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钓了啦(柒曲)

一说起子孙的幸福，老人们都会侃侃而谈：“你看你这天天就在基地呆着身边都是队友，也没法认识女孩子，这都知根知底的，去聊聊天，啊？”
顾垣却一瞬间想到了苏折夜。
先前太过着急，大脑是一片空白，他便没有留意到苏折夜的情绪。
现在细想起来，苏折夜好像是在……关心与担忧自己。
这个认知让顾垣的心脏微微颤动了起来，当即便道：“不用了爷爷，我现在比赛太忙，不想去想这些事情。”
“唉。”
霍明叹了口气：“孩子长大了有主见了，照你这木头一样的性格，什么时候才能让我抱上曾孙子啊。不会我蹬腿前都看不到孙媳妇吧。”
顾垣蹙眉：“说什么呢。”
“可不就是。”
霍明看他蹙眉，自己也皱起眉头：“给你安排相亲你也不去，天天身边连个母蚊子也没有，还想从哪儿给我领孙媳妇回家？”
顾垣没有说话。
霍明笑着拍了拍他的手：“人家小姑娘可是一直都对你念念不忘呢，一回国就打听你的情况。”
“我不喜欢她。”
“我知道。”
霍明故作嗔怒：“又不是让你一次就定下来。反正你放假了，去见见也不影响什么。”
顾垣又沉默了。
于情于理他都不该拒绝，从小到大顾垣都没有谈过恋爱，姥姥姥爷操心他这方面的事情已久。
而且可能是霍明这次摔了一跤体会到了岁月不饶人，老一辈的念头很保守，总觉得结婚这个家才完整，又担心自己走后没有人照顾孙子，于是更想催他结婚了。
前世也是这个时间点霍明让他和叶依心相亲，那时顾垣去了，也和叶依心明说了自己没有谈恋爱的打算，但毕竟小时候就认识，两人便一直保持着朋友的关系。
只是现在……顾垣有了必须拒绝的理由。
他已经知道自己喜欢同性，也在追求他的小狐狸，所以不管是对苏折夜还是对女生，他都要拒绝。
顾垣本来想奥运会结束后找个日子和家里人表明出柜这件事，摊开了聊，他相信他会说服他们。
但这个意外来得太快，顾垣还没有做好准备，且前世霍明是脑出血去世，顾垣很怕他身体没有完全康复，自己现在提出来会刺激到老人。
缓一缓。
顾垣心道，明天先和霍玉婉聊聊，能拖一天是一天，最差的情况必须要见的话，他也会当面和叶依心说清楚。
然而门边的苏折夜在听到顾垣的沉默时，整颗心却骤然凉了下去。
这段时间沉溺在温柔乡里，他都快忘记了自己和顾垣这段感情最大的问题——家庭差异。
自己有娘生没娘养，谈不谈恋爱跟谁谈恋爱都没人管，但顾垣不一样。
他出身自书香门第，不论顾垣的性格还是今天他和姥爷的谈话都能看出，顾垣的家人都希望他娶一个门当户对的温柔女生……温不温柔不知道，但至少不会是像自己这样抽烟喝酒满口脏话的同性。
顾垣的孝，让他注定不会忤逆父母亲人的要求。
早该想到的，自己就该老老实实呆在臭水沟里，奢求什么高岭之月。
苏折夜突然很想抽烟。
“顾垣。”
顾安青的声音从病房里响起，苏折夜知道他是要问顾垣回不回基地的事情。
那一瞬间苏折夜忽然好怕听到自己的名字出现在这个和睦美满家庭的口中。
指尖有些冰冷，连带四肢都泛起了僵硬，他往后退了一步。
又退了一步。
现在什么都听不到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概有几个小时那么漫长，苏折夜听到病房的门被拉开。
顾垣走了出来。
“折夜。”
顾垣的表情很平静：“我想多陪陪我姥爷，你先回吧。”
苏折夜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表情，但应该掩饰得很好，因为顾垣好像并没有察觉出异样。
“没事。”
他的声音很轻：“我等你。”
顾垣看了一眼手表：“我可能十二点才回，还有两个多小时，折夜你还没吃饭。”
