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钓了啦(柒曲)

他一怔，缓缓抬起眼。
——已经离开的顾垣不知道什么时候去而复返，沉默着半跪在他身前。
一如每次苏折夜受到委屈时，顾垣半跪在车边安慰与关心他的那般。
大概是在苏折夜哭得天昏地暗的时候推开门进来，所以他并没有听到。
苏折夜大脑有些迟钝，就忘了刚才朝顾垣骂过的话，他注视了顾垣好久，哑着声音：“你干什么？”
“我来看我的小狐狸。”
顾垣温声：“我在追你，我不会因为一次的拒绝而放弃。”
苏折夜突然发现顾垣眸底的空洞与挣扎消失不见了，恢复成一片宁静的黑。
仿若变脸似的，找不到一丝方才的狼狈，苏折夜不禁呆了呆。
“生气的话你就在这里睡吧，我今天不来烦你了。”
顾垣接着道：“蜂蜜水给你泡好了，明天起来给你煲鸡汤，有任何不舒服了给我打电话我就会来。”
“折夜。”
顾垣抬手，似是想要摸一摸他却收住了。
“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顾垣笑了下：“晚安。”
两人静静对视了片刻，眼见顾垣要起身，苏折夜突然出声：“你……”
顾垣看去：“怎么了？”
苏折夜沉默了好久、嘴唇抖了抖，还是道：“那你和妹妹见面的时候，有想到在追我吗？”
顾垣一怔。
他完全没有往那方面想，反应了好久，才道：“什么妹妹？”
还打岔，还装傻。
苏折夜脾气又上来，一把推开了顾垣。
可能是蹲的太久，顾垣双腿有些僵硬，胳膊撑地才没有摔倒。
“不是折夜，我……”
那一瞬间，顾垣的大脑里有什么一闪而过。
他一直以为苏折夜是今天晚上喝酒时对自己的态度才变化的，却突然意识到下午时苏折夜就开始搬东西。
……再往前推，也许就是昨天晚上。
“你听到了？”
顾垣目光灼灼看着他：“你听到了我姥爷让我去相亲？”
“相亲？”
苏折夜笑了一声，虽然眼尾依旧挂着泪，但语调依旧冷嘲热讽：“你也知道那是相亲？所以顾垣哥哥，相亲顺利么？”
顾垣的面容突然就平静了下来，声音也恢复一贯的沉稳平静：“折夜，原来你是因为这个生气的。”
苏折夜没有说话。
“我没有去见她。”
顾垣缓声道来：“我姥爷有高血压，我怕刺激到他会有不好的影响就没有第一时间给他说，对不起折夜。我加了叶依心，但我直接给她表明了我喜欢同性。我今天下午是去见我妈了，我和她聊了很久，因为我在努力说服她我喜欢同性。”
苏折夜一怔。
“折夜。”
顾垣这时竟是笑了一下：“我不知道我有没有对你说过我爱你，但你要相信，我从始至终都只想带你回家。”
然后他拿出手机，打开和备注是【妈】的聊天记录。
早晨苏折夜看到的那条，底下就是顾垣出门后的回复。
【妈：下午要见叶依心？】
【不，我想找您聊聊。】
【妈：行，一会儿见面说。】
然后是半个小时后，顾垣说他在医院楼下停车。
最后是傍晚时分，霍玉婉发来的。
【妈：我知道你决定的事情不会轻易改变，就像当初你决定来打职业一样，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好好想想。】
【我想了很久了。】
【我也喜欢他很久了。】
【妈：那你自己决定吧，我唯一的要求就是你能幸福、也能带给他幸福。】
“看。”
顾垣又朝苏折夜笑了笑：“我妈已经同意了，她还希望我能带给你幸福。”
苏折夜彻底呆住了。
顾垣把手机放在地上，抬手把苏折夜再次搂入怀里：“对不起折夜，我不知道你昨天听到了我们的对话，是我没有和你讲清楚。”
“也是我的疏忽，我忘了告诉你我家里确实思想相对保守，但他们都让我来打职业了，只要我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他们还是会尊重我的选择的。”
