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雪拥闻言,神情认真地注视她:“陆府本就是阿姐的家,不论嫁与不嫁,都不会……咳咳,都不会改变。”
喉间蓦然传来痒意,陆雪拥忙侧过头以袖遮脸,咳嗽声断断续续,听得陆惊春心都揪起来了。
“还说我总是溜出府,你身子这样虚弱还天天在外面吹冷风,若是娘亲还在,定又要担心得彻夜难眠。”
陆惊春蹙起细眉,抬手温柔地拍了拍陆雪拥的背,替他顺气。
直到冷冽的眼尾都染上红意,陆雪拥方才停下来。
他松开捂住嘴的手帕,纯白的布料上是刺眼的红。
感受到陆惊春生气的眼神,陆雪拥难得心虚地偏头躲开。
“你是不是又把府医开的药倒了?!”
陆雪拥握紧了手中沾染鲜血的帕子,语气淡然,理直气壮极了:“那药太苦,不想喝。”
第014章 未婚夫
陆惊春见他如此理所当然,气笑道:“陆雪拥,你莫不是今年才三岁不成?隔壁王员外家的小儿子,三岁就会乖乖吃药了!”
虽如此说,她却也知道,陆雪拥从小就怕苦,每次生了病只要不让人盯着,宁愿自己闷在被子里活受罪,也不愿好好吃药。
后来他九岁那年,母亲逝世,陆雪拥整个人都像换了个芯子般,眨眼间便从需要人操心的弟弟,成为了可以为父亲分忧的小大人。
只是依旧害怕吃药。
陆惊春曾问他,这些年练武也好,学文也罢,什么样的苦没吃过,为何偏偏不爱吃药?
九岁的陆雪拥绷着一张小脸,认真道:“我怕苦,不乖乖吃药,阿娘担心我,就会回来了。”
当年陆夫人怀陆雪拥时便身子不大好,后面更是难产,一大一小都是体弱多病。
当初为陆夫人把脉的大夫曾说,陆夫人的身子早在难产的那天就已油尽灯枯,但却奇迹般地撑了这么些年。
陆惊春知道,是母亲舍不得雪拥年幼失恃,心疼那个雪团子一般可爱的孩子。
忆起往事,陆惊春不由沉默下来,眉目间都带着几分低落。
“哼,我三岁便会写字,王员外家的小儿子会吗?”陆雪拥冷冷道。
陆惊春噗嗤一声,笑得弯起了眼睛。
是啊,他的弟弟是天才,是神童,怕苦不肯吃药怎么了?那肯定是那药太苦,不识抬举,这才害得雪拥没能及时吃药。
马车的气氛缓和下来,姐弟两时不时交谈几句,未久便到了丞相府。
谁知刚下了马车,便看见几个仆从抬着一个绑着红绸的红木箱子往里面抬。
陆惊春忙跃下马车,叫住他们,满脸好奇,“这是什么?看上去像是赠礼。”
领头的相府侍从解释道:“这一箱东西是楼大人刚刚命人送来,说是给公子和江公子带的一些小玩意。”
陆惊春听到江上柳的名字,显然有些不高兴,但看在陆雪拥的面子上,还是笑道:“哎呀,算楼鹤那小子有良心,出使南疆一趟,还记得给你带些特产。”
她倒是忘了,自家弟弟是有未婚夫的人,这样的话……
陆惊春猛地捂住嘴,眼睛一瞪,那宣王殿下岂不是只能做小了?
她微微偏头,打量的目光落在陆雪拥身上。
哼,她弟弟长这么看,别说做小,让应我闻那个煞神咬一口都是莫大的荣幸。
随即陆惊春又察觉出几分不对,雪拥看上去好像不是很高兴。
刚如此思忖,便见陆雪拥神情冰冷,眉目间夹杂着厌恶,冷声道:“丢出去。”
几个侍从面面相觑,皆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陆惊春迟疑道:“雪拥你这是怎么了?”
虽然她也不喜欢江上柳,但楼鹤的面子还是要给的嘛。
陆雪拥闭了闭眼,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重复道:“我说,丢出去。”
谁知话音刚落,一道含笑的嗓音就从府外由远及近,“雪拥,你可曾看了我送来的那些南疆玩意?”
