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怀民邀请他坐下,说:“听小钟说你最近在练书法,喜欢这个砚台?”
温辞述说:“略微了解一二,这是仿靖款?”
瞿怀民有点意外:“好眼力,确实是近代仿靖的款式,我先前买过两个大靖年代的,但基本上都老得用不了,只能用来收藏,平时就用这种仿制的写写字。”
墙上挂了几幅他的墨宝,温辞述看了看说:“颜体大气浩然,很适合挂在书房。”
瞿怀民笑了:“你还真是下了点功夫,看来舞台设计的确是你自己写的。”
“您也看舞台了?”温辞述看向他。
这时秘书进来送茶,瞿怀民端起茶杯道:“你以为呢,你们每个舞台我都看,不然怎么当你们老板。来,尝尝我新收的老班章。”
温辞述尝了一口,味道很好,但不是他喝过年份最足的。
他放下杯子:“好喝,不过我不太懂茶。”
瞿怀民笑道:“这是我们中年人的爱好,你们年轻人都喜欢奶茶可乐之类的,不懂很正常。这两天休息的怎么样?我让小钟给你们放个假,在下次工作前好好调整几天。”
他口中的“几天”其实也就一天而已,明天他们就要去拍商务广告了。
温辞述点头:“挺好的,谢谢瞿总。”
瞿怀民说:“嗯,小钟说你想找我聊后续发展的事情,说说你的想法吧。”
他兜了半天圈子,总算进入正题。
温辞述平静地说:“是这样的瞿总,经过这次综艺之后,我考虑了很久,或许舞担这个定位并不适合我,我打算以后往歌手方向发展。”
瞿怀民露出意料之中的表情,不屑地笑道:“小温啊,你知道吗,有时候运气并不代表实力。”
温辞述不作声,看着他侃侃而谈。
他说:“或许你觉得这次综艺效果不错,但并不表明你适合走歌手的路线,综艺效果是由很多复杂因素导致的,你确定自己能有这个实力吗?而且男团里面,最必不可少的就是舞担,公司制定的路线都是为你们量身打造的,让你跳舞不是只把你局限在跳舞当中,那完全是为你好。”
“年轻人啊,就算你去了趟综艺,想法多了、心思野了,也不能急在这一时,把目光放长远点。只要以后团体的知名度打响,你还可以往其他方向发展啊,演戏、综艺,什么都可以,上次不就让你去演戏了吗。”
他说得模棱两可,冠冕堂皇,但温辞述还是捕捉到了潜在的意思。
第一,他不想培养歌手,因为歌手太烧钱,其他路子来钱快。第二,他没打算让Flora长线发展,而是准备日后渐渐转型,把他们送进从团体,到演戏/综艺的流水线。
不仅星耀,放眼望去,内娱大部分公司都是这个路数。
温辞述此时才明白潘慧刚开始说的话——当你明白唱歌意味着什么的时候,你或许不会选择这条路。
他现在选择的路,意味着和公司对抗。
瞿怀民紧盯着眼前的少年,志在必得地给与引导和施压,来找他要求转型的艺人多了去了,他当然不可能因为一点点成绩就轻易答应他们的要求,因为这些年轻人通常缺乏对自我价值和市场喜好的认知,要是每个人都满足,那他还不如去做慈善机构。
他心里不屑地想,又是一个想眼高手低的小明星。
温辞述淡定地与他对视,眼里没有丝毫这个年纪该有的犹豫和迷茫,仿佛多大的变故也无法让他面色崩盘。
他忽然笑了一下,说:“瞿总,要不我们重新签个合同吧。”
瞿怀民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温辞述开门见山地说:“您安排这些路子,无非是想赚钱,这个可以理解。我的提议是,我们制订一个新合同,我会在您要求的时间内赚到您期许的报酬,同时您也要满足我的各项需求,如何?艺人和公司应该是互相成就,而不是互相揣测提防。关于我个人和团体的发展需要,我刚刚已经发到您邮箱了,您可以打开看看再说。”
