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昭口干舌燥,张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最后还是举杯饮下。
面皮这么薄啊。Paul一边感慨,一边手往下,停在丁昭腰侧,似有似无抚摸。等丁昭反应过来,对方面容平常,手也回到规矩位置,令丁昭怀疑刚才举动到底是无心还是有意。
威士忌后劲惊人,丁昭越坐越晕。他听局上众人闲聊,讲的区块链投资,聊到兴起,Paul领头抽起雪茄,吞云吐雾,飘出一股甜丝丝的味道。
年轻男孩们也跃跃欲试,排队从后面勾住Paul,贴着他脸说我也想要。Paul不拒绝,笑眯眯让他们在自己的雪茄盒里挑选,等他们挑完,他取出一支递给丁昭,说威士忌配雪茄是绅士的享受,和香烟完全不一样,来灰一支试试,奶油味道重,适合你入门。
好事者吹声口哨:“入门?这支特立尼达好几百刀,Paul,舍得哦!”
丁昭喉咙发紧,酒劲正强,想吐,不敢再接受这种毫无来由的好意,连忙拦住对方,说不用了,我不懂,也不会抽。
“男人喝什么抽什么都有讲究,Nate没教过你这些?”
在这种场景下听见程诺文的名字,丁昭心跳漏拍,摇摇头。
“Nate真行,离这么近都没……是个正人君子。”Paul低声笑,挨着他坐得更近,丁昭浑身软,无力摆脱,半靠到对方身上。
“不懂也没关系,我和Nate不一样,我喜欢和年轻人交朋友,也不介意做慈善,”他手放上丁昭膝盖,轻轻揉,而后用一种掌控的姿势握住,“如果你想学,我可以慢慢教你。”
说话间,一股热气洒到丁昭脖子上,不适的热度令他瞬间清醒。这群人自诩风度,实际从进门开始就用眼睛将他扒光,当他是拍卖台的待沽商品暗自标价。
身体有虫爬般,发痒发麻。眼看那只手慢慢下探,就要摸到前面,丁昭倏地起身,借口上洗手间,连外套都来不及取,落败般夺门而出。
程诺文给丁昭打电话,连打五次,没人接,发信息也不回,让他的心情基本落到谷底。
再多打一次,程诺文告诉自己,如果不接,随便丁昭去死。
第六次,接了。他问丁昭在哪里,对面不回答,只有断断续续的喘气声。再追问,电话挂断,徒留忙音阵阵。
程诺文看着手机屏幕,两秒后对司机说麻烦掉头,去国贸。
Paul常去国贸的一家威士忌雪茄俱乐部,那是他和几个狐朋狗友的销金窟,有次程诺文在北京出差,与他谈工作,对方邀请程诺文光临过一次。程诺文去了,见识到他们的花样,后来Paul再请他,都做婉拒。
程诺文还记得位置,下车后他嘱咐司机别走,继续打表。
俱乐部那栋商务楼的楼下,有团东西蹲在墙角,走近看,这团东西埋头缩颈,给个纸箱子丢街上,演只流浪狗不成问题。
他见到程诺文,瞪大眼睛,头低下去。
“起来。”程诺文站到丁昭面前。
怎么喊都没用,那团东西扎在地上生根了,一动不动。程诺文用力将人提起来,丁昭站不稳,用头顶着墙,站姿相当不雅。
喝得太多,吐过了,神态萎靡,小号衬衫皱得不像话,大概率被人动手动脚一番。
“走了,车在外面。”
他拉住丁昭,结果对方一用力,甩开他。
“你和我犟什么?”
程诺文无名火烧了一路,丁昭今晚三番两次挑战他红线,要不是看他喝得醉醺醺,早捏着耳朵把人拎回去。
“过来,丁昭,我警告你,今天我没什么耐心和你讲道理。”
“你不用来接我,我可以自己回去。”丁昭蹲下去,嘴里呜哩嘛哩念了一堆,你来干嘛不用你来我一个人行的,云云。
别的不会,给他加柴是一等一。程诺文回车上问司机拿了一瓶矿泉水,走到丁昭身边拧开盖子。
水倒在头上,丁昭被淋个彻底,“啊你干什么!”