陆雪拥袖中的手缓缓收紧,面无表情扭头看去。
来人身上尚且穿着面圣的朝服,身形落拓,面容俊逸,脚下步子潇洒轻快,带着一股不属于朝堂的自在生机。
尤其是那双清澈噙笑的桃花眼,眼尾带着三分风流,却又不会让人觉得多情。
每一个见到楼鹤的人,大概都会感叹,规矩森严的书香世家楼家,竟能养出这样一个鲜活的人物出来。
陆雪拥亦是如此。
陆家与楼家皆是寒门出身,交情甚笃,陆夫人更是与楼夫人一起有孕,便顺势定下了这门亲事。
后来陆雪拥比楼鹤晚生几日,却也是个公子。
然而即便是这样,也无法阻止铁了心要成全这门婚事的两位夫人。
那时的陆雪拥自诩天才,全京城的才子美人全然不放在眼里,哪里会瞧得上一个楼鹤。
而楼鹤更是醉心于广阔天地,常年周游于异地,压根没心思去和一个男子成亲。
直到某一日,被楼父强压着回京考取功名的楼鹤与陪长姐回外租家省亲的陆雪拥在城门口狭路相逢。
楼鹤对陆雪拥,穷追猛打,并主动提起了婚约之事。
陆雪拥其实不在意自己的婚事,但这荒诞的婚事却是母亲定下的。
他便学着去接受楼鹤,正当渐生好感之际,楼鹤却忽而找到了曾经在豫州救过自己一命的恩人,江上柳。
前世,江上柳故技重施,数次挑拨他与楼鹤,甚至在宴会上晕倒,逼迫陆雪拥割下第二滴心头血。
楼鹤为了报恩,跪在陆雪拥面前,求他救江上柳一命。
江上柳的命是命,他的命便不是吗?
陆雪拥断不会答应,由此与楼鹤反目。
所谓,也不过如此。
后来陆家被钉在通敌叛国的耻辱柱上,陆雪拥被困诏狱,楼鹤竟还不死心,借着楼尚书的势,潜入诏狱见到陆雪拥。
彼时陆雪拥刚受了刑,只能虚弱地躺在阴冷潮湿的地牢角落里,而楼鹤一袭明艳奢华的锦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满脸漠然:“陆雪拥,只要你愿意再取一滴心头血,我会看在往日情分上,放你离开。”
陆雪拥低低地笑了起来,眼神极尽嘲讽,“楼鹤,枉你有一双世人皆赞的清澈眼睛,却是眼盲心也盲。你和江上柳一个薄情一个寡义,当真是天生一对。只是可惜,江上柳马上就是太子妃了,你便是有此意,却也只能和他偷偷摸摸做一对世人所不耻的奸夫淫妇。”
楼鹤永远活在光风霁月里,何时听过此等尖酸刻薄之语,满脸怒色甩袖离去。
若说曾经陆雪拥最欣赏的便是那双桃花眼,此刻最厌恶的亦是如此。
“诶?怎么不见小恩公?”楼鹤在陆雪拥身前站定,目光擦过他往后探寻,随口问道。
陆雪拥回过神,目光冷冽如刀射向楼鹤,吩咐相府侍从,“把他连同那些恶心人的东西,一并赶出去。”
陆惊春面露愕然,但很快缓过神。
虽不知雪拥和楼鹤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雪拥肯定是不会有错的,定是楼鹤狼心狗肺不知好歹。
陆惊春抬了抬下巴,面色不善地睨了眼楼鹤,“没听到公子发话吗?还不赶紧把人轰出去!”
第015章 少来相府恶心他
楼鹤喜好游山玩水,楼家又格外心疼这个幼子,拳脚功夫经过名家点拨,自然是不会差。
他若反抗,普通侍从根本奈何不了他。
陆雪拥清楚这一点,果断抽出腰间软剑朝对方攻去。
剑招锋利带着森然杀意,招招不留情,楼鹤顾及着陆雪拥的病体,不敢强硬对上。
只好一边躲一边无奈询问:“雪拥你这是作甚?那些礼物都是我精心为你和小恩公准备的,你若是不喜欢我再去寻些有趣的玩意送来便是,何故这般生气?”
