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总是不立刻接话。
他缓这一会儿就已经让京宥得到答案了。
青年稍稍叹气:“好吧,我知道了。”
“我去洗个澡换衣服,我说了今天不换完药不许睡。”欲厌钦尽提些损人不利己的事,“京宥,我就看是你能熬,还是我能熬。”
京宥能听出他话里的第二重意思,他也只能假装不知道地理了理被褥。
男人挽着他搭在床头的西装走到门口按照习惯输入密码,错误提示又揭起他的怒火。
欲厌钦:“你要是再乱改密码,不提前告诉我,就等着下次被锁在房间里三天吧。”
只当这话是玩笑,京宥还在犯糊涂,脑子暂停运转含糊应了一声。
不知道是看见他病得实在可怜,还是欲厌钦那飞出天际的人性终于找到主人了。
男人在要关门的时候忽然说:“以后想看月季,就在家里的花园看吧。”
这个夜晚欲厌钦还真就没睡,抬着书房的文件就在房间里处理公务,越搞越亢奋。
京宥怀疑他工作狂病又发了,几次要睡着都被翻书声搞醒,弄得他神情恍惚。
最后还是活生生看见墙上的钟指着五点,那药输了两袋才迷迷糊糊被男人搂着歇息。
他实在困乏,可还是本能反抗对方的靠近。
只恍惚间觉得后脑勺被揽住,对方没任何动作,他躺久了就睡昏过去。
第二天醒来都十点过了。
京宥还没睁眼就在心里默想:这个时间欲厌钦应该去公司开会了。
然而情绪没先放松就触到了别人的手。
吓得一激灵,京宥这下全醒了,眼睛睁开。
欲厌钦比他还浅眠,京宥本就生病鼻炎,呼吸稍重,频率一换对方就醒了。
“早安。”欲厌钦一只手还捂着他的后脑勺,另一只手伸出手来挡住窗外的阳光,稍稍眯眼。
两个神经病昨天晚上折腾那么久,睡觉的时候床帘都没拉。
欲厌钦钻到里侧睡的,背朝落地窗。
京宥瘦弱,睡了半个人在欲厌钦的阴影里,一点光都没透在他脸上。
“早、早安。”
小金丝雀显然惊讶他的存在,双眸微微瞪着,也没合上嘴。
大病初愈的面色不算难看,因为动作脸上被阳光的斑驳照耀过,那张堪称绝世的脸就清晰起来。
欲厌钦心情不错。
他单臂支起,反手拉上了一半床帘。
京宥知道他要做什么,刚愣的神情迅速缓过来,脑袋一缩就要逃走。奈何后脑勺被扣得死死的,一动就能感觉到对方的力度。
这床帘拉了等于没拉,遮了后半,没遮前半。
欲厌钦显然也知道,他把手稍稍放松,京宥后缩他就压过去。
京宥逼急了,忽然说:“才醒,没漱口。”
男人动作一停,那薄唇都只离对方一厘米了。
青年有些结巴:“我、我昨天喝了药也没漱口。”
“噗呲。”男人忽然笑了。
他眼色沉沉地盯着怀里的青年。
男人昨天那样着急都没凌乱的发丝此时乱飞在眼前。
半遮掩住他太过深邃的眼瞳。
减少了距离感,又多了几分……
京宥和他对视,又不敢乱飘眼神。
欲厌钦这个狗东西洗了澡就穿个睡袍不系腰带的事情他还见得少吗。
“小洁癖。”男人欣然放过他,只是将唇应在了额头,便从里侧起身去洗漱了。
京宥还是浑身僵硬,额头微凉,能感觉到男人刻意的收敛,可他……
青年微微揪紧被褥,低头任发丝遮住了眉眼。
可他,还是讨厌这种事情。
有时候甚至觉得自己太卑贱,因为有病就委身在一介豪门里当情人,京宥早就看不清他所求什么又是怎样生存的了。
尽管知道他出了欲家,欲厌钦也会有手段让他在外面活不下去,他无从选择。
可心中的刺终归拔不掉。
