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凄厉地叫着:“妈妈!妈妈!救我!”
电话那头的声音陡然激动起来,还带上了哭腔:“贺竺,你在哪儿!你……”
下一秒,贺竺的声音戛然而至,胖子接着说道:“一个亿,赎金一个亿。”
“可以,”钟素商的声音恐慌而绝望:“我怎么给你?”
两个人交换了个兴奋的眼神,交代了一个地址,然后不顾对面的哀求掐断了通话。
贺竺的嘴还被高个男人捂着,她几乎喘不上气,心中又怕又恨,用力把牙齿一合,照着他的虎口狠狠地咬了一口。男人吃痛收回了手,眼神瞬间变得狠厉,一脚把贺竺连人带椅子踹翻在了地上。
“妈的!这个婊子!”
高个还要抬脚再踹,旁边的胖子拽住了他,给他使个眼色:“哥,不用这么麻烦。”
他伸手把地上的贺竺拎起来重新立在地上,盯着贺竺黑眼罩下瑟瑟发抖的小脸看了几秒,脸上突然用力绽出了一个笑容。
“你妈妈一会就来接你了,叔叔们真舍不得啊,在这儿之前,你就先陪我们好好玩玩吧。”
说话的声音不大不小,房间里的温度却仿佛一下子降了下来。
男人的舌头在口腔里转一圈,肮脏油腻的面颊顺着他舌尖的幅度鼓来。半晌,舌头缩了回去,浑浊的眼珠却死死地粘在了贺竺的身上,胖子看着她,就像看着一盘好菜。
贺竺的身体抖得越来越厉害,小小的身躯几乎让挣脱麻绳。
高个皱眉在椅子和贺竺的身上扫了个来回,语气里还有些犹豫:“别搞得太麻烦。”
胖子看看他,舔舔干裂的嘴唇:“你想想她妈妈是谁?这么一个机会摆在你面前,你不要?”
话一说出口,两人脸上都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容,高个伸手按住了她。胖子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一只手挪到了自己的腰带上,缓缓摩挲着。
贺竺的嗓子已经在刚才的挣扎中变得嘶哑,她拼命地挣扎着,像一只绝望的小兽。
她读不懂两个人话语间的扭曲意味,但她却深切感受到了铺天盖地的满满恶意,绝望和悔恨几乎将她淹没。
今天本来是新来的保姆带她来出去玩,结果到了商场却和她走散了,妈妈说过,一旦在外面和大人走散了,一定要站在原地,她和爸爸马上就会来找自己。
她也的确这么做了,但是却突然走过来两个人和她打招呼。他们的笑容让人很不舒服,贺竺本来不想理他们的,可是那个胖子却自称自己是家里新招的司机,还拿出他和保姆的合照给她看,说一会要带她去看鹦鹉。
贺竺高兴起来,看来是真的,不然叔叔怎么会知道她喜欢小鹦鹉呢?
可是他们是骗子,是坏人。
泪水不断从眼罩的缝隙中滚滚落下,一颗一颗落在灰烬里,她想起了自己的妈妈,想起了爸爸和哥哥,想起了今天本来要去看的小鹦鹉。她奋力挣扎着,像是要抓住他们,又像是祈求他们来救救自己。
令人绝望的身影不断靠近,突然,按着她的手却被松开了。
一记闷声的重击在耳边响起。空气里插进来一道冷淡的声音——“给我放开她。”
两人都没想到这里还藏着一个人,瞬间又惊又怒,扔下贺竺,抄起地上的钢管就冲了上来。
黑暗将人的五感不断地放大,也会将令人痛苦的时间不断延长。贺竺不知道过了多久,只知道当她流下最后一滴眼泪的时时候,周围的一切声音都消失了。
贺竺不敢开口,在打斗接近尾声的时候,她刚才分明听到了尖刀刺破皮肉的声音,来救她的年轻声音发出了一声痛苦的闷哼,然后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是赢了?还是输了?身上受伤没有?
小女孩的声音颤抖着,鼓起勇气在黑暗中试探地问道:“大、大哥哥?”
