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舒霞开门进来,她穿着已经穿了三个夏季的薄短袖衬衫,热得额头和鼻尖上全都是汗珠,她说:“嘉乐,快去拿,门口还有个西瓜,我实在是拿不动了。”
“好。”
去门外的中途经过那个柜子,徐嘉乐仍旧充满了好奇,他很想知道盒子里到底是什么,他拎着装在塑料袋子里的西瓜,重新回到了客厅里,这时候,听到徐鹏在说:“丁娇送了我条领带,听说是很贵。”
韦舒霞气喘吁吁,问:“她为什么要给你送?”
“就是说上回我送孩子去医院……我说了不要不要,她硬要塞给我,怎么拒绝都没用。”徐鹏剥葱,弄得整个屋子里都是葱的气味,韦舒霞拿着毛巾擦脸,在认真地听他说话。
她笑了,说:“那你就拿着呗,人家也是好意。”
“妈,”徐嘉乐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他问,“西瓜放哪儿?”
“拿去厨房,我现在就切,热死了,”韦舒霞擦完了脸,她走到徐嘉乐面前来,推着他裸露在外的肩膀,说,“你快点儿赶作业,我听单位同事说,他孩子作业没写完,马上要开学了,晚上觉都睡不好。”
“我已经写完了,我哥一直催着我写的。”
“那就好,”韦舒霞跟着徐嘉乐走进厨房,问,“邱闻今天没过来?”
“没有,他今天和很多朋友去玩儿了。”
“你怎么不去?”
“我跟他们又不认识,不想去。”徐嘉乐将圆滚滚的西瓜放进了水池里,打开水龙头,他一边洗西瓜,一边继续倾听徐鹏和韦舒霞的对话。
韦舒霞说:“徐鹏,我看看那领带。”
“待会儿,”徐鹏说,“我手上都是葱味儿。”
韦舒霞淡笑着,说:“丁娇这人真不错,也就是帮了一个小忙,她居然送那么贵重的东西,不过也能理解,人家活得自在潇洒,也不缺那两个钱。”
徐嘉乐看不见韦舒霞此时此刻的表情,可他仍旧感知到了她的异样,他似乎从来没听过她以这种奇怪的语气说话。
徐鹏干咳了两声,说:“也没有你想象得那么贵。”
“妈,”徐嘉乐再次打断了夫妻二人的对话,他鼓起勇气转过身去,看着韦舒霞,一字一句地说,“西瓜洗好了。”
“你出去吧,”韦舒霞说,“我来切。”
她仍旧那么温柔,温柔到极端或许正是软弱,她拿起了锋利的菜刀,在水流下一点点冲干净,这时候,看着她手腕里侧凸起的青筋,看着她紧抿的唇角,徐嘉乐也一下子变得惊慌起来。
徐嘉乐甚至想过私自打开柜子,拿出那个神秘的盒子来看两眼。
丁邱闻的脊背紧紧贴着他的脊背,两个人在开学的前一天匆匆见面,坐在附近小广场边缘的长椅上,徐嘉乐听丁邱闻的随身听,丁邱闻在等来还书的同学,后来,丁邱闻拿到了书,他们就骑着车离开小广场,在夕阳下的街道之上飞驰,穿过了商业区、职工宿舍、静谧的巷子……到了丁邱闻家,丁娇正坐在沙发上翻杂志,她洗了澡,半干的头发散发出香气,后来,她和徐嘉乐打招呼,用涂了浅蓝色甲油的手打开柜子,给徐嘉乐抓了一大把无花果干。
她说:“嘉乐,几天没见面,怎么又长高了。”
“没有吧。”
徐嘉乐捧着无花果干,往嘴里塞了一个,他一边咀嚼,一边对着丁娇笑。
丁邱闻说:“他现在十四五岁,肯定是一直在长高啊,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我们嘉乐,哪里长得都好,”丁娇还摸了摸徐嘉乐的脸颊,弄得他有些害羞,她说,“这么帅气,以后肯定要找一个很漂亮的女朋友。”
“妈,你别操心人家找谁了,”丁邱闻拽着徐嘉乐去卧室,他说,“都弄得他不好意思了。”
“丁邱闻,那你跟嘉乐玩,我出去一下。”
丁娇收拾得很麻利,不一会儿,她就换好了出门要穿的裙子,她涂上了口红,化好了妆,在洗手间里照镜子,高声地喊:“丁邱闻,你过来。”
“又怎么了?”