“我一直以为你什么都不在意，折夜，是我想当然了。我以后会改，不过可能没有以后了，我妈妈都开始支持我了，不会再有这种类似‘相亲’的事情发生。”
“抱歉，真的很抱歉，让你难过了折夜。都是我的错。”
可能其他人会说，多大点事说清楚就行了，但顾垣知道，苏折夜不管是童年阴影与家庭背景、还是对任何感情的回避，都让他在这些方面无比敏感。
也许积累了很久、也许是苏折夜真的开始在意自己了，所以他刚要勇敢迈出一直封闭自己的高墙时，突然又遇上了这件事，于是就完全爆发了。
领口处突然传来一阵湿润，被暖气好不容易烘干了些许的衣服又紧紧贴在脖颈，顾垣轻缓地抚着苏折夜的后颈：“不哭折夜，是我不好，是我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你，没有顾及到你的感受。”
湿意越扩越大，顾垣依然搂抱与安抚着男生。
良久，怀里突然传来一声：“对不起。”
顾垣一怔：“不要说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
“顾垣。”
因为无声的流泪，苏折夜音线有些含糊不清：“我就是这么敏感，我脾气不好，我性格也不好，我还爱抽烟喝酒骂人犯贱……”
顾垣打断了他的话：“不许这么说自己。”
苏折夜在他腰间掐了一下：“你听我说完。”
顾垣笑，温声道：“好，我听你说完。”
“我因为家庭原因在你面前会感到自卑，我不高兴时还喜欢用极端的方式解决，就像今天这样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不，我知道今天对你造成的伤害更大，但我就是想这么做。我就是这样一个卑鄙无耻、放荡下贱的人，也许下次我还会伤到你，会让你痛苦和失望。”
苏折夜搭在顾垣肩侧的指尖微微收紧，停顿了好久。
“所以……你还愿意跟我在一起么？”

顾垣先是一愣，反应了几秒才意识到自己不是出现了幻听。
怀里的男生依然埋着脑袋，没有敢看他，但顾垣能感受到他的身体因为紧张而有些僵直。
一阵狂喜瞬间从心底泛了上来，像是夏日汽水里的泡泡，顷刻便填满了顾垣整个身心。
“愿意，我愿意。”
顾垣捧起苏折夜的脸，后者的眼眶还红红的，脸颊一片湿润，像是被人遗弃偷偷哭泣的小狐狸。
心尖一颤，顾垣连忙擦拭他的眼泪，而后低头吻了吻男生的眼尾。
“怎么会不愿意呢，折夜，我一直都在等你。”
苏折夜睁着双水光潋滟的大眼睛，就这么注视着顾垣。
突然，他“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声音还有些黏糊：“干嘛啊？搞得像我求婚一样。”
“那不会。”
顾垣认真道：“一定是我向你求婚。”
又来了。
又是这种明明朴实无华发自内心的话语，却能勾得心脏泛起涟漪。
苏折夜捏了捏顾垣的脸：“我要喝水。”
顾垣拿过一旁的蜂蜜水，抵到苏折夜唇边：“应该不烫了，慢点喝。”
苏折夜就着他的手，小口小口喝了起来。
“我还要泡澡。”
“好。”
顾垣应声，然后他停顿了一下：“你是……要在你的房间还是我的房间洗？”
苏折夜抬起眼，语气含了丝嗔意：“没在一起的时候都会一起睡，在一起了还要分房睡吗？”
“是是。”
顾垣连忙道，站起来稳了一下身形，而后弯腰公主抱起苏折夜。
“你刚喝了酒，今天少泡一会儿好吗？”
顾垣温声：“我陪着你，有不舒服就给我说。”
苏折夜往顾垣怀里缩了缩：“嗯。”
两人身上都还有雨水，顾垣便在洗手台上垫了个毛巾把苏折夜轻轻放上去，然后弯下腰去给浴缸放水。
醉酒加上哭了那么久，苏折夜一点劲也没有，大脑倒是清醒得很。
