练说话。
他们也要等车,停在马路边,女生们穿着短裙又露着肚脐,互相挨着,似乎是觉得冷。
有队员把外套给她们穿,剩下一个女生没分到,她走到梁鹤洲身边,梁鹤洲脱下外套递给了她。
女生笑着说了什么,随后要把手中的伞给他,他没有接,于是那人便站在他身边,踮着脚,高高举起手臂为他撑伞。
伞很小,为了能够罩住两人,那女孩子紧紧贴着梁鹤洲,像依偎在他身上。
燕惊秋定定看着,渐渐思绪麻木了一瞬,不安挟着惶恐慢悠悠地来了,化成一条冰冷的蛇,缠绕在颈项。
理智告诉他,这没有什么,一个借外套一个送伞,只是很普通的事情,没有人会对梁鹤洲有企图,梁鹤洲也不会喜欢上别人,感性又叫嚷着说,现在梁鹤洲尚且不愿意告诉别人你是他男朋友,出国了不在身边了,隔着几万公里,你又有几分分量可言。
两个念头像船和风浪互相颉颃,片刻之后,风浪把船打翻吞没了。
燕惊秋朝他们走去。
快到近前的时候,他看见梁鹤洲接过了雨伞,弯下腰来和那女生说话,伞沿晃晃悠悠,遮住他们的脸,甩下一连串水珠。
他感觉太阳穴烧起来,抿着唇加快脚步,喊了声“鹤洲”,还没等那雨伞往上移,先伸手拽住一扯,雨伞掉在地上滚出去很远,停在马路中间,有车飞驰而过,风把伞又掀起来,朝天竖着。
说笑声停了,所有人都看着燕惊秋。
燕惊秋扯了扯嘴角,盯着梁鹤洲,说:“你在干什么?你为什么要和别人撑一把伞?我不是你男朋友吗?”
梁鹤洲身旁那女生怔了片刻,利索地脱下衣服还了回来,其余人窃窃私语着,教练站在一旁,已然呆住了。
“说啊,你说话!”燕惊秋走上前要推梁鹤洲,刚出手就被他半搂进怀里,他把那件别人穿过的外套遮在燕惊秋头上,燕惊秋冷笑着打落,衣服落在地上,一下就被地上的积水浸得湿透。
“别人用过的东西我不要!我也没带伞我也觉得冷,你怎么就没想到我,把衣服给别人穿?”
燕惊秋咄咄逼人,怒气升腾,蹿出的火星子燎到其他人身上,又骂:“看什么看!”
梁鹤洲握住他的手,抹了抹他被雨淋湿的鬓角,还未开口,那借衣服的女孩说:“你、你误会了……而且刚才,我听学长和教练说,下雨了,他要去找你,就不和我们一起去庆功宴了。”
燕惊秋将信将疑,但火气灭下去一半,看看她又看看梁鹤洲。梁鹤洲叹了口气,朝教练点头示意,拉着他走到一边,拦了辆出租。
雨越下越大,车子开得很慢,等驶出去两条街,燕惊秋似乎平静下来,梁鹤洲才说话。
“我看下雨了,想着等他们上了车再去找你,衣服……下次不这样了。”
“那伞呢?你还替她撑伞。”
“我是想收起来还给她。”
燕惊秋冷哼一声,撇过头看着窗外,“我还是生气!”
梁鹤洲握住他的手轻轻一拽,他回头看过来,捶了他一拳,梁鹤洲笑了笑,问:“消气了没有?”
“没有!”
