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珩指着自己的脸颊示意,“你这里好像有点肿?”
“我手臂上,腿上也有,过几天就消了。”
“你要是需要去医院,随时和我说。”白珩照顾病号还能贴心地给他开车门,上车后就递上来热气腾腾的面包牛奶,还有十分温暖的水煮蛋。
“你这待遇,让我以为荨麻疹是得了绝症。”
“别瞎说。”白珩正紧张着,被他这口无遮拦地吓一跳,“你要是怕耽误上课,可以去校医室,那里的医生也不错。”
聂山律一指书包,“我带了上次没吃完的药。”
白珩总算安心一些,似乎也意识到盯着别人吃早饭不太礼貌,又拿着手机继续看新闻。
车里安静片刻,就更显得空旷了,聂山律搞不懂白珩一个人上学为什么需要7座的车。
“我发现你居然会开玩笑,虽然不是特别吉利的那种。”白珩收了手机,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可能因为我本身就不是个吉利的人,学校不都这么传的吗。”
作为风暴中心的聂山律,大方承认这些传言,也代表他觉得无所谓。
“你自己别这么认为就行。你今天就这么走进去,过段时间他们就会传你得了荨麻疹也怪可爱的,杀伤力大减。”
聂山律不想和他争辩,而且听他胡扯还有助于转移注意力,就不会觉得难受。
趁此机会,白珩以他们的座位为圆心,介绍了一圈周围的人。而且知道聂山律记不住名字,都是以座位和行为特征来讲。
比如上课总爱发言的学习委员,以前社恐得自我介绍都声音发抖,后来她被班上以章尧为首的几个爱在课堂上接话的学生,锻炼得可以训人不红脸。还有章尧的同桌,没事喜欢给人看手相,猜来算去混了个半仙的名号,看着不着调却能时不时冲击全年级第二名。
“半仙儿寒假把腿摔了,最迟下周就要回来了。”
“章尧同桌?不就是我前面吗,那现在坐那的是谁?”聂山律吃完早饭,擦着手问。
“你前面哪来人?你是不是看错了。”
聂山律一瞬间汗毛倒竖,随即反应过来平时一本正经的班长,据说也是稳居年级第一的天之骄子,开玩笑还这么无聊且恶趣味。
“你昨天还警告他别靠着课桌抖腿,不然就给他腿上绑一升的可乐,看他抖一天。”
白珩轻笑道:“这你还记得,我随口说的。他原本坐最后一排,有时候想听课了就看前面哪有空位就坐。”
这一路上,聂山律算是认识了一圈人,虽然名字和脸还要对上一阵,但没有那么陌生了。
第一节 课就是化学,聂山律仿佛被老师眼镜的反光射中,这才想起化学作业忘了。
“昨天还是有那么几个顽固分子没写作业,下学期才正式分科,如果提前做好决定也可以找我特批不写作业。我点到名的,要听课就去后面站着,不想听就出去。”
聂山律都准备自觉站起来,白珩却被第一个点名,他起立时还递给聂山律一个放心的眼神。
四名同学都去罚站了,没写作业的聂山律如坐针毡,白珩这份关心让他比荨麻疹还难受。
好在化学老师手下留情,让他们站了半节课就大赦。
课间,聂山律总想对白珩说点什么,却觉得说什么都很奇怪。
等到第两节 课,抖腿王又靠着他的课桌开始发作,聂山律不再撑在课桌上,怕这共振加剧脸上的疹子。白珩却伸手推了抖腿王一把,他转过来不好意思地笑笑就坐直了。
聂山律的手臂又在隐隐发痒,他忍得实在难受就会隔着衣服轻挠几下,图一个心理安慰。但是他架不住手上的动作越来越重,白珩在记笔记,顺手拿笔敲他手背。
“难受我们就去医务室,我刚才查了,越抓越难受。”
他自然懂这些道理,奈何忍不住。他又自以为隐蔽地抓了几下,手腕就被攥住。
白珩的手有一丝病态的冰凉,很难想象他这么热烈的人会有如此薄凉的一面。聂山律想了很多有的没的,反而没觉得白珩抓着他有什么问题。他的脸贴在课本上,能听到白珩记笔记的沙沙声,还有自己铿锵有力的心跳,一击又一击的回声。
