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事们安静下来,纷纷看向发言人。
“普通人怎么了,这世界要是没有普通人,转不动一天就该毁灭了。”
丁昭投屏几个竞品案例,均是资料包中重点标注。
“这些营销概念掰碎来讲,都是在制造焦虑,‘因为你不够好,所以才要追求更好’,我不明白为什么总要强迫大家接受这一点。人不完美,多正常的事情,如果每个人变得十全十美,那完美不就变成了另一种平庸?如果我们换个角度,告诉大家不够好也没关系。每个普通人的平凡,都可以和自己共存,只要你尝试用最适合自己的方式度过当下就可以。”
郝思加抬头,很快垂下脑袋,刷刷写字。
Kate不语,表情似被触动。丁昭继续翻资料:“UEE近两年转型做休闲运动品类,这也是他们想在国内持续发力的领域,我们应该考虑替他们的消费者触摸更多生活场景。”
“找到自己最舒服的方式,”Kate靠上椅背,笑容变得轻松:“如果我们做这个洞察,不仅仅是功能性的运动,每个你与自己相处、和解的瞬间,它都可以出现,这双鞋的适用场景会更多。”
广告行业,消费品的乐园,什么都力求独特,要压人一等,但哪个世界人人独特。
认识平凡也够非凡。郝思加若有所思,他在平板上涂涂画画,正写道:甘于平凡的每个我。
停下,想了想,将“甘”划去。
改为“敢”。
第83章 坏教训(2)
UEE的方案推进异常顺利,许是对丁昭抛出的洞察认同度高,全员齐心协力。两周后,成品出炉。乔蓓看过,拍手足有半分钟,说如果UEE看不上,就是他们没眼光。
比稿当日,CO2与T&H前后场。CO2被安排在上午,结束pre后,丁昭在楼下迎面遇见许方纶。对方还是带着那支三角形保镖队,看到他,只是远远微笑致意,一副势在必得的姿态。
丁昭尽量不去在意,权当对方是空气。晚上Kate按老规矩,犒劳BD整组。众人下班拥去常光顾的烧鸟店,烤串的日本师傅早已识得他们,用夹生的中文说欢迎欢迎,老样子,清酒组合两套起?
聊起比稿现场,一起去的同事绘声绘色形容,说今天他们方案讲得很好,客户现场的反馈也不错,尤其称赞洞察与创意主题,不过都是桌上礼貌的你来我往,背后到底什么想法,谁晓得。
“我有个在T&H的朋友,说他们做UEE的组天天轻松得不得了,好像根本没把这次比稿当回事似的。”
“哎呀骄兵必败啦!我们这次方案那么吊,说不定能狠狠给他们一巴掌。”
清酒易饮,更易上头,几位同事抬高声音,仿佛钱已入袋,开始替乔蓓规划项目的五千万该如何分配。
Kate笑着摇摇头,看不出什么想法。
等了一周,结果揭晓:UEE的项目被拆成几份。CO2靠创意拿到一份,负责前期概念的细化;另一家UEE合作过几次的代理商,传播渠道过硬,分走一份;占比最大的执行板块,依旧判给了T&H。
估算过后,到CO2手上约有几百万,数字上过得去,但与整个项目比,实在是冰山一角。
Kate鼓励丁昭:已经是很大的胜利,Beth也说,比她想象中好得多。
老板与老总表示满意,丁昭却有些失落。拿到传播板块的那家公司与T&H同一栋大楼,多有勾连,因此大份额还是落到了T&H的口袋中。
失败是常态,他安慰自己,努力复盘避免下次错误。
后续,客户约三家广告公司一齐开会。
去之前,丁昭已调整好情绪,模拟了一遍许方纶可能投来的嘲讽。然而现场氛围全然不同,那天许方纶只带了一个人过来,他坐在会议室桌边,全程面色僵硬,没有半分欣喜。
客户说到三家代理商都是业内翘楚,这次共同服务UEE,希望能够和谐相处。许方纶听后,强颜欢笑,对着丁昭挤出一句当然。
会议开完,吸烟点再遇许方纶,对方不再伪装出前几次见面时笑盈盈的模样。
“有人帮你们周旋过了,是吗?”