只要不伤害到别人,也不去精神病院,他这一生便这样得过且过吧。
“窗外有礼物。”欲厌钦动作很快,换了衣物就准备下楼,“起床,动作快点。”
京宥整个人都是软的,浑身还带着药味和奇怪的味道。
他确实是洁癖狂。
昨天能忍那么久等着药输完,有一半原因是觉得身上不干净,自己和自己别扭。
早就把昨天欲厌钦的话丢脑后了,京宥起来就直奔浴室,好生洗弄了会儿才下楼。
他动作一直不快,加上脑子还稍有些沉顿和不舒服,这下直接把头洗痛了。
痛了也不准备说的青年换了干净的衣物,浑身透着沐浴露的白桃香气。
欲厌钦披着黑外套靠在大门口抽烟的时候,就看他一只手揽着外衣,一只手扶着木质扶手慢慢走下来。
那身姿步履,优雅又平静。
哪怕还在病中,这人的一举一动都令人赏心悦目。
按理说,焦前市那穷乡纰漏的地方应该养不出这样的贵公子。
偏偏京宥惯有一身与那地方格格不入的韵味,与欲厌钦匆匆初见时,就一眼穿入欲厌钦的脑海里,引得他脑海噼里啪啦地炸。
虽然有些夸张,但这俗称一见钟情。
说来尚有狗血小说的味道。
欲家大少彼时年轻,烟酒之地更是顶着“太子”之位进出不乏,眼里的花花美人过了不少,养过的娇美少年也能凑一堆。
这混账十多岁就开始和他老爹对着干,早早出柜,恶心事数起来,几个人的手指都不够他掰的。
京宥也站定看着他。
现如今,男人不知怎么长成了这副深沉狠辣的样子,能看穿他真实情绪和意图的人寥寥无几。
身边人也由一群花蝴蝶固定成了京宥一只金丝雀,当时引得无数知情人惊奇。
不过有一点没变。
毕竟是金丝雀,哪天大少爷玩腻了,也该把折断羽翼刺穿双眼的鸟雀扔出去。
弃之如敝履。
别人是这样认为的。
京宥也是。
“我叫你不要洗澡,你是聋了吗?”欲厌钦灭了烟,跟他说话一直不怎么客气。
命令自己养的小宠物,又夹杂了一点别人以为的……别扭的关心?
京宥从不承认后面那一点,也幸得他头脑清醒。
不然怕是要被大少爷这些年的糖衣炮弹砸出多少自作多情。
“我不洗不舒服。”他说话的时候还稍微垂着眼睛,皱起眉尖,显得很为难。
京宥在他频率点上跳过不知多少次:“你不要生气。”
这果然止了欲厌钦后面的废话。
欲厌钦自然地伸出手去揽他的肩膀。
霸总上半身本就因锻炼稍显壮,京宥还比他肩膀没高多少,一靠近他总要挨半个胸肌。
京宥一直不明白,欲家给孩子吃的什么激素,比一八一的他还高这么多。
欲厌钦抬了抬下巴,对着门外:“以后想看就不必出去了。”
京宥还没下来就在楼上看见下面花园里烂漫的月季。
那妖冶的玫红冠着绿色,活生生编放出了玫瑰的野感。
昨天大雨倾盆,哪儿能有这一丛烂漫。
简直像只被捉来趴在湿草坪上被迫表演的妖怪。
不知道欲厌钦一个电话又折磨了多少个人。
身高长归长,乖张妄为半点没减。
他对某些资产阶级的生活方式和浪漫主义不置可否。
京宥洗澡的时候还酝酿了一会儿惊喜且感激的表情。
他眉宇稍缓,眼角微翘,本就弧度偏上的嘴角轻轻一抬:“谢谢,我很喜欢。”
他对自己今天的官方表演打了八分。
可正宗评委不太满意:“很喜欢?”
京宥没急着补考。
他微耸起肩膀,把手中揽的开衫毛衣外套抖开,顺着欲厌钦放开手的间隙穿衣服。
门口风吹得人抖,别人倒没事,京宥却被吹得一个头两个大。
男人低垂着眼睛帮他拉外套,看人玉白手指藏了大半截在毛衣袖口里,还低垂着脑袋乖乖扣扣子。
“问你话呢?”
