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盛装”的客人也被姜何的话震到了,一时间张口结舌,满脸的不可置信:“你……你说什么?你怎么说话呢!这店是那个长头发的男人开的吧?你叫你们老板来!我跟你们老板说话!”
姜何根本没听他把话说完,自顾自地转身去里间找了个拖把出来,弯腰在他脚边一通乱甩:
“他是店长,老板就是我,我没话跟你说。你把店里的地踩脏了,麻烦出去。”
“我去……”对面的客人顾忌着自己的西装裤,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姜何“乘胜追击”,一路用拖把把人“扫”到了门口。
“就你这种态度,你这店迟早倒闭!”客人在门口气急败坏地用手指着姜何,拿着自己的伞骂骂咧咧地走下门口的台阶。
“呵,”姜何轻蔑地笑了一声,拄着拖把扶着门,冲着那人的背影还嘴:“这铺面我都已经买下来了,怕是不能如你的意!”
“哥哥哥,”赵以温吃饭回来,正好看到这一幕,赶忙小跑来姜何身边;看看那个忿忿的背影,又看看姜何怒气未消的脸,六神无主:“干嘛呢?这是怎么了?”
姜何被气得够呛,胸腔还因为尚未平复的急促呼吸一起一伏,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拉着拖把重新进店里,边走边说:
“遇上一个特别让人无语的客人,气得我高血压快犯了。跟他解释了又解释,桔梗本来就是那种花瓣;他硬要说是蔫儿了,说我们店忽悠人。最奇葩的是,话说到这份儿上了,他还偏要人便宜卖给他,好像非得他来‘消灭脏物’一样!太奇葩了!”
“嚯……”赵以温拧着眉头打了个颤:“遇到这种客人真跟踩到地雷一样,想想都起鸡皮疙瘩。”
姜何放好了拖把,重新在柜台后面的椅子上坐下。稍稍平静了一会儿,一字一句地说:
“这种生意就没有做的必要!对这种人和颜悦色、低声下气完全是浪费。”
辛久听出来了,这是姜何在用话“敲打”他;辛久其实不完全认同姜何的想法,但这会儿店长也在,不是他发表观点的时候。辛久只小声在姜何耳边说了句“知道了”。
“你记得之前店里的那个兼职吗?我说他是‘销冠’那个。”赵以温回忆道:“他就特别会对付形形色色的,奇怪的客人;脾气特别好,对什么人都笑嘻嘻的,好像根本不会发火一样。”
“你说辛久?”姜何挑了下眉。
“对!你记得他名字啊,”赵以温有点惊讶,“我还以为我说名字你还对不上号呢。我印象里,你好像都没跟他说过几句话吧?”
姜何转了下眼睛,淡淡地说:“但你跟我提过很多次的嘛,我就记下了。他……很厉害吗?”
“非常!”赵以温不知道辛久在场,夸起人来丝毫不吝辞藻:“就那种我遇上都头疼的客人,辛久都能把他们安排得服服帖帖的。很多客人一上来说话就莫名其妙,根本没法沟通。但辛久就能一直保持稳定情绪,能明白那些客人想干什么,运气好的时候还能创收一笔,真绝了!”
姜何轻轻“嘶”了一下,眉眼间若有所思,抿了抿嘴唇,缓缓问道:
“你觉得,我们把辛久招来当全职怎么样?你不是想做那个花艺体验workshop嘛,招辛久当全职店员的话人手不就够了?”
“当然可以啊!”赵以温激动得拍桌子:“辛久工作能力这么强,又很熟悉我们店,性格也好,他来真的最好不过了!问题就是不知道辛久愿不愿意啊。”
“辛久愿不愿意?”姜何稍稍动了下头,示意辛久回答他:“辛久肯定愿意的吧?他有更好的选择吗?”
