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物馆每一层楼都非常大,要搜寻一个人不是一星半点的困难,何况还不知道他藏在哪一层。
温辞述他们的战略是,宋真先去三楼,温辞述负责二楼,然后再分别去一层和负一层。
不过负一层概率不大,谁没事会在大晚上躲到鬼屋里去?
轰隆隆的雷声盖过了脚步声,众人一边跑着搜寻,一边大喊着交流情况。
庄泽野和其他人分开来,他试着想象了一下,自己是那位老教授岳父——别人看不出来,他从第一次见面就很确信,这个岳父是个人精。
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这也是温长盛更倾向选择的地点。
他朝着集合处的化妆间走去。
化妆间没开灯,摄影师也去跟别人了,庄泽野还是有点发怵的。
他打开手机手电,一边朝里走一边说道:“温叔叔,你在里面吗?别躲了,我已经看见你了……”
一步、两步、三步……
越往里面走,庄泽野越紧张不安,不由咽了口口水。
正当他想放弃的时候,衣服堆里突然传来哗啦一声。
他吓了一跳,赶忙用手电照过去,刚好照到温长盛的脸。
温长盛从衣服堆里爬出来,手脚并用。
狼狈地说:“我还以为藏在这里没人找得到呢,哎哟,老了,手脚不利索了。”
庄泽野这才反应过来,赶紧上前去把他拽出来。
他笑着说:“我也是误打误撞,本来以为没人,都准备走了。”
温长盛靠着墙壁喘气:“我歇会儿,跑了几步有点累。”
庄泽野知道他身体不是特别好,但没想到走两步就会这么喘,便打开灯给他倒了杯水。
温长盛接过水,咳嗽了几声说:“我们辞述遇到你这种队友,也算是他走运了,多谢。”
庄泽野在他旁边坐下:“哪里话,遇到他才是我的运气。”
温长盛笑着看他:“以前听说你们不太和睦,现在看起来似乎不是这样。”
庄泽野没想到他会翻以前的娱乐新闻,摸了摸鼻子说:“那都是媒体乱写的,我很喜欢辞述……这个朋友。”
“你们刚进公司就认识了吧?”温长盛问。
趁着这会儿没有摄影机,庄泽野也想在岳父面前多展现自我,便大致和他说了自己跟温辞述交好的经过。
虽然中间省略了很多有的没的,但温长盛还是一眼看得出,他说的都是真心话。
庄泽野笑道:“相处久了才发现,辞述是个外冷内热的人,他很好。”
千言万语都化作一句“他很好”,他是实打实觉得温辞述很好,世界上再也没有比他更好、更合心意的人了。
温长盛的脸色出现了些许变化,好似想起了什么。
庄泽野说道:“温叔叔,等回燕中后,我请您来我家吃顿饭吧,也顺便让您看看辞述的居住环境,免得您总是担心他。”
温长盛叹了口气道:“这次录完节目后,我就住在洛城了,等到回燕中,还要麻烦你们多照顾他。”
“叔叔,您不回燕中了?”庄泽野诧异,“学校不是还没放假吗?”
温长盛安静了许久。
久到庄泽野正想忍不住再问一遍。
他忽然说:“燕传那边我已经辞职了,年前我查出来肺癌晚期,一直没告诉辞述这个消息。”
他说的话轻描淡写,仿佛在讲“今天晚上我吃了一盘肉”这么简单。
庄泽野的笑容瞬间消失的一干二净。
张了张嘴,好半天没说出半个字来。
温长盛看向他,拍拍他的肩膀道:“不用想什么安慰我的说辞,该受的罪我都受过了,该看开的也已经看开了。你说这人啊,真是奇怪,这么重要的事,跟最亲的家人无法开口,反倒跟一个陌生人说得轻松畅快,说出来真是舒服多了。”
他看着庄泽野凝固的表情,又笑着说:“我不是说你是陌生人啊,只是咱们确实没那么熟,这事儿可欣也不知道,我就怕说出来他们哭哭啼啼,太烦人了。”
庄泽野沉默了许久,眼圈泛着红。
他闷声问道:“我记得之前您不是去体检过,他们没有发现吗?”