白珩看他消停下来,就松了手,仍然在手腕上留下一点沁入骨髓的冰凉。聂山律忽然觉得那处烫得慌,不敢再碰。
就像他对白珩过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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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周后,聂山律终于完全恢复。他和白珩也借由病情交流变得熟悉起来,聊天内容却不仅限于病情,有时他遇上思路卡壳的题目,也会随手拍给白珩。
而白珩则会分享各种好玩的视频和段子给他,白珩算是天赋型学霸,不见得比别人刷题多,却也掌握着独特的解题方式。
这得益于他从小就有家教查漏补缺,还从三年级开始就在寒暑假提前学习一学期的知识。
那天周一,聂山律一进教室就下意识寻找白珩的身影,白珩也像有感应般,第一时间回望过来。一个爽朗的笑容,让聂山律足以忘掉昨晚被他妈妈分担的痛苦。
他刚坐下,发觉抽屉里多了一本不属于他的笔记本。
“你放错了?”聂山律把本子推了过去。
“给你,如果觉得用不上再还给我也行。”白珩又低头看着练习册,聂山律敏锐察觉他有点心虚。
他翻了几页笔记,就看懂了这里面的含金量。白珩的字迹属于看一眼就忘不了的那种,这本接近一百页的笔记有打印的题目,也有他手写的内容。理科的重要知识点分门别类总结,都是聂山律掌握薄弱的知识,以及对应的错题和变式题。
有了这本秘籍,他不在月考冲进前十都对不起白珩的用心。更何况他上次周测刚好在年级30名,上升空间巨大。
笔记本坠在他心上,沉甸甸的。
“这礼物我是不可能还给你了。”
白珩好像松了一口气,他笑着没说话。
“我要怎么谢你?你好像什么也不缺。”
“你愿意陪我参加书画大赛吗?绝不勉强你,毕竟我想要的东西还挺多。”白珩狡黠地眨眼。
聂山律只犹豫片刻,就起身去找学习委员报名参赛,窦南星很热情地带他去办公室找老师拿资料。留给他的准备时间只有一个月,如果一切顺利时间是很充裕的。
可是他的创作总是在草图阶段就被自己否定了,比赛给的主题是成长,这对聂山律擅长画的静物画来说,有点虚无缥缈。
所以等到白珩关心他的进度时,他只说:“要不你来看看?如果你有空的话。”
白珩没推脱,并将时间安排交给了他,最终两人商定在周六一早在聂山律家里见面。
这个时间安骞会出门去墓园,她每周都去给亡夫扫墓,这是她唯一规律的出门时间,其余时间都在家里。聂山律从不会主动要求陪同,而安骞也没邀请过他,似乎在车祸相关事情上,他们有着母子间天然的默契。
那个时候聂山律隐约觉得安骞的状态不太正常,却无能为力。
周六早上七点,聂山律准时醒来。自车祸之后,阿姨也是第一次见他有同学要来家里,准备了丰盛的早餐,对此安骞反而没有过多的反应,只是嘱咐阿姨可以多留一阵。
门铃响起时,聂山律已经等在客厅里好一阵。
他的期待在这一刻也藏不住了。
聂山律第一次看到白珩穿校服之外的衣服,黑色卫衣和水洗牛仔裤,压着一顶浅卡其色的棒球帽,意气风发的少年从阳光中走来。
“你吃了早饭没?”
白珩点头。
聂山律带他去画室,就在二楼尽头的房间,路过他的卧室时,他闪身进去,“你等我一会。”
白珩看着走廊里的照片墙,上面都是三人的合照,一家人旅游的时候都很快乐。聂山律从小就爱笑,就连安骞也和现在的阴郁完全不同,想必在聂山律的记忆中也曾是温柔的妈妈。
“送给你的。”聂山律手里是一个笔记本大小的盒子。
包装是纯白的,没有任何图片和文案。
白珩接过,摇晃几下,聂山律没阻拦他,他不太确定地问:“拼图?”