劈头盖脸一句,丁昭没听明白,刚要问,被身边的Kate暗中拉住。
“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原来是给我唱出空城计。谁啊,这么大面子,拉得下脸去搬global的救兵?”他盯住Kate,“你吗Kate?还是Beth?不至于是你手下哪只阿猫阿狗吧。”
什么救兵?丁昭越听越糊涂。
Kate冷静道:“你要对pitch的结果不满意,自己上去问客户。你不是和他们很熟吗?到底为什么会这么分,他们一定很乐意告诉你。”
许方纶的视线变成刀子,狠狠剜两人一眼,风流的眼下痣显得异常狰狞。他咬牙,啧一声,不再与Kate争辩,大步离开,爬回阴湿处。
回去的路上,Kate坐到车后排。她知道丁昭有很多疑惑,是时候一一解释。
“上周收到客户邮件,你是不是还挺不高兴的?”
丁昭如实说是有点,原本他对方案极具信心,对这次比稿的预期也不止几百万。
“我对你说这次是很大的胜利,不是什么安慰,是真的。我们原本连这几百万都拿不到。”
她继续道:“这几年,UEE大中华区与T&H一直穿的是同条裤子,互相输送了不少利益。他们合作久了,T&H仗着资格老,服务质量有所下滑。UEE为了警告他们,才开了这次比稿,实际就是做个样子给T&H看,让他们有所收敛。我们几家agency纯粹是工具人,无论方案最后做成什么样,UEE这个蛋糕,都不会让我们吃到一口。”
丁昭听说过这样的例子。甲方有时会利用比稿来敲打翘尾巴的乙方,以展现自身对于权力的掌控。
他皱眉,问:“你们什么时候发现的?”
“开始只是有预感,真正确定他们的意图,是我们方案做好之后。”
“那为什么我们还能拿到几百万的——”
“就像Allen说的那样,确实有人为我们周旋过。”
丁昭起先惊讶,很快有了猜测。他抿紧嘴,硬是不接话。
Kate叹道:“最早来看我们比稿,Nate就有这个担心。没人比他更清楚UEE与T&H,包括与Allen之间做的那些勾当。但这个比稿是UEE大中华区发起,要想撬动这层关系,只能再往上。
“本来Beth都不抱什么希望了,就当又被T&H阴一次,但Nate看过方案,说不管如何,都应该去试一试,他来想办法。也算老天帮忙,UEE总部的业务发展和市场区总裁前段时间正好来中国视察,他托了很多人才搭上线。中间坎坷了几次,好在最后,global放话下去,要求这次比稿全程透明公开,大中华区只能照做。”
做品牌调查时,丁昭关注过UEE的新闻。两年前某个大区发生过一次行贿门,总部发起清廉行动,对供应商交易向来敏感。程诺文去找总部高层谈判,应该是借了这个由头。
“虽然他替我们争取到一个机会,但最终还是要看我们的方案过不过硬。T&H赚到了执行的大部头钱,却在创意上输给我们,是实打实的失败。那种地方,容不得一点点的不完美,Allen本来自信满满,以为可以给我们难堪,没想到难堪的是自己,你也看到刚才他那个样子,回去有的是苦头吃。”
丁昭不语,长久后问:“之前你给我的资料也是……他吗?”
“是啊,Nate帮你做的智库。他不敢说,怕你不肯要,只好找我来当个二道手。”
他如鲠在喉,最不想麻烦到的人,暗中居然做了这么多麻烦的事情。
将丁昭心烦的模样尽收眼底,Kate忍不住笑:“其实这些事情,他都不让我告诉你。我问为什么,他也不肯讲,只说请我保密。我还是第一次听Nate能在一分钟里说那么多次‘请’。”
“没有人要求他这么做。”
“你说得对,没人要求,是他自己想这么做。你说他为公司也好,为了谁也好,如果不是Nate,这次我们的方案就是白做,根本不可能会有几百万进账。所以情理上,BD参加比稿的人都该对他说句谢谢。”
Kate停顿两秒,接着道:“我已经说过了,但我想,他最想听的那句,应该不是由我来说。”
丁昭翻出程诺文的微信。半年里,他们的工作只通过邮件交流,私人联络方式已经很久未有动静。
过去的聊天记录全部删光了,程诺文的头像下面空空如也。
丁昭发出第一句:UEE的事情我听Kate说了,请你吃顿饭,当面聊。
随后发出时间和地点。
十分钟后,对方回复:好,到时见。
隔天下班,丁昭踩点去到约好的地方。边晔带他来吃过的那家湘菜馆,环境依旧破烂。他推门进去,正是饭点,小店里满满当当全是人。
程诺文到得早,在角落某张塑料椅子上正襟危坐。老板面熟丁昭,看他来了,才知道眼前这个提早半小时来的客人到底是在等谁,当即麻利为两人多搭出一张台子。
他们面对面坐下,丁昭把菜单往程诺文面前推过去:“你先点。”
程诺文将菜单推回他面前:“我都行。”
丁昭也不客气,找老板下单,点名双椒鱼头,要重辣。
饭菜陆续上来,程诺文看到满桌红艳艳,喉咙动一动,仍旧端坐着。
丁昭饿了,立即开动。程诺文见他吃得津津有味,拿起筷子,勉为其难吃进去两口。
“不合你口味吗?”
