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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刚不坏(里伞)


考核结果是双双通过,他与赖茜将继续各自负责佲仕与柏嘉丽的日常业务。
收到转正邮件时,丁昭产生一丝不真实的虚幻。当初Gavin喊他跑腿买咖啡的日子,回想起来仍是历历在目。半年功夫,CO2经历风云变化,颇有点物是人非的味道。唯独楼下那家星巴克,还是那个咖啡师上早班,如今见到他,不会再问他今天挑战几杯,而是说大杯冰美加浓缩,丁先生稍等。
看着邮件上转正后30%的涨薪,实感逐渐代替幻觉。恒光28层的都市丛林,终于有他安身的一席之地。
二月,各项广告战役告捷,客户A组得到喘息。程诺文念其辛苦,自己掏钱请客,饭桌换酒桌,唱k到泡汤,一组人团建玩了整整两天。到春节前一周,众人心都散了,空闲时都在讨论假期安排。
公司给所有员工放了十天假,丁昭多请了几天,准备回老家过元宵。他问程诺文一个人在家能不能料理好叉烧。程诺文难得周末没工作,坐在沙发上看书,心不在焉回复没事,反正他过年不会出门。
“你过年不回家吗?”
丁昭知道程诺文是上海人,但向来独住,连这套公寓都是自己贷款买的,从没听他提起过家人亲戚。
“不回,”程诺文翻过书页,“没意思。”
和家里关系不好?看来是敏感问题,不多问了。丁昭岔开话题,说自己小年夜走,他归心似箭,一想到能和叮叮车共度两周蜜月,语气不由轻快起来。
程诺文从书后露出半张脸,“回家过年有这么开心?”
丁昭理所当然说有啊,我从小就和我妈过,来上海读大学,每年只能回去几次,工作之后次数就更少了,而且过春节,和家里人吃年夜饭天经地义,不回去会被天打雷劈的好吗。
最后那句说得太顺,不妙,明显影射程诺文。他悄悄望一眼,程诺文放下书,在看手机。
“春节上海不下雨也不打雷。”
原来你在乎啊!他试探问:“你有什么打算?难道一直待在家里吗?”
“我有很多娱乐手段。”
讲得清新脱俗,不就是找人上门睡觉,或者躲房间检查你那个三层玻璃柜的灯条亮不亮。丁昭不爽,故意说自己回家就忙了,陪妈妈,陪叮叮车,见见老友窜窜门,计划表上的活动多姿多彩。
程诺文沉浸书本,不做反应。叉烧在他手边躺着,拿屁股对程诺文。自从那次将叉烧送去宠物酒店,臭东西记恨他们丢下自己,把留下的衣服毛巾啃个粉碎,回家也不肯理人,成天趴在地上装忧郁。拿零食贿赂,才露出本性,给个眼神,爪子一扬扣下,脾气相当阴晴不定。
自己不在,程诺文有的要头疼。丁昭想起以前程诺文常板着脸对他说“我讨厌给别人收拾烂摊子”的模样,冒出阴暗念头,决心过年期间程诺文再来求助,定要狠下心肠,一句自己事情自己负责,原样奉还,外加飞行模式开足两个礼拜。
越想越乐,他对程诺文说:“总之,好多人找我,我过年会很忙。”
程诺文目不斜视,哦一声。仔细想,除了公司同事,还有那些走马灯炮友,程诺文好像也没多少亲近的朋友。大部分时间,比起与人来往,他还是更加钟意独处。
“你不会觉得一个人待着孤单吗?”丁昭问,“特别过年过节,朋友们聚在一起的时候。”
程诺文用余光扫他:“有朋友就不孤单?你朋友很多?”
“总归有几个的。”
“那你朋友有在你困难的时候帮忙吗?”
回想起上一段租房经历,丁昭不禁陷入自我怀疑。程诺文占到上风,“看来你所谓的朋友也不是每个都可靠。”
他不服输,掰手指说哪有,我、赖茜、大头,关系就挺好的,平时谁工作上有需求,都能搭把手。
“和同事交朋友,”程诺文不以为然:“严格来说你们都是竞争对手,不能太亲近,关系处理不好会很麻烦。”
“只是朋友,又不是谈朋友,公司不允许办公室恋爱,我知道规定的,”丁昭眼珠一转,“但听说我们组里有过先例,是谁啊,你知道吗?”
程诺文抬眼看他:“你请假单我还没批。”
“当我没问哈!”