没有人说话。
衣料在地面上摩擦的声音响起,纪翎撑着最后一口气爬了过来。他用刀挑断了绑在贺竺身上的绳子,然后手一松,几乎和尖刀同时倒在了地上。
大脑重重地磕在地面上,眼前的景象一阵阵发虚。
纪翎两腮的肌肉都因为持续的咬合而变得僵硬,莹白的额角染上血色,身体更是被钻心般的疼痛硬生生逼出一个佝偻的弧度。粘稠的血液滑过头皮,缓缓聚在耳廓,像是在里面附上一层膜。一瞬间,他像沉入了深海,丧失了对周围一切的感知。
可是为什么耳边的声音却这么清晰熟悉,甚至在无数个午夜时分无数次将他唤醒。
“真不愧是那个婊子生的,嗯?那个贱人躲到哪去了?说啊!”
啪,是皮带抽出来划过空气的尖锐长啸。紧接着,皮带落到了他的身上,幼嫩的皮肤上鞭痕瞬起。
十多年前的声音纷至沓来,伴随着雨点般的鞭子落在了他的身上。梦魇笼住纪翎的身体,甚至让他出现了幻觉,只能本能地蜷起身子抱住自己。
“老子今天就在这儿活活把你给抽死!他妈的,上次算你走运,我倒要看看今天还有谁能来救你!”
黑暗里仿佛一切都变得扭曲了,过去与现在的时空重叠在一起,像是一条纪翎永远也走不出的长廊。
“求你了,”纪翎喃喃地说着这句话,声音越来越大,近乎是神经质的重复着:“求你了,别打了,求你,我求求你……”
突然,颈上一热,一个沾着泪水的温暖面孔埋在了他的颈间,女孩哭声猛然将他从过去抽离出来。眼罩已经被拿下来了,一个小小的身躯手脚并用地爬了过来,带着泪水的温暖面孔埋在了他的脖颈间。
“哥、哥哥……我好害怕,你肯定很疼吧,怎么办啊?你会不会死啊……”
“嘘,别哭。”
恢复意识的纪翎伸出一只手捂住贺竺的眼睛上,另一只手颤抖着从口袋里拿出那个破了一角的小鹦鹉放在她的怀里,简单的动作对他来说却无比得困难,因为牵扯到了伤口,大股大股的鲜血涌了出来,很快就浸透了明黄色的布料。
失血过多让纪翎渐渐失去了意识,但他的手还放在贺竺的眼睛上,语气很轻,甚至有些断断续续。
“小鹦鹉陪着你呢,别害怕,哥哥一会儿就送你回家。”
警笛呼啸,仓库的门被踹开,重重人影冲了进来,雪亮的灯光终于照进了逼仄的角落。
纪翎的手终于垂了下来。
纪翎头疼欲裂地从床上醒来,入目第一眼是雪白的床帏。
身上的被子很厚,像个茧子似的裹得他不太舒服,他动了动腿,刚打算从床上起来,却发现自己浑身酸疼无比,好像被人打了一顿,肋骨的地方更是刀剜过似的痛。
纪翎有些纳闷地举起一只手,然后正好看到了自己插着针头的淡青色血管。
下一秒他想起来了,自己可不是被人打了一顿么?
房间里静悄悄的,纪翎勉强支起脖子环顾了一圈,他本以为自己现在会躺在病房,但是房间之华丽整洁却已经超出了他对病房的认知。
指腹轻轻擦过几乎要干裂的喉咙,他试探性地发出几个音节:“有人在吗?”
然后,他感觉床脚有东西动了动,一个陌生的女人抬起头来。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交汇,彼此呼吸都是一滞。
纪翎看着面前这个美艳绝伦的女人,感觉自己的大脑有点过载。对面则更是震惊,几乎是一秒飞过来扑在他的床前:“小翎,你醒了?感觉怎么样?伤口还疼不疼?难不难受?等着,我现在就去叫医生!”
纪翎不太灵光的大脑被她这连珠炮似的一通话弄得更加茫然:“您是……?”
