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姣死死闭上眼,他从没有哪一次像这样恐惧过,哪怕是之前在三楼阁楼前被未知的东西触碰。
鬼怪到这时候似乎都比眼前真人死亡场景要好接受一些了。
挣扎声响和含糊叫声,逐渐归于平静。
大厅再次安静下来时,怀姣紧闭着眼,久久都不敢睁开。
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似乎听到了男人模糊的说话声和物体拖动摩擦的声音,他缓慢地睁开眼偏过头去,正看到陌生猎户抬起林之芝身下座椅的动作,男人两只手拽住椅背往外拖着,他似乎要去处理尸体。
邢越看向他,说:“处理干净。”
男人低头应了一声,两分钟以前鲜活存在的长发女人,此时一动不动躺在椅子上失去气息,粘稠血液顺着她身下椅腿,拖动间在地板上留下一道蜿蜒血痕。
男人动作粗鲁,拖着尸体绕过壁炉前时甚至不小心撞了卓逸一下。
卓逸同样脸色有些白,他皱着眉,微不可察地露出一点嫌恶表情。
别墅的大门在猎户离开后,又紧紧关闭了。
屋外暗得看不清任何事物,炉火“噼啪”烧着,和墙上钟摆走动的声音交替汇合。
此时偌大的别墅大厅里,只剩下邢越、陆闻、卓逸和怀姣四人。
地毯还残留着暗沉血迹,管道器皿被随意丢在一边。邢越就在这种气氛下,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表情平静对他们道:“还要继续游戏吗?”
几人沉默着,半晌,陆闻才声音沙哑反问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语气里是止不住的疲意,“因为一场意外,你一定要把我们赶尽杀绝吗。”
邢越闻言冷笑一声,“我想怎么样还没跟你们说清楚吗。”
“沈承遇死亡的真相,就这么简单。”
卓逸这时忽地道:“你只要知道真相就会放过我们吗?”
“说不定。”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卓逸抿住了嘴。
在几人又不说话了时,邢越开口道:“你们觉得能一直隐瞒下去吗。林之芝这个女人虽然坏,但是至少有一点她明白,对我隐瞒没有好下场。”
“安眠药和牛奶的事,她不敢骗我。但她也撒了谎,她以为我猜不到牛奶里的安眠药是谁下的。”
怀姣抬起点头。
邢越站在不远处,正在看他,“怀姣这个人连我都能看明白,他只是单纯的蠢而已。”男人说这话时表情很冷淡,像说的不是他一样。
“容易被哄骗,容易轻信别人,却唯独不坏。”
四年前大冒险游戏之后,被沈承遇冷待的怀姣,临到半夜还为沈承遇准备了牛奶,只是怕他因为讨厌自己而不领情,正犹豫着就遇到了正巧来餐厅找他的秦丽和林之芝两人。
“两个女人,一边哄骗怀姣说帮他找沈承遇和好,一边在沈承遇面前撒谎让他心有愧疚地喝下怀姣准备的牛奶。”
邢越叙述这件事时,连细节都能一一还原。
怀姣觉得奇怪,邢越说得过于细致了,仿佛就像他亲眼见过一样。
“所以你们说她俩为什么该死。”
长达数十秒的沉默之后,卓逸提出了质疑:“你是怎么知道的呢,这么清楚详细的内情,四年前你明明不在现场,你又凭什么知道这些事。”
卓逸直视着邢越,不客气道:“还是说单纯仅靠你臆想和推测,拼凑出来的故事,就能把所有人都定罪?”
“哈?”邢越似有些惊诧地发出一个短促音节。
他表情怪异,在卓逸皱起眉时,突然道:“怎么怀姣都没告诉你们的吗?”
三人顿时一愣,下一刻,卓逸和陆闻的同时转头看向怀姣。
怀姣被他们不明视线看得心慌,白着脸就急忙解释道:“不是,我什么都不知道。”
卓逸知道怀姣紧张,只是看了他一眼,便又蹙眉朝邢越道:“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剩我们三个人了没必要挑拨离间。”
“哦那是我误会了。我以为镜子的事都告诉你们了,那前晚撞到沈承遇的事他也一定会跟你们说。”
卓逸和陆闻同时脸色一变,“你说什么?”
“什么前晚撞到沈承遇?”