程诺文年前大赦天下,交上来的假期申请都批了。小年夜,丁昭加入春运大潮。临走前特意买了点本地特产,上车大包小包,等到家,惠芬女士热烈迎接,叮叮车见到主人,兴奋非常,将丁昭舔得满脸口水。
一家人过除夕,其乐融融。惠芬女士大展厨艺,几道硬菜下去,又把丁昭吃胖两斤。
她给丁昭塞下春卷,拍拍腿,老了,健忘,还有一个八宝饭没上锅蒸,这是我专门找人做的,馅料多,你肯定喜欢。
丁昭嘴里都是卷心菜肉丝,含糊说别蒸了,吃不下。惠芬女士一反平日温吞,坚持立场,说过年呀,甜甜蜜蜜吉祥如意,不吃八宝饭哪里像样,必须吃,我现在去弄。
灶间飘出热气,丁昭打开电视放春晚,看两眼无聊了,想起程诺文在家带狗,一想就收不住。走了两天,程诺文一次消息都没来过,对话框寂静如死。
以他的预估,程诺文那边理应鸡飞狗跳才对。丁昭纠结半天,还是拿出手机:叉烧怎么样了?
十几分钟之后,程诺文回复:好得很。
嘴硬呢。丁昭不相信,发去小作文,大都是之前说过好几次的注意事项,他怕程诺文忘记,再一次老话重提。
对方回两字:啰嗦。
附上两个视频,叉烧玩玩具,叉烧乖巧坐。看起来很听话,氛围一派祥和。
丁昭来回看了几遍,莫名生出一股失落。原来一个人也能带好小狗,也是,程诺文做什么不行,他是那种你把他丢去北极也能靠自己活着走回来的人,这样的人,根本不需要别人。
认真起来,训只小狗不是难事。等过段时间,叉烧再听话点,自己是不是就能功成身退?如果重新找房子住出去,年后那市场,是不是该提前看起?许多问题瞬间涌上来,丁昭心烦,锁掉手机,抱住叮叮车埋在狗狗毛茸茸的身上。
惠芬女士端着八宝饭从厨房出来,“昭昭,这里面放了猪油渣,香是香得来,你多吃点。”
手工八宝饭内馅丰富,葡萄干红枣红豆沙,丁昭挖了一勺,甜上加甜的组合,到他嘴里,却吃不出甜味。他用勺子来回碾,惠芬女士看出他有心事,问怎么啦,突然就不开心了。
没有。丁昭打起精神,不想让妈妈操心。八宝饭很好吃,他边说边舀一大勺往嘴边送,热点烫口,烧到嘴上疼得他一哆嗦。
吃不下不要硬吃呀,惠芬女士递纸巾,注意到他频繁查看手机,问是不是在烦工作上的事情。
丁昭摇摇头,说自己年前转正,工资也涨了,以后能多打点钱回家,再干几年,稳定点,接你去上海,那边资源多,去医院什么的都方便点。
不是一定要去的,老家也蛮好,要是觉得辛苦,回来也没关系。
辛苦是辛苦,但留在大城市平台多,发展好。他想到程诺文,说还有,自己遇到贵人,借东风,好似离成功更近一步,这么好的机会,他想抓住。
惠芬女士先是笑,说有贵人呀,那希望这位好人能多多保佑我们昭昭。
她端详丁昭的脸,看了会儿,叹口气,说你呢,从小不争不抢,我老是教你碰到事情,吃点亏,忍一忍,过去就过去了,但我也明白,你心里是不愿意的。以往家里条件不好,你乖,不出去惹事,喜欢的东西妈妈买不起,你就说不喜欢。喏,八宝饭,你明明最爱吃,可是从来不说,只在过年的时候,才会偷偷多吃两口。
她轻轻拍丁昭的手,“长大了,昭昭,如果你有想要的东西,不要害怕,一定紧紧抓在手里。”
叮叮车应景,在旁长长呜一声。惠芬女士笑了,还有这个小东西,今天过年,也让你吃个满汉全席。
她起身给叮叮车准备晚饭,老狗甩尾巴,喜滋滋跟着。桌上八宝饭还在袅袅冒热气,丁昭用勺子挖两下,吹凉吃下去,尝出阵阵甜味。
考虑很久,再抬头时,他说妈妈,我想早点回上海。

第37章 新理解(4)