他没有说任何表面漂亮话,而是直接撕开了他们之间的窗户纸,说白了就是赚钱二字,怎么样不是赚。
这般大大方方的言论,和刚才瞿怀民的拐弯抹角形成了极大对比,好像狠狠往他脸上招呼了一拳,他又没看清打人者的动作。
瞿怀民的脸色瞬间变了,收起笑容仔细审视他。
他纵横圈内几十年,接触过形形色色的人,没有哪个能让他这般出其不意,温辞述并不是简单地示威表态,而是直接把方案给拿出来了,这作风不像个小明星,倒像是他手下的得力干将。
瞿怀民带着将信将疑的心情,打开他发过来的文件。
然而在看见的一瞬间,他就知道温辞述不是在虚张声势。
温辞述解释道:“前三页是Flora在本年度给公司带来的收益明细,分成我是根据合同算的,这样的回报率说明男团路线绝对稳赚不亏。中间两页是接下来一个季度的财务预估,是根据我们手上现有的资源,和各项在谈资源整合而来的,后面十页是未来三年内,Flora的预计发展和收益。
“这些都是我按照以前的案例分析,和公司公开的账务数据计算的,可能在格式上不太专业,您先凑合看着,如果有必要的话,我后面会找专业人士进行细化。”
这是他花了几个通宵搞出来的,虽然是大略明细,但已经足够具有说服力。
瞿怀民一阵语塞:“……”
温辞述继续说:“从第十六页开始,是关于我个人发展的一些想法,希望您能认真考虑。还有,据我观察,团体内的歌词分配、舞蹈分配、创作分配、cp捆绑和微博营业,都存在部分不科学或者队员有意见的现象,我建议您可以召开一个内部会议,让他们自己在后面补充。”
他十几岁便能上疏治水,在团体管理方面自然不在话下。
瞿怀民张了张嘴,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这是个小爱豆?
这特么是发展顾问吧。
干脆来公司找个部门上班算了。
他足足安静了几十秒,才勉强维持住镇定的语气。
“这些我会细看的,你的分析不够全面,风险因素什么的都没考虑进去……”
温辞述温和地说:“风险评估在最后一页,我是在和您协商谈判,有危机的项目总要放在最后面。”
瞿怀民再次失态:“……”
过了好半天,他头疼地按按太阳穴:“行了,你不就是想唱歌吗,我大概知道你的想法了。不过这件事关系到团体未来发展,我不能立马做决定,你让我再想想。”
比起刚开始的轻视和随意,他的态度已然发生了巨大的转变。
温辞述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该收手时就收手。
起身鞠躬道:“多谢瞿总,您慢慢考虑,我先回去了。”
瞿怀民挥了挥手,在继庄泽野之后,公司里又多了个棘手的家伙。
温辞述离开之前,又回身问道:“对了,瞿总,之前去客串《大靖往事》,是我主动向您提的吗?”
瞿怀民意外地看向他:“我差点忘了你失忆的事,那件事是你主动提的,怎么了?”
“没什么。”温辞述说。
他忍不住皱眉,看来在原先的“温辞述”心里,常勋的地位似乎远比他想的还要重,居然为了他甘愿进组跑龙套。
温辞述出办公室后,去财务那里领了一直存着的薪水,中午请钟可欣吃了顿饭,又给她买了条项链当礼物。
钟可欣快感动哭了:“呜呜,姐姐没白疼你,敢情你以前那么木头,只是头脑不开窍。”
温辞述给她挟了块三文鱼,他不太喜欢吃倭`国人的东西,不能理解为什么现在的人会喜欢。
“姐,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什么事你说。”钟可欣叼着三文鱼热泪盈眶。
温辞述说:“我打算在外面找间房子住。”
钟可欣被芥末呛着了:“咳咳……你要租房??”