“你给嘉乐拿吃的啊,冰箱里还有饮料,”丁娇喷上香水,从茶几下拿了一包香烟,放进手提包里,她说,“我走了,你们好好玩,明天就上学了。”
“你早点儿回来啊。”
实际上,丁邱闻的嘱咐是心不在焉的,他并不纠结于丁娇几点回家,他在意的是:新学期了,闫亚杰到底会不会还缠着徐嘉乐不放。
丁邱闻深吸几口气,连他自己也纳闷,徐嘉乐初三了、不小了,他交女朋友并没有什么不可接受的;然而,丁邱闻像是沾染上什么诡异的洁癖,他看不得徐嘉乐和女孩们有更进一步的关系。
他极力地隐藏着这种情绪,接着,隐藏使他变得更加偏执,他曾经以为他是在嫉妒徐嘉乐。
“嘉乐,你最近……有没有见闫亚杰?”
徐嘉乐坐在丁邱闻的书桌前摇头,然后笑,说:“你怎么……忽然想起她了?”
“明天就开学了,你以前不喜欢他,现在……喜不喜欢?”
摆弄着电视机的丁邱闻微微转身,在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他的额头、太阳穴,乃至脊背都是冷的。
TBC.
开学了,徐嘉乐升初三,丁邱闻升高一。
秋意猛地来,一场雨之后,热季只剩下了尾巴,风和太阳共同晾晒着草的躯干、树的叶子。
自从两个星期之前徐嘉乐透露了心事,丁邱闻奇怪的“洁癖”就长效地发作着,一刻也不见缓解,他面对面地和他说话,却不能做到像以前那样靠近他,他带着满心的纠结,看向徐嘉乐的眼睛,问他:“你不打算坦白?”
他们原本在聊着篮球比赛的话题,所以,徐嘉乐很明显地愣住了,他嚼着泡泡糖,将脚下的每一步迈得很短,问:“坦白什么?”
“向你喜欢的人坦白啊。”
丁邱闻走在徐嘉乐的侧后方,他病发,却没有人和他感同身受,而当事人徐嘉乐转过了身,淡然地看向他一眼,说:“坦白了也没有什么结果,我……需要一个时机。”
不知道是成长了才拥有爱情,还是爱情使人成长,丁邱闻在这时候猛然而直观地感受到了徐嘉乐的变化,他变得沉稳,不再有以前聊起这些时候的惊慌羞怯。丁邱闻盯着他因为嚼泡泡糖而鼓动的腮,又看向他没有波澜的眼睛,说:“你真的不能告诉我你喜欢谁?”
“哥,现在不行。”
徐嘉乐没有发作没有休止的“洁癖”,他走过来,主动地揽住了丁邱闻的肩膀,他变得更有磁性的声音响在丁邱闻耳朵的近处,说:“要是能说了,我一定会跟你说的。”
丁邱闻额前飘荡着柔顺清香的发丝,他一转头,呼吸要和徐嘉乐的呼吸撞上了,他被揽着肩膀,心里的不自在多于身体的不自在,撇了撇嘴,说:“好吧。”
“你等一下,别动——”
上午下雨,下午天晴,久违的橘红色夕阳从徐嘉乐的眉骨下滑,像是带着色彩的透明水液,弄得脸上是,肩膀上也是;徐嘉乐停住了脚步,他让丁邱闻也停住,他抬起手,从他的耳廓上拿下了一团浅黄色的绒毛。
丁邱闻在问:“怎么了?要干什么?”
“哥,你看,”徐嘉乐将绒毛递到丁邱闻的眼前,说,“刚才在你耳朵上。”
“操场上有只猫,我摸它来着。”
丁邱闻握住了徐嘉乐拿着绒毛的那只手,他冲着他微笑,尽力地使自己的表情看上去自然,他还是不能将徐嘉乐心有所属的事实全盘接受,他觉得最主要的是不能够接受徐嘉乐从孩子变成大人。
绒毛离开了徐嘉乐的手指,从空气的一处滚向另外一处,徐嘉乐将汗津津的手收了回来,手指上还保留着丁邱闻手上的体温。
徐嘉乐的视线继续追随那一团绒毛,直至它在夕阳光晕中蓦然飞远,徐嘉乐的表面上很平静,内心却满含着持续的惊愕、茫然、诧异;他埋怨自己太冲动——将喜欢上一个人的秘密告诉了丁邱闻。
喜欢其实很易得,爱情那样的喜欢却需要机遇,爱更难得,凭空出现的爱像是盛夏午后的雷暴。
“你上楼吧。”
到了丁娇宿舍的楼下,徐嘉乐说。
天已经快要黑了,书包里的功课还没有做完,丁邱闻问:“你真的不上去?”