初三回上海的车票相当好买,到虹桥晚上八点,丁昭排队等出租车,惠芬女士给他发个视频,举着叮叮车的爪子对屏幕给他拜拜,“宝宝来和昭昭哥哥说加油,工作加油,生活加油。”
叮叮车张嘴哈气,手舞足蹈,丁昭看笑了。正好排到他,指挥人员问他往哪个方向,丁昭答徐汇滨江,对方挥舞小旗,示意他去第二条车道。
上车,司机在听101.7,男女DJ闲聊新春话题,今天有没有走亲戚云云,中途插一首天王的恭喜发财,司机跟着音乐,在方向盘上打节拍。
丁昭抱紧胸前纸袋,他有心早返,是否在上海有在意的人事物,妈妈没有多问,卖力烧了很多可以久放的小菜,没来得及在元宵蒸的八宝饭也一并打包进去。两个热炒出门前刚做完,三小时下来,贴在胸口还能感受到微微热度。
群群候鸟归巢,春节的上海是一座空城,高架车辆稀少。所有人都在往家的方向迁徙,唯独丁昭逆流,申城二月依旧寒冷,高耸入云的都市建筑被钢筋水泥包裹,如擎天之柱,车子驶入南北高架,有段路能远远看见恒光大厦,逐渐暗下去的夜中,只有几扇方块大的窗户幽幽闪光。
为什么要回去?丁昭一路都在想两个问题,另外一个是程诺文见到他会是什么反应。
半小时车程结束,仍未有答案。付完车钱,司机下车取后备箱的行李,分别前对丁昭说了句新年快乐,模样非常喜庆。
小区的值班保安识得丁昭,坐在保安室给他打招呼。丁昭一步步往程诺文的公寓楼走,他坐电梯上楼,到达六楼终点,站在门口,手指刚碰到指纹锁,缩回去,改成敲敲门。
很快得到第二个问题的答案,出来开门的程诺文见到丁昭,神情有些古怪,他借身高优势挡住门,没有开满。
“你不是说过完元宵回来?”
“新年好,”丁昭举高装着打包盒的袋子,“吃过饭了吗?我妈给我做了好多小菜,还有八宝饭。”
他想进门,程诺文却堵住门口,脸色有异。这时看程诺文的衣服,不甚整齐,头发也有些许凌乱。
联想往事种种,丁昭有了猜测,心中有块重物堵住:“你……是不是我回来的不是时候?”
“你在想什么东西?”
听出他的意思,程诺文脸一沉,不情不愿侧身,让他进去。
室内开着灯,一片明亮,能很好看清每个角落:放满东西无从立足的地板、撕成条状的纸巾、嚼过又吐出的绿植叶子。某位混世魔王拿沙发当弹簧床,跳上跳下,长嘶短鸣。
厨房餐桌有几个开过封的麦当劳外卖袋,食物残渣也没抹净,整间屋子透出一股毫无秩序的绝望感。
……他是穿越去哪个平行时空,就这幅末日景象,程诺文哪来的脸不联系自己,还嘴硬说自己能行?
吹呢!丁昭推开他,行李一扔,首先冲去沙发,趁其不备飞快擒住犯罪分子,手起掌落,一顿竹笋烤肉,吃得开心蹦蹦跳的叉烧找不着北,大眼睛一瞪,立刻四脚朝天。
想起程诺文发的短信,丁昭气不打一处来,“你管这叫‘好得很’?”
“比上次好点,”程诺文指着几个幸存的靠垫,“它都没撕开咬,进步很大了。”
迟早有天,程诺文能将叉烧放进蜂蜜罐里三泡五浸——算了,小狗学会定点尿尿之后,程诺文还给它买了个奖章戴,这样的家长,再给二十年也训不好他儿子,自己担忧个什么劲儿,浪费感情。
“它在家无法无天到这个程度,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上次左一条紧急,右一条速归,恨不得他踩风火轮回来。这回倒好,故意拍两个视频,假装岁月静好。
程诺文面色不善,抱住手臂看他,“到底是谁走之前给我打预防针,说过年计划做了一堆,天天忙着出去玩,告诉你有用吗?”