苏折夜下意识就道：“你也没吃饭。”
“你胃不好。”
顾垣抬手，抚了抚苏折夜的脸侧：“这里有别人给我姥爷送的吃的，你不管我了。”
苏折夜张了张嘴。
“听话。”
顾垣道：“我要是回去晚了你就先睡。晚安折夜。”
苏折夜沉默了片刻。
“行。”
他道：“你也注意安全。”
顾垣：“嗯。”
苏折夜能感受到顾垣一直在背后目送自己，他觉得自己的走路姿势可能有些僵硬，但苏折夜已经不想顾这些了。
下到一楼，苏折夜摸口袋，却发现这段时间自己的烟和火机全部都交给了顾垣。
现在想想，真是有些讽刺。
他走了很远才找一家烟酒店，没有买esse，而是直接买的味道最大的国烟。
熟悉的烟草味入肺，因为太浓，苏折夜还被呛了一下。
但大脑也豁然清明了起来。
苏折夜承认，自己喜欢、或者说爱上了顾垣。
说是怕他一个人不好开车，其实都是借口，自己就是关心他，想与他感同身受、想与和他分担此刻的焦急、想陪伴、想帮上什么、想把自己融进他的世界里。
然而就在终于鼓起勇气决定要迈出这一步时，顾垣却又有了回归正常生活的理由。
苏折夜深吸了口烟，自嘲般笑了笑。
也许这颗心和这份感情，是时候重新规整一下了。

顾垣回到基地时，苏折夜已经睡了，床头留着一盏夜灯。
男生长发散在枕边，阖着眼安静地呼吸着，整个人蜷缩在一起，把自己裹成了一只蚕茧。
第一天和苏折夜睡觉的时候顾垣就发现他很喜欢蜷缩着睡，顾垣也知道，这是没有安全感的体现。
轻手轻脚洗漱后，顾垣上了床，打算给父母说一声自己已经到基地了。
刚打开微信，他就看到底下的联系人多了一个小红点。
点进去，果然是姥爷推来的那个女孩子。
顾垣按了按眉心，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明天再加，然后点开和霍玉婉的聊天记录。
【妈我到了。】
【明天早上我过去替你陪姥爷，你明天下午有时间吗，我还有个事情想和你聊聊。】
这个点霍玉婉应该已经睡了，顾垣没有再等她的回复，而是熄了夜灯，把苏折夜搂进怀里。
不过小狐狸好像睡得不太安稳。
他的眉心微微蹙起，顾垣一搂过他时他就下意识往顾垣怀里缩了缩。
心尖忽的一颤，顾垣抬手，轻缓地抚平男生蹙起的眉。
明天下午等顾安青陪姥爷的时候，自己就和霍玉婉聊聊。
多做一做她的思想工作，实在不行的话，就细水长流慢慢来吧，但不论如何都要先表明自己的立场，不让他们再安排相亲这类的事情了。
顾垣微叹口气，垂眼，静静注视着苏折夜好看的睡颜。
真想早点把你带回家。
他低头，在苏折夜眉间落了一吻。
然后让全世界都知道我有多爱你。
苏折夜确实睡得很不安稳，做了好多乱七八糟的梦。
梦到自己和顾垣在婚礼殿堂，正要宣誓的时候一阵大风骤起，有妖魔鬼怪来卷走了顾垣；还梦到自己穿进召唤师峡谷，和顾垣推线的时候对面夜莺弓箭手一个大招把顾垣射死了。
这些都是玄幻又离谱的设定，苏折夜潜意识也知道自己在做梦。
但临清晨时，他又梦到自己和顾垣谈着恋爱，突然一个温柔可爱的女孩子过来挽住顾垣的胳膊，笑着与他谈论自己完全插不进话的童年旧事，明明只是再日常不过的对话，却处处透着对主权的宣誓。
这个画面太现实又太真切了，苏折夜骤然惊醒后，大脑迷茫了好久，才意识到方才那只是个梦。
窗纱洒进薄薄的日光，浴室传来水声，苏折夜摸过手机看了一眼，现在是早晨7:20。
应当是昨夜顾垣回来得太晚，自己不知不觉给睡着了，他怕吵着自己就今天早上才洗澡。
苏折夜睁着眼看了一会儿天花板，昨天在医院偷听到的记忆忽而就浮上脑海。
一早的好心情归为零，苏折夜胳膊挡在眼前，在双目的黑暗里长呼了口气。
他翻了个身准备继续睡会儿，困意却迟迟上不来。