“醒了吗,”程诺文拧回盖子,“能好好说话了吗。”
“程诺文你有病……”
“水还有,要想淋我去拿。”
丁昭头发滴水,晃晃脑袋,他抹开脸上水渍,“只是出来玩,我工作都做完了,你管不了我。”
喝多了不仅胆子大,嘴也是够硬的。程诺文长出一口气,忍耐槽见底,不想再保持什么体面态度。
“玩?来这种地方,你知道Paul是什么人?敢说客户我把你舌头拔掉。”
丁昭咬住嘴唇,我、我两句,词穷了。
“他找你亲近图什么,想过吗?动过脑子吗?真以为他带你过来,喝个酒交个朋友就结束了?天真有点度行不行,我和他们是一类人,知道他们在看你的时候会想什么。”
“在想什么?”被训的人仰头,眼睛对上程诺文,“为什么不说了,告诉我啊,有什么是不能说的吗?”
总是这样,在不对的时间场合突然倔强,那种急切、焦躁的眼神——他到底在急什么。
程诺文讨厌带人,付出多,回报少。而在为数不多的特例中,丁昭是最不省心的一个。他笨,不灵活,同样固执。搞不懂的问题,要是别人不挑明,牛角尖能钻到下个世纪。
自己也不是次次都能给他兜底,今天他要是不来,或者丁昭不出来,会发生什么事情,谁能保证。
“想听真话是吗?”程诺文平静道,没有任何感情,陈述事实,那是他最冷酷的一种声音。
“你在他们眼里就是块肉,会动,好骗,能上。喝杯几万块的酒,灰两支雪茄,就能升天,以为自己是窈窕淑女*,跻身上流社会了。他们局上玩的那套要多脏有多脏,带过去的所有男孩子都是你用完我再用,性资源共享,懂了吗丁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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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处指电影。
我对麦卡伦没有偏见,好喝的威士忌,只是他们真的挺贵的。
“我猜到了,我是笨,但不至于蠢,他摸我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丁昭止不住打颤,冻的,或者怕的,他抱紧手臂,“你说这些是想笑话我吗,明明知道不对,还特意跑过来给他们占便宜。”
啊笨死了!程诺文最恨一根筋。突然一反常态抽烟,和自己犟头倔脑,还贴上老男人被动手动脚。要不是自己带的人,他哪有这份闲情逸致管丁昭出去撒野放飞。
就不该打那第六通电话,特地跑来救人,被救的不感恩,还给他脸色,一副“你看低我”的样子,浪费时间。
“行了,我多此一举,你爱怎么想怎么想,要有力气,自己走回去也行,我不管你。”
程诺文将空掉的矿泉水瓶塞到丁昭手里,扭头就走。走没两步,背上吃了一击——丁昭居然冲他扔空瓶。
“你不明白,程诺文,你才是什么不懂。”
他冲程诺文背影喊,“你那么厉害,什么都做得很好,工作是,应酬也是,我跟在你后面帮不上忙,像个拖油瓶一样,每天只能看着和你之间长出一条沟,越长越宽,有这——么宽。”
丁昭激动,伸手做个很夸张的动作,加强这一蹩脚的形容。
“那种距离放在你眼前,才知道有多远,不是走两步就能跨过去的,我来这里只是觉得……觉得他和你有点像,也许他能告诉我怎么才能追上你。”
控诉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回头去看,丁昭蹲在那里,眼圈通红。十二月的凌晨,北京飘雪,半夜冷空气四窜,他的单薄衣服不够御寒,又从头吃了一瓶矿泉水,话一停,连好几个喷嚏。
原来在急这个。这些天紧紧追着自己的眼神,那种迫不及待想要获得什么的焦躁感。
程诺文脱掉大衣,走回去披到丁昭身上。
“你才几岁,做广告才几年,怎么可能一下子坐到我的位置。”
他蹲下,平视丁昭:“我们这条路有捷径,除了出卖体力智力,也能出卖其他资本。你的年轻、样貌,甚至你的无知都是一种资本,但你准备好用这些去交换那些需要你靠不断努力在很多年后才能得到的东西吗?”