“晚上给你做好吃的。”
燕惊秋撇撇嘴不说话,梁鹤洲把他搂进怀里亲亲他的脸,他一下子没了怒火,回想刚才又觉得实在没有必要,搂着他撒娇,说:“你再亲亲我。”
车子颠簸了一下,梁鹤洲看向后视镜,和司机打量他们的眼神撞在一起,短暂地触碰过后随即分开。
他低头亲吻燕惊秋,摸着他潮湿的衣服,担心他要感冒,相比之下,司机那怪异的审视目光,显得没有那么重要。
两人在恋爱的事情慢慢在学校传开,很快人尽皆知。
或许美丽确实是主宰世间一切的真理,那些鹤短凫长尽数避开燕惊秋,偶有一些恶意,它们也是宽容的,不像利箭反而如同招亲时抛下的玲珑绣球,轻轻砸在燕惊秋身上。
梁鹤洲成了众矢之的,招致大部分尖锐凌厉的厌恶和歧视,还有嫉恨,因为他得到了燕惊秋,占有了美丽本身。
谣言四起,人们似乎对桃色消息有着天然的、不可抗拒的好奇心,往往和“性”沾些边儿的谣传,大多都甚嚣尘上,有说他用武力逼迫了燕惊秋,有说他为了钱财倒贴燕惊秋,有说他不止卖身给燕惊秋一个人,本质是个追求放荡生活的淫糜之徒。
周围人对他退避三舍,上课时前后左右的位置总是空的,在食堂吃饭时也是,排队要做什么的时候,前后站着的人也和他隔开,有一次回到宿舍,发现几个舍友把他的衣服和书都扔了出来,他便搬出去,申请了单人宿舍。
兼职的火锅店众人是最温和的,或许早已洞悉他和燕惊秋的关系,连经理知道了也只是淡淡点了点头。
至于足球队,先前就闹得不愉快,比赛回来之后,没有人再和他踢球了。
时隔这么多年,他再次体会到小时候被嘲笑“没有爸爸”时的孤独和无力感,重重压力和四面八方挤来的恶意之下,即便有了心理准备,生活也并没有想象中轻松。
他暂缓了向母亲坦白的计划。
燕惊秋成为唯一的慰藉。
向众人公开两人的关系似乎填补了他的不安全感,他喜怒无常的情绪稳定下来,时常笑,撒娇要求什么的时候也很可爱。
他仍是那么单纯,对区别对待不是视而不见,而是根本没有发觉,这样没心没肺的态度让梁鹤洲时常不由自主地发笑,同时也希望他能一直这么天真下去,不要沾染上俗世污秽的戾气。
足球教练找梁鹤洲谈过一次话,他是个有些大男子主义的中年人,完全不能理解梁鹤洲的性向,但他维持着一个大学教师的体面,为梁鹤洲保留大多数的尊严。
他没能调和足球队内部的矛盾,有时梁鹤洲不来训练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仍承认他足球队队长的身份。
他提起比赛过后有几家俱乐部想要和他签约,让他回去考虑,又劝诫着说,多数人对这样的事情接受度仍然很低,希望他能低调一些,不要影响了前途。
梁鹤洲沉默着,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他已经考虑过,假如不能成为职业运动员也没有关系,他还是可以踢球,像教练一样成为老师,或者加入业余俱乐部。
五月底,在教练的帮助下,有一家俱乐部和梁鹤洲达成了约定,商谈环节进入尾声,只等合同拟好双方签字。
外界对他和燕惊秋的窥探欲也消减下来,生活稍稍平静下来一些。
燕惊秋去参加了出国留学的考试,进考场前,梁鹤洲约好会在外面等他,可出了考场,乌泱泱一片人里,他根本没看见找不到梁鹤洲的人。
他被挤着往前走,像飘摇风雨中的叶子,最后停在早些时候两人分别的地方,等了一会儿,周围人散得差不多了,还是没有梁鹤洲的身影。
他觉得胃里坠坠地疼,浑身发颤,恍若入梦,忽然之间听到有人喊他,抬头看过去,梁鹤洲正朝这边跑来。
“你去哪里了?”他感觉有另一个自己在说话,恍恍惚惚思绪繁乱。
梁鹤洲说:“不是说天热想吃冰的吗?我去买冰淇淋,在店里排队等了一会儿,没看到手机上的消息?”
燕惊秋摇头,紧抓着他的手。什么冰淇淋,他根本不想要。
他本以为会好起来的,所有人都知道了他和梁鹤洲是恋人,这样就会好的,可是不安还是在,他变得不正常了,有什么一点点在逐渐崩坏了。
随着出国日期的临近,他变得焦虑,暴躁,整夜地失眠,一看不见梁鹤洲仿佛就要哇哇大哭。
梁鹤洲慢慢也发觉他的反常,做了很多,逃掉自己的课去陪他上听不懂的医学理论,每天晚上都早早借了火锅店的后厨做好他喜欢吃的东西带回学校,除了晚上不能和他在一起,白天几乎每时每刻都形影不离,百依百顺。
有次在食堂吃午饭,他在窗口排队的时候,遇到几个女生,窃窃私语似乎是在议论他,他没特意去听,遥望着坐在桌边摆弄手机的燕惊秋,直到被她们叫了声“学长”才回过神来。
“有事?”
