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找个地方,这是在单位。”
说话时,丁娇的胸廓剧烈起伏着,她用冷得通红的手捂住了左边的脸颊,她直视着闫梦华的眼睛。
闫梦华又往丁娇的脸上扇了一巴掌,她说:“就是要在单位,就是要人尽皆知,让你的领导和同事都看看,你是怎么做婊子的。”
“梦华,你要知道,一个巴掌拍不响,要是你的男人不愿意,我还能逼他上我的床?”
“我会教训他,我也会教训你,一个都不会放过。”
闫梦华又向前走了一步,她将一只手放在丁娇瘦弱的肩膀上,她掐着她的脸颊,将她的口红抹开在白皙的皮肤上,她狠狠推了她一把,又说:“丁娇,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他过去那点事儿,你什么时候来的玉门,有过哪几个男人,每一年从谁身上捞了多少,我比你都清楚。你装什么清高?玉门城里还有比你更脏的女人吗?”
单位的院子里有人路过,丁娇抿着嘴,迟迟没有搭话,后来,她抬起了头,看着神情冰冷的闫梦华,说道:“我过什么样的生活,都和你没关系,你现在最应该问问薛继杰,我早就不喜欢他了,他为什么还那么喜欢我。”
雪还在洋洋洒洒地下,丁娇面对着闫梦华,以及那两个面露凶相的男人。四周有几个人围了上来,都是石油管理局的同事,他们没什么目的,只是午休之前从这里路过,觉得好奇,所以等着看热闹。
丁邱闻还不了解丁娇的伤情的时候,就已经从同学的口中知道了中午发生的事。
雪停了,街道上、校园里仍然是皑皑一片,徐嘉乐站在高中部教室外的走廊上,试图偶遇下课的丁邱闻,他看见他了,就向他走去,小声地说:“我知道丁娇阿姨的事儿了,是不是真的?”
“是啊,是真的,她被别人打了,”丁邱闻漂亮的眼睛像是含着泪,他不能大声地讲话,他觉得,四周经过的同学都在看他,他说,“不知道她怎么样了,应该没事儿吧,要是严重的话,她肯定会给学校来电话,让我回去。”
此刻,邱闻很需要徐嘉乐,他用一只手抓住了徐嘉乐的衣袖,他们的隔阂是在几天之前消除的,全因为跨年之夜的那顿酒,也因为热心肠的于佩丽。
“哥,你不要着急,阿姨她会没事儿的。”
“她做了第三者,”丁邱闻的声音梗在喉咙里,他觉得难为情,随即低下了头,说道,“我其实知道她和薛继杰还有联系,可是没想到她会做第三者,我觉得有点儿抬不起头,很快,学校里的人就都知道了,整个石油系统都知道了。”
“哥,我会站在你这边的,不会让他们欺负你。”
说完了,徐嘉乐才意识到那是一句不经大脑的承诺,他对丁邱闻产生了年少生涩的爱情没错,可这不代表他应该失去做人的底线。
然而,徐嘉乐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更加控制不了自己的心。他望向丁邱闻无措的眼睛,又说道:“就算没有人和你做朋友也没关系,我会和你做朋友的,吵架的时候帮你还嘴,打起来的时候帮你还手,哥,我说的都是真的。”
丁邱闻讨厌这个阴沉沉的雪天,他被海浪一样沉重的消息吞没,在无限度接近放学的这段时间里,越来越消沉,他需要承受身边同学对那件事的反应,需要消化真实的和虚假的。
傍晚,于佩丽的班级留堂,丁邱闻和徐嘉乐一起走。
席卷着雪粒的寒风,从戈壁深处、再深处来,所以,其中岩石和土粒的气息最浓烈,夜晚还没到来,却像是已经来了,油城成了灰色的画卷,只亮着一些暗黄色的、脆弱的灯点。
“我不想上学了。”
丁邱闻转过身去,看着风雪中的校门,他忽然那样决绝,说完了,头也不回地向反方向走去。
“哥,不能不上学,你还要考美院呢。”
“我不想考了。”
徐嘉乐觉得,虽然他和丁邱闻有机会讲话了,可他们不像是彻底和好了,丁邱闻还是习惯性地疏远他,讲话的时候多了冷漠,少了热情,他们之间变得普通了。
徐嘉乐走在丁邱闻的身后,说:“你不能不上学,只有好好读书,以后才能去想去的地方,我们才能……在一起,不分开。”
丁邱闻说:“我没有想过要和你不分开。”
TBC.