丁昭说:“不好意思,月底钱不多,只能请你吃家常菜,你要是嫌弃,不吃也行。”
“我不是嫌弃。”
语言苍白,程诺文干脆用行动证明,连续吃了几口,每吞一次,眉毛拧得很紧,同时大量喝水。
湘菜馆子炒时蔬都煸两枚辣椒,住在一起时,丁昭知道程诺文不太能吃辣,刚才让他点,装酷,菜单推回来,那就别怪自己。
两人默默吃菜,与店内其他桌热闹的氛围相比,实在冷清。豪爽的老板看不下去,哐哐往桌上扔了两瓶冰啤,“送的!”
丁昭眉开眼笑,说谢谢,随后拿起开瓶器。
“我不用了,”程诺文拦住他,“开车来。”
哦。丁昭不管他,边喝边吃。程诺文等了半天,不见他进正题,没忍住主动开口:“你说想和我当面聊?”
“嗯,这次比稿谢谢你帮忙。”
接着补充:“没了。”
程诺文一怔:“就这句?”
“对啊,你这次帮忙,对结果有用,我该谢谢你,所以我请你吃饭,属于工作性质。但我和你只是普通同事关系,有什么其他好聊的?”
程诺文努力消化普通同事四个字,未果,缓缓问:“做可以好好相处的同事,也不行吗?”
要命了。丁昭笑一声:“程诺文,你有时自信起来真挺盲目的,你凭什么觉得我还能和你好好相处。”
他眼神转冷:“还是说,你觉得帮过我一次,我就要像过去那样,摔得再疼,都要先跑过来给你摇尾巴,对你感恩戴德?”
“……我没这么想。”
那天Kate传来方案,他看过,沉默许久,问这个洞察是不是丁昭的想法。
收到肯定答复后,心中涌上许多情绪。的确是丁昭会想出来的东西,或者说,那是只有经历过一切的丁昭才能走到的方向。
以前他总认为丁昭需要被照顾、引导。而自己在那个教育者的位置待得太久,接受仰望的目光太多,早就习以为常,习惯丁昭依赖他,万事都与他分享,乖乖等他发出一句赞赏或是关注的一瞥。
他不是一只狗,想起来就摸摸、逗逗。心性最坚定的人,跌倒后爬起,从来都是靠自己。
那份方案做得太好,好到不该成为下三流勾当里的炮灰。丁昭那么倔,肯定憋住一口气,想要赢。许方纶爱使手段,同样过于自大,认为CO2一定会输。
所以他拉下面子,四处拜托人牵线,用尽资源只为给丁昭提供一个能公平比试的机会。他相信以丁昭现在的能力,他不会输。
“因为你想赢,你有想要的东西,所以我想帮你。”
丁昭像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乐了。片刻后,他直视程诺文:“UEE这个比稿,即便没有你去周旋,我也能用方案说话,就算客户不选我们,我也不觉得自己输。可能在你看来,人只有不断地赢才有勇气继续面对自己,但我不是。”
程诺文木然,他张嘴,却说不出话。十几页的deck,各种不同方式,最终得出的却是相同结果:缺少丁昭的生活,一刻都令他无法忍受。
“对不起。”
肩膀无法舒展,他以窘迫的姿势坐在塑料椅上,“所有事情,都是我做错,我知道现在对你道歉,你会觉得太迟——”
“半年多了,你只能想出这个程度吗?”