温长盛轻松地说:“体检报告我找人换了一份,说起这个,我才是愧对辞述。他明明就是我的儿子,我却听了别人的闲话,去做那种无意义的鉴定。哎,希望我最后这段时间,不要成为他的拖累吧。”
庄泽野不住摇头:“怎么会,您不是拖累。辞述……他很爱您。”
温平江去世得早,温辞述在很年轻的时候就失去了父亲,因此对家人看得格外的重。
他平时基本上不提温长盛,却经常会买一些中老年人需要的补品、仪器,逢年过节也都准时打电话过去问候。
如果知道这个消息,他别提该有多难过。
门外传来窸窣的脚步,然而两人都沉浸在伤感中,谁都没有听到。
温辞述见门缝里有灯光,笑着轻手轻脚地靠近。
好家伙,这小老头藏起来还开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在这儿?
他正准备推门进去吓他,忽然听见里面传来的对话声。
温长盛说:“这事儿麻烦你继续替我保密,不要告诉辞述,让他高高兴兴地录完节目回燕中,我不想看这孩子伤心难过。”
温辞述笑容一僵,慢慢将身体贴了上去。
庄泽野说:“嗯,我知道,不过叔叔,现代医学非常发达,肺癌也不是完全治不了……”
温长盛打断他:“这些话你不用劝,我比你更希望我自己活下去,医生说了,再过最多一个月,我的嗓子就会彻底毁了,到时候还有各种并发症……会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我已经配合治疗了很久,否则根本活不到现在。”
里面安静了。
又过了一会儿,才传来细微的对话声。
温辞述踉跄着后退一步,仿佛被人重重地打了一拳。
接下来的时间里,他根本没法听清里面在说什么,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化妆间。
温辞述坐在楼道里,肩膀无力地下垂,一股熟悉的刺痛感涌了上来。
这种感觉就像是得知温平江溺水的那一晚,当时他连伤心的时间都没有,就带着所有手下去搜集证据和原因。
现在他不需要去找原因了,这股悲伤来得愈发强烈,几乎将他整个人淹没。
温辞述靠着扶手,却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他的脑袋里一片空白。
他拿出手机上网查询,肺癌后期会有什么样的症状,查完之后浑浑噩噩地代入了温长盛身上——原来温长盛后面会那么痛苦。
温辞述红着眼睛想,与其这样,还不如让他像温平江那样,不受折磨地死掉算了。
他和温平江一样,都将离开自己。
为什么他身边总会有人不断离开,不断消失,不断死掉。
为什么呢?
他双手颤抖地遮住面颊,很长时间都无法再抬起头来。
二十分钟后,所有人回到了前厅。
最后是宋真找到的温长盛,带他回来的时候温长盛还不服气,中途想逃跑结果被抓住了。
庄泽野和温辞述的脸色都不太好看,只是他们一个平时就喜欢臭脸,一个总是面无表情的,其他人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接下来的剧情很顺利,平绪和张爽一起救出了温平江,让他逃离了溺水的结局。
太子党和温辞镜陷入斗争当中,这时太后出现了,成功帮太子挽回局面。
同时太后看出平绪和林涛之间的感情,便主张赐婚,准备为他们办一场婚礼。
发展到这一步,大家都想到了鬼屋里第三个提示——被血洗的婚礼现场。
理所当然地,平绪没有接受这一安排。
果不其然,赐婚当天温辞镜逼宫,要求皇帝让位,而林涛为了保护太子葬身火海。
最后的结局,是平绪假扮成宫女离开了皇宫,开始平凡的下半辈子。
现场变得有些压抑。
安晓说:“恭喜你们完成了最好的结局,我知道大家都有点意难平,比如林涛还是死了,比如平绪不再是天之骄女,但在讨论剧本的时候,我们一致认为这是最适合她的结局。”
他感慨道:“很多人羡慕平绪的一生,可没有人想过,她是否真的愿意接受属于公主的一生,所以我们想在最后,给她一个普通人的生活。”