温辞述说:“我不能老住在庄泽野家里,那样太打扰他了,宿舍又离学校太远,到时候上学不方便。”
钟可欣这才想起来他后天开学的事,忙说:“小陈会负责接送的,你来公司又不用挤地铁。”
温辞述想了一会儿,还是说:“那我搬去宿舍吧。”
“你就这么不喜欢和庄泽野待在一起吗?”钟可欣问。
温辞述摇头,他不是不喜欢,只是觉得已经欠了庄泽野很多人情,还白住那么大的房子,把他妈妈的房间给占了,着实于心有愧。
钟可欣眼睛转了转,踢皮球道:“这件事我做不了主,你得自己跟他说,如果他同意的话,那你就搬好了。”
“我会跟他说的。”
温辞述莫名其妙,他不认为庄泽野会不同意。
因为他看起来不太喜欢和别人同住。
有时候他在楼上通宵,庄泽野会嫌他浪费电费,经常三更半夜上来强迫他关机睡觉,估计蛮心疼钱的。
有时候他忙得忘记吃早饭,庄泽野会嫌他生活习惯不好,骂骂咧咧地给他弄吃的,估计心里挺不耐烦。
亲人之间尚且会因为出现矛盾,更何况没有血缘义结金兰的兄弟。
他想在兄弟面前,维护好自己的形象,不再给他添麻烦。
钟可欣暗中撇嘴,觉得他能同意才有鬼。
温辞述吃完给庄泽野打包了一份,特地装盘好给他端了过去。
庄泽野正在电竞房打游戏,摘下耳机道:“这么体贴,我都要不好意思了,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种寿司?”
温辞述看了眼他堪比电视机的大屏电脑,以及整面墙的投影,花里胡哨的光污染主机,这不比他还费电?
“你百度百科上写的。”他不动声色。
庄泽野笑了起来:“你还偷偷查我的百科?”
“百科不是公开的吗,不算偷偷。”温辞述说。
庄泽野被寿司堵住嘴,吃得很是开心,连游戏画面里挂机被队友狂喷都丝毫不在意。
他甚至提议:“下午有事吗?没事的话,我教你打游戏。”
温辞述摇头:“我有件事想和你说,我打算开学后搬去公司宿舍,这段时间的房租我会尽快转给你,谢谢你的照顾。”
庄泽野停下咀嚼的动作,没反应过来似的慢慢转向他:“你要搬走?”
温辞述诚恳地说:“我叨扰你太久,着实过意不去,我知道你很讨厌和别人同居,在我来的第一天就告诉我了,辛苦你款待我这些日子。”
庄泽野脑子还没转过来,下意识想,他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
但温辞述清清楚楚记得,来的时候他说过,你除了吃饭不要在我眼前晃,我不习惯家里多一个人,我们楼上楼下互不打搅。
他能理解这种独居人的心理,顺便提醒道:“你看看我要付多少钱。”
庄泽野沉默了很长时间,嘴里包着一腮帮饭团,嘴角下耷,沉着脸不说话,那表情要发火不发火,颇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小朋友。
“小庄?”温辞述试着唤他。
庄泽野猛地回过神来,愤愤地抬眼瞪他。
“你想搬走就搬好了,我正好乐个清静。钱我算好会告诉你的,你出去吧。”他郁闷地说。
温辞述不知道他怎么突然生气了,语气听着确实挺气愤的,但因为嘴里包着饭团,又有点口齿不清和滑稽。
“哦,那你别忘了。”温辞述说。
他是个不会哄人的,很少有人这么当面对他发脾气,所以理所当然地转身走了,走得毫不犹豫。
庄泽野一口气没上来,差点被饭团噎死。
他没想到这家伙真走,瞬间急得眼睛都发红,一言不发地在椅子上坐了很久。
他没受过这委屈,被同居的人嫌弃,还要避嫌地转他房租,庄泽野觉得自己的心肺都快炸了,五脏六腑稀里糊涂地挤成一团。
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没下楼吃东西,也没有任何动静。
温辞述有点疑惑,让阿姨去给他送下午茶,结果点心被原封不动地端了回来。
他不太能理解庄泽野生气的点,但想到他心情不好也不能干看着,于是打算做点让他开心的事——比如,帮他把新歌的填词做了。
他钻进庄泽野的琴房,悄悄把他的手稿全部拿到自己房间,准备晚上加班写出来发给他,那样他心里或许能开朗点。
温辞述写到一半,顾鸣赫给他打了个语音电话,说是庄泽野不接电话,问他们在不在家,在的话他给带点火锅食材过来一起吃。
温辞述刚放下手机,外面响起敲门声。
庄泽野大刀阔斧地推门而入,走过来将一张密密麻麻的A4纸放到他面前。
温辞述愣住:“这是?”