丁昭打断他。自己不是神父,没必要听别人迟到的忏悔。他平静道:“你以前总说我笨,但程诺文,说到感情,你真是弱智。”
他用一种可怜的目光看向对面的人。
“你还是不知道我真正想要什么。”
两人相对。程诺文逐渐收起情绪,他默然,紧紧闭着嘴,一字不发。丁昭轻轻叹气,问你还吃吗,不吃我打包了,然后喊来老板,说帮我结账,再给我两个打包盒。
收拾完,丁昭说我先走了,现在这个点还有地铁坐,你刚说你开车?早点回吧,再晚高架封路了。
普通同事的对话,再无半句关怀。
老板来擦桌子,顺便收走未开的啤酒。他见程诺文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刚想抬高声音赶人,却见这位穿着三件套下苍蝇馆子、神情始终淡淡的客人屈起手,一头埋进双臂之间,让他莫名想起街上看到过的那些面对红绿灯发愣的小孩。迷路了,兜兜转转找不到该往哪个路口,就蹲下,抱着膝盖,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存在于这个世界。
心口决堤时,所到之处寸草不生。拥有过再失去,不如从来不要拥有。
丁昭回家时经过二楼,敲两下门,想看郝思加在不在。
等了半分钟,里面仍旧没有反应。他往楼上走,发信息问对方:你没事吧?
UEE比稿时期,郝思加罕见熬夜。丁昭问他干嘛加班加那么狠,朋友摘下耳机,怪他,说还不是你?其他的创意我才懒得打磨那么多次。
再补一句,不想回家。
白睿德那部轿跑有段时间没开到他们楼下了,偶尔问起,郝思加露出厌烦的神色,让丁昭别再提那个人的名字。
又吵架了?
过去几次冷战,郝思加嘴上把白睿德鞭笞得体无完肤,也从不赌气用“分手”二字,这个词在他的字典里属于违禁用语,不会轻易甩出。
看来是场世纪大战,丁昭没有追问。郝思加身子骨不算强壮,需要稳定的睡眠来保持充分休息,这也是他不加班的原因之一。这次难得熬夜,身体承受不住,好几天前就开始咳嗽,上班咳得撕心裂肺,大家听见都心抖。
Kate说我放你假,你赶紧去看病。
郝思加不听劝,坚持上班,到今天实在撑不住了,提早回去休息。
丁昭到家,刚脱外套,郝思加回复来了:难受。
他立马下楼。丁昭有一把郝思加家的备用钥匙,开门后,发现郝思加趴在地上,尸体一样,吓得他上去连连摇人。
“快说话!别吓我啊!”
“头晕……晕……你别摇了……”
郝思加眼睛睁开一条缝,气若游丝。丁昭一摸他额头,不得了,烧得很厉害。
找件衣服裹住郝思加,丁昭打上车去附近医院。秋天感冒多发,半夜急诊人山人海。预诊台护士给郝思加量体温,一看,已破三十九度大关,赶他们去发热门诊。
丁昭给郝思加在等候区找个位置,拿着他的医保卡去挂号,队伍长得转两个弯。每隔一分钟,他就发条信息给郝思加,以免他又晕倒。
等缴完挂号费,回去找郝思加,对方裹紧衣服,蜷缩在座位上,嘴里倒吸气,见到丁昭就说冷。
记忆中有个身影与他重叠。丁昭走到郝思加边上,看他那张白得近乎透明的脸,犹豫问,“要不要替你和白睿德说一声?”
“说个屁。”
郝思加面露嫌恶,提到这三个字,他恢复半分力气,哑着声音用来骂人:“一个招呼不打就跑去出差,肯定在国外玩得起劲,找来有什么用,他要能下一秒出现,我名字倒写——咳咳咳。”
行了行了,你先别开口了。丁昭拍拍他后背,思来想去,还是偷偷给白睿德发一条信息。有次对方来找郝思加,人不在,上五楼敲丁昭的门,客气说我留个联系方式给你,如果思加以后遇上什么事情,嘴硬不肯找我的话,请你第一时间通知我。
信息发出,直到丁昭陪郝思加验完血,仍旧没有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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