“不。”
“那为什么要跟我回来?”
“多走几步路,多说点儿话呗。”
丁邱闻告诉徐嘉乐,路上要注意安全。
夜幕降临,从这一片宿舍区走向大路,再往家的方向走去,徐嘉乐和路上的每一位行人都不一样,他们没有心事,而他有心事;即使他们都有心事,那也比不上他的心事沉重。
回到家了,韦舒霞在楼下等徐嘉乐回来,他摸着他汗津津的额头,说:“又跟邱闻去玩儿了?都这么晚了,还没吃饭吧,给你留饭了。”
“下次不会这么晚了。”徐嘉乐说。
“怎么不笑,心情不好啊?”
“没有,”徐嘉乐很抗拒韦舒霞这样的询问,他的胳膊上搭着外套,一步一步慢悠悠地上楼,说,“我平时一直都是这样的。”
韦舒霞说:“我知道,我知道,你现在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
她就是这样的,总用她的温柔去接纳一切,哪怕能力不足,也要试着去化解一切,她将手放在徐嘉乐有凸起骨节的脖颈上,说:“走吧,上楼,菜还在锅里,还是热的。”
路灯的光照在丁娇的脸上,丁娇一只手扶着小皮包的肩带,一只手接过了徐鹏递来的东西,是一只很大的袋子,她站在花坛旁边对他微笑,说:“徐鹏,说实话,真的要不了这么多。”
“没事儿,拿去用吧,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那多少钱?我把钱给你吧,”丁娇把袋子放在了地上,她打开皮包,从包里拿出皮夹子,说,“次次都这么麻烦你,我心里真是太过意不去了。”
“不要钱,真的,我朋友就是卖这东西的,就是你要得不多,要是你要一麻袋,我能给你拉来一车。”
徐鹏话音还没落下,丁娇就从皮夹里拿出了五十元钱,她把钱往他的上衣口袋里塞,说:“拿着吧,以后用的话,我还找你。”
灯光和月光杂糅,在这个戈壁油城寂静的夜里,宿舍楼下的两个人因为钞票和人情推搡,后来,钱进了徐鹏的衣兜,徐鹏下意识地将丁娇细嫩的手指抓住了,又很快松开。
他无奈地笑,说:“说了,真的不要。”
“要吧,装兜里。”
丁娇笑得美丽,她一抿红唇,眼中流露着上完一整天班之后的疲倦,她拎起袋子就往楼上走,还问:“上去坐坐吗?”
徐鹏愣了一下,说:“噢……不了,你快上去了,我也要回家了。”
徐鹏转身走了,丁娇在一楼的走廊里撞见了丁邱闻,她问他去哪儿,他反问:“刚才是你跟徐叔叔在楼下?”
“嗯。”
“你们在说什么?”
“我让他帮我弄点儿艾草,我改天搓艾条,灸一灸肚子,”丁娇把那一大袋艾草塞进了丁邱闻的手中,她一边上楼一边从包里找钥匙,说,“你感冒了老是打喷嚏,我也能给你灸灸鼻子。”
“你又不是大夫。”丁邱闻说。
手上沉甸甸的袋子散发出浓郁的气味,丁邱闻一边走一边说话,跟在丁娇的身后进了门,他装作自然,又略有一些惊异,说:“你怎么……和徐叔叔关系这么好了?”
TBC.
第61章 迟迟蒸发-01
一阵的迟疑,丁娇将钥匙扔在了鞋柜上,她说:“徐鹏他……是个很好的人,那天晚上你生病幸亏他愿意帮我。
她说得真挚,先是低头沉思,后来,转过身去看着站在身后的丁邱闻,丁邱闻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径直地走往客厅里,把手上满满一袋艾草放在了茶几上。
他问:“你给徐叔叔送领带了?”
“你怎么知道的?”
“嘉乐告诉我的。”
“他怎么知道的?”