是熟悉的训人腔调,但语气不再无情。丁昭裹紧他的大衣,鼻尖红通通的,时不时抽一抽。
“你想一步登天,我不拦你,”程诺文指着俱乐部大门,“现在进去,我保证,他们可以给你目前你能想到的一切。你可以立刻拥有更好的工作机会,更丰厚的薪水,更高级的朋友圈,甚至你只要在床上努把力,都不需要工作,肯定比跟着我轻松几百倍,不用加班,也不用被我骂。”
“一切都很公平,看你想好了没有。”
程诺文说得很直接,也很现实。他指出一条路,问丁昭愿不愿意走。丁昭稍微清醒一些,感觉到羞愧,垂下耳朵缩成一团,埋进衣领不肯抬头。
头发湿漉漉的,摸上去一把水。程诺文知道他老实了,正在反省,用大衣给丁昭擦了擦,“站得起来吗?”
丁昭一动不动,程诺文皱起眉,“怎么了,不舍得走?你别告诉我你打算进去。”
“我的外套还在里面,”他蹭着程诺文大衣,咕哝一声,“你带我买的那件,我想回去拿。”
程诺文做个手势,待在这里别动。
五分钟后,他拿着丁昭的西装外套回来,给之前,程诺文掏空口袋,摸出Paul送给丁昭的烟盒和打火机,看都没多看,直接扔进垃圾桶。
扔的时候啧一声,又说了句什么,丁昭听见了,原话:老不死的东西。
他抱着自己的衣服,跟程诺文走到路边,司机还在打表,坐进车一看,已经三位数靠后了。
返程一路无言。
回到酒店二十平米的房间,丁昭浑身冒冷汗,回程的路不平稳,车子颠簸几下,颠得胃里翻江倒海,他忍了一路,近乎虚脱,跪在床边上,使劲用胳膊肘抵住胃。
“还想吐吗?”程诺文帮他脱掉大衣。
丁昭摇头,又点头,程诺文二话不说,将他架去卫生间,“进去吐,别锁门。”
二十分钟过去,人还没出来,敲门也得不到反应。程诺文怕出事,开门一看,丁昭躺在浴缸里睡着了。估计是吐完想洗澡,但没力气,水放了一半躺进去,幸好是仰面,能正常呼吸。
程诺文一摸水温,凉的,卷起袖子将人从浴缸里捞出来,拿毛巾擦干净,裹上浴袍后扔进大床被窝。
喝多的人死沉,搬运完,程诺文喘口气,坐到床边,丁昭眼睛闭着,看起来是睡着了。
袖口沾到浴缸的水,湿了一大片,程诺文正准备换。有人拉一拉他的衣服,丁昭不知什么时候睁开眼,正看着他。
这双眼睛以前藏在刘海下面,隔着头发缝隙,遮得闪闪烁烁,后来露出来,称不上多伶俐的一双,也不飞扬。
只有彼此直视,一个水平线上,丁昭的这双眼睛才能发挥最大优势。下垂眼,黑白分明,没有受过太多污染,认真看你时,你会觉得自己是这双眼睛所能看见世界的全部,忍不住多停留片刻。
床头灯没开,整间房都暗着。都市光源隔块玻璃,光亮氤氲,堪堪可供分辨两人表情。丁昭还在酒劲上,脸颊带着不正常的绯红,他攥紧程诺文衣角,反复揉捏几次,“对不起。”
丁昭最大的缺点,爱道歉,有时也算个优点,他比普通人更愿意承认错误,且认错态度良好,在对的节点上说出这句话,会令人消气很多。
程诺文将衣服从他手里抽出来,“知道了。”
听他接受,丁昭心满意足,嘴角上扬,眯眼说那就好。他头发半干,两边翘起,像两只竖着的耳朵。
“有人说过你很像狗吗?”
啊?丁昭嗅嗅自己,“你想叉烧了吗?”