“是的,我自己画的图,找工作室做的。”聂山律尴尬地笑笑,“怎么觉得我这礼物有点折磨人。”
“好奇心确实比较折磨人。”白珩总结道。“这是500的,还是1000张的?”
“500,我还是没那么狠。”
“谢啦。”白珩把拼图装进书包里,和他一起走进画室。
铺满阳光的屋子,立着好几个画架,唯独有一面墙是空的,从痕迹上推断,这里之前是一排木架。
“这幅草图是我昨天画的。”聂山律指着废纸篓介绍:“那些是我之前画的。”
“你用破碎的花瓶和新鲜的果盘来表现主题,这想法挺好的,你在纠结什么?”
“可能是过不去我自己这一关。”聂山律直直盯着那面空墙,“如果条件允许,我应该参加陶艺组的,但是不想再惹我妈生气了。”
“所以你平时画的瓶瓶罐罐都是你想做的?”
聂山律点头。
“现在是准备放弃了?”
“不知道,至少最近不准备做。”
“如果你想做陶艺,外面工作室都可以,重要的是你的想法。”
聂山律耸肩,房门被敲响,阿姨端着零食和水果进来,还有几个奶黄包和豆浆。
“你没吃早饭?”白珩问。
聂山律不好意思地笑笑,吃着早饭没回答。
阿姨观察片刻才说:“他还说要等你来,早上安太太吃饭的时候也没叫他。”
房间里又只剩两人,话题也难再回到陶艺上,聂山律无意多说,白珩肯定不会为难他。
白珩的画已经画完了,聂山律说着怕被影响思路,不愿意看他的作品。只想听他说说创作思路。其实他只是在避嫌而已,白珩也没拆穿。
白珩陪他吃了午饭才离开,也结束了周末唯一的休息时间。
回家的时候,家教老师已经在客厅等了有一会,他道过歉和老师一起去书房。直到补课完成,他才有时间翻开学校布置的作业。
他估计聂山律现在不是在赶作业,就是在赶画,以至于都没空找他聊天。习惯真是很可怕的东西,他和聂山律认识不到一个月,却会因为半天没联系而不习惯。
洗过澡已经接近十二点,白珩的卧室是个套间,连着书房,学习的东西他很少会带进卧室里。现在那盒拼图就安静躺在书桌上,在庞大的乐高和战锤面前,它占不了什么地方。
他已经拼出来边框,通体黑色,看不出什么门道。这副拼图就如同聂山律,满身的谜团,让人止不住好奇。
平时在有参考图和分区的情况下,500张的拼图三个小时就能拼好,而聂山律这拼图不知道是忘了做分区还是故意,只能在抓瞎的状态下拼。根据相近色分好后,他猜测有路灯、行道树,这是一条夜晚的街道。
白珩有了大致的猜测,仍然花了近五个小时才完成。
这是学校4号门那条小道,树下仍然有人在喂猫,不过这次喂猫的人换成了白珩,身旁还有一袋打包盒。想来聂山律后来也知道了他的围观行为,选择用这样的方式告诉他。
周日晚自习出门前,白珩拍了一张照片给聂山律,拼图已经被裱在画框里。
直到他坐进教室里,也没收到回复,他没想过聂山律会这么不经逗,只觉得他可能在忙。
课铃响过,聂山律才走进来,一脸忧心忡忡的神色,任是谁都能看出他的不爽。
白珩观察他一会,没着急询问,反而是将保温杯给了他,“板栗燕麦奶。”
“谢谢。”聂山律面色缓和一点。
那天去他家的时候,白珩问过阿姨他的口味,这就是聂山律早上最喜欢喝的牛奶。这里面还要加巧克力,昨晚他给自家阿姨说的时候,还被家里人问候怎么主动要求吃甜食了。
一到课间,聂山律又准备开溜,白珩眼疾手快地抓着他,“你怎么了?”
“学校监控室,你知道在哪吗?”