庄泽野板着脸道:“是你这段时间的花销,以及欠我的房租水电,你要全部还清才能离开。”
他坐在椅子上琢磨了一下午,才想出这么一个计谋,好让温辞述没法搬出去。
温辞述看着纸上的电费,瞪大眼睛:“水电两万?房租四万?”
庄泽野掰着手指数:“你经常熬夜写歌,水电费我都给你算少了,房租的话,你上网查查,这种市中心的别墅,已经是最低价了,你现在能转账吗?”
温辞述蹙眉:“恐怕暂时不能,我的工资加起来都不够水电。”
更何况,还有其他更离谱的。
花园使用费,偷吃冰淇淋费,偷喝奶茶费,践踏草坪费……
你怎么不干脆连呼吸费也按平方算上好了。
温辞述眉毛直皱,心里却渐渐清明起来,仿佛意识到什么,咬住嘴唇安静了下来。
庄泽野一通胡搅蛮缠,做完之后又开始怕他生气。
用眼睛偷瞄他说:“我也不是不讲兄弟情面,在你还完之前,可以继续住在这里。这样吧,你分期好了,每个月给我一百块。”
一百块,还个三四年都还不完。
那样温辞述就可以一直住在这里了。
他颇有些为自己的智商感到得意,这一招堪称再世诸葛,清清嗓子刚要继续诱导。
温辞述抬眸看向他,轻声道:“你是不是不希望我搬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恋爱会使人变笨蛋,你们谈吧我不谈了
在庄泽野潇洒酷帅的十九年人生里, 从不会跟任何一个兄弟腻腻歪歪。
不希望他搬走,不就等于舍不得他。
这种话说出来,真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他的第一反应当然是否认:“呵, 想什么呢,怎么可能。”
这句话说得要多轻蔑有多轻蔑,好像对方自作多情荒唐至极,然而在脱口而出的瞬间,他心里又猛地一紧, 下意识去观察温辞述的表情。
——糟糕。
会不会说太重了?
他会生气吗?
温辞述安静地望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
庄泽野的心脏一紧再紧。
——这种表情看他还不讲话, 肯定是生气了。
他觉得很难过吗?毕竟是一千年前来的古人, 心思肯定比他那些五大三粗的兄弟要细腻得多,自己这么说似乎不太好……
完了,他眼睛好像红了, 我可真该死啊!
于是, 庄泽野在说完上句话的三秒钟后,光速纠正道:“其实……其实我确实有点不想你搬走, 毕竟家里少一个人……还挺冷清的。”
先前说过的话在他耳边回放:“你想搬走就搬好了,我正好乐个清静。”
他心想,没事, 都过去几个小时了, 温辞述应该不记得了。
温辞述张张嘴, 把突如其来的哈欠给压下去,眨着憋红的眼睛看他, “真的?你不觉得我烦人?”
庄泽野心想, 哎哟喂, 果然, 真是好险,差点把人弄哭了。
他掷地有声地说:“完全不觉得,要不你别搬了,我不收你钱。”
声音之干脆,像是怕对方听不清。
温辞述看着他,忽然笑出声来。
平时都是庄泽野觉得他好玩,今天他居然感觉眼前的人有几分好玩,如同一个口是心非又虚张声势的小孩子,被一眼看穿后还满头雾水。
不就是想让他留下吧,兜兜绕绕说那么多。
庄泽野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起来,却还是紧张地询问:“给句话,你到底还搬不搬?”
语气透着不耐烦,眼神带着忐忑。
仿佛被嘲笑也没什么,这件事对他来说才是天大的重要。
温辞述声音软下来,说:“这样吧,我可以不搬,但每个月定期给你房租,你看给多少钱多少合适。”
庄泽野吞吞吐吐:“朋友之间收什么房租……我刚才是开玩笑的。”
他顿时懊恼刚刚的行为,上前拿过那张纸,三下五除二撕成几片,行动愈发幼稚。
“你就当我没说过吧,我不想要你的钱。”他认真道。
温辞述笑:“那怎么行,既然你不好意思收,那我看着给好了,不会白占你便宜的。对了,开学后我可能要写作业到很晚,你不介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