这也好甩锅给他?程诺文,你牛批,再不是道理的道理,到你嘴里都是你的道理。
两人对峙,站在一片狼藉之中,几分钟过去,丁昭鼻子痒,空气里漂浮着分不清是狗毛还是什么织物毛的纤维,回头一看,叉烧正在蹂躏沙发毯,前爪疯狂上下,就差搓出火星子。
丁昭揪住它一顿抽,打到自己手疼,心头重物却早已消失,忍不住,他嘴一咧,笑了。
越笑越大声。刚才堵门不让进,是怕家里太乱,被自己看见丢脸吗?程诺文,你也不是无所不能。
“笑够没有,快点帮忙捡垃圾。”
上司拾起叉烧的玩具球,不轻不重扔到丁昭身上。丁昭接住,拍拍叉烧让它去旁边玩。小狗吃完生活,暂时安分下来,乖乖叼着球跑开。
新年大扫除,倒也应景,两人运动一场,又是几大包垃圾新鲜出炉。程诺文揉着脖子,拿出香烟盒,一捏,空的,他蹙眉,将烟盒捏扁扔进袋子。
我去买吧,正好下去把垃圾扔了。丁昭主动揽下任务,穿外套出门。
春节期间便利店依旧营业,可惜附近几家都不卖烟,走出去快一公里,才买到程诺文惯抽的白壳万宝路。
回到家,程诺文和叉烧正在互相眼对眼,听到开门声,一人一狗同时转头。
丁昭扬扬塑料袋,“我回来啦。”
他掏出香烟递给程诺文,跟着对方去阳台,手上还拿两罐啤酒,对着程诺文晃一晃。
“便利店有新春优惠,两瓶打八折。”
程诺文没接,丁昭塞进他手里,“我请你喝。”
“你动什么脑筋。”
“干嘛老觉得别人做什么事都有目的,我只是想请你喝而已。”
一双真诚小狗眼,程诺文吃个败仗。两人齐齐拉开易拉罐,冷风配冰啤,绝佳组合。
“今天初三,你这么早回来干什么,皮痒,想工作?”程诺文将罐头放到边上,点上烟。
不放心叉烧,怕房间太潮,想看看灶台上火关没关,好多借口,都能搪塞一下,但丁昭看着程诺文,下意识说:“想回家。”
程诺文动作停下来,“那你方向搞反了。”
也许吧,丁昭低头,小口喝啤酒,“我妈给我做了好多菜,我放冰箱了,如果你想吃,热一热就行,有个八宝饭还是我妈找人手工做的,红豆沙馅,包你好吃。”
程诺文只顾抽烟,没说话,隔了很久才问:“你每年都和你妈一起吃年夜饭?”
“嗯,再麻烦也要回去,我妈从小一个人把我带大,养家不容易的。”
“有人能坐在一起吃饭,比没有好。”
“那你呢?年夜饭怎么吃,双份儿童套餐?”
“你查我户口?”
程诺文不爱谈论私事,他为自己划出一条明确界线,任何人想跨过,都会被不留情面地扔出去。
丁昭垂下肩膀,“没有,随便问问。”
“小馄饨,比不上你家丰富。”
冰箱一直有几盒冷冻馄饨,库存。之前半夜丁昭给程诺文煮过,后来他们在家加班,也常吃来做宵夜。程诺文是个烦人的,不吃开洋,葱也要少放,汤头调味鲜不鲜都要评价,不过丁昭做成什么样,他嫌弃完,还是会吃,全吃光。
年夜饭吃小馄饨,惨过独居老人,但老人过年都有志愿者上门慰问。丁昭不明白,为什么程诺文要把过年过得这么凄惨。
读出他表情,程诺文点上第二支烟。
“以前上海马路上有人会推个小推车,卖柴爿馄饨,拿木头烧火,馄饨放在砂锅里,二十个,一碗一块五,你吃过没有?”
丁昭摇头,只是听过。
“我过年就吃那个。”
除夕在路边摊过?丁昭不解,“你家没人做饭?”
程诺文吸一口烟,将什么咬在嘴里,再吐出,“我爸是知青,下乡认识的我妈。我出生之后,他有机会回上海,但我妈和我里面只能带一个,就选了我,后来他被分配去杨浦的煤气厂上班,我就跟他住在中原的工人新村。”
那次程诺文送他回家,当时丁昭还住杨浦,问程诺文怎么对那里的路面那么熟,他说住过,在中原。
“他在车间做事,每个月工资几百块,全部拿去打牌,赢了才有晚饭,输了可以两天不吃饭。家里从来不过年,因为大年夜的牌局都是玩最大的,他不可能不去,就给我留张票子,我一个人沿着马路走,找很久,找一家开着的馄饨摊吃一碗,只够吃一碗。”
程诺文点烟灰进烟灰缸,继续道:“我想过回去找我妈,花了很久存够买车票的钱,那个时候没有线上买票,要亲自去新客站买,我去了,排队排到我,卖票员说小孩不能单独上火车,没办法,只能回家。我在工人新村住了十年,读初中的时候,我爸再婚,摆酒席那天,他叫我去发喜糖,顺便通知我,说我妈走了。我没问走是什么意思,但从那天开始我就知道,靠这种人,我一辈子都走不出那个新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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