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扶苏(风之岸月之崖)

“二哥！”。
身下, 突然有两个肉球朝他扑去, 同一时间将他的双腿抱住。
懿俟低头，看见的便是子婴仰着头, 与龙儿一起眨巴着双眼, 盯着自己的模样。
“怎么了？”懿俟蹲下身去, 摸过两个小孩：“你们不在房间里呆着, 怎么也跑这里来了”。
“胡亥来了”子婴小脸都皱成了一团：“他起伏我！被我给……！”子婴狠狠握拳：“揍了！”。
懿俟一怔。
子婴说的是, 胡亥欺负他, 而且他还跟胡亥打架了。
龙儿也跟着点头：“他踹弟弟屁屁，看着好痛！”。
懿俟连忙将龙儿拉过：“有没有伤着什么地方？怎么会跟胡亥动手的？”。
龙儿摇头：“我没事，就是弟弟，被他咬了一口”。
子婴跟着点头。
懿俟又朝子婴看去，刚想问子婴是哪被胡亥给咬了，结果就听子婴说道：“没事，我也咬了他一口的！”。
懿俟看着这两个小人，他怔愣了片刻，这才失笑，抬手刮刮两人的鼻子，懿俟笑道：“胡亥性子占强，你们今日一起跟他动手，以后可要小心一些，若不然便去将此事告诉父皇，让父皇去责罚他吧”。
一提起自己父皇，子婴就重重哼了一声：“父皇现在都不要我了！他只要老师爹爹！”明显就是个小醋包。
龙儿摸摸子婴的头：“爹爹有小弟弟了，不能跟小弟弟争宠，要疼爱小弟弟，你看我不是一样也很疼爱你么？”。
子婴一个歪头，眨眨眼：“那倒是”。
懿俟被他们逗得失笑。
不知不觉，懿俟在这里呆了也快五六个月了，原本他是奉扶苏的命，过来送东西的，在送了东西之后他便应该回去了，但是还没下了龙舟，懿俟便见到了子婴，子婴与他许久未见，这会子突然遇上了，当即想念得很，拉着懿俟便不放他走了，懿俟便陪了子婴几天，原本都哄好了子婴要回去了，结果又遇上前来找子婴玩耍的龙儿，哪知龙儿回去之后，是不是与嬴政说了什么，翌日，懿俟便收到了夏江传来的旨意，嬴政让他留下，可即便留下了，这些日子他也未再见过嬴政，倒是全程几乎都在陪着这两个年幼的弟弟。
龙儿……
也是懿俟的弟弟，这个事懿俟早已便猜到了，但一直都不曾明说而已，让他意外的是，对于龙儿的身份，嬴政也从来没有刻意回避，更没有刻意去指明，整个龙舟上头，众人都心照不宣，对待龙儿极其小心翼翼半点也不敢马虎。
龙儿对于叔叔突然变成了父亲的事，其实还抵触了一些时候，如果不是……如果不是爹爹有了弟弟，估计龙儿现在依旧还能抵触那个便宜的父亲。
这些事，懿俟不用去问，只在龙儿生气的时候听他抱怨，懿俟就能知道了，想到嬴政那个人那么的不可一世独一无二却栽在龙儿的手里，懿俟心里只觉得，似乎自己一直以为不可触摸的父皇，其实也只是一个普通的人。
弟弟……
想到这两个字，懿俟又轻轻叹息了。
他知道蒙毅受孕了，却不知道扶苏有没有找到蒙毅，他这些日子让人送去咸阳的消息，全都石沉大海，完全没有一点音讯，不知道……蒙毅究竟怎么样了，他腹中的孩子也快八九月了吧……
八九月的身体，已经很笨重了，这种时刻，其实应该是在府中好生休养的时候，可是如今的蒙毅却与扶苏一惊抵达了龙舟边上，只要再靠近一些，就能登上了龙船，只是……扶苏这些日子，出了点事。
他动了胎气。
五六个月的身子，解下披风的时候，里头就像是揣了一颗藤球一般，这一路紧赶慢赶，虽然是行水路坐船居多，但扶苏不比蒙毅，蒙毅虽然曾经被人关在地窖里过，但带着身孕的他，在那时候已经过了头三个月，胎象稳固，若不然之后也蒙毅出事那孩子也撑不过来了，而扶苏的身子却还不满三月，就被他拖着一路舟车劳顿，即便是后来上了船少了颠簸，可是这船上呆得久了，身体哪里会真的全无影响，更何况之前还连着下了几天的大雨，船上摇晃，扶苏原本就不太稳定的身体，这一下来就似乎更虚弱了。
