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
扶苏心里不禁长叹,脑子里,忽地就浮现了上辈子,这个妹妹与高渐离最后的结局……
“栎阳,你可否先回避一下,我有话要与这位高先生说”。
栎阳一怔。
扶苏解释道:“两年前,我在宫外曾见过这个高先生,与他也有一曲之缘”。
明白过来,栎阳笑了笑:“那你们在这里坐会,我去给你泡茶”。
扶苏点头。
待栎阳走后,扶苏直径走到高渐离跟前坐下。
高渐离两手放在琴上,似已无心再弹:“没想到,当初酒肆一遇的少年,竟会是今日大秦的公子扶苏”这话音中,透着几分失落的感叹之意。
扶苏听了出来,并不意外,他知道高渐离对大秦的憎恨,甚至也明白高渐离出现秦宫之中,究竟所为何事,只不过有些事,却不是他一人之力能改变的而已。
如今再遇,扶苏却也有些不忍他重蹈当初的结局。
对于高渐离话音里的感叹,扶苏只当不明,他抿唇一笑,道:“当初虽与先生只有一曲之缘,但我却知,先生是有鸿鹄之向的人,只不过……”扶苏话音微顿,而后微微摇头:“可惜了……”。
高渐离微微眯眼,盯着扶苏。
两人间沉默这个空挡,有宫女端了香茶奉上。
高渐离只是垂眼一看,微微蹙眉。
宫女奉上香茶,朝着两人微微俯身,便转身退了下去。
扶苏端起茶杯轻呷一口,才听高渐离说道:“公子的话,怒我不懂,我虽有鸿鹄之向,可而今亦不过也被折了翅膀,只能囚与这王宫大院之中……”言于此,高渐离不禁苦笑:“也许……这便是公子所说的可惜吧”。
“并非如此”扶苏放下茶杯:“栎阳自小生长王宫,并不懂得宫外险恶,先生如今之所以会坐在栎阳的宫里,想来多半也只栎阳听闻先生琴音了得,故而才求了父皇旨意,将先生赐了过来,不过也许,如此正刚好入了先生下怀”。
高渐离眸色一闪。
扶苏又道:“我父皇乃非一般之王,却不说他身边高手环伺,先生仅凭一人之力,是根本就无法可以碰触到我父皇的一片衣角,换句话言,这天下,根本就没有人能伤得了我父皇分毫,先生心中所想,根本不过就是妄想,非但妄想,最后还会葬送了先生的大好风光,何必呢?”。
今世且先不提,上辈子,有多少人前赴后继地都想要取嬴政的性命,可结果如何呢?就连名响江湖的大侠荆轲,最终也是失败而终,区区一个琴师高渐离,又如何能极得上荆轲?
高渐离双眉轻蹙,口中却只冷淡至极地道:“公子所言,怒我不懂”。
扶苏只是淡淡勾唇:“先生之能,比之当年的荆轲如何?”。
突然提及的名字,让高渐离瞳孔骤收,不过那垂下的眼睑,细长的睫毛却极好地将他眼中的骤变给遮挡住了。
扶苏又道:“先生在江湖中,享有白虎之名,想来必定也是听过荆轲的名号,然而以荆轲之能,当年即便他得见我父皇,可终究不也是未能得手,却还白白枉送了性命着实可惜”。
荆轲刺秦王,这曾是一件轰动整个江湖与朝堂的大事,当年荆轲行刺,只差那么一点就能得手了,可是……终究还是败了,荆轲的失败,不是败与嬴政的武功造诣,而是败于嬴政身边享有天下第一剑客之称的盖聂……
“嬴政之暴,天下江湖,但凡有点血性与正义之人,都无置之不理,行刺之事,既然有一必然有二”高渐离声音低低,似乎想要极力压抑住自己心里的愤恨,可话语中不免还是透露了几分出来:“他不想死,那最好便是像当年荆轲行刺之后一般,将他的四周全都遍布高手,不留一点空隙出来,否则……”高渐离双眼立时眯起,仿佛所有未完的话全在眼眸里了。