美妇人去而复回,紧紧地攥住他的手抽泣着:“我是你救的小女孩的妈妈,小翎,谢谢你救了她,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
凤眼微微睁大,纪翎看着她,安慰的话刚到嘴边就被一声砰响打断。
房门打开,一群人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
为首的正是纪凉燕,她头发有点乱,眼睛红红的,一路小跑到纪翎的床前摸了摸儿子清瘦的小脸,满眼都是疼惜:“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其实身上还有点疼,纪翎却拍拍她的手,装出一副轻松的神情说道:“挺好的,不怎么太难受。”
说话的轻松,听话的却不淡定了,钟素商拿袖子擦了擦眼睛,低低发出一声抽泣。一个身材高大颇有威严的男人走过来扶住钟素商的肩膀,看向纪翎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也有些动容:“你是我们全家的恩人,如果没有你,小竺现在恐怕已经……”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眼圈也红了:“没有任何一句话能表达我们的感激之情,这段时间你就安心在这里住下,从今往后,你有任何需要都可以和我们开口,一定会尽全力为你办到。”
少年摇摇头,轻轻笑笑:“您太客气了,对了——贺竺怎么样了?”
“没什么大碍,除了受到了点惊吓,”纪凉燕补充道:“我们刚才去看过那孩子了。”
纪翎低下头看着雪白的病床,过了好久,复又抬起眼,长睫毛投下的阴影让他眼下的乌青看起来更加明显,也让他看起来更加苍白脆弱。
“那两个人……到底是怎么盯上她的?”
钟素商的脸上还挂着笑,但是神色已经冷了下来:“这两个人买通了贺家的一个保姆,放心,就算不是为了贺竺,为了你,我们也绝对不会放过他们。”
纪翎当时失了不少血,脸色苍白得几乎和床单一个颜色,光是说了这么几句话救让他倍感乏力。钟素商看出来他有些力不从心的神情,把带过来的小山般的营养品堆在他的床头柜上,反复叮嘱他要好好养病之后就拉着贺绶霆离开了病房,把空间留给了这对母子。
人一走,病房里的气氛就松弛了下来,纪凉燕的表情也变得严肃。她静静地看着纪翎,目光中似有千言万语。
过了好久,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我看着你被担架抬出来的时候简直要担心死了,我知道你救人心切,”然后她抬起头,用责备的眼神看了纪翎一眼:“但是没想到你这么不知道轻重。”
在母亲面前,纪翎没有说当时的情况有多么危急,因为他知道,自己解释得越多,纪凉燕的心里就越不好受。
母子对视良久后,纪翎摸摸鼻子低下头,他听见纪凉燕发出一声叹息,然后感觉自己脖颈一凉。
抬头一看,原来是纪凉燕从包里抖落出项链戴在他的脖子上:“来,以后我可再不会允许你摘下来了。”
纪翎顺从地低下头,手指轻轻碰了碰项链上的几道刮痕,冰凉的触感碰到皮肤,却莫名地给他一种安心的感觉,
“对了,”纪凉燕帮他掖了掖被角,突然有些纳闷地问道:“你真的不认识那孩子吗?”
床上的少年神色一僵,良久,他叹了口气,凑到纪凉燕耳边,悄悄耳语。几句话过后,纪凉燕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哭笑不得,她嘴唇张开几次又合上,半晌说了一句:“罢了,这倒也是你们俩的缘分。”
医生仔细检查了纪翎的伤势,终于亲眼确认儿子无事,纪凉燕脑子里绷着的弦也松了下来,准备回家给纪翎带一些换洗衣服过来。虽然儿子向她再三承诺会照顾好自己,钟家也请了最贵的护工,但经过这件事之后,纪翎在她心里的信誉一落千丈。
最后还是纪翎顶着她无比担忧的眼神再三和她保证自己不会随意下床,纪凉燕才勉强放心才离开。
脚步声渐行渐远,走廊恢复了空旷。
门口锃亮的地板上却映出一个人影,从刚才到现在一直保持着同一个姿势一动没动。纪翎轻轻眯起眼睛辨认着那个有点熟悉的倒影,好半天,他以肯定的语气念出了那个名字:“贺琢。”
人影僵了一下,然后蹭地一下站起来大步流星走进病房。
正是贺琢。
他头发微乱,脸上的神情既狼狈又慌张,眼睛像是不敢直视病床上的纪翎:“你……感觉怎么样了?”
纪翎把刚才那套说辞又重复了一遍:“还行,身上倒是不太疼,除了头有点晕。”
三言两语抛出去后就再没了回音,病房里再度横着铁一般的安静。
这样的氛围是最容易让人倦怠,纪翎动动胳膊,想调整一个相对舒服一点的姿势。然而还没等到他胳膊还挨着床,贺琢就已经闪电般地冲了过来,满脸紧张神色。
“你干什么?别乱动!”