船舱里，蒙毅披着披风，两手捂着肚子，似乎走得极其小心，入了房间后，看扶苏脸色还微微发白的样子，正靠在床头用药，当下蒙毅拧眉：“你说，你现在这个样子，若是龙舟上当真发生了什么事，你还能有办法吗？”。
扶苏抬眼看他：“你别说我了，还是多关心关心你吧，你这身子，可没几天了”。
蒙毅无声长叹，两手摸着肚子，垂下眼睑的模样，是心事重重。
他们两个的这一路过来，到底算不算是冲动了？
明明两人的身体情况，已经与往常不同了，只是这一路的追赶就让他们都成了这样，眼下更是，扶苏卧床，而他自己的身子也没几日了，龙舟眼看着就在前方，七月初七也只剩下短短几日了，可是他们都……
情势何其的不利，可是再不利，他们似乎也没有选择，所有人的命如今不是系在扶苏的身上，而是系在嬴政的身上，他生死关乎大局，关乎天下，关乎众人……
想到此，蒙毅揉揉眉心，低低叹息。
扶苏饮下汤药，将碗放下，便忽而伸手去抓住蒙毅的手：“小毅？”。
“作甚？”蒙毅只是不太友好的睨着他。
扶苏也不在意，只是抿唇一笑：“我今早已经让茫也去给懿俟传递消息了”。
突然而来的话，让梦雨顿时浑身都绷了起来。
扶苏定定看着他，又说：“所有的事，我当初也与懿俟都说清楚了，懿俟也全都知道了”。
“他……”蒙毅浑身绷着，连手也忘记从扶苏的掌心扯出了，不知蒙毅是想起什么，他忽而又垂下了眼睑，眉头拧得死紧：“我这样的性子，这辈子，恐怕是改不掉了”他想说的是，他这样的性子，真的一点也不讨喜，懿俟大抵也被他给伤够了。
扶苏对于他这般模样，并不多说，只是抿唇一笑：“懿俟如何做想，我无权代他回答，但我觉得，你应该给他一个机会，何况……”他转而摸向蒙毅圆滚滚的肚子：“你也该给这孩子一个机会，而不是抹杀这孩子不让他与懿俟相认的机会”。
蒙毅不语，他只是仰起头，深深的吸了几口气。
他的性子，在经历了那些事情后，一旦钻了牛角尖就轻易的出不来了，这个情况，蒙毅自己知道，但是他却无法控制。
扶苏见他如此，轻轻叹息一声：“你一个人，却是改不掉你的性子，但你也不必去改，我相信，懿俟在知道一切之后，他会包容你所有的任性，只是现在他缺一个机会而已”
微微摇晃了几下头，蒙毅并不在这话题上头多做停留，他只看向扶苏转而问他：“你的身子可还好，胡军医他们怎么说的？”。
扶苏抿唇一笑，将手又放回小腹上头：“无甚大碍，只好需休养几日便是了”。
蒙毅当即皱眉：“既然是让你休养，那你好好休息便是，怎还去想旁的事情？你倒是不打紧，可我大哥的骨肉还在你肚子里”顿了顿，蒙毅又问：“对了，我大哥不会到现在都不知道这孩子的事吧？”。
扶苏面色一闪，轻咳一声方道：“他如今人在上郡，若知道这事必定心浮气躁，在那里呆不住，所以我便没有告诉他，而且……”迟疑着，扶苏耳根微红：“这件事，我也想等时机到了，再亲自与他说”。
蒙毅顿时眯眼，昳丽的眸低顿时寒气森森。
可扶苏一点也不畏惧，他只是抬手在蒙毅的头上用力揉了一把。
“扶！苏！”。
蒙毅愠怒，话音也重了几分。
扶苏只是抿唇一笑：“就快生产的人，可别动不动就小暴脾气，也不怕过几日生了个小淘气出来折腾”。
蒙毅呛他：“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
斥完了，蒙毅起身转身便打算离开，却不曾想，房门此刻突然打开，外头有一颗小炮弹直接冲了进来，口中还在嚷着：“服输！服输！我跟二哥来看你啦！服输！”。
扶苏一怔，随即失笑：“我叫扶苏，不是服输”。
小炮弹明显兴奋极了，扑到床边拉着扶苏的袖子，就一个劲的喊着服输。
扶苏被他喊得失笑不止，索性也随了他去，只拉过小炮弹爬上床畔的身影，轻轻地拥在怀里，而蒙毅……
他像是被定在了原地，怔愣的模样，睁大了眼，直愣愣地盯着那站在门边的人。