苏折夜再睁开眼，目光突然就落在了枕边顾垣的手机上。
苏折夜知道，顾垣的手机密码是240101，他说过，那是他第一次拥有自己的日子。
耳边水声还在继续，哪怕顾垣关了水，他还需要一段时间擦身子和吹头发。
苏折夜盯着顾垣的手机发了片刻的呆，终究是没忍住，悄悄拿过，解了锁。
入目就是微信的界面，置顶还是自己，新备注[汪汪饲养员]。
顾垣对自己的要求一直都是百依百顺。
但往下，却是两条未读的消息。
【妈：下午要见叶依心？】
【叶依心：顾垣哥哥好。】
苏折夜的表情骤然怔住。
他指尖有些僵硬，很想点开下面那一条看看顾垣到底和她都聊了些什么，但他又不敢，他害怕看到诸如“相亲”、“试一试”之类的话语。
也许是昨天没睡好，苏折夜觉得自己现在就像灵魂出窍了一般，从动作到思绪都仿佛游荡在云端，轻飘飘的、毫不真切。
浴室里的水声突然停了，苏折夜如同做贼般迅速按灭了屏幕，把手机放回原位，然后转过身去。
大脑还是混乱夹杂着空洞，苏折夜抱住自己，缩成小小一团，视线在放空。
几分钟后，浴室的门被打开，苏折夜立刻闭上了眼。
他装睡一向很像，顾垣毫无察觉，动作很轻地换好衣服后，从桌面抽了张A4纸，在写东西。
房间很静，苏折夜能听到笔尖与纸接触传来的轻微声音。
以往如果苏折夜醒来时他没有看见顾垣，那就一定会看见顾垣留下的字条。
苏折夜问过顾垣为什么不给他发消息，顾垣说留字条会显得更为重视他。
但是现在顾垣有了更需要重视的人了。
不多时，顾垣写完了字条放在苏折夜枕边，给男生掖好被角，然后走出了房间。
听到关门的声音，苏折夜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了下来。
胡思乱想中，他不知不觉又睡过去了，再醒来时已近中午。
这回倒是不困了，苏折夜缓缓坐直身子，看到了身边顾垣的字条。
【折夜，我去医院一趟，应该晚上才回来。 -顾】
去医院。
明明是去见妹妹。
苏折夜深吸了口气。
顾垣现在连实话都不和自己说了。
苏折夜撑着胳膊、在床上静静坐了好久，才踩着拖鞋慢吞吞去洗漱。
刷完牙，他鞠了一捧冷水浇在脸上。
刺骨的温度让苏折夜大脑瞬间清醒了过来，他挽了一把长发，静静注视着镜子里的自己，突然惊觉自己现在这个样子跟那些疑神疑鬼、喜欢怨天尤人的幽妇有什么区别？
因为感情这个不堪一击又毫无价值的东西而变得患得患失，根本就不是自己。
男人多得是，想睡自己的男人也不少，本来就不是什么遵规守矩的良家妇女，自己在外人眼里跟婊子也没多大区别，干嘛非要自诩纯爱。
况且又不是自己逾越了和顾垣的炮友协议，本来就是顾垣先违反，自己一直在默许他而已。
刚好现在顾垣想退出了，不如就此终止，对双方都好。
一切好似都豁然开朗了，苏折夜笑了一下，洗完脸后走出卫生间，拿过昨天买的烟下了楼。
在基地门口抽烟的时候，他还碰到了逛街回来的路漾。
“诶？”
路漾颇为好奇地看了苏折夜一眼：“苏哥你不是戒烟了吗？怎么又开始抽了。”
苏折夜挑眉：“谁说我戒了？”
路漾摸了摸鼻子：“之前队长在的时候你不是抽烟都要给他报备吗？我看你最近都是抽棒……不是，吃棒棒糖，就以为你戒了。”
苏折夜笑：“做做样子而已。”
路漾表示不太信，于是转移了话题：“好吧。你今天不出去吗？”
“出去。”
苏折夜道：“晚上去喝酒。”
“啊。”
路漾眼睛瞬间亮了：“带我带我！”
苏折夜看了他一眼：“我去和人约炮你去么？”
路漾一噎。
虽然上次苏折夜说过他没恋爱脖子上却有做爱的痕迹时，路漾就知道了他是只约不谈，但苏折夜这么直白地说出来，路漾这小孩还是觉得有些超出他的接受范围。
“那你去吧。”
路漾干巴巴道：“我不敢。”
“怎么？”
苏折夜笑：“想去但不敢？”