宋真点了点头:“林涛这个角色确实只能死,如果他还活着,平绪会一辈子牵扯在政`斗当中,我大概明白编剧的用意了。”
“林涛这个人物是虚构的,他更像是代表公主的责任,与渴望自由的灵魂。”萧澜说道,她笑了笑,“我从小到大就挺渴望自由的,也能理解平绪的很多想法。”
【呜呜呜,经过老师们解释,我稍微释然点了。】
【还是好可惜啊,要是林涛能放下一切,和她浪迹江湖就好了。】
【故事虽然不圆满,但总归给了公主一个好的结局。】
【辛苦各位老师啦!也辛苦安导和编剧老师,很喜欢这个成橙光游戏。】
【安导接下来什么安排,是不是有舞台呀?】
安晓说:“今天比较晚了,大家先回去休息吧,舞台的事情明天再讨论,节目组准备在古城墙下面安排一场演唱会,希望你们能好好准备。”
【哇,是户外演唱会吗!期待期待!】
【可以去现场吗?开放售票吗?】
【啊啊啊啊啊啊,安导,爱死你了!】
下播之后,大家都陆续回到房间休息。
温辞述没回去,告知钟可欣想出去走走,便带了把伞离开了博物馆。
外面的雨势稍微小了点,他撑着伞漫无边际地游荡。
好像一个误入人间的游魂。
不知道自己的方向在哪里。
平绪的结局很多人释怀了,可他释怀不了。
以后无数次午夜梦回,她会想起那些死去的人吗?
温辞述想到庄泽野说的那句“落叶归根”,或许温长盛答应来洛城录节目,就是为了“落叶归根”吧。
他乱糟糟地想,庄泽野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连他也瞒着自己。
走到园区门口的时候,温辞述脚步一顿。
黑漆漆的屋檐下,缩着一个衣衫褴褛的人在躲雨。
他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眼睛微微放大,三两步走了过去。
那人喉咙沙哑地说:“别赶了,我就躲会儿雨,等雨停了就走……”
温辞述眉头紧锁,震惊道:“封效满?”
那人浑身一僵,慢慢地抬起头来。
庄泽野在房间里等了快一个小时,始终没有见到温辞述。
他按捺住自己打电话的冲动,钟可欣说他只是出去散心,或许一会儿就回来了。
他忍不住想,会不会是温辞述听到了他和温长盛的谈话?
结合温辞述后来情绪不高的表现,这种情况不是没可能。
他逐渐紧张起来,反复思索着当时附近有没有人。
纠结再三后,庄泽野还是发了条消息过去,问温辞述在哪里,雨太大,需不需要自己去接他。
就这么等了一个小时,他终于坐不住了,打着伞出了门。
因为不知道温辞述往哪个方向去,他特地去监控室看了一眼。
不看还好,一看才发现,博物馆园区的门口一直坐着一个人。
那人的身影越看越眼熟,直到温辞述走过去和他攀谈,庄泽野才认出来,他是封效满!
他浑身的血液嗡地一声涌上头,第一反应是担心温辞述的安全。
出了监控室,他立马打了个电话过去。
意外的是,那头很快接通了。
温辞述语气凉凉的:“喂,什么事?”
庄泽野胆战心惊:“你没事吧,在哪儿呢?我找不到你人,在监控里看见你……跟着那家伙走了。”
温辞述说:“我没事,他受了点伤,我们在附近的诊所。”
庄泽野听出他态度的变化——换了以前,他根本不会管封效满的死活,如果听说他受伤了,可能还会上去补一刀。
然而现在他不仅带封效满去治疗,语气还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感。
庄泽野的心顿时拎了起来:“你等着,我马上过去。”
挂断电话后,他直接撑着伞跑了出去。
诊所离园区不远,步行十分钟就到了,他跑得快,一路上裤腿溅得湿透,不出五分钟就到了楼下。
温辞述在屋檐下看见他,表情冷淡地招了招手。
他心里还想着庄泽野可能早就知道温长盛的病情,脸上的神色不太和善。
谁知,庄泽野看见他的表情,一把扔掉了伞,淋着雨朝他走过来。
温辞述睁大眼睛,刚想问他干什么。
庄泽野猛地抱住他,喘着气道:“你是不是生我气了?你知道了对不对?”