那人站在门边，一身素衣白裳，过分好看俊美的面容，眉宇间不知何时多了几分沉稳与深沉，只是他看着蒙毅的神色却是讶异而惊喜的，那呆愣愣的傻样，仿佛像是被人定住了全身的穴道，僵硬的咽喉，好半响后，才不确定地轻轻唤了一声：“小毅……”。
蒙毅双眼轻眨，才回神，眸中视线一花，同时身体也被一股强悍的力量紧紧箍住，刹那间仿佛天地都失去了声音，万物皆失去了色彩，黑暗中只有一抹光亮，投射在蒙毅的身上，而他的耳边回荡着的，只有那人那声颤栗的轻轻呼唤：“小毅……小毅……”。
蒙毅双唇微动，怔愣着，那两个字始终说不出口。
懿……俟……

第166章 脆弱
房间里, 扶苏躺在床头，他的眸光隐含笑意，且满是柔和的盯着在床前不远处的两人, 那两人自从贴到一起之后, 仿佛就如同被人定住了一般，谁都不曾移动分毫, 抑或着是有半点反应。而扶苏也只是静静的盯着他们去看, 深怕此刻弄出一点动静, 便会打扰了他们二人一般。
然而蒙毅……
他此时也确实是被定住了，脑子也在瞬间全都变成了空白。
懿俟的手臂将他紧紧箍着，那明显的颤抖，震撼着蒙毅全身的筋脉, 像是失去许久的珍宝，终于复得，激动之下, 更显得小心翼翼而又兢兢业业。
“懿……懿俟……”。
这两个字，是蒙毅曾经暗暗喊了许多次的名字，是他只敢在心里暗暗去喊的名字, 他曾经以为他与懿俟便是那样各走各路的局面了, 他也不敢去有半点的奢望哪怕只是想念了, 他害怕那种感觉……真的很怕……
就像当初，他被赵高囚禁着折磨, 他咬牙坚持下来, 只是因为心里一直都有个信念在支持着他, 他一直都相信他大哥一定会回来救自己出去一样, 可是……并没有……他那样的暗无天日, 受尽折磨, 等来的不是大哥前来救他的消息，而是……大哥与扶苏一惊伏法的消息，在那一刻，蒙毅所有的世界全都轰然倒塌，没人能懂他那一刻的绝望究竟是到了怎样的地步……
死后归来的他，因为那些曾经，他变得不敢再对任何人抱有哪怕只是一丁点的幻想了，他是真的害怕极了那种感觉，更甚至他如今的冷冽与漠然都只是想要保护自己的伪装而已，只要他不在意，就不会被人拿住软肋，也就不会受伤了，所以当初懿俟在明确地表明不相信他说的那些话时，他便也不欲多说了。
信不信真的无所谓了，只要自己没有软肋被人拿捏便好了，可是……蒙毅那时也不知道，这软猎即便不是被别人拿捏，而是捏在自己的手里，也一样的……会疼……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小毅……”一句一句那么小声而又真诚，懿俟的声音带着明显的追悔与沙哑，真诚的在蒙毅的耳边响起，蒙毅只是听着，面色呆呆的，像是没有反应一般。
懿俟却将他抱得更紧，声音顿时哽了许多：“我不应该不相信你说的话，我不当初不应该那样说的，我知道了我什么都知道了，我也后悔了，小毅……我明白你的心境了，我也全都懂了，小毅……你再给我一个机会，可好……你再给我一个机会，我一定不会再做出这样的事了，小毅……小毅……”。
耳边的声声恳求，还有他紧箍着自己的臂膀，蒙毅由始至终都只是怔愣愣的，他像是在状况外，又像是在状况内，一直到许久之后，他才终于低低的缓缓开口了：“我曾经想过……我这样的性子，这辈子大抵也就是如此了，我想报仇，想像当初每一个害过我的人报仇，可是……有好多事却都在我意料之外……”。
懿俟不敢动，更不敢打断蒙毅的声音，这是他第一次，听蒙毅说起他自己心里的事，可是这一声声，却显得是那样的颓然与彷徨……
“我大哥的重生，扶苏的重生，陛下对扶苏的宠爱，最让我预想不到的……是你……”。
懿俟心里狠狠一震。
蒙毅垂下了眼睑，里头有什么东西蓄在蒙毅的眼中，闪闪发亮，就是……不见落下。