他看着被浸湿衣服勾勒出身体曲线的顾垣，突然又开始冒黄点子了。
顾垣放好了水，试过水温，转过身时一愣。
苏折夜已经脱完了衣服，肌肤雪白如玉，青丝散在身侧，手腕和脚腕纤细到似乎轻轻就能握断。
男生抱着膝盖依譁懒洋洋缩在那里，眼尾还泛着微红，像只没骨头的妖精。
顾垣抿了抿唇，走过来抱起他的小妖精，然后轻缓放进了浴缸里。
“水温合适么？”
他把苏折夜鬓边的碎发绕过脑后，问。
苏折夜点头。
顾垣抚了抚他脸侧：“等我一下下，我去换身衣服。”
苏折夜：“去吧。”
顾垣回到房间，因为要给苏折夜清洗，于是他换了件短袖短裤，然后把自己和苏折夜的衣服挂在阳台。
想了想，他还是下楼拿了个热水壶，又冲了杯新的蜂蜜水，重新走进浴室。
和坐车一样，苏折夜泡澡的时候也喜欢躺得很靠下，下巴尖浸入水里，黑发在水面荡漾散开。
顾垣把蜂蜜水放在一旁的台子上：“要喝水的话给我说。”
苏折夜“嗯”了声。
顾垣半跪在浴缸边，和那双大眼睛对视着：“胃疼么？”
苏折夜摇头。
顾垣摸了摸苏折夜的腹部：“下次生气就来朝我发泄，不许再喝这么多了。”
苏折夜故作委屈：“你都有妹妹了，我怎么找你发泄。”
“好吧。”
顾垣一秒认错：“是我错了，对不起折夜。”
“什么嘛，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就是开个玩笑。”
苏折夜眨了眨眼：“顾垣，我偷听你和你姥爷的对话，我还偷看你手机了。”
顾垣“嗯”了一声。
“我这么敏感，我还很没有安全感，以后你和其他选手说话我都吃醋，怎么啊顾长官？”
“那就不说了。”
顾垣道：“一会儿就把你的面容录进我手机里，以后去哪里都给你报备。”
“妻管严啊你。”
苏折夜“噗”得笑了起来：“我才不要呢，我不管你的社交，我对自己还是很有信心的，我不信谁能从我手里抢走男人。”
“嗯。”
顾垣轻轻顺着他的发梢：“我知道今天是因为家庭原因你才生气的，放心，以后不会有了。”
“喂。”
苏折夜碰了碰他的胳膊：“你怎么知道我在那里的？”
顾垣静默了两秒，道：“程彦生告诉我的。”
“果然是这个逼。”
苏折夜抱胸：“有了媳妇就忘了兄弟，现在出卖我也要哄大舅哥开心。”
他话音一顿，突然间想到了什么，侧过脸：“我们什么时候见一下妹妹？”
顾垣没有犹豫：“不见。”
苏折夜怔住，而后“噗”出了声：“我是说顾晴妹妹。”
“噢。”
顾垣道：“我以为你说叶依心。”
苏折夜笑：“我们游戏里都喜欢叫女玩家妹妹，因为这个称呼很可爱、像是小女孩那种感觉，现实里也就习惯这么喊了。”
“嗯。”
顾垣道：“你想什么时候见，她过段时间要来基地住一段时间。”
“我是想以嫂子的身份见她。”
苏折夜眼睛亮晶晶的：“还有程彦生。”
看着小狐狸的双眸恢复了灵气与喜悦，顾垣心底也是一片柔软。
而且他说：嫂子。
似乎对苏折夜来说，确立恋爱关系，就是奔着结婚与过一生去的。
也难怪他先前那么难过与失望。
最开始认识苏折夜的时候，哪怕是到二人炮友关系时，顾垣都觉得他是玩弄感情毫不负责任的人。
但后来发现，对于苏折夜来说，性和爱是完全分开的，他完全可以答应自己的追求然后并不走心，像那些养鱼的渣男渣女一样，毫无心理负担地享受与使唤他人。
然而苏折夜没有，他从不轻易谈爱，因为他怕受伤也怕伤到对方，所以当他决定去爱的时候，他就会全力以赴。
“好啊。”
顾垣笑笑：“都听你的。”
“你不要提前告诉妹妹和你妹夫喔，你就说带嫂子去见他们。”
苏折夜压不住唇角的弧度：“我要再嘲笑那个傻逼一次。”
顾垣舀了一捧水淋在苏折夜肩头，忍俊：“好。”
远在自己家的程彦生突然打了个喷嚏。
“顾垣。”
苏折夜抬手，摸了摸顾垣的胳膊：“你淋了好多雨，也进来泡泡。”
“我不冷。”
顾垣道：“我身上有寒气，怕影响到你。”