“我……”辛久确实没有更好的选择,现在已经没了房子,他不能再没了工作:“我愿意。”
“谁知道呢。”赵以温耸耸肩,有些失落地耷拉着眉眼:“我最近联系不上他了,上周给他发的消息他现在也没回。”
“我可以啊。”姜何语气轻快地说。
“啊?”赵以温没理解这句模棱两可、表意不清的话。
“我能联系到他。”姜何玩味似地轻轻挑起嘴角,“他不回你信息吗?有点奇怪啊……”
“啊?”赵以温由茫然转为震惊,睁大了眼睛看着姜何。
“别说了老板……”辛久咬着牙小声在姜何耳边哀求。
“那我来联系他吧!”姜何脸上的笑意没来由地更明亮了些,对赵以温说:“我也可以帮你提醒他及时回信息。”
这个店里所有关于辛久的事情,姜何都可以做,并且也都一定会解决。
辛久入职的事情做得比想象的简单得多。
原本按理来说,辛久被招为正式员工,就难以避免报税的问题;要是再细究下去,还会涉及到社保甚至五险一金。姜何已经知道辛久的证件是不能用的了,要是跟辛久索要身份信息,这事铁定会穿帮。
真要是这样,辛久能不能在花店工作都是其次;重要的是,两人之间的信任就没有回转的余地了,故事很有可能就此戛然而止。毕竟谨慎是鼠类的天性,辛久察觉不对,一身轻松无牵无挂的他肯定会第一时间选择消失。
不能这个时候消失!起码不能是这个月消失才行。
南州市多雨且闷热的炎夏,从头昏暗到尾的台风天,苔藓又咸又潮湿的味道从各个缝隙钻进室内,涌进鼻腔……
这是姜何持续了三年的,一到台风频发的月份就发作的梦魇。像夏夜荷塘边恼人的蚊蚋,无论怎么赶也赶不走。
所以起码现在,起码接下来的这一段时间,姜何分不出精力面对可能发生的“被抛弃”。
“老板……”正在姜何为此头痛的时候,辛久主动来找了他:“刚店长找我要身份证复印件,说办入职手续。”
辛久的虚弱期已经全部过了,明天就是商量好的开始上班的日子。
“哦。”姜何有点疲惫地抬起头,“怎么了?你手机里没留扫描件吗?要我把证件给你去复印吗?”
“不是……”辛久在姜何身边坐下:“我在想,我的工资要不要直接打给你。我在你家借住这么久,你帮了我这么多,而且我不是还欠你钱嘛!之前商量的就是除去生活所需,剩下的全部给你;反正我们现在一起住,花销也都是一起的,所以干脆这笔钱就别过我的手了吧?”
姜何没说话,眸色暗暗的,偏着头一动不动地盯着辛久的眼睛。
多聪明啊!姜何几乎要拍案叫绝,如果他自己不是被算计的对象的话。既隐藏了自己证件的问题,又顺路表了次忠心;得了便宜又卖了乖,多划算。
姜何没有更好的办法,但也没有立刻同意辛久的提议。
姜何长长地看着辛久的眼睛。像是想从一片死水中看出微澜,看出水波,看出浪潮。但辛久的神色是那样的平静,那样清澈纯真,那样人畜无害、童叟无欺。
看着眼前这样的辛久,姜何喉间有些滞涩,嗓音发干:
“好。明天我跟赵以温提。”
“嗯!”辛久弯起眼睛朝姜何笑了一下,起身进了前几天收拾出来的,属于他的小卧室。
第二天是晴天,一早就出了太阳。
姜何和辛久几乎同时起了床。姜何洗漱完之后就出门运动了。辛久在厨房里自己热了几片吐司当早餐,吃完后去店里上班,和店长一起给所有的花剪了根换了水,姜何就也换好了衣服到了店里。
“老板早!”辛久在外间,比里间的赵以温先一步看到姜何,满脸灿烂地朝姜何挥手。
“早。”姜何拿着两杯咖啡进来,走去里间给了赵以温一杯,又折回来把另一杯给了辛久。
“今儿什么日子啊?”赵以温向后靠在椅子背上,笑着问姜何:“从来没见你早上请我喝咖啡啊!”