“没、没有……”
另一人抢着说:“我们就是想跟学长说,我们支持你。”
她拿出一把糖,二话不说塞进梁鹤洲手里,几个女孩子就跑走了。他没反应过来,再看向燕惊秋时,只见他怒气冲冲跑过来,一把打落了他手里的糖,咬牙切齿地说:“为什么要和她们说话?为什么要拿他们的糖?你不是我的吗?你不是说只喜欢我吗?”
餐厅里小小的骚动起来,梁鹤洲抱着他道了歉,把糖捡起来扔进了垃圾桶。
那天燕惊秋午饭晚饭都没吃,水也没喝几口,在图书馆看书的时候显得很焦躁,把书翻得哗哗响,又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又捧着电脑噼里啪啦地打字,打完又删掉。
期间他说想喝水,梁鹤洲去倒了回来,发现书桌上堆满了带血的纸巾,握住他的手一看,大拇指的指甲被他撕咬得裂开,半截手指都被血染红了。
他匆匆带燕惊秋去医务室做了简单的包扎。
走出医务室已经很晚了,绿荫道上的路灯都灭下去一半,燕惊秋必须得回家,依偎着他,两人往校门走去。经过校门前那个巨大的日晷雕像时,燕惊秋突然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梁鹤洲搂着他,发现他在发抖,而且抖得厉害,脸色煞白。
“不舒服?胃疼?”
燕惊秋摇头,缓缓靠着雕塑坐下来,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说:“鹤洲,我、我好害怕……”
梁鹤洲蹲下,捧着他的脸亲了亲,“我不是在这里吗,不要怕。”
“可是你很快就不在了,我去国外,你就不在了,我、我害怕,我不想一个人,我看不到你,你会别人抢走的,你喜欢别人了怎么办呢?”
“不会的,我不会喜欢别人,也没有人会抢走我。”
燕惊秋茫然看着他,边摇头边说:“你不懂,我说的你都不懂……你是我的小鹿,就好像、好像我知道陪我睡觉的小鹿要丢了,但是我没办法留住它留住你,鹤洲……”
“我不会丢,”梁鹤洲心中酸楚,却又无可奈何,握住他的手,又亲亲他受伤的拇指,“我去看你,每天都给你打电话。”
燕惊秋垂下眼帘,把头靠在他肩上,紧紧抱住了他。
“……我会很想很想你的。”
“我知道,我也会,每天都会梦见你。”
梁鹤洲拍着他的背安抚他,他慢慢冷静下来,伸出小指要和他拉钩,说:“撒谎的人吞一千根针。”
“小秋哪里舍得,他肯定每晚都来梦里找我。”梁鹤洲勾着他的小指晃了晃,又给他一个吻。
燕惊秋轻轻地笑了,赖在他怀里,被抱着出了校门。
第50章 独占
受伤的拇指花了两三天才痊愈,指甲缺了一块,露出里面的肉来,看着有些可怖。燕惊秋仍然焦虑,不安被无限放大,看到梁鹤洲身边站着别人就崩溃得想尖叫。
他渐渐也发现自己有时候可以变得非常不可理喻,但总也控制不住,不好的念头像寻着味儿来的秃鹫,啄掉他的眼睛,又啄去他的心脏。
他给梁鹤洲拍很多照片,也和他一起拍,想要到时候打印出来带去国外。
收到签名足球那天已经是六月了,快递是舒琼签收的,等他回到家,盒子已经被拆开。
舒琼很愤怒,斥责他不务正业,又说什么不知廉耻,叫他死心。他浑浑噩噩,左耳进右耳出,只留意舒琼说她马上就要结束交流出国,回过神来舒琼已经带着快递盒子带出了门。
他趴在阳台上看着,确定盒子被扔在了距离公寓大楼最远的街角垃圾桶,过了午夜悄悄出门,把球找了回来,藏在书包里,第二天带去了学校。
他以为梁鹤洲会很喜欢的,但梁鹤洲一开始没有收,见他皱着眉要生气才收下来。
惶恐和不安又来了,他忍着没有发作,听梁鹤洲说起过几天要和俱乐部签合同,心思又被他提起晚上要吃什么拽走。
放学后他本来是要待在图书馆,但今天实在没心思看书,和梁鹤洲一起去火锅店,干脆点了一桌子菜。
上菜的服务生个子小小的,男孩子,大约也是个兼职的学生,一口一个“哥”的叫梁鹤洲,还悄悄送了好几扎冰啤酒来。
