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我也有好好念书的环境,有机会去国外学艺术,要是我妈没走……算了,哪儿有那么多‘要是’。”
丁邱闻将头靠在了徐嘉乐的肩膀上,两个人的手默默紧握,轻轻摩挲,徐嘉乐安慰他,说:“哥,我知道你的理想是什么,我会努力,我会想办法,让你有机会——”
“你别说了,我不是要难为你,你这么说我更难受,”丁邱闻低声地笑了笑,说,“我也就是有感而发,随口说说,理想有理想的好,现实有现实的好,我现在过得也还算不错。”
徐嘉乐下意识去摸他的脸颊,结果沾染了面膜上的黏湿,徐嘉乐问:“下周吃饭去吗?”
“去呗。”
“你实在不想去的话,我跟他说一声。”
“去,感觉他挺好的。”
丁邱闻因为徐嘉乐而介意程俊安,然而,这不妨碍他给予程俊安最大的善意,他是个能安静地思考的人了,程俊安要离开很久,那么,那些因为他而存在的担忧也能消散。
星期六,韦舒霞还是穿昨天那件灰紫色T恤、黑色阔腿裤,她站在洗手间的镜子前盘好头发,用黑色的鱼嘴夹固定,到了客厅看时间,是上午六点二十分。
“我走了。”
徐鹏的模样和体态都不再年轻了,他仍旧少有声色,是一个站在人潮中会被淹没的中年男人,他穿着一件洗过后发硬的短袖衬衫,将便利店的工牌放进了随手的公文包里,他站在入户门处整理完着装,就静悄悄地离开了这间房子。
韦舒霞拿起桌上的馅饼咬了一口,她需要抵抗中年期衰老的一切并发症,包括记忆迟缓,她又咬了一口馅饼,然后,用纸巾把手指擦干净。
她给出门不久的徐鹏打了个电话。
“喂,”韦舒霞说,“我没什么事儿干,去趟嘉乐那儿,你把他的钥匙放哪儿了?我给他捎过去。”
徐鹏说:“在电视柜的抽屉里。”
“嗯,知道了。”
韦舒霞放下手机,坐在了餐桌前边,她喝了两口热牛奶,然后,继续吃着刚才咬过的馅饼,思虑着给徐嘉乐打个电话;她拿起了手机,又将手机放下了。
她不知道徐嘉乐今天是工作还是休息,白班还是夜班。
季风影响半个大陆,夏天的雨总是来得很凶,韦舒霞出门的时候,天顶已经暗乌了,这种云的颜色很深,厚重地堆叠着,几乎要猛然地落下来。
韦舒霞去小区门外的路边搭公交车。
在这之前,她在水果摊上买了新鲜的桃子,她向摊主询问:“甜不甜啊?”
“当然甜,你尝嘛?你天天在我这儿买,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摊主一口南方普通话,拿起切开的半个桃子,用小刀划下来一小片,递到了韦舒霞手上。
韦舒霞矜持地把桃子放进嘴里。
“我买一些吧。”
“你挑嘛,你要出去啊?”
“对,去我儿子那儿看看,他工作忙,没时间打扫,我去帮忙打扫一下,给他做点儿饭。”
“我记得你儿子是……是护士对吧?那是忙哟,闲不下来。”
“是。”
几十年如一日,酷寒或燥热的北方气候,养出了韦舒霞温柔如水乡的性子,她对着摊主微笑,会因为聊起徐嘉乐而心生愉快,后来,她又去附近的店里,外带了两份徐嘉乐很爱吃的凉皮。
骤雨还在酝酿着,公交车进站、停靠、行驶上路了。
密集的雨珠包裹了空中悬浮的灰土,在一刹那开始滴落,雨声和天光都在半旧窗帘的缝隙以外。
窗帘的缝隙以内,是重叠的人的喘气声。
还有呻吟声,以及尖叫声,暂且不能断定这是哪一种风格的缠绵,只能断定他们共有赤子之情感、欲爱、勇猛,也有创世初不收敛丝毫的冲动,加之力量,加之柔软。
暴雨中的天顶,有千军万马踏起的尘烟,有巨人之手,有剧毒的玫瑰。
他们的床事,丝毫不具有爱情电影里生硬的唯美、刻板的漂亮,这是一种生长于众人类的、怯于启齿的景色,像是在母体内翻滚的婴孩,不遮蔽一处;美的应该是——乌黑的带汗的头发,上臂和肩膀的肌腱的曲线,背部中线上凸起来的脊骨的影子……
除去了雨声,还听得见雷声——一种类似远古兽类的吼叫的巨响。
蹚水从公交站走到电梯前,韦舒霞并没有对这场雨生出抱怨的情绪,她的手上提着被雨水打湿的塑料袋,单肩包挂在身上,透湿的雨伞在另一只手里。她进楼之后还是忍不住蹙眉,然后开始叹息徐嘉乐现在居住的环境。