丁娇说,她没想到过路的同事们会那样冷漠。
她被闫梦华带去的两个男人打得流鼻血,颧骨处挂了彩,后来变成泛着紫色的红肿的伤,她穿着睡衣躺在床上,右边的鼻孔里塞着一条透出血迹的卫生纸。
丁邱闻说:“我们学校的人全都知道你的事儿了。”
他在床沿上坐下了,丁娇抬起手摸他的脸颊,却被无情地躲开。
“你今后也为我考虑一下,好不好?算我求你了。”
丁邱闻的话里带着责难,他感觉到茫然恍惚、难以透气,他站起来走到窗边去,看着浓灰色天际下的楼宇和公路,只听到丁娇在身后说:“邱闻,以后不会再有这种事儿发生了。”
“你知不知道玉门有多小?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中午发生的事,我还不知道呢,别人都已经知道了,”丁邱闻持续地看向窗外,说,“如果你继续这样下去,我也不想上学了。”
丁娇从床头柜上摸到了水杯,她仰起头,艰难地将杯子里的水吞下,她说,“这事儿跟你没关系,你该上学还是要上,我向你保证,不会再有这种事。”
“你觉得……保证有用吗?”
丁邱闻关上了窗帘,转身向后走去,他绕着床走了一圈,把丁娇手上的杯子接了过来,问道:“你还要不要水。”
“不要了,谢谢。”
憔悴的丁娇仍旧是美丽的丁娇,她的魅力不会因为她的落魄减少丝毫,她靠在床头看向丁邱闻,然后,弯下腰从抽屉里拿香烟,抽出一支来塞进嘴里;接着,她在抽屉里寻找着打火机,但是没找到。
丁邱闻去了趟客厅,把找到的打火机扔给她,然后,关上了卧室门。
卧室里恢复了寂静,雪天的室外更没有多少响动,丁娇盯着窗帘的缝隙,她试图从那里寻觅到一丝温暖的天光,然而,天在逐渐地变暗。
丁娇点燃了香烟,吸一口,然后,将烟灰掸进床头柜上的玻璃水杯里。
咸味的眼泪浸泡着脸颊上肿起来的伤痕,丁娇没有擦泪的空闲,只是盯着天花板上的日光灯,看了许久许久,她从床上坐起来了,这一刻,才感觉到头很疼。
是一种从太阳穴发散向整个颅骨的疼,甚至,连脖颈和后背都在疼。
厨房里,丁邱闻正在煮挂面。
锅中的冷水变成了热水,干面条在被折断时发出脆响,然后,面条的汤变成了浅白色,加一些盐和酱油,加两个荷包蛋,加白菜叶……
丁邱闻倔强地咬着牙关,可是,他的眼泪掉进了锅里。
他很想做一个极致坚强的人,将今天发生在丁娇身上的一切当做小事,他很想没有负担地快乐,做回最初的他自己。然而,丁娇没有给他这样的机会,玉门这座小城也不愿给。
他将面条盛进碗里,分给丁娇一些,他自己留下一些。
“吃面吧。”
一进卧室门,丁邱闻就被烟雾呛得几乎没法呼吸,他把面碗和筷子放在床头,然后,端起塞了好几支烟头的杯子,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他站在餐桌前挑起一些面,犹豫了一下,又把筷子重新搁在了碗上。
是因为听见有人在敲门,开了门,丁邱闻看到了站在门外的徐嘉乐。
他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不放心,来看看你,”徐嘉乐四周的空气是生冷的,他抬起手,向丁邱闻展示着塑料袋里的东西,说,“我妈做了馅饼和包子,给你们带了几个。”
“进来吧。”丁邱闻给他让路。
“你晚上吃的什么啊?”徐嘉乐往餐桌上的碗里瞧去,他点了点头,说,“这么一点,正好,再吃点包子。”
“你吃面吗?我还没动筷子。”
丁邱闻把面碗推了出去,他看着徐嘉乐向下覆盖的眼皮,这时候,徐嘉乐忽然抬起头来,他们的视线交汇,徐嘉乐对着丁邱闻微笑,说道:“我吃饱了才过来的,阿姨呢?是不是在睡觉?”