扶苏听着,并不恼怒,也不焦急,他抬起的手,指尖轻轻摸过茶杯杯口的边沿,看着里面倒影出的花树,忽而说道:“曾经有个人,是我父皇身边最为得宠之人,只是他并不知道,他心系天下百姓,却总是无能为力,他妄想以一己之力说服我父皇,收兵罢手,即便是不能收兵,也应该莫再对其他六国之人苦苦相逼,最终他因此惹恼了我父皇,被贬去了上郡”。
风马牛不相及的话,让高渐离明显一怔,那细长的眼底隐约带了几分困惑看向扶苏。
扶苏声音轻轻的续说:“他为人过于仁慈,虽胸怀天下却过于妇人之仁,终于还是枉死在上郡”。
高渐离蹙眉:“愚昧,明知嬴政□□,却还妄想劝服嬴政收兵罢手,简直便是痴人说梦,若嬴政那种听得别人谏言之人,六国何灭?天下何灾?百姓何苦?”。
“曾经他也如先生所想一般,可是后来他侥幸死而复生之后,他才明白了许多的事”扶苏道:“天下乱得够久,百姓也苦得够久,若是有人能将这天下归一,彻底终结百姓之苦,那这个人必是我父皇无疑,除了我父皇,这世上,再没有哪个君王,能有我父皇的手腕,可以结束这分裂了几百年的七国之乱”。
对此,高渐离只是嗤笑一声。
“先生当真认为,这天下百姓之苦,都因我父皇覆灭六国统一七国所致吗?”扶苏微微摇头:“倘若先生当真如此以为,那扶苏也只能说,先生与那些江湖莽夫一般肤浅无二”。
高渐离双眼骤冷,他盯着扶苏,琴弦上隐约摩擦的指尖,似乎准备了时刻对扶苏出手一般。
扶苏不觉,只是轻轻一叹:“东周末期以来,天下七分,几百年的历史已经形成了各国的文字不同,风俗差异,言语之别,国与国之前的仇视,人与人之间的歧视,年年战火年年荼毒,苦得究竟是何人?而今天下归一,四海升平,没有了地域区别,没有了语言障碍,也没有了年年的战火荼毒,这一切难道都不好吗?不分秦人楚人,没有燕国韩国,大家都是中原之人这难道不好吗?”。
高渐离冷笑:“好?如何个好法?你之前在外,也见过赵界的那些百姓了吧?他们可好?你亲眼见到了,还有其他地方的百姓,曾经的韩国,曾经的燕国,那些地方的百姓,究竟好还是不好你也亲眼见过了吧?秦国士兵踏过的地方,莫不是哀鸿遍野民不聊生,这便是你所说的好?”。
扶苏只道:“天下归一,必然是要经过一番杀戮荼毒,任何一位君王,终究都是不能忍受自己家国的领土被他人所夺,才会导致战争必无可避,可是而今,七国已经统一,先生又何必……”。
“不必多言”高渐离话音微冷,他嚯地起身,双手将桌上琴抱了起来:“倘若你想与我说的便是这些,那不必多言了”。
眼睑高渐离已经不想与自己再多说什么,扶苏也不恼怒,他起身转身要朝外走,却不知是突然想起什么,又道:“在回宫之前,我曾在宫外遇见过一位侠客,这位侠客,名唤酒歌,亏得有他相救,我才能安然返回咸阳”。
高渐离皱眉,面色已经不耐,他不顾扶苏之言,兀自往前走去。
“酒歌的酒,酒歌的歌,酒歌……”扶苏轻笑:“当真是有意思”。
原本已经离开的高渐离,却因这话,而浑身都被定住,那睁大了的眼的模样,脸上全是一片难以置信。
他……想起个人。
荆轲的荆,荆轲的轲,在下荆轲!
作者有话说:
_(:з」∠)_
荆轲的荆, 荆轲的轲,荆轲!