“我带你过去。”白珩放开他,终于不担心他又跑没影。
监控室不在这栋教学楼里,而在一旁的多功能楼,他们平时做实验和微机课都在这边,三楼就有全校的监控室。
“怎么想看监控,能告诉我吗。不然等会我也不知道怎么和保安沟通。”白珩关心道。
一路上,聂山律没有冷静下来,反而有更激动的趋势。
“4号门的猫生了小猫。”聂山律停顿一下,想起了什么,神色又晦暗几分,“本来我今天准备把它们一家都带去宠物医院,小猫不见了。”
“可能是大猫把它们转移藏起来了,才生产过的猫都会安全感不足。”
聂山律的瞳仁幽深得没有杂质,直勾勾盯着人的时候,总觉得满是深情。可是现在的他,只有焦急和明晃晃的厌恶。“我在树林里找到一只小猫,被划开了肚子,伤口整齐极大可能是刀伤。”
白珩呼吸一滞,明白了事情的重要性,如果真是人为伤害,学校里就藏着虐猫犯。
保安队值班的人听说了来龙去脉本来不是很愿意调出监控,但是照做了。
可惜监控都集中在门那一块,主要记录出入的人,道路两旁的树林都是盲区。
“往前一个监控点看,如果有人进入这条小道,又没有出门,就是去树林的。”
保安明显更不想干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他的推辞还没开口,白珩按着聂山律的肩膀,抢先说:“这个工程量还是挺大的,我让学生会纪律部的同学来帮忙。如果人不够,我再找老师商量。”
一听这话,保安慌不迭接下这工作,忙说保安队人手够的。“最迟明天,一定能找到人。”
白珩道谢后,带着聂山律离开。他一边下楼,一边解释道:“那地方我经常去,所以能看到巡逻保安在那边聚众摸鱼,他肯定不愿意让我们直接看的。”
聂山律点头,“既然巡逻队要去那边,这虐猫犯肯定是了解这规律的学生,才能如此有恃无恐。”
第二天,两人提前到校,直奔监控室,还是昨天那位保安在,看见他们活像见了祖宗。
“你们说的人我找到了,但是看了也白看。”他叹气地说,还是点开了监控截取的画面。
画面中的学生戴着口罩,还有一顶棒球帽,穿着全校同款的校服,个人特征所剩无几。他从4号门小道离开后直奔室内篮球场,后面出来的人都是三五成群的,没人再是这样的打扮。
如此熟练,又经过精心考量,他很有可能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
当天下午,校内论坛里有了新帖,讲的就是虐猫事件,引起了群情激愤的讨论。聂山律并没有贴出监控照,既担心猜疑被人利用,引起霸凌,也是让帮忙的保安免于责罚。
还是有不少人回帖提供线索,之前也有人看见过一两只相同结局的猫。这个讨论帖热度持续了一周,随后出现了一个校内流浪猫的微博,大家积极投稿,建立了流浪猫档案库。这样的热度之下,希望虐猫犯能望而生畏。
快半个月之后,大猫再次出现在4号门附近,还带着两只小橘猫。白珩马上将这个消息告诉聂山律。
白珩让王叔等他一会,他继续逗着几只猫,担心它们走掉,聂山律又错过它们。
聂山律远远地放下准备多时的航空箱,今天他想把大猫带去绝育,而小猫就待在宠物医院等待领养。
这是他和白珩商量出来的最优解。
大猫很信任聂山律,即使已经很久没见过,还是认出他,亲昵地蹭着他的手。
“我想尽快给大猫也找一家领养吧。”
“这样的成年猫可能会比较难,你做好心理准备。”白珩提醒他。
“我知道,要不是我妈有严重鼻炎,这猫说什么我也要带回家。”聂山律撸猫的时候,是他最温柔的时候,眼里有光,大多数时间他还是那样蔫了的样子。他呢喃道:“想快点长大,能搬出去住。”
白珩心下了然,养猫必然不是他想搬出去住的唯一原因,他又想起那天夜里,阴沉得可怕的安骞。
几天之后,聂山律接到医院通知,大猫被领养走了,问他要不要再去看看。
他婉拒了,没想到很快就在手机里收到大猫的照片,来自白珩,后面还有一条语音。
“我奶奶对它一见钟情,已经带它回家了。奶奶家有花园,它肯定能过得很好,你别担心。以后你要是想见它,我带你去看。”
十六岁的少年,声音已经不剩多少稚嫩,陡生出几分靠谱的责任感,还有不可抑制的上扬尾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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