这幢楼人来人往,住着形形色色的人,没有彻底清洁环境卫生的服务,不幸运的情况下要等很久的电梯。
终于听不见嘈杂的雨声,听见的是旧电梯装置运行时候干涩的摩擦声,韦舒霞将伞和水果拎在同一只手上了,她摸出了放在包里的、徐嘉乐家的房门钥匙。
这只钥匙原本的主人是宋昕榕。
除去了快乐,还有疼痛,而疼痛又变成另一种快乐,此刻,丁邱闻在卧室的床上紧紧攀着徐嘉乐的肩膀,接受落在颌骨之下的他的吮吻。
韦舒霞走出了电梯,她和要进电梯的人擦肩,感觉到雨伞上的水沾在了裤子上,很凉。
“乖,”徐嘉乐暂时地离开,他告诉丁邱闻,“翻个身。”
推开门、关上门,接着,韦舒霞把钥匙握在了手心里,她放下湿伞,打算把吃的拿去厨房。
她听到了那些声音,是没关的窗户外传来的雨声,又是别的,她将东西放在了客厅的地毯上,然后,鬼使神差地走进了坦然敞开的卧室的门里。
对韦舒霞来说,眼睛所见的、耳朵所听的,在零点一秒钟之内全都冲撞进她的大脑。
她看见灯光下肉色的躯体,看见床单边缘不规则的褶皱,看见猛然从丁邱闻身上起来的徐嘉乐先给丁邱闻盖上被子,看见丁邱闻望向她的一瞬间惊恐而绝望的表情。
她听见徐嘉乐发出诧异的叹息,以及脱口而出的粗话。
“不好意思……”韦舒霞说。
人类难抵抗意外的发生,更难抵抗大脑的下意识,这样的场景,韦舒霞下意识的反应是尴尬和抱歉,她没有任何犹豫地转身,从卧室里走出去了。
“操,他妈的什么事儿啊……”徐嘉乐打开衣柜,随便地找了衣服穿上,他一时间说不出理性的话,只能无助地感叹,“我去,我真的疯了,死了算了。”
被吓到发呆的丁邱闻只敢踹他的背,示意他出去,只敢用口型说:“出去关上门。”
徐嘉乐将一套衣服扔给他,连叹了几口气,说:“你穿吧,我先去看看。”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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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嘉乐想,这不是选哪一种茶叶的问题,也不是选哪只杯子的问题。
他在厨房里烧水泡茶,实际上是在拖延时间,让自己充分准备好接下去的说辞。几分钟后,他把茶端给坐在沙发上的韦舒霞,韦舒霞慌张地看向他,展开了手心,说:“给,钥匙,是我忘了,昕榕确实把它留在家里了。”
徐嘉乐没来得及接住,“叮咚”的脆响以后,韦舒霞把钥匙放在了茶几上。
“喝点儿茶吧。”
“你们……我都不知道。”韦舒霞的声音很轻,她缓慢地侧过头,向卧室那里张望着,她又将头低下了。
她难安的双手紧握,放在阔腿裤下边瘦削的膝盖上。
她抬起了微红的眼睛,说:“要是知道,今天我是不会来的。”
“妈。”徐嘉乐在韦舒霞的眼前蹲了下去,他知道她不是一位强势的母亲,也不曾是强势的妻子,她的半生忍气吞声地过,将能挨的、不能挨的都挨过去了。
“妈,你不要激动,咱们慢慢地说。”
“我还以为你不在家,”韦舒霞还是在沙发的中心点端坐着,她很是矜持,说,“我给你买了桃子带过来,还有那一家的凉皮,买了两份。”
“谢谢妈,我晚上吃。”
“那……我先走了。”
韦舒霞站了起来,她这时候才感受到自己双腿的战栗,室外的疾风骤雨还在继续着,徐嘉乐抓住了她的手腕,然后,搭上她的肩膀,说:“你先坐会儿,雨停了再走吧。”
“我,”韦舒霞的双手无处安放,她笑得刻意而酸苦,说,“我在你们不方便。”
“方便的,方便。”
徐嘉乐注视向韦舒霞的双眼,正在此刻,韦舒霞也在看向他,韦舒霞猜不透徐嘉乐的心,然而,她在想着什么,徐嘉乐全都知道。
徐嘉乐拥抱住瘦弱的母亲,这对他来说,是一种另类的投降;韦舒霞将脸捂住了,她靠在徐嘉乐的身上,终于哭了出来。
十几分钟前目击的那一切,都是十几年前灰暗一幕的重现,最令韦舒霞心惊的是丁邱闻的那双眸子,它们实在是漂亮,妖冶、纯真,拥有令任何人沦陷的魅力。
正像是——那一朵玉门的玫瑰重来见她。
她温柔地责问徐嘉乐:“你怎么不告诉我?”