荆轲卫国剑客,因他慷慨侠义, 常年四处游历, 故而在江湖中极具盛名,只是……偏偏就是这样的一个侠士, 却在几年前的宫宴上, 上演了一出荆轲刺秦, 而后……英年早逝。
荆轲之死,名响天下,江湖中人莫不以荆轲之举为豪,以荆轲之为标, 可是放眼经年,却无一人能再入得秦宫,只有一人……白虎高渐离……
“酒歌的酒, 酒歌的歌,酒歌……当真是有意思”。
扶苏的轻笑,让高渐离瞬间顿觉心头犹如刀绞, 他睁大了眼, 不敢动作, 浑身僵硬的样子,只能任由眼眶里面逐渐布满了血丝。
扶苏依旧站在原地, 他穿着白色的宫依, 白色的貂皮搭在肩头, 只衬得他脸颊微尖, 披风的衣角被风吹拂而起, 扶苏指尖轻轻弹过, 复又低低轻叹:“人生如是,才当不负啊……”。
“他在哪?”。
“嗯?”举步往前走了两步的扶苏,咋听身后响起的声音似乎微微一怔,扭头时却看见红着双眼死死地盯着自己。
“他……酒歌……在哪?”高渐离问得嗓子都有些低哑了。
“先生认识酒歌?”扶苏反问,看高渐离无声地点头,他才说道:“一个月前,酒歌便已经走了”。
“他……”。
“我不知道他去了哪,不过想来他应当是去寻盖聂先生了吧”扶苏打断高渐离的声音。
高渐离整个人明显一愣,而后猛然甩袖:“他为何回去寻盖聂!他怎么可能会去寻那个叛徒!”。
扶苏只道:“酒歌失忆了”。
高渐离脸色骤变,明显是震惊住了。
扶苏话音淡淡的道:“我在官道边上的客栈遇见酒歌时,他便已经失忆了,当初因我偶然提起盖聂先生的名字,酒歌才恍惚觉得这个名字熟悉,原本我入了宫是要带盖聂先生去见见酒歌的,不曾想盖聂先生已经不在宫里了,之后,酒歌便去寻他了……”话到这里,扶苏反问:“先生可是认得酒歌?”。
高渐离不回,他只是拽紧了衣袖下的双手,整个肩膀都在细微地颤抖着。
如果酒歌当真是那个人的话,那高渐离与他又何止认识?
——倘若此去不死,回来我便娶你,倘若此去不复,那你就随便找个人嫁了吧——
当初的话,犹在耳边,明明便是已经到了不得不别的时候,可这人还是那样的嬉皮笑脸,没个正形满口的胡话。
当初自己是如何回他的?
高渐离高高扬起了头,他闭紧双眼深深呼吸。
当初面对那人的嬉皮笑脸,他却是浑身青筋暴跳,两手死死揪住那人胸前的衣衫,在他唇上狠狠咬了一口。他说:你成功也好,你事败也罢,你休想我会听你的话苟且度日,记住了吗!记住了吗!!!
记没记住,谁都没有再说下去了。
只记得,分别那天,白旌翻飞,大雪漫天,湖面结了厚厚的一层冰,他离去的脚步在雪地里面留下一个又一个的脚印,高渐离那天坐在远处,冻僵的手指一直不停地弹奏着那人最爱的乐曲。
高山流水。
那人曾经说过:大丈夫战场杀敌,有高山流水相伴,痛快!
可是……
高渐离狠狠闭眼,只听得前头那人的声音,随着风声远远飘荡而来。
那人说: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探虎穴兮入蛟宫,仰天呼气兮成白虹。
咋听这话时,高渐离的心口猛然紧收了一下,连指尖的音符都不经意地停了下来,抬眼时再朝那人的背影看去,背影还是那个背影,可是却有什么东西,已经变得不一样了,眨眨眼时,高渐离眸中一片模糊,指尖再弹,音符却已经不再是高山流水却比高山流水更加激烈……
有的人,死了,而有的人,却活成了他的样子,希望走完他没有走完的路,所以最终也才出现在这里,可现在……高渐离却好像听到了他的下落……
院中寂静,静得连微风扶衣角的声音都听到。
定定看着眼前的人,扶苏不由得眉头微拧,他看着高渐离脸上的神色,总觉得这样的神色,似乎曾经在哪见过一般……是……何处?