他把手搭在梁鹤洲肩上,倒啤酒的时候又碰梁鹤洲的手,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在燕惊秋感性的眼里,这些通通变成对他的冒犯。
紧握着筷子想要闹脾气的时候,梁鹤洲又会夹他最喜欢吃的菜到他碗里,关切地拉过他的手亲指尖,问是不是不舒服。
理智又占了上风,他只好默默吃东西。
第二天早晨醒来的时候,家里莫名地安静,他盯着天花板发呆,慢慢心跳快起来,一看手机,早晨五六点舒琼就发了短信来,说已经走了,让他好好复习考试,出国的时候会再来接他。
他打电话给梁鹤洲,要他立刻过来。
两人都逃课,拉着窗帘,在黑漆漆的屋子里做爱。燕惊秋迫不及待,衣服脱了一半,高潮时浑身发颤,犹如被捕猎的天鹅不住地抖动着翅膀,没有欲望,只有无助和期艾。
荒唐纠缠了大半日。
梁鹤洲煮了些速食,但燕惊秋没有胃口,什么都没吃,恹恹地躺在沙发上看电视,晚上九十点了,又说想出去散步。
梁鹤洲向店里请了假,陪他在附近街道转悠。已是早夏,六月初的月亮浅浅一梳,并不是个赏月的好时候,但燕惊秋时不时就要抬头看一看。
他看月亮,梁鹤洲看他,月光泼下来又很快从他脸上滑下,他眼里也闪着月华,不是很亮,暗沉沉的晦色。
燕惊秋发现他在看自己,转头对他笑,眼睛又亮起来。他轻腻的笑声,梁鹤洲觉得已经很久没听到了,心里发紧,低头和他接一个吻,再慢慢地往前走。
难得的平和的夜晚。
梁鹤洲去俱乐部签合同那天,燕惊秋也跟着一起去了。球队经理是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戴眼镜,拎着公文包,伸出手来要握手。
梁鹤洲想去握,被燕惊秋拽住了衣袖,气氛有些僵,但经理没有说什么,坐下来拿出合同,一板一眼地读着条款里的注意事项。
燕惊秋意外地听得认真,梁鹤洲反而有些心不在焉,他不知道该如何去弥补燕惊秋的不安,连握手都不可以,以后要怎么办?
他草草翻过一遍合同,签上名字,起身和经理道别。
晚上他在火锅店打工,那会儿已经凌晨一两点,突然有店员说燕惊秋来找他,他出去,看见燕惊秋衣着凌乱,T恤一半塞在裤子里,上面又露一半肩膀,揉着眼睛,无措地站在门口。
“鹤洲。”
梁鹤洲也不多问,将他拥入怀里,他说:“我做噩梦了,想见你……”
“我去跟经理请假,我们回去睡觉。”
燕惊秋点头,但抱着他不放,又说:“我想一直在这里,和你待在一起。”
他希望梁鹤洲能说点儿什么,但梁鹤洲拍着他的背沉默,他也知道如今出国这件事其实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只是情绪需要一个出口,即便做不到,说说总能行。
“我不想出国,我和妈妈说,我不出国了。”
梁鹤洲叹了口气,“小秋,现在不是出不出国的问题,是你妈妈她不同意我们在一起,所以她要送走你,让我们离得远远的,就算你不出国,以后她还是会想别的办法让我们分开,你明白吗?”
“为什么,为什么……”燕惊秋只是这么喃喃地念。
“不要怕小秋,几年很快就过了,而且去国外读书也没有什么坏处,到时候你回国,找了工作,我也工作了,我们不需要依靠你妈妈,可以有更大的底气和她谈我们的事情,谈一年不行就两年,三年,我不会喜欢别人,我就在这里等你。”
燕惊秋似乎是没听进去,抿着唇,手臂从他肩上滑下来,眼神空洞洞的。
回去的路上,燕惊秋异常地沉默,到家躺在床上仍是一言不发,梁鹤洲和他道晚安,他闭着眼睛不回应,把头埋在胸前,躲进被子里闹别扭。
梁鹤洲说了些话哄他,没什么效果,只好关灯睡觉,可哪里睡得着,天将亮的时候,燕惊秋总算动了动,说想喝水。
去厨房倒了水出来,他看了眼外头,晨光泛着忧郁的紫色,收回视线时瞧见那盆文竹,放在茶几上,舒琼大约不知道这盆栽意味着什么,把它养得很好,多长了好几片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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