“不用管她,我给她盛面了。”
“让她也吃点儿包子和饼。”
“行,就放在这里吧,她待会儿出来吃,”丁邱闻拿起暖瓶,给徐嘉乐倒了一杯很热的水,他请他坐下,说,“不用担心我,我挺好的。”
“那就好。”徐嘉乐还是盯着他的脸看,点头,轻声说道。
包子是牛肉圆白菜馅,因为加了剁碎的洋葱,所以气味更香,丁邱闻一连咬了两大口,徐嘉乐将热水倒在半杯凉水里,递给他,说:“慢些吃,喝点儿吧。”
“好吃。”丁邱闻捧着半只包子,说道。
现在的他看上去脆弱、茫然、需要呵护,比起平时的他,这是一个更需要爱的他,徐嘉乐很想送上一个拥抱,却不知道怎样开口,后来,只好问:“你冷不冷,你的手凉不凉?”
“不。”
“哥,多吃点儿,还有很多呢。”
“好。”
或许,让一个人吃得饱,这便是徐嘉乐爱人的方式,无论是饺子、零食,还是包子、馅饼,他带给丁邱闻食物的次数已经很难算得清楚。他站了起来,往丁邱闻的杯子里加了一次热水。
“我知道他们会说你,就像以前那样,但你不要害怕,”徐嘉乐的手搭上了丁邱闻的肩膀,他站在他身边,能看到他头顶最蓬松的头发,徐嘉乐继续说道,“要是我听到有人说,我一定会反驳他们。”
毫无征兆地,丁邱闻忽然转过身抱住了徐嘉乐,将半边脸颊埋在他的腹部,他的嘴里还塞着两口包子,眼泪流下来,从下巴滴落,在裤子上洇开。
丁邱闻不哭出声,也不说什么,抱徐嘉乐抱得那样倔强,后来,大约是几十秒钟之后,才说:“我没有责怪过我妈,但这一次,我有点儿怨恨她了。”
“我会帮你揍那些人。”
徐嘉乐知道自己是昏了头,因为被喜欢的人忽然抱住,所以,毫无依据地讲起了大话,他感觉着丁邱闻传递给他的体温,轻轻圈住了他的肩膀。
“我要怎么办?”丁邱闻绝望地发问,他说,“我妈可能当不了会计了,因为影响不好,她可能要没有工作了。”
“不会这么严重的。”
“会,我听别人说了,很可能比这还要严重。”
紧紧抱着徐嘉乐的丁邱闻,闭上了眼睛,他不敢去想象未来,当下已经使他乱了阵脚,他少有地向徐嘉乐示弱,也少有地觉得——有他,是足以救命的事。
TBC.
第114章 多情之罪-03
戈壁之城的漫长冬季还没过去一半,丁娇就离开了原来的岗位,她不再是那个光鲜的丁会计,而是成为了单位仓库的管理员,别人说她应该懂得感恩,如果不是领导宽容通达,那么,她是没有继续待在这里的机会的。
两天之后就是除夕,三天之后是春节,早晨,薛继杰的司机来找丁娇,把两箱年货搬上楼,又从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递到丁娇的手上,司机说:“丁小姐,这是老板让我转交给你的,请你务必收下。”
短短几十天,丁娇变得比以前更憔悴、更瘦,她打开信封,向里面看了一眼,她说:“我不要钱,你拿回去还给他吧。”
“丁小姐,”司机露出了为难的表情,他叹了一口气,说,“老板说你受的委屈他都知道,要不是老板娘她爸妈那儿不好交代,老板早就来看你了,他说了,他迟早会来的,让你先好好过年。”
“过年……”丁娇悲凉地淡笑,说,“我这辈子都过不好年了。”
“丁小姐,别这么悲观。”
“谢谢你,你走吧,告诉薛继杰,别再来找我了,钱我也不会收。”
丁娇关上了门,将风尘仆仆的司机隔绝在门外,她低下头,看着放在脚边的箱子,她蹲了下去,把箱子打开,里边有水果和糕点,还有糖和零食,以及肉和红酒。
丁邱闻才起床,他顶着乱蓬蓬的头发,从卧室走到客厅,他问道:“谁来了?”
“一个朋友。”丁娇说道。
“中午吃什么?你不用给我留饭,我打算出去一趟。”
丁邱闻的头从毛衣领子里钻出来,他睡得头脑发晕,一看时间,才知道已经是上午十点多,丁娇坐在了沙发上,从盘子里拿了两粒瓜子剥开,她说:“嘉乐又不在,你去找谁啊?”