镜子的事陆闻亲眼见过自然知道,只后一句跟沈承遇相关的他却听不懂了。卓逸其实听怀姣说过,怀姣告诉过他第一天晚上自己去阁楼时被脏东西缠上的事,卓逸忘记当时自己是怎么回答的了,他一边想相信怀姣,却又一边忍不住对沈承遇仍能出现的事存疑。
怎么可能啊,死了四年的人。
卓逸明显的奇怪表情,让邢越似乎猜到点什么,邢越眉峰挑起,露出个有些恶劣的笑容,问他道:“不会是怀姣跟你说了,但你没相信他吧。”
“好可怜。”
“我都能想象出,他向你坦白时的场景,你不相信他的时候他有没有哭啊,他是不是被你惹哭了?”邢越表情似好奇地朝卓逸问道。
卓逸下颚绷紧了一瞬。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两人打哑谜的两句话,让一旁一头雾水的陆闻,忍不住出声打断。
“不是很好奇我对四年前的事为什么这么清楚吗?”
邢越坦然说,“沈承遇告诉我的啊。”
“你,你疯了吧。”
“疯没疯你等会儿就知道了。”邢越冷声道。
“或者你也不相信怀姣吗,卓逸不是先前还问过我,为什么第一天晚上的大冒险,我要逼怀姣去三楼。”
“我回答说,因为沈承遇想见他。可你们好像没当回事。”邢越当时回答的是因为老情人想见他,但现在他莫名有点反感老情人这个说法,于是改成了沈承遇。
“怀姣比你们都清楚。毕竟他回到这里的第一晚,就遇到了沈承遇。”
还被人报复似的欺弄了两次。
邢越想到这里感到有些不舒服,他转移话题一般快速带过这段剧情,接着道:“你们四年前在这里玩游戏的细节我都知道,比如那晚的第一个真心话是问陆闻在场有没有喜欢的人,当时你回答没有。而最后一个大冒险,就是怀姣让沈承遇去阁楼住一晚。”
“所以你以为我凭什么知道你们的事。”
“当然是有人,清楚告诉我的啊。”
大厅天花板上造型复古,花纹繁复的巨大吊灯,在此时密闭的别墅空间内,无风自动地晃了一瞬。
灯上水晶吊坠碰撞间发出“叮铃”的清脆声音,只这声音此时除了给大厅气氛增添了一点阴森之外,并没有让几人感到悦耳。
姜黄的温暖灯光,都仿佛变暗了一些。
“你相信吗,沈承遇一直都在这里。”邢越本就冰冷的声音,这时更显诡谲。
“他一直在看着你们,看着四年前谈笑间放下一把火,将他烧死让他无法逃离,一直一直禁锢在这里的,几个凶手。”
刺入骨髓的湿冷寒气,从大厅灯光照不到的各个晦暗角落里,一点一点渗出。
随着邢越没有一丝温度的几句话落音,身下坐着的地毯都似乎是垫在冰上一样,冻得怀姣浑身骨节一阵僵冷。
壁炉里的火好像都没了热气。
怀姣手臂细细抖着,控制不住地想要站起身,微小的动作一下引起了不远处邢越的注意,对方盯着他看了会儿,随后轻问道:“冷吗。”
怀姣面带惶然地点点头又摇摇头。
周围明显的气温变化,让本该不信鬼神之说的卓逸和陆闻,都感到些瘆人。
特别是邢越刚才说的话。
他说沈承遇一直都在这里。
“现在相信了吗。”邢越再次问道。
“你,他妈少在这里装神弄鬼,沈承遇死了四年了,你当我们是傻子吗,听你在这儿拿他吓唬人!”陆闻咬着牙,寒声道。
“他要是真在的话,那他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你杀他的凶手,为什么还要你这么大费周章地精心策划这场游戏,来逼迫我们说出真相!”
“呵。”邢越冷笑一声。
他停了停,道:“你敢跟我上三楼看看吗。”
“去沈承遇烧死的地方,然后让他亲口问你们,是谁害的他。”
“你敢吗?”逼迫一般的话最后以陆闻的沉默告终。
邢越说:“他现在就在三楼。说来恐怖片里倒是这点写实,没到特定时间点他确实出不来。”
“不过你们可以进去找他。”邢越阴森森道。
说完他竟真的几步朝陆闻走去。
之前不知道丢到哪儿去了的那把宽刃猎刀,此时又突兀出现在邢越手里,他之前还用这把刀割过陆闻的小腿,伤口现在都还没愈合。
以至于邢越握着它走到陆闻面前时,饶是镇定如陆闻,都忍不住僵了身体,他额上沁出点冷汗,抬起头强作冷静道:“怎么,想杀人灭口了?”