“我……真的很怕黑啊……很怕很怕很怕的……可是……我都不敢任何一个人说起……就算是我大哥我也不敢说啊……蒙家的子孙，不是懦弱无能之辈，我就算是再害怕，我也不能让人知道，可是之后，夜晚的时候不再不在是我一个人了，我身边有人护着，梦魇了会被他叫醒，有时候明明怕到极致，可是醒来只要发现我还圈在他的身边，就会安心了，但是……这种日子终究不久……”。
蒙毅这样的人，一向看着都是那样的强硬冷冽，可是此刻他却说了害怕，还是一连三个都是很怕，不说懿俟听了心里如何疼痛，边是扶苏，也难受异常，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蒙毅将自己身上所有的脆弱展示出来，这些……是连蒙恬都从不曾想到过的……
狠狠吸了口气的蒙毅眼底寒光乍现，那毫不掩饰的杀意，瞬间浸透在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他再开口时，话音森森到了极致：“我恨，我恨赵高，我恨我大哥，可我恨恨扶苏，如果不是他太过软弱无能，我大哥不会死，大秦的根基不会动摇，我也不会……被赵高囚禁那么久，可更恨的是我当初已经毫无能力，我不想重蹈覆辙啊，我也不想去赌，我只有一条命，我赌不起，老天能给我一次机会，未必就会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好几次是真的想要杀了扶苏，以绝后患的，可扶苏真的是命不该绝，我都没能成功，讽刺的是……我之前出事，找到我的人居然是他……”。
那是他被人关在地窖里面，一样的被铁链锁住，在那些黑暗的日子里，他听着耳边铁链冰冷的声响，总是会以为自己仿佛回到了当初，他没有死后复生，没有摆脱赵高的折磨，他依旧还被关在密室里面，一日两日如此日复一日的熬着……
两世的都发生这同样的事情，无尽的恐惧与惶恐，让他几乎承受不住，那时候倘若扶苏再晚来几日，没准……他真的已经疯了……
懿俟静静听着，眼眶里不知何时布满了血红，他心头如若滴血，一滴一滴的直疼得他浑身筋脉颤栗不止。
“我经常想过……这辈子等杀了赵高之后，若我还活着，我会离开咸阳，彻底卸下蒙氏身份，而后带着腹中孩子，去四处走走，但如若不幸，我死了，那孩子便交给扶苏，让他转交给你，你是他的生父，总也不会为难他的……”。
“小毅！”骤然听到的话音，让懿俟浑身紧紧一绷，急忙将他打断：“这种事不会有的！这种不会发生的！不管你是原谅我也好不原谅我也罢，你这辈子我都不会再放手了，哪怕你即便是不肯给我机会，我也不会松手，你想要离开咸阳我陪你！你想要去四海走走我随你同去，不论如何，我也不会再放开你了，除非……”懿俟咬牙，眼底迸出坚定不移的光芒直射入蒙毅的眼中：“除非我死！”。
蒙毅微微一怔，抬起眼睑时，那蓄满在眼眶里面，一直都不曾落下的东西，突然就像是短线了珍珠一般，从他眼角就这么滚落下来。他虽然面色依旧看着冷冷清清的，神色也呆呆的，可懿俟却像是孤注一掷般地，将他整个圈在怀里，也不管这里是不是还有人在，便扣着蒙毅的后脑，朝他唇上吻了下去，完全不顾蒙毅回神后的挣扎……
扶苏躺在床头，见得这幕倒也并不惊愕，只是为了避免打扰两人，他将脸撇向里榻，合上眼睑做成一副已经熟睡的模样。
今日蒙毅的话，对他的震撼也是不小了，他只知道蒙毅因为上辈子的时而变得敏感，却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他的心里，竟是已经脆弱到了这种地步。
蒙家儿郎，各个都骁勇善战，威武不屈，懦弱是不允许出现在他们身上的枷锁，就因为这个，明明就一直脆弱不堪的蒙毅，却依旧紧紧绷着自己的神经，强行压下那些所有的恐惧，如此的日积月累，他如何能受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