陆雪拥执剑擦过楼鹤的鼻尖,冷冷道:“就是因为是你送的,我才不喜欢。”
二人本就是在离相府大门不远处的庭院里,一番交手下来便逐渐打到了相府门口。
楼鹤看着迎面刺来的剑尖,脚尖一点便往后撤,却迎面撞上刚走到相府门口的顾饮冰。
那柄和主人一样雪白的剑顺势架在了楼鹤的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
陆雪拥强忍着厌恶道:“你若是想找江上柳就去东宫,少来相府恶心我。否则下一次,丢的就不是礼物,而是楼大人的脑袋。”
他虽身体虚弱病痛缠身,但若铁了心想要杀掉一个人,没人能挡得住。
最坏不过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身后,几个侍从抬着箱子从一旁走过,将那一箱寄托心意的礼物尽数丢在了相府门口。
“雪拥,你好歹得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与小恩公到底……”楼鹤拧眉道。
陆雪拥不耐地打断他,“我为何要与你多费口舌?你想知道什么,凭借楼家的势力一查便知。”
“可是我是你的未婚夫。”楼鹤定定注视着眼前如隔云端遥不可及的白衣公子,沉声道:“你是我好不容易求来的未婚夫,我为何不能问你?”
陆雪拥冷笑一声,楼鹤倒是提醒了他。
他收回剑,从袖中摸出一封早已写好的信件,丢到楼鹤脚边,“从此刻开始,不是了。”
楼鹤心中隐隐预感,蹲下身捡起那封沾着药香的信件,信封上的字迹清隽飘逸,笔锋凌厉,是陆雪拥亲手所写的——退婚书。
“为何?年前我与你作别时,你还分明答应等我回来!”为什么他不过被陛下封了使臣出使南疆几月,回来便一切都变了?!
这让他如何接受!
想起从宫中出来时听的那一耳闲言碎语,楼鹤攥住退婚书的手用力到泛白。
若是陆雪拥与江上柳反目成仇,心上人与恩人之间他又该如何抉择?陆雪拥当初既然已允了与他的婚事,为何就不能为他考虑一下?
“雪拥,你与我的婚事经由陆楼两家长辈点头,怎可容你这般任性?”楼鹤深吸一口气,镇定地看着他,“没有得到丞相大人的准许,我绝不会答应。”
陆雪拥尚未说话,陆惊春已然看不过眼,冷笑道:“哟,现在知道提什么长辈啦?这桩婚事本就是两位夫人的玩笑之语,家父更是丝毫不愿意雪拥与你成婚,若不是你死缠烂打,哪里能让你占着个未婚夫的名头在这里耀武扬威!”
“我——”
“你什么你?想嫁给我弟弟做少夫人的姑娘足以绕京城三圈,少得了便宜还卖乖。”陆惊春弯起眼睛,脸颊的酒窝若隐若现,嘴下却丝毫不留情面,“你既然那么在意你那个恩公,那就干脆以身相许好了,何必还要来祸害我弟弟?”
如今她弟弟好不容易醒悟过来看清了江上柳那厮的真面目,她亦恨乌及屋,讨厌和江上柳交好的任何人。
楼鹤被她说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半晌方才憋出一句话,“可我确是真心仰慕雪拥,此生心里再不会装下第二个人。”
“我看未必,虽然你的心装满了,但是你的眼睛没有,随随便便就可以装下满京城的风花雪月,什么恩情什么友情,远比雪拥重要。”白衣少年沉默伫立,陆惊春便顺手拂去他肩头一片桃花,慢悠悠道:“你什么都不愿割舍,又什么都想要,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她说着,笑眯眯地看向一旁默默观望的顾饮冰,“顾大人,你说是吗?”
当初顾饮冰气势汹汹闯入相府质问陆雪拥,陆惊春得到消息如何能不生气?她一句重话都舍不得说的弟弟,岂容这群人一而再再而三的糟践。
以往她是不愿让弟弟为难,如今可不会再忍着。
顾饮冰面色一僵,自觉难堪:“……陆姑娘所言甚是。”
陆惊春的话何尝不是把他一并骂了,但他比楼鹤醒悟得早,又暗藏私心,自然不会去提点楼鹤有关江上柳的真面目。
顾饮冰与楼鹤是同一届的科举考生,一个状元一个探花,难免碰到就会让人作比较。
以往不是没有在陆雪拥面前争得你死我活的时候,现在想来,竟记不得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若他能早该明白自己的心思,哪里轮得到楼鹤这个瞎子占了雪拥的便宜去。
如此想着,他扭头直言道:“楼大人既然急着找自己的恩公,便赶紧去东宫吧,毕竟江上柳前些日子受了伤,太子殿下一个人可安慰不过来。”
楼鹤:“……”当他是傻子吗?现在走了,好让顾饮冰趁虚而入不成?