苏折夜盯着他看了片刻，突然直起身子，拽过顾垣的领子把后者拉近了来：“那不泡澡，来泡我。”
他侧过脸，舔了一下顾垣的耳尖，尾音暧昧悠长：“顾垣，你就不想c你的……男朋友么？”

宿醉的后果果然不好受，大脑晕晕的，胃也一阵抽疼。
昨天他还自己作，非要勾引顾垣，虽然后者已经很克制只做了一次，但苏折夜还是快晕了过去。
……狗东西。
体力真好。
苏折夜眼睛睁开一条缝，视线汇交了半天才能看清眼前的场景。
“醒了？”
耳侧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然后一只手抚上了他的脸侧。
苏折夜迷迷糊糊，往顾垣身侧贴了贴：“再睡会儿。”
……这种下意识的黏人和亲密动作最能戳动内心。
顾垣心底一片柔软，垂眼，轻轻捏了捏苏折夜的耳尖。
似乎是被扰着了，苏折夜不满地哼唧了声，拿开顾垣的手，然后放进怀里、抱着顾垣的胳膊再度进入了梦乡。
补睡了一个多小时，再醒来时顾垣还在身边。
而且苏折夜大概梦里不老实，把顾垣的小臂压在了身下。
他大脑清醒了会儿，出声：“是不是给你压麻了？”
“没事。”
顾垣的眉眼很柔和：“胃疼么？要不要吃点东西？”
苏折夜点头。
顾垣扶起他，拿过床头柜的蜂蜜水递到苏折夜唇边。
苏折夜跪坐在床上，一口一口喝净。
真像在养小狐狸。
不过现在这只小狐狸彻底属于自己了。
思及此，顾垣心情突然就很好，唇边含了一丝清淡的笑意。
他抱着苏折夜去卫生间，简单洗漱完两人就要走下楼时，苏折夜突然腿一软。
顾垣吓了一跳，赶紧伸手捞住男生：“怎么了？”
“腿软。”
苏折夜没骨头一样黏在顾垣怀里不动了：“走不了路了，要男朋友抱。”
男朋友。
这三个字又让顾垣心尖一颤，他抚了抚苏折夜的脸：“好，都听你的。”
顾垣之前就知道，苏折夜有时候会作精附体。
今天是哪一个属性，全看苏折夜心情。
不过……什么样的小狐狸他都喜欢。
顾垣弯腰，公主抱起苏折夜，然后走下楼去。
“给你煲了鸡汤，也熬了粥，都盛一点吧。”
苏折夜：“好。”
“要不要吃点药？”
顾垣又问：“昨天喝的多，怕你胃病会犯。”
苏折夜摇头：“不要。”
末了又道：“再也不喝了。”
“乖。”
顾垣低头，亲了亲他的鼻尖。
今天是假期第二天，路漾那几个又跑不见人影了。
顾垣盛好汤和粥，给苏折夜端了过来。
苏折夜正在看手机，闻声抬头：“我问555要了两张票，我们今天下午去看TRG和XY的比赛吧！”
今年只有春季赛，季后赛冠军SEA直接作为DPL赛区一号种子参加世界总决赛，而二三四号种子就需要通过更进一轮的资格赛来决定。
所有进入季后赛的队伍都可以打世界赛资格赛，是冒泡赛BO5的赛制，所以赛程比较紧，决赛过后第三天就要打比赛了。
知己知彼总不是坏事，而且过段时间还要一起打奥运会，对于他们二人来说，一起观赛也不失一种约会。
顾垣应声：“好啊。”
苏折夜弯起眼，拿过勺子开始喝鸡汤。
“明天没有比赛，要出去逛逛么？”
顾垣问：“我早上问了一下，明天晚上顾晴和你兄弟都有时间。”
苏折夜眼睛一亮：“好啊，我想再去趟那个寺庙。”
顾垣：“听你的。”
“顾长官。”
苏折夜突然想到了什么，挑起眼尾，音线含着缱绻：“所以你寻得良缘了吗？”
是那位高僧说过的话。
“嗯。”
顾垣道：“寻到了。”
苏折夜又问：“那你还敢看佛吗？”
“敢。”
顾垣道：“我还要谢谢佛。”
苏折夜俯身，挤了挤眼：“那你不如谢谢我，我可是掌管着七情六欲，满足了你的情和欲。”
顾垣怔了一秒。
“你说的对。”
他道：“谢谢我的小狐狸鼓起勇气来爱我。”
苏折夜往嘴里送了口鸡汤，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