“不要哭了。”
“你怎么不告诉我?”她举起手,落下了轻飘飘的拳头,砸在徐嘉乐的手臂上,她没有足够的时间思考这件事的轻重,到了这一刻,还是有些恍惚。
“我快要三十一岁了,”徐嘉乐说,“我不是小孩儿了,有些事情不说要比说了好。”
“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离婚以后。”
“你为什么喜欢他?”
“没有为什么。”徐嘉乐摇着头,他松开了怀抱,站在韦舒霞的对面。
韦舒霞重新坐了下去,她拿出手机看一眼时间,然后,把手机放在了沙发上,她开始捂着嘴巴轻咳,许久了,说:“你们男人就是这样的,全都是这样的。”
“妈,我的婚姻失败了一次,所以我想过得开心一些,和我真正喜欢的人在一起。”
“你为什么要喜欢他呢?世界上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喜欢他呢?”
韦舒霞把声音压得极低,她控制不了紧绷的、颤抖的牙关,到后来,因为心痛而声音喑哑,徐嘉乐把几张纸巾塞进了她手里,又用手心擦着她脸颊上的眼泪。
“妈,咱们都需要冷静冷静,”徐嘉乐开口,缓缓说道,“再说了,我和我爸不一样,你不要把我俩相提并论,。”
“你以前就是……”
“是。”
“嘉乐,我接受不了,我也不知道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谁都没疯,这就是事实,哪怕你接受不了,这也是事实。”
徐嘉乐也低下了头,他没有信心说服韦舒霞,更想象不出徐鹏对这件事的态度,今天的意外,令他失去了做任何计划的余地。
雨应该是小了一些,天色逐渐变亮,丁邱闻从卧室里走出来了,他穿着白色的T恤衫、牛仔裤,整理好了头发。
他说:“阿姨,这个点儿过来还没吃吧?我去做午饭,你们先聊。”
“邱闻,不用忙了,我准备走了,你叔叔一早上就去了店里,家里还有活要干。”
丁邱闻还站在原地,徐嘉乐跟在韦舒霞的身后,他将她身上单肩包的带子捋顺,拿着她的伞,送她出了门。
雨由疾转缓,然后,彻底地停了。
丁邱闻的眼睛里盛满了担忧,他在对上徐嘉乐的眼睛的一刻,说:“你应该送阿姨回去,她一个人——”
“不用,晚上还要上班呢。”
“我先去弄点儿吃的吧,吃了饭再说。”
“我妈买了凉皮。”
徐嘉乐摘掉了眼镜,他坐在沙发上翻动手机,实则心烦意乱,丁邱闻走了过来,在他身边坐下了,问道:“怎么办?”
“已经知道了,能怎么办。我是个大人,按理来说,这是我的自由,可我妈……这让她想起了那件事儿。”
“我知道,”丁邱闻说,“我改天买好礼物,去家里看看阿姨吧。”
“不是你的错,也不是任何人的错,”徐嘉乐叹了一口气,他说,“你知道她是个怎样的人,她一辈子都软弱,所有的苦都是她自己吃,她在十几年前原谅了所有人,就是不能原谅她自己。”
“嘉乐 跟你说实话,我希望阿姨能够开心地生活,如果需要我替我妈正式地道歉,我可以去做。”
丁邱闻抱住了徐嘉乐的肩膀,将脸贴在了他的身上。
“先不说了,你休息吧,”徐嘉乐站了起来,说,“我去随便弄点吃的。”
韦舒霞又坐了很久的公交车回到家。
徐鹏还没有回来,韦舒霞坐在了沙发末端的一角上,她埋下头去,将自己缩成了一团;她开始哭泣了,声音算不上高亢,情绪算不上激烈,她的头还是晕的,快到一种分不清回忆与现实的程度。
她把身上的包取了下去,放在茶几上,然后,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韦舒霞握着玻璃杯,站在餐桌旁边流泪,她需要发泄,也需要劝慰,然而现实的情况是——此时此刻没有人站在她的身边、与她统一立场。
她痛恨起丁娇,于是,连丁邱闻也一起痛恨了。
这种痛恨是无力的,像是坚硬的拳头打在棉花上,韦舒霞因为自己的恨而自责,她在想,丁邱闻是个成长在痛苦中的孩子,而丁娇,在许多年前就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徐嘉乐打来了电话。
他问:“妈,你到家了没?”