怀姣觉得自己此时应该要做些什么,但邢越跟他力量悬殊,手上又还拿着猎刀,怀姣不知所措间只能颤颤叫着邢越的名字。
邢越被他叫的顿了顿。
下一刻,刀锋一晃,陆闻束住上身的绳索忽地散开。
“杀人灭口的事也轮不到我做,我不是说了,带你去三楼看看。”说话间两下动作,腿上的绳索也落到了地上。
陆闻愣了下,接着迫不及待想要起身,只刚一使力站起来,小腿一阵尖锐刺痛,他白着脸又坐了回去。
男人腿上过深的伤口一直没有处理,刀口皮肉向外翻着,现在又渗出点血来。
陆闻嘴唇泛白连站立都困难的样子,看得怀姣一阵肉痛,他离得近,两步走过去就想扶一扶他。
只是还没碰到陆闻,刚伸出手,就被脸色很坏的邢越一把截住了。
邢越捏着他的手腕将人扯过去。
怀姣皱眉的功夫就被这人又掐住了脸,邢越似乎很喜欢这种单手制住他脸的动作,他捏着怀姣下颚,把人脸上软肉挤得嘟起,冷声道:“谁让你乱动的。”
怀姣摆了摆脑袋想甩开他,却让邢越捏得更紧了,“不许碰别人听到没。”男人蹙着眉警告道。
“呜呜——”怀姣挣扎着点头保证。
邢越哼一声又捏了下他的脸才放过他。
怀姣站在原地不敢动了,眼看着邢越转身走到了卓逸面前。
“腿断了话你可活不下来。”他微弯下腰,似是打算将卓逸也放开。
接下来的事情发生的实在突然。
怀姣前一秒还看到面前的邢越低下头要给卓逸解绳子,后一秒原本老老实实被反捆着手的卓逸,忽地抬手,暴起一拳直接砸在邢越脸上。
他那一拳力道使了十乘十,邢越一个大男人只正面挨了一下,就脑袋猛偏,轰然翻倒在地。
怀姣人吓傻了。
邢越倒下还没反应过来的功夫,卓逸揉动腕骨朝他走近,喉咙被虎口扼住抵在地上,紧接着一拳一拳毫不留情地锤向他的脸。
脸肉碰撞到牙齿呲出血花,发出令人牙酸的沉闷哼声。
不过数十秒的功夫,邢越就被打得脑袋颓下,他侧着头,过长额发挡住半脸,仅从下半张嘴角破裂、淤血横生的惨状来看,大概是受伤不轻的。
先前还运筹帷幄不紧不慢折磨着他们的男人,此时满脸是血动弹不得地倒在地上,如果不是还能看到他手指细微抽搐的动作,怀姣几乎要以为卓逸就这么把人打死了。
只这样卓逸还不满意,他扼着邢越脖子将人甩开,紧接着转身拿起身后的座椅,高举后猛地朝瘫倒在地的邢越脑袋上砸去。
卓逸报复心强,邢越怎样对过他,他就要怎样还回去。
“砰——”的一声巨响,木质座椅在地上四分五裂。
束着绳结的一只椅腿飞到了怀姣脚边。
怀姣嘴唇发白,被椅腿碰到时差点小腿一软坐在地上。
邢越脑袋垂着,一动不动。
卓逸抬脚踢了下他的腿,见没有反应后才转身朝怀姣看过去。
对方抬着下颚面无表情的样子,落在怀姣眼里,再一次和之前的邢越重合。以至于卓逸在朝他走近时,怀姣控制不住地就往后退了退。
卓逸脚步一顿,脸上只一瞬便变回之前阳光俊朗的样子,低声朝怀姣问道:“吓到了?”
怀姣抿着嘴唇,颤颤摇了摇头。
他表情怎么看怎么不像没被吓到的,卓逸皱了下眉,刚要再问一句,一旁坐在椅子上半晌没出声的陆闻,忽地开口道:“他死了?”
“不知道。”卓逸垂眼回了句。
陆闻沉默了瞬,声音沙哑道:“现在怎么办,报警吗?”