“没有没有。”
路漾老实巴交：“我也不想。”
苏折夜笑着弹了一下他的脑门。
饭后，路漾和江易闻又跑出基地玩了，随染估计去找沈时星了，训练室空无一人。
苏折夜没什么别的业余爱好，突然想起来TRG过两天要打世界赛资格赛，就给555发去了消息：【双排么？】
没多久，555回复：【草，这是什么天降大礼。】
【但我们和VG约了训练赛，那谁、command一直叨叨想和你双排，我问问他。】
苏折夜刚回过去【行】，就收到了command发来的消息：【排！！我上线了苏哥，来来！！】
苏折夜放下手机，登上DTW客户端。
一进组队界面，左下角command就发来：【好久不见苏哥！】
【今天你怎么得空跟我排了，顾长官呢？】
陪妹妹呢。
苏折夜打字：【出去了。】
【command：你们不是放假吗，你怎么不出去？】
【Night：不想。】
【command：草。那刚好，苏哥陪我练练，我们过两天还要打XY。】
【Night：行。】
GG也是野核战队，所以习惯了跟着顾垣节奏走的苏折夜，和command一起上分时让后者也无比舒服。
command不会放过这个上分好机会，拉着苏折夜打了一下午。
中途的时候，苏折夜给江舒玉打了个电话，问他晚上有没有时间喝酒，江舒玉说都听苏折夜安排。
本来苏折夜是想喊程彦生的，但程彦生现在成了顾垣的妹夫，要是顾垣问他自己去哪儿了，程彦生肯定会说实话。
苏折夜不想让顾垣找到自己。
都是前任炮友了，干嘛还要干预自己下一段关系。
吃完晚饭后，苏折夜又和command双排了两把，江舒玉发消息说他到基地外时，苏折夜就找了个借口退出了游戏。
“预报一会儿有阵雨，还挺大。”
江舒玉在车边等苏折夜，看见他走近，出声：“要不要回去加件外套？”
苏折夜没有看天气预报的习惯，总是顾垣给他提醒。
怎么不知不觉又想到了他。
苏折夜出了口气，道：“不用。”
“也行，我车上还有件外套。”
江舒玉为苏折夜拉开车门：“怎么突然想喝酒了？你的那位不管你了？”
苏折夜笑了一声：“什么叫我的那位？已经不是了。”
“嗯？”
江舒玉好奇：“详细说说。”
等他上了车后，苏折夜道：“本来只是当炮友，然后他开始追我，就结束咯。”
江舒玉一怔，车子开出去一段后才道：“他什么时候开始追你的。”
苏折夜：“不知道。”
江舒玉：“不知道？”
苏折夜耸肩：“前段时间吧。”
“前段时间就开始追你，现在才断？”
江舒玉讶异：“而且看你们昨天总决赛赛后的互动，可不像结束了的关系。折夜，你们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苏折夜含上根烟，笑叹了声：“和聪明人聊天就是不方便，我本来是想找程彦生陪我喝酒的，他那个笨比就什么都发现不了。不过人家现在成顾垣的妹夫了，可就是向着他家不向着我了。”
“这个我听说了。”
江舒玉道：“一段时间不见你们发展真是一个比一个快。所以你和顾垣到底怎么了？”
苏折夜懒懒打了个哈欠：“一会儿聊吧，顺便帮我留意留意有没有帅1，该换换口味了。”
早晨收到叶依心的消息后，顾垣就给她明说了自己喜欢同性。
然后他又和霍玉婉聊了一下午，霍玉婉虽然思想偏保守，但对儿子的疼爱还是压过了对同性恋的偏见，她虽然不赞成，却也没有坚持反对。
顾垣也知道他妈是比他爹好说话，所以并没有打算现在就去做霍安青的思想工作，只是让霍玉婉和霍明不要再给他安排相亲之类的事情了。
向家人、尤其是最亲的妈妈挑明并努力说服自己出柜，不管对身体还是心理都很耗神，顾垣有些疲惫地回到基地，现在只想抱抱他的小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