青年抬着头,抬头盯着他的脸看了会儿,扣扣子的手还没停,先眯笑着踮脚在他下巴处蜻蜓点水了一下。
他的一切动作都有备份,有好多都已经熟练得不行了。
“是,很喜欢。”
青年笑起来实在太耀眼,迷醉和半慵懒全都掩进了他藏得极深的瞳色中。
欲厌钦并不满意。
他摸不太清京宥每天的情绪。
别说他,就算请了那么多心理医生也没能给京宥找到个合适的情绪宣泄口。
他知道他是不愿意的。
说来他也有错,京宥去公园的前一夜他才把他折腾得不行,故意把这个人搞得第二天躺半天。
结果为了那么个破花,他还真一大早支棱着去了。
男人面无表情直视着他。
京宥同他待的时间太久,能感知出一些他的不愉。
他只好尽量避开视线,目朝前方,一副要去亲眼看“惊喜”的样子。
他脚步移动,欲厌钦没再搂着他。
男人把手往裤兜里一插,身上还混合着烟味与白桃香气。
他落后他一两步,声调悠沉地同他说:“京宥,昨天你去洛滨公园的时候,护城河旁两店处站了个人。”
京宥蹲着,脸庞映在半人高的花丛里,睫毛沾了水渍,淡淡应了声。
洛滨公园离欲家别墅不远,护城河就在公园旁边。
“你知道,昨天你看了两小时月季,汤岳鸣看了你两小时吗?”男人站定在他身后,视线落在他的发顶上。
“汤岳鸣?”
京宥两只手指还卡在玫色月季花底,他情绪一牵动,那朵花便被摘了下来,滚落在地上,沾了泥土。
他站起来回头看着欲厌钦。
“别这么看我,我没把他怎么样。”欲厌钦不想揣度他现在眼里那是什么表情。
男人看他永远都得垂眼:“我只是奇怪,你这边刚刚出去,他就来了,你不顾下雨和身体不适都要去。”
这话的怀疑色彩实在太重了。
京宥双眼定定地锁住男人:“我不知道。”
“欲厌钦,应该没谁比你更清楚我平时接触什么人,去的什么地方。”
欲厌钦也定定地跟他对视了两秒,随后抛去那些话里的质疑,双手从他肩膀上环住这个人。
他驼着背,把下巴放在对方肩膀上,在京宥耳畔说:“宥宥,以我现在的地位和能力能抵御所有外界对你的伤害,除非你自己想要从我的范围内逃跑。”
欲厌钦替他建造的金丝笼,价值连城。
“宥宥,你不想出去被别人折磨得欲生欲死,或者去到那些恐怖的地方,又被我捉回来吧?”
他语调实在太冷了,威胁的气味很重。
重得仿佛那环在他脖子上不是双臂,而是条粗壮的蟒蛇,随时能绞碎他的性命。
“宥宥,我很爱很爱你。”
京宥平淡听完,还是忍不住地攥紧双手。
他轻轻反问:“是爱吗?”
这声音太小,小得甚至没能从他的喉咙里爬出来。
欲厌钦皱了皱眉:“什么?”
“我不跑,我从来没跑过。”京宥放松了手指,勉强着自己的神色,“我不跑,和汤岳鸣也没有任何来往。”
欲厌钦放开了他。
男人刚才的依赖温情昙花一现,冷嘲道:
“京宥,我不明白你是什么圣父脑水,换做我,汤家一家都该进监狱。”
京宥回过头继续看月季:“他们已经……对我很好了。”
“很好?”欲厌钦越听越觉得他白痴。
男人今天穿着黑色衬衫,手指在身前摆弄的时候便衬得极明显:“辍学、弃疗、人口买卖?很好?”