“刚才那个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现在不报警等他回来就完了。”
“不会。”陆闻的提议被卓逸快速打断了,卓逸嘴角莫名垂了一下,说:“他不会回来。”
陆闻道:“你怎么敢肯定。”
“刚才他走的时候给了我一把刀片。”抬起指缝中夹着泛着冷光的纤薄刀片。
高大猎户在拖拽林之芝尸体时,看似动作粗暴,不小心撞到卓逸椅背的那一刻,往他被反捆的手上插了样东西。
所以卓逸才能悄无声息地解开绳索,然后在邢越靠近的时候,趁人不备袭击了对方。
陆闻觉得有些奇怪,就明摆着是邢越那边的人却出乎意料帮助他们的事。
“我还是觉得要报警。”陆闻蹙了蹙眉,抬眼看了卓逸一眼,见对方脸上并无赞同之色,以为他是怕自己失手杀人的事被发现,遂冷静安慰道:“不用担心其他的,我和怀姣都在这里可以证明你是正当防卫。”
“而且邢越杀了人,死有余辜。”
卓逸闻言,并不辩驳,只是道:“先出去再说。”
猎户出去时是关了门的,坐在椅子上的两人都看到了,只是之前邢越轻松推开门的动作,让三人抱了几分门没有锁的侥幸心里。
陆闻受了伤腿不方便,卓逸和怀姣就打算先去门口看看,怀姣走了几步,脚踩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时才发现自己仍打着赤脚。
迫切想要离开别墅的心情让他此时顾不了那么多,他跟在卓逸身后走到门边,熟悉的金属门把手上,还有白天急着出去时用东西打砸留下的凌乱痕迹。
卓逸扶上门把手动了动,大门没有打开。
他表情收敛,两只手握着又快速转动两下,依旧纹丝不动。
“怎么了,打不开吗??”怀姣上前两步急问道。
“对,跟白天一样……”卓逸眉心蹙着,继续说的话在垂头看到怀姣赤着站在地板上的脚时,脸色一变,转而道:“你鞋呢?”
“啊?不是,门……”
“跑掉了?”
怀姣:……
“嗯……”
卓逸拽着怀姣快步走回壁炉旁时,陆闻正抬头看过来,他见两人这脸色就知道有问题,“还是打不开?”
卓逸应了声。
陆闻道:“在邢越身上找找有没有钥匙,他先前开了门的。”
卓逸将怀姣安置在地毯上,二话不说便蹲下身往邢越身上翻找,动作间对方脸上的血顺着下巴渐渐流向胸前。
怀姣有些紧张地盯着邢越看,根据一般惊悚片的套路,这种反派大boss通常都不会这么轻易死去,他们总是会在主角放松警惕靠近自己时,突然暴起,然后反杀。
只怀姣失望了,直到卓逸再站起身,地上的邢越都仍是一动不动。
“没有钥匙。”卓逸说。
陆闻停顿片刻,道:“还是报警吧,白天已经都试过了,打不开大门根本出不去。我们手机呢?说不定现在有信号了。”
卓逸摸了下口袋,抿唇道:“应该被邢越拿走了。”
几人又沉默了。
好一会儿,卓逸才重新开口,“我跟怀姣去楼上找找,实在不行就上三楼试试能不能找到他之前掉的手机。”
他在陆闻看向他时,又道:“你腿动不了就先在这里等我们,二十分钟内,我们会下来。”
陆闻似思考了一下,半晌才缓慢应了声,他说:“好。”
“我会看着时间,二十分钟到了我就上去找你们。”
“嗯。”
怀姣站在一边认真听他们安排,卓逸说完后转头跟他道了句:“走吧。”怀姣忙点头,正准备走时忽然感到腰上一重,他低下头,看到腰上拦着一只手,那只手突出骨节上还沾着点血,似乎刚做过什么暴力行当。
怀姣茫然看向卓逸,下一刻脚下一轻,他被卓逸拦着腰一把扛到了肩上。
一晚上被扛两次的怀姣:???我是袋米吗都爱这么扛?
“干什么?!”怀姣撑在卓逸背上慌忙直起身。
卓逸单手箍着他的腿,道:“先找鞋。”说话间几步走向楼梯。
楼梯木地板上经过几天的踩踏,此时不仅冷还脏的很,怀姣上身耷拉在卓逸背上,垂下视线就能看到地板上的脚印,这让他一晚上多次不能独立行走的巨婴行为,多少有了点有理有据的正当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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