纪翎无奈地叹口气:“只是换个姿势而已。”
“我就在旁边,你倒是叫我帮你啊!”
贺琢看着毛毛躁躁的,心思却颇为细腻,不仅扶着纪翎的力度恰到好处,还仿佛能猜到他心里的想法,在好几个地方需要抬高的地方都垫上了靠枕。
照顾好病歪歪的纪翎,贺琢在病床旁坐下,眼睛盯着床头柜上摆着的百合花,趁纪翎没注意的时候转过身悄悄看看他身上的绷带,然后飞速回头,大声地擤了一下鼻子。
纪翎看着贺琢这一出欲盖弥彰的默剧,望着那个几乎要扭下来的后脑勺,心里有了一个猜测:“你哭了?”
“谁、谁哭了?”小狗瓮声瓮气地大声答道。
“哦,你没哭啊,”纪翎看起来一副随时要挂掉的样子,这却丝毫不妨碍他揶揄贺琢:“那在外面抱着个树干哭得不行的是谁?”
贺琢耳根一热。
虽然当时那两个歹徒已经被纪翎撂在了地上,但是还没能老实下来,甚至在警察破门而入前几分钟之内还在房间里放了把火。
当时贺家人都心急如焚地等在外面,在看到炼钢厂里亮起的滔天火光时脸色都是一变。好在警察来得及时,没有人被烧伤,但是最后还是出了岔子。
贺琢在等待的两个小时之内设想了无数种最坏的可能性,但是这些好不容易建好的心理防线却在看到被两个警察抬出来的一截漆黑焦枯的东西时崩溃了。
“纪翎!”他双目圆睁,一个飞身扑到了那个东西上,眼泪鼻涕瞬间一泻千里,“纪翎?你还好吗?你怎么被烧成这样了?!纪翎,你说话啊,纪翎!”
眼看他的叫喊声一声比一声凄厉,旁边的两个警察终于看不下去了,其中拍拍他的肩膀把他拉开:“小同志,你先冷静下,这只是被烧焦的树干,它挡住了抢救通道,我们才抬出来。”
贺琢脸上的草木灰被眼泪冲出了两个小道,他抬起一张灰扑扑的脸,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人:“……”
刚好抬着纪翎的担架从他身边经过,里面的人似有所感,还沾着鲜血的嘴角翘翘,然后再度阖上了双眼。
虽然当时大家的心思都放在了受伤的纪翎和贺竺身上,并没有太多人关注贺琢,但是他还是觉得颇为难为情,所以虽然他是在手术之后第一个冲上去问情况的人,但是却坚持不和大家一起进去看望。
更何况,只是想想躺在担架上的纪翎他就忍不住鼻头发酸,要是亲眼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纪翎,他恐怕要忍不住掉眼泪。
微风从半开的窗户中吹了进来,温柔地拂起了窗口的白纱。
贺琢假装擦汗揩掉了眼泪,低声问道:“你是怎么发现我妹妹被绑架的?”
纪翎早就料到他会问这个问题,所以在心里准备好了说辞:“你朋友圈的背景是你妹妹吧,长得和你很像,我记忆力还算不错,在商场一眼认出来了,当时她身边没有大人跟着,我有点担心,然后就找了过去。”
贺琢轻轻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那你……为什么会随身带着定位器啊?”
窗外的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纪翎的眼神移到了窗外碧绿的树叶,轻声说道:“因为我小时候也曾经被绑架过一次。”
然后他自己又轻轻笑笑:“当时的情况还挺危险的,差点把命丢掉,我妈当时吓坏了,幸好她又一个朋友搞到了一个定位器,她就要求我只要去远一点的地方就必须把这个东西带上。”
“那天运气还算不错,我在出门之前听她的话把这个东西带上了。”
贺琢喉头一梗,他没想到竟然是这个原因,黑色的眸子沉沉地看看纪翎,心中顿时被酸涩填满。
他一下子想到了纪凉燕。
在纪翎正在被抢救的时候,两家人都在手术室门口等候着。钟素商早早联系好了A市最好的大夫,但还是焦虑得根本坐不下来,止不住地在原地转圈。
而纪凉燕则一动不动地坐在手术室的门口,手臂曲起形成一个幅度,抵住额头,脸上的神情因为冷静而显得有些漠然。
甚至和她相比,满眼含泪的钟素商甚至更像是纪翎的亲生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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