不等程诺文回答,他将被子团成一团,假装小狗抱在怀里,说我想了,宠物酒店的店员给我发信息,说它这两天食欲不太好。完了到处找手机,嚷嚷我给你看照片。
那个群组程诺文也在,聊天记录都看过。他将丁昭按回床上,丁昭却再次伸手,锲而不舍抓住他。
他盯程诺文半晌,早忘了找照片一事,小声问:“程诺文,你气真的消了吗?我不放心。”
敢叫大名,说明还醉着,说话不过脑子,程诺文暂时让丁昭揪着自己衣服,“你惹我发火次数还少吗,也不缺这一次。”
“可经常生气对身体不好。”丁昭郑重道。
现在来关心他的身心健康,程诺文反手给他吃个爆栗,“那明年医疗保险你给我付。”
丁昭揉着额头,“我付了,就没钱给你交房租了,要不两个里面你选一样吧。”
讲到钱,逻辑倒正常了。程诺文起身倒杯温水,转头看见丁昭爬出被窝,趴到床上,注意力被窗外吸引。
还在下雪啊。他喃喃说。我是南方人,很少看到下雪的,又问程诺文你呢?哦,你常到处跑,肯定看过很多次。
他视线朦胧,看雪看得近乎痴迷,浴袍松开,滑出大半个肩膀也毫无察觉。
那是年轻特有的天真,很残忍,对拥有者,对看客。程诺文放下水杯,替他拉好浴袍,塞回被子。
“出差做事,哪有时间停下来欣赏,都是看一眼而已——赶紧喝。”
丁昭捧着水杯,伸出舌尖舔两口,突然说:“程诺文,你真的很辛苦,出差没有一间房就算了,今天我给你找麻烦,和你发脾气,拿水瓶扔你,占你的床,还要你照顾我,给我倒水……”
可以了。程诺文叫停。先喝水,忏悔录以后再写。
“和你比,我差得远了——你会不会觉得我很烦?哎,这么一说,我都觉得自己烦。”
程诺文的神经欢快跳起来,丁昭喝醉之后话怎么那么多。他按住太阳穴,“你要怎样才肯睡觉?”
“我也想,但是闭上眼头就晕。”
他琢磨一会,“小时候睡不着,我妈都会隔着被子拍拍我,给我唱首歌,我就睡着了。”
“你想我拍拍你,还是给你唱歌?”
“边拍边唱是最好的。”
“……”
不和喝多的人论长短,程诺文的原则,“唱歌不可能,说个故事可以。”
丁昭点头,“也能接受。”
“以前有只乌龟,有只兔子,他们比跑步,乌龟跑得慢——”
“这不是龟兔赛跑吗?我听过了。”
“只有这个,不听拉倒。”
他继续讲,一分钟结束,丁昭总结:“程诺文,你故事说得好烂。”
“你知道把人打晕其实也算睡觉吗?”
丁昭埋进被子:“我知道,实际你是想用这个故事鼓励我,有时候急是急不来的,乌龟跑得慢就必须一直跑,直到追上兔子为止。”
他指指自己,接着指向程诺文,笑起来:“我是乌龟,你是兔子。”
没有这层含义,那只是程诺文想到的第一个故事,不过他不介意丁昭这样理解。
“但如果我是乌龟,我要跑二十年了……”
什么二十年?程诺文困惑地看他。
酒精效用,丁昭情绪波动大,上秒还在傻笑,下秒就掉两滴眼泪:“之前买西装,你不是说过我要学到你的程度,至少要二十年。”
“那时我都四十四了。”
丁昭哭丧着脸,吸一吸鼻子,声音极响。程诺文彻底坐不住了,欺身上前,狠狠捏住他鼻子,“丁昭,闭嘴,快点睡觉,别再发怪声音。”
“我还有句话想说。”丁昭被捏得声音变形,朝他扑腾双手。
“最后一句?”
他拼命点头,两边翘着的头发小狗耳朵般灵活。
程诺文略微松开他,“你要想说对不起我会把你嘴缝上。”
不是,黑暗中,有双眼睛亮起来,“我想说,程诺文,圣诞快乐。”
长久的沉默后,同样黑暗中,丁昭收到祝福的回复:“圣诞快乐,这句好多了。”
第36章 新理解(3)
圣诞过后,佲仕在多个城市的线下活动接连落地,陆续忙碌到一月下旬,项目收尾。客户那边传来消息,说global对此次的中国行非常满意,大中华区执行总裁的面子挣足,对CO2更是赞美连连,放话出来,希望两方来年合作愉快。
年框稳了,老总心情大好,一封表扬邮件抄送全司,钦点程诺文大功臣,并对多组负责佲仕的员工都单独做出表扬,轮到丁昭,也送上两句褒奖,看得他心潮澎湃。
一月底,丁昭到试用期,他为这次的转正考核做足准备,熬夜写PPT,回顾半年的工作经历。赖茜和他同期,皆由程诺文亲自来做review。上司在考评表中,将他里外剖析一遍,此处此处还需提高,那处那处仍有不足,与赖茜那边的五星好评不能比,但到最后一句,峰回路转,程诺文写下:学习速度较快,抗压能力尚可,其他潜力有待挖掘,望继续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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