“当然是徐叔叔告诉他的啊,”丁邱闻十分想要猜得透丁娇,对于她和徐鹏之间,他没有任何的了解,只有好奇,他说,“应该是徐叔叔告诉了阿姨,嘉乐听见了。”
实际上话题还没有深入,空气却有了凝结的趋势,丁娇掩藏着忽如其来的心慌,在丁邱闻猜测她的时候猜测着丁邱闻。丁邱闻不再是一个小的孩子了,他长得比丁娇高,比她的肩膀宽,他的眼神平静似水,却令她不由自主地屏息。
她深呼吸着,看着他,说:“他帮了我们那么大的忙,当然要送礼物,好好地谢谢他。”
“嗯。”
话题在丁邱闻轻声的回应里终止了,他躺在了沙发上,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他拿起了放在茶几上的作业本,打算一边看电视一边做功课。
“作业还没有写完吗?”换完鞋的丁娇走了过来,问道。
“马上就完了,本来也没有多少。”
坐在了丁邱闻的旁边,丁娇问:“高中了,作业还不多吗?”
丁邱闻说:“我在学校会写,要是实在写不完,就能写多少是多少。”
“对了,”丁邱闻想起了什么,他把作业本放在腿上,转过脸看向丁娇,说,“我昨天遇到薛继杰了,学校旁边那个工地,他在跟别人说话,他也看见我了。”
“然后呢?”丁娇猛地攥紧了手,眉头也轻蹙起来。
“然后……他朝着我走过来,喊我的名字,我问他有什么事,他问你最近好不好,我说挺好的,”丁邱闻在回忆昨天傍晚的情景,他需要以更为缓和的语气讲述出来,不想显得慌张无措,他说,“他问我是不是上高一了,我没有回答,他说有时间了要你带着我和他吃饭。”
丁娇倚在了沙发一侧,她轻笑,说:“他都当爸爸了,还是不安分。”
丁邱闻睁圆了眼睛,或许是为这个消息诧异,或许是为丁娇悉知薛继杰的近况诧异。
“要是再遇到他,你就不要理,知道吗?他不会把你怎么样的,在大街上呢,他还没那么大的胆子。”丁娇又说。
丁娇站起来,剥落外衣,只留下一件白色的紧身背心,她最近变得更加瘦了,挽起头发时,凸起的肩胛骨投下了弧形的影子,丁邱闻拿起遥控器,将电视的声音调得高了。
他把没写完的作业合上,脑子里想的是徐鹏以及薛继杰,从前,丁邱闻从来没有将这两个人相提并论过。
徐嘉乐看过张耀东家抽屉里有裸露人体的画册,也看过同学家里挂羊头卖狗肉的VCD光盘,他清楚地记得模糊画质下一望无际的田野,以及飞驰在轨道上的火车,却无法具体细致地去回忆火车里热吻的男女。
入秋了却觉得热,徐嘉乐在黑夜里掀开了被子,翘着脚躺在床上,他几乎听不到什么声音,这座楼里的大人按时上班,孩子按时上学,所以,几乎每个人都有着健康规律的作息。
徐嘉乐坐了起来,打开放在床头的手电筒。
他拿出了丁邱闻的随身听,戴上耳机,听丁邱闻喜欢的那些歌,耳机里响起一首王菲,接着又是一首王菲……他用他的见识去猜想——或许,她是个有些颓废也有些清高的人,再加一些成熟、一些稚嫩。
徐嘉乐至今没有痴迷于王菲,他仍旧不能理解丁邱闻对于她的狂热,却将那首《约定》播放了好几遍,反复地品味着“就算你壮阔胸膛,不敌天气,两鬓斑白,都可认得你”。
一开始,是清晰的和旋与女声,到了后来,徐嘉乐几乎要睡着的时候,女声就被记忆中丁邱闻的少年嗓替换,徐嘉乐仿佛回到在自行车上迎着风的某一天。
眼前的画面跳转,恍惚之中,他持续地回忆起他和丁邱闻一起经历的每一刻。
徐嘉乐猛地睁开眼睛,猛地吸气,又缓缓吐息。
遏止情愫实在是困难,可是在这得以实现之前,徐嘉乐还有很多要做的事没有做好。他想去了解对同性的爱是何种令人绝望的病症,他想知道什么样的行动能救他于水火之中,他想有一次完全能够信任的倾诉……
他只能确定,最初的单恋在这个年纪降临,对谁来说都不算是早。
徐嘉乐扯掉了耳机,上一句歌词是——“剪影的你轮廓太好看,凝住眼泪才敢细看”。
某个傍晚回家的路上,丁邱闻冒然问他:“你不打算坦白?”
“坦白什么?”
“向你喜欢的人坦白啊。”
徐嘉乐的侧后方响着丁邱闻的声音,因为紧张,徐嘉乐错觉得后背要被虚无的汗水浸透了,他压抑着要做出夸张的表情的嘴角,转过身,看向丁邱闻在夕阳下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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