“常喝的店进了新豆子,叫‘胭脂’,买来尝尝。而且今天不是辛久入职嘛!”说到这儿,姜何扭头冲辛久点了下头:“小本生意,老板请不了什么大餐,还希望我们的新员工多包涵。”
辛久连忙摆手:“怎么会怎么会!谢谢老板还来不及呢。”
辛久对着杯口尝了一口,是他自己比较常喝的双份浓缩拿铁。之前在姜何家做咖啡被发现的时候,让姜何很无语的也是这个……
辛久隐隐有种不对的预感,小心翼翼地把眼珠转到姜何的方向,果然看到了姜何对他露出了别有深意的笑。
这天店里要收货,有几款玫瑰的鲜花数量不够了,赵以温还一并多进了点洋甘菊。最近赵以温做花束很喜欢用洋甘菊,不仅花期长,用作配花的时候,还很有夏天明媚可爱的氛围。
店里还没来客人,赵以温正在包定制的花束,辛久就一个人蹲在地上,亲自处理刚寄来的花。
为了保证质量、尽量延长保鲜时间,花运到店里之后要以最快的速度拆开,然后立刻摘到多余的叶子,剪掉一节根部的花茎,放进花瓶里醒花或保存。
这些流程辛久早就很熟悉了。园艺剪刀的声音“咔咔”地响着,一丛丛处理好的单头玫瑰被放进花瓶里,或艳丽娇嫩,或含苞欲放,只是看着就足够让人心情愉悦。
“嘿,”姜何走来辛久身边拍拍他的肩膀:“你要不要坐在哪里弄这些?”
辛久蹲得有点久,感觉腰不舒服锤了几下,结果就被姜何看到了。
“不用了,”辛久有点勉强地用现有的姿势抬头,挥手比划了一下:“这么一大摊东西,还是直接在地上方便一点。”
“我帮你吧。”姜何回去把书在桌子上扣好,顺便又找了一把园艺剪刀过来。
“不用不用……”辛久连忙摆手。但姜何根本没管,自顾自地在辛久旁边蹲下,拿起地上还没处理的花就开始剪根。
赵以温正在对比几种包装纸的效果,听到姜何居然主动帮忙,瞪大了眼睛,很不可思议地朝辛久那边看。
赵以温真的从来没见过这个画面。穿着立裁衬衫、牛津皮鞋,来店里当坐镇“吉祥物”的姜何,竟然就这样别扭地蹲在地上;低着头弓着背,笨拙又费力、尴尬又窘迫地给新到的花摘叶子剪根……
这……这要真是吉祥物,绝对可以达到人设崩塌的程度了!
“你腰不舒服吗?”姜何没抬头,一边干手上的活一边说话。
“也不算吧,就是之前坐姿不太好,有点儿小毛病已,没事儿的。”辛久也没抬头,回答得自然又随意。
“这样啊……”姜何顿了一下:“我记得你那张床的床垫好像不太好,软的弹簧垫,挺伤腰的。改天去换一个吧。”
“这就不……”
“等等等一下!”
辛久的回答被赵以温“拦腰斩断”了。赵以温迅速抛下还没完成的花束,几乎是跑到了姜何和辛久面前。
“你……你们……”赵以温惊讶到瞪圆了眼睛;看看姜何,又看看辛久,又重新盯回姜何:“你怎么会知道他的床垫是软的硬的?”
姜何抬头,泰然自若中带着一点对赵以温的莫名其妙:
“因为是我买的啊。”
“什么?!”赵以温已经不是惊讶了,他现在完全是惊恐!惊恐到下巴脱臼,嘴都合不上的程度:“你……你们俩……”
“我们俩在咸鱼上碰到了!”情急时刻,辛久灵机一动,迅速喊出了这句话。
说不清的事情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要真跟店长说了实话,“追本溯源”一番;谁知道还要扯多少谎、费多大力气,才能勉强兜住自己是禾鼠精这个秘密。
“我……在咸鱼上买了个二手床垫,同城自提,刚好就撞上老板了。”辛久硬着头皮尝试合理化这个事情:“我之前那个的床垫忽然就坏了,猝不及防的,哈哈……”
“坏了?”赵以温怀疑地皱着眉头,心想床垫什么情况下会坏?再坏能坏成什么样?还猝不及防?