温辞述在心底叹了一声,伸手想要推开他。
然而却被搂得更紧,他忽然间狠不下心来了——因为他感觉对方的身体在颤抖。
庄泽野的嗓音带上了一丝鼻音:“你和封效满见面,是打算扔下我离开吗?”
作者有话要说:
在收尾啦,估计下个月月初正文可以完结
不好意思忘记设置时间了,还以为我更新了!
温辞述半天没有说话。
雨丝哗啦啦地落下, 这条路上空无一人,只有一盏昏黄的路灯,照着两个人影。
庄泽野身上湿哒哒的, 雨水从他的发缝和衣角渗出,沾湿了温辞述的衣服。
他像个被主人丢弃的小狗,难过得眼中溢满泪水,害怕似的紧紧搂着面前的人。
温辞述叹了口气,安抚地摸了摸他的后背。
“没有, 我没有要走。”他温声说道。
这一刻,他才明白庄泽野藏在心底的患得患失。
他表面上看起来大剌剌的, 对待感情仿佛游刃有余, 然而事实上完全不是这样——他似乎一直在担心,有一天自己会离开。
他试图用言语上的掌控来弥补内心的恐惧,然而却在不经意的时候表露了出来。
——他没有自信, 仍然害怕温辞述会消失。
温辞述的五指插进他的发丝, 指尖满是雨水。
湿润的雨水就像庄泽野一样。
让人感到于心不忍。
庄泽野听见这个回答,终于松开他, 眨着眼睛把泪意憋回去。
不确定地观察他的表情:“你说真的,不是安慰我?”
他刚才跑过来这五分钟,脑袋里胡思乱想了一堆。
想象温辞述被封效满说服了, 想象他可能没多久就会消失在自己面前。
不, 可能他已经走了, 因为不忍心告别。
一路上庄泽野的心跳不断失速,好像伴随着混乱的雷声, 在他世界的上空劈开了一条裂缝。
他不断地想, 如果温辞述走了, 他要怎么办?
再回到以前的生活吗?
说得好听, 根本回不去了。
他不能没有温辞述……
如此割裂的情绪缠绕了他几分钟后,导致他在看见人的那一瞬间,失控地暴露了一切心思。
他心里阴暗地想,如果可以,真想把温辞述藏起来,藏在只有他一个人能看得见的地方。
温辞述没有再回答他一次,而是用手背擦拭他的脸颊。
轻声说道:“好好的把伞扔了干什么,不怕感冒?”
庄泽野的情绪戛然而止,耳边只有他温声细语的声音。
他一言不发,低头蹭了蹭温辞述的手。
温辞述拉他道:“跟我进来。”
他把庄泽野带进诊所,这地方面积不大,只有一个值班医生。
里面传来医生的声音。
“你这人还挺能扛的,没打麻药也一声不吭……”
温辞述靠在走廊的墙上,说道:“我从园区出来的时候刚好遇着封效满,他之前被送去医院后,没多久就逃出来了,然后一路走到了洛城。”
庄泽野缓过神来,缓缓睁大眼睛。
“走到洛城?步行七百多公里?”他短暂地抛开了刚才的担心。
温辞述无奈道:“中途还被钢筋划伤了,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走过来的,医生已经联系了当地的精神病中心。”
庄泽野闷声说:“他执念够深的。”
“嗯。”
“你呢?”
“什么?”
庄泽野看着他:“你有没有过哪一刻,特别想回去的?”
他问的不是“你想不想回去”,而是问“有没有哪一刻想回去”。
温辞述沉默了。
他不能骗庄泽野,自己确实有很多个这样的“一刻”,只是最终都一闪而过了。
短短几秒钟,庄泽野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咬了下嘴唇说:“如果你和我成亲,还会想回去吗?”
温辞述没来及回答他,因为医生打开门走了出来。
“伤者已经没有大碍了,手臂上缝了五针。”医生说道,“你们真的只是路过的,不认识他的朋友和家人?”
温辞述朝里面看了一眼,封效满眼神呆滞,嘴里不断地念叨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