“到了,到了好一会儿。”
“你中午什么都没吃,先吃点东西吧。”
“现在还没有什么胃口,车坐得我头晕,”韦舒霞坐在餐桌旁边的椅子上,说,“你记得吃凉皮,天气热,放到明天就不新鲜了。”
“已经吃了,还是好吃,”徐嘉乐说,“我有夜班,又睡了会儿。”
“那你去睡吧,我在家,没什么事儿。”
“我睡醒了,妈,咱们聊聊。”
一开始,丁邱闻在卫生间里摆弄着洗衣机,后来,他抱着脏衣篮走了出来,问徐嘉乐:“你晚上想吃什么?”
徐嘉乐捂住手机的话筒,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他说:“等会儿再说,我跟我妈打电话。”
于是,丁邱闻点头,然后抱着脏衣篮去了卧室。
韦舒霞的语气是不锋利的,她一句话一句话地慢慢讲,说:“我到现在都没有反应过来,你们真的吓了我一跳,前段时间见了他好几次,我从来没想过他跟你……我什么都没看出来,真没用。”
“妈,我想先求你件事儿,你能不能……不告诉我爸?”
这个问题,令韦舒霞的态度一下子强硬了起来,她说:“我告诉他干什么,他会站在我这边?”
言外之意是,徐鹏是什么样的人她见识过、很清楚,所以,在这件和丁娇以及丁邱闻有关的事上,他不一定会成为她的后盾。
不等徐嘉乐开口回应,韦舒霞又说:“你是大人了,都做爸爸了,不论做什么决定也要想一想后果。还有,要是你们继续这样下去,我觉得是丁娇在打我的脸,她走了,解脱了,可是不愿意让我好过。”
“妈,我得再说一次,我和哥的事不等于我爸和他妈的事,可以说是毫无关系的,你也不要总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
“嘉乐,你不是我。”
徐嘉乐还有一些话要说的,可是,韦舒霞忽然就挂掉了电话。
徐嘉乐去了卧室,他看到丁邱闻躺在床上,于是他也上去,他说:“哥,咱们出去吃吧。”
“打完电话了?”
“打完了。”
“你想吃什么?”
六月份,室内算不上太热,两个人的肌肤泛凉,没有章法地贴在一起,丁邱闻把头往徐嘉乐的怀里靠,听到了徐嘉乐的叹气声。
“慢慢来吧,你别着急,你还有工作呢,”丁邱闻把手臂搁在了徐嘉乐的身上,再次问,“想好了吗?吃什么?”
“烤羊肉什么的,觉得挺好的。”
“那就去楼下那家呗。”
“可以。”
“起来换衣服吧。”
两个人都爬起来了,丁邱闻整理着床上乱成一团的被子,一转身,徐嘉乐就托着他的脸颊,亲吻他,然后说:“你放心吧,我妈不会跟我爸说的,你该上班就上班。”
丁邱闻有些诧异,他问:“你知道我担心这个?”
“我知道。”
丁邱闻却说:“我可以离开,如果叔叔阿姨不愿意让我继续干,我就去找别的工作,我怎么都可以。”
徐嘉乐再吻他。
说:“不用担心那么多,我妈她再怎么为难我,都不会为难你的。”
TBC.
丁邱闻不需要计算,他清楚地知道,这是这个男人第三次光顾了。
这间便利店依旧是徐鹏的心血,他从生意失败的迷途中走出,终于开始构筑这些他看来很小的事业;店里的商品很齐全,装修很高级、大气,加之招聘到了丁邱闻和塔塔这两位好员工,所以,这间新店的状况越来越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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