“那个……”姜何一点就通,朝里间的工作台递了个眼神:“再不发出去的话,那束花也该坏了。”
“哦对……”赵以温一拍脑门,恍惚地眨眨眼:“正事儿忘了。”
走出两步,姜何和辛久都松了口气的时候;赵以温忽然又停下了步子,转了个身。
姜何和辛久同时抬头,两双炯炯的眼睛警惕地观察着赵以温的动作——
“辛苦了辛苦了……”赵以温诚挚地向蹲在地上的两位致意,这才又继续走到工作台前,完成花束的收尾步骤。
万幸万幸。姜何和辛久简短地交换了一下眼神,老老实实地继续处理剩下的花。
姜何记住了赵以温之前的话。处理完所有的花,用扫把扫地上的花茎和叶子的时候,姜何特别注意了扫地的方向,没有漏掉一丝“财运”。
穿着西装马甲、挽着衬衫袖子的赵以温非常满意,得到了正向的心理暗示,很顺利地把剩下的一束花也包好了。
辛久也不知道是有意要在成为正式员工的第一天表现表现,还是他本身就闲不住;处理好了新收的花之后也没坐下歇一会儿,而是又忙着去检查店里别的花材。
辛久虽然以禾鼠形态度过了长达两周的虚弱期,但借着姜何肩膀上的视角,他仍然很清楚店里哪些花是新的,哪些花是放了有一段时间的。
辛久很精准地找到了那些进货时间比较久远的花,仔细检查每一朵的状态,把个别有点发皱焦边的花瓣摘下来,然后把它们都摆在更显眼、更容易拿放的地方。
上午的阳光很好,阳光透过花店的玻璃门,落在地面上的光影像一块暖色的水晶。
身上还套着围裙的辛久在这块“水晶”里来回穿梭,调整花瓶的位置,转到最合适的角度,确认不喜光的花都被摆在了没有被阳光直射到的地方……
姜何在柜台后面坐着,胳膊压在书页上,直着脖子朝辛久的方向看。
姜何记得那张身份证上辛久的出生年份,他今年才不过23岁而已。
明明还是像马驹一样,充满活力和好奇心,青春恣意,又经常闯祸的年纪;可有些时候,辛久偏又那样安静温和,像早已看尽千帆的旅人。
前一秒还像个小朋友一样,满眼纯真地冲着人甜笑;下一秒就能因势利导,游刃有余地渡过危机,全神倾注地让自己做的事臻于完美……
姜何就这样在柜台后面看了辛久很久,渐渐产生了一些天马行空的联想。
如果白雪公主一开始就确认了苹果有毒,但无奈那颗苹果实在是太饱满、太新鲜、太多汁又诱人;公主可能还是会忍不住咬一口。
再比如,如果船员们早就确认了此时在岸边唱歌的女孩们是海妖,一旦靠过去就会掉进漩涡、万劫不复;但那些女孩的模样实在太美、笑容实在太温柔、歌声实在太动听;船员们可能还是会被她们吸引,掉进一个他们早就看破了的陷阱。
姜何觉得自己现在大概就是这样。
分明已经看破了辛久对自己的种种欺骗,却也无法否认辛久身上让人欣赏的魅力。
所以这颗苹果,到底要不要咬呢?
里间的工作台旁,做完了所有订单的赵店长目前没事忙了;出于无聊环顾四周时,姜何那个一动不动、几乎是定住了的身影吸引了他的注意。
这人非但没看手里的书,反而在那儿一动不动地引颈而望;赵以温顺着姜何的视线看过去,很轻易地锁定了对此毫无察觉的辛久。
店里这到底是什么奇怪的氛围……
赵以温眼底一点一点盛满了怀疑好奇且八卦的复杂神色。
第17章 17.好呀!哥
姜何每天运动完来店里基本已经过十点了,但赵以温和辛久都是早上九点前到的,所以下班时间也比姜何早,大约晚上七八点左右。
这天赵以温也没有什么事情要加班做,时间差不多就准备走了。本来赵以温以为还要跟辛久对一下合同的事情,但中午吃饭的时候,姜何告诉他说不用跟辛久签合同。
姜何的理由是他父母最近要办一个很难过的签证,需要他每个月账面流水上好看一点,所以请辛久帮了个小忙。这笔工资名义上由店里发给姜何,过姜何的账户,但实际上这笔钱会由姜何私下转交给辛久。
可能确实是没别的办法了,不然赵以温实在不觉得这是个聪明的做法。
姜何每年的个人收入已经很多了,再加上这笔辛久的工资的话,他得多缴不少税。但是辛久如果只有这一份工资的话,他甚至都没够起征点,一分钱也不用交。
赵以温很费解,什么签证这么难搞,还非要看家人每月的进账才行?但辛久自己都已经答应姜何要帮忙了,赵以温就也无从置喙。
“辛久,”赵以温边收拾自己的工作台别朝辛久喊话:“晚上想吃什么?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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