“找我同学,去他家里借本书。”
“那你去吧。”
丁邱闻只是顺口撒了谎,他穿戴好,洗漱完毕,然后便出了门。徐鹏和韦舒霞在休年假,所以,提前带着徐嘉乐回老家了,这几天气候干燥,大地不再有雪被的覆盖,看上去干枯苍凉,广阔无边。
丁邱闻骑着自行车,穿过街区,来到了城市最东边的山坡上。
在山坡的边缘处远望,能看到连片的屋顶,远处山脉呈现冬日里特有的枯槁,聒噪的风声亲吻耳膜。丁邱闻在这里肆意呼喊着,他很想去更远的地方,去一座没有人认识他的城市,去温暖如春的海边。
他相信徐嘉乐,也想念徐嘉乐,分开没几天就已经受不了了,虽然说徐嘉乐没有什么战斗力,也大概率不会在冲突中真正保护他,但是没有关系。
只要徐嘉乐在身边,丁邱闻就会觉得安全。
他有些难为情,所以,不会把这些想法表达出来。时间接近正午了,太阳还是没有出来,城市里的人、附近村落里的人,都在忙着为过年做准备,但丁邱闻和丁娇的家里没有一点过年的迹象。
丁邱闻觉得压抑、枯燥,所以,他暂时地逃出来了。
徐嘉乐回老家,从玉门来到小城的小巷,他仍旧没有远离西北,仍旧感受着不湿润的气候,没有雪,只有立春前后通透的风。
奶奶家院子里养了一只小狗,它有灵敏的四肢,以及棕黄色的、光滑的毛,徐嘉乐与它不是旧相识,它却总是粘着他,围绕在他四周。
丁邱闻在电话里说,过年很无聊,说,要是徐嘉乐在玉门就好了。
他很少对他说这种撒娇的话,尤其当两个人经历了一段时间的疏远之后,所以,这话使得徐嘉乐的心脏格外得热,他告诉他:“我过完年就回去了,到时候我去你家陪你。”
“不用陪我。”
徐嘉乐说:“我去你家里写作业。”
丁邱闻说:“可以。”
“哥,你这几天在干什么?”
“我妈最近心情很不好,我不想总是待在家里,我白天一个人跑出去,哪里人少我就去哪里。”
徐嘉乐提议:“你去看祁连山啊,你可以大喊几声,发泄发泄。”
“去过了,”丁邱闻有些沮丧,他说,“我知道我妈现在很痛苦,我很想安慰她,但很多时候却做不到同情她,她的确做得不对。”
“别想那么多了,”徐嘉乐说,“阿姨的工作还在,其他的,从头再来嘛。”
徐嘉乐那么温柔,温柔到人想在他的安抚中睡去,丁邱闻说:“我才十几岁,却要学着习惯那么多事,不想习惯也要强迫自己习惯。”
“让他们随便说吧,你就装作没听见,反正……两年之后你就去上大学了,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他们了。”
对丁邱闻来说,玉门像是永远不会再亮,他和丁娇活在小城众人的口舌之中,承受一重又一重的痛苦,除夕仓促地来了,过节的几天里,徐嘉乐总是用徐鹏的手机给他打来电话。两个人聊得不热络,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徐嘉乐在说、在安慰、在劝解,丁邱闻在听。
徐嘉乐是想努力地治愈他的。
丁娇似乎不再是丁娇了,徐嘉乐在春节之后见到她,诧异于她的困倦憔悴,更诧异于她的精神不振;可是,丁娇仍然是丁娇,她还是穿美丽的衣裙、烫发、化妆、用香水,她夹着一支香烟,在阳台上吸完,然后,又去柜子前边倒了一杯酒。
“阿姨,”徐嘉乐轻声地问候她,递上了手中的礼品,说,“这是我们从老家带的点心,很好吃。”
“谢谢你,也替我谢谢你爸妈。”
丁娇对着徐嘉乐笑了,她想了想,又说道:“你还愿意和邱闻玩?我以为现在没人愿意和他玩了,我不是一个好妈妈,对吧?”
“阿姨,你很好。我呢,当然愿意和哥待在一起,我和别人不一样。”
“嘉乐,要是以后,阿姨不能一直在邱闻的身边,你要多多关照他,和他保持联系。”
“阿姨,我一定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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