垂了眼睑,扶苏像是陷入了自己的沉思,他总觉得高渐离脸上的神色有些似曾相似,却又一时间想不起来。
许久以后,院子里,忽而听得有人的声音响起。
“公子,可否助在下一臂之力?”。
扶苏微怔,抬眼看他。
高渐离双手作揖,朝着扶苏深深埋下-身去:“轻公子助在下出宫”。
意料之外的话,却明显是扶苏想要的结果。
他淡淡一笑,上前两步扶起高渐离的双臂……
正午、扶苏回到府里,院中大雪飘飘,将地面都给覆盖了一层,扶苏撑伞入内,方才行至后院,便看见,懿俟的身影在后院里面来回的翻腾比划,而高煜只静静站在廊下,双眼紧紧盯着懿俟的身影。
抿唇一笑,扶苏朝高煜身边走去:“不过一月,懿俟便已经恢复了大半了”。
“大哥?”高煜微微一怔,似乎意外于扶苏突然回来,不过他却笑道:“还是大哥府上的灵丹妙药厉害,才能让二哥恢复得这么快的,之前他说想出来活动胫骨,我都还怕他会弄到伤口,不过现在看来,好像完全没事了一样”。
扶苏淡淡一笑,转而又朝懿俟看去。
懿俟手持木棍,一招一式让扶苏看得眼熟,却想不起是什么武功,但那招式之间的惯连,却是霸气尽显,杀气浑然,凛冽非常。
“这是……”扶苏狐疑:“他这练的是什么武功?”。
高煜眨眨眼:“二哥练的不就是你当初给他的那个九歌诀吗?这些天,二哥躺在床上,一直翻来覆去地都在看这个,我看他那炯炯有神的样子,明显是怼这九歌诀很感兴趣,这不,现在就彻底安奈不住了”。
高煜话音才落,院子里,懿俟一个失手,手中木棍非了出去,他猛然一个旋身,却是抬手猛然捂住伤处,朝着地上就这么突然地跪了下去!
扶苏与高煜看着,两人急忙上前将懿俟扶起。见懿俟脸色有些发青,扶苏微微蹙眉:“你看看你,练了这么一会,可别是伤口裂开了才是”。
懿俟苦笑:“我已经很注意了,只不过刚才地上太滑,一时不稳才……”。
“行了,别解释了”扶苏直接打断他的话,与高煜一起将他扶进屋里,同时还不往吩咐下去去将太医叫来。
懿俟不敢有话,只乖乖躺在床上任凭太医查看,不过方才懿俟虽然吓人,但是伤口并没有裂开,太医叮嘱,一定要好好休息别再动武最好,不然真的是怕这伤口经不起折腾,一堆一堆说得懿俟忍不住有些心虚地摸摸鼻头,待得太医走后,这才笑着朝扶苏看去。
扶苏微微摇头,转身在桌边坐下:“最近这两日,你莫在胡闹,好好地把身体养好了,我有事要你去办的”。
懿俟听得一怔,不由得严肃了脸朝扶苏看去:“是何事?”。
扶苏指尖缓缓摸过杯口,小半响了,才道:“我需要你,帮我送个人出城去”。
懿俟明显一怔,而后细细一想,便也明白过来。
他这伤势,恢复的速度比常人要快了一倍不止,依照他这样的伤势,最少也得三月有余才能下床走动,而他不止是下床走动,今日还在院里操练了一番,倘若当真有什么事补得外人所知,那除了懿俟去办,也确实是再没有合适的人选,只是……扶苏想让他送出去的这个人是谁?
这个疑惑,在七天之后,懿俟总算是知道了。
扶苏要让他送出城去的人是……高渐离。
高渐离出现秦宫,虽说是被嬴政派人给“抓”了进去的,但若不是他自己有意透露自己行踪,这天下之大,嬴政想要找他也不容易,若不是因他琴艺了得,又有栎阳公主对琴艺的痴迷,指不定至今,高渐离都还被关在牢中不见天日等待嬴政对他审判,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可以光明正大地在栎阳宫里,传授栎阳琴艺……
答应了要帮高渐离离开,扶苏这两日也在暗暗布置起来,只是这一切的行动当中,扶苏要防的人,除了一个赵高之外,另外还有自己的妹妹的栎阳,他猜测……在这些日子与高渐离相处当中,栎阳怕是对高渐离早已芳心暗动,只是这高渐离……
扶苏算是明白了,高渐离的心,从来就没有在栎阳的身上的过,即便是他的上辈子,高渐离用尽一切办法入宫,恐怕也是想要完成荆轲没有完成的遗愿而已……
想到此,扶苏不由得长长一叹。
他缓步走到窗边,两手推开窗户看着外头的夜色。
无星无月,只有飘飘大雪在风中簌簌落下。
当初护老师子非离开,是意外之举,也是嬴政大意才让他得以成功,而今……要护高渐离平安离开……
不知怎的,扶苏却总觉得这心里头,莫名地竟是有些不安……
作者有话说:
_(:з」∠)_
第117章 狼狈
又是一日大雪纷飞, 大王子府里,扶苏坐在榻上,他手里捧着个暖炉, 身上穿着白色的貂皮, 院中寂静,只有隐约风声透过窗户呼呼吹来, 寂静之中, 房门推开, 扶苏扭头一看,却是懿俟与高煜推门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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