可楼鹤想起先前江上柳便总是受心疾折磨,他特意从南疆寻来的药还在怀里贴身放着。
“雪拥,我们的婚事等你冷静下来再谈。”楼鹤说完,匆忙转过身就往外走,像是走慢了就会听到那人冷漠的拒绝。
终于赶走一个,陆雪拥不耐的目光落到顾饮冰身上,“顾大人若是什么见解,大可在朝会时与家父相商,至于其余的,相府并不欢迎你。”
顾饮冰全然不在意他的冷言冷语,只是眼巴巴地走上前,“雪拥,我当真知道错了,江上柳心怀不轨挑拨你我的关系,如今这般岂不是正合了他的意?”
陆雪拥淡声道:“你又怎知,这不是合了我的意。”
顾饮冰听愣了一瞬,勉强笑道:“雪拥你莫要说这些气话。”
第016章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知己一场,我是否是气话,你心里清楚。”陆雪拥不愿再多言,掩袖轻咳几声,转身朝里走去。
顾饮冰欲抬脚上前,被陆惊春挡住。
“顾大人,雪拥他身体不好,你还是莫要打搅他休息了。”
陆惊春的神色亦有些复杂。
当初雪拥与顾饮冰何等要好,她实在想不明白顾饮冰一个聪明人,为何会被外人轻而易举挑拨,转头对江上柳以知己相称。
江上柳什么人,也配和她弟弟相提并论?
“顾大人并不缺雪拥这一个知己,不是么?”
顾饮冰闻言,苦涩一笑。
往日听得江上柳所说的话,只觉得此人与自己心意相通且最是纯善之人,可仔细想来,那些话何尝不是模仿着陆雪拥特意说来给他听的,所以才会如此熟悉,所以才会每一句话都震动他的内心。
他早已有了世上人人皆艳羡的知己,却一时昏了头,错把鱼目当珍珠。
“雪拥今日不愿见我,那我明日再来。”顾饮冰微微俯身作揖对陆惊春行了一礼,“先前是我的错,我会等到他愿意见我的那一日为止。”
他说着从袖中摸出一枚折成三角形状的黄符递给陆惊春,“这是我昨日在伽蓝寺求来的平安符,我知他素来不信神佛,但此符经由寺中不苦大师开光,最是灵验,陆姑娘便替我悬挂在碎雪苑的房檐上,能替他遮挡半点病痛灾难也好。”
陆惊春抿着唇偏过头去,显然不愿接受他的好意。
顾饮冰苦笑道:“此事皆是我一厢情愿,不求雪拥知晓,也并非要以此抵消以往过错,还请陆姑娘看在陆顾两家交好的份上,成全在下这点微末的心意。”
不苦大师从不轻易为人诵经开光祈福,一直尊崇人皆有自己的缘法,即便是天子驾临伽蓝寺也无用,除非这人诚心在佛前跪上一天一夜又与佛有缘,才能见到大师一面。
伽蓝寺的规矩,所谓有缘,就是苦命。
不苦只渡苦命人。
但昨日顾饮冰去佛前求平安符时,不苦只是摇了摇头,叹息道:“施主命格非富即贵,但身上却背了一段苦命的因果,佛不愿渡施主,却能渡那一段苦果。”
就连佛祖都说他该赎罪,可见他的确是做了天理难容的错事。
顾饮冰由于母亲信佛的缘故,从小耳濡目染,自然十分相信不苦所说的苦果。
可比起佛祖,他更希望那个能渡他的人,是陆雪拥。
即便佛祖不说,他也知道,他的苦,只能是和陆雪拥有关。
陆惊春明白这枚平安符的分量,以往她也试图向不苦大师求平安符,却连面都没见着。
犹豫再三,念及陆雪拥天生体弱的命格,她还是接下了这枚平安符。
顾饮冰笑了笑:“多谢。春寒料峭,陆姑娘快些进去吧,你若是病了,雪拥该担心了。”
陆惊春看着他转身逐渐走远,端得是身姿如竹,体态风流如旧,只是身影里多了几分挥散不去的落寞。
她心中冷漠地想,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月华如练,长廊外的柳枝抽了新芽,被夜风吹拂起轻柔的弧度。
透过摆动的嫩绿枝条,隐约瞧见几个东宫侍女走过长廊,窃窃私语。
“哼,那个江上柳和我们都是平民出身,不过是使了些狐媚手段骗住了殿下,竟也敢指使我做这做那,真把自己当主子了吗!”
“若不是迷惑了殿下,怕是在保和殿陷害陆公子作弊那一次就得被下诏狱,哪里还能和陆公子一起得了陛下恩典再考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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