京宥连连皱眉,不想接话。
他一向反感别人聊到他的家庭。
他自六岁便被送入汤家,汤父母是他合同上的养父母,汤岳鸣便是那俩口子领养他一年后意外得的孩子,现在算来小他七岁,正是快念大学的年纪。
汤家领养他没多久就出了变故,汤母的弟弟是个好赌的无底洞,而扶弟魔汤母硬生生地拽着整个家庭向下滑。
彼时他们穷得寒酸,汤母和他的身体都差,便早早让京宥辍了学,跟着汤母在外面摆摊子拿点钱。
至于人口买卖……
“往好的想,没有赵江程,我还遇不到你。”京宥从不觉得那家人欠他或者他欠别人什么。
赵江程是汤母赵江雨的赌鬼弟弟。
他的小舅舅。
几年前他就和那个家庭完全断绝关系了。
“那我还得谢谢他。”欲厌钦就当京宥脑子坏掉,不再多言了。
京宥仿佛想起了什么,不再关注月季,演戏备份到此结束。
他扭头来朝欲家外面的大院子喷泉看去。
要说他谢谢赵江程,那还真是信口胡诌。
他的小舅舅几岁就知道偷别人小朋友的玻璃弹珠,十多岁更是进出赌玩场合,思想歪性格卑劣。
京宥遇到欲厌钦,是阴差阳错撞到上的买主。
别人进出夜总会叫歌舞升平、不醉不归,他小舅舅进出那叫地下买卖、毒酒不忌。
他数了数,好像当人能做的渣事赵江程全占了。
上不敬不孝父母,下不养不供妻儿,旁还拖累姐姐,淫害外甥,嫖赌毒PUA一个不少。
他其实一直奇怪,赵江程人生到底是怎么长的,能蜿蜒曲折得他都啧啧称奇。
也或许,只有这样置之身外奇怪的时候。
他才不会人格失控,叫身体里的怪物溜出来把这个人扼死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
第4章 吸血鬼(1)
京宥在衣间稍稍抬起手,指尖忍不住地颤动。这种身体不受控制的感觉似乎重现过许多次。
青年的睫羽下垂,在黑色微茶的瞳子里映出一片阴影。
他出生自云京城,不论是离现在的琼晏市还是离从前汤家在的焦前市都很远。
可云京是最繁华的地带,他六岁以前都是被自己的父母带大的,大概是原生家庭出了问题,他才被送给了汤家。
至于为什么说是“大概”……
他精神有疾,能够专心做一件事情已是难得,更不要提大脑里支离破碎的记忆了。
所以在去焦前市以前,他对自己原来父母的记忆已是少得不能再少了。
只知道父亲是医生,母亲可能是小有名气的明星,汤母以前是他们家的保姆。家中出了变故,不知道父母给了汤家多少钱财,又把他托付给汤母养。
“我今天还有课,你忙的话就先去公司吧。”京宥大病初愈,本就病恹恹的样子更加了一层霜。
“或者说,不忙,可以送我去学校吗?”
欲厌钦眉宇一沉,就要命令他在家。
青年仰起头来,柔和的微笑浮在脸上:“厌钦,会送我的吧?”
霸总没彻底沉下去的眉毛又轻轻挑动起来,他伸手拦住青年瘦弱的肩:“嗯,看我心情。”
京宥眉眼弯弯,煞是摄人:“今天是开心的吧?”
“你运气好。”霸总冷哼。
他身体确实差,去了无数医院,请了无数专家团队看,甚至欲厌钦还疯到去找了算命先生,给他解命里劫数。
得到的结论无一不是这孩子娘胎里带的弱,且命中带煞,天生多舛。
京宥撑在车窗的内折框上,手指轻触在脸颊上,给本病态的脸庞上戳了两道红印。
啧,病后果然更没办法集中注意。
欲厌钦在他下车之前把他手肘扯开,让他把样子弄清爽了,再套上围巾才把他送下去。
青年一如既往地按照礼节,站在车门口对里面的人微微鞠躬,以表感谢,然后再转身朝还有些距离的大学城门口走去。
欲厌钦在车里一言不发,脸色低沉得难看。
等看不见青年的身影,这辆高调的长型黑色轿车才静悄悄开走。
京宥还是觉得有些凉,他揉了揉被欲厌钦顺得过紧的头发,怎么弄都觉得不舒服,最终把脑后的小皮筋摘了下来。
他不擅长弄这些秀气东西,从前跟着汤母都剪的是门下十块钱的平头,迎合欲厌钦的喜好才留了长发。
果然,力道不对,被皮筋弹开,给指腹来了道红印。
京宥皱眉,站在原地盯着手指上的痕迹看了一会儿,才慢吞吞蹲下去捡地上断掉的皮筋。
再站起来的时候险些没站稳,眼前顿时发黑,耳鸣跟着来。
连带着呼吸都沉了几下,好不容易恢复视力,他才缓缓把东西丢到垃圾桶里。
早上洗澡还是太任性了。
京宥给门卫看了证件,进入校园。
汤家虽然让他辍学帮着汤母做生意,但是京宥天生读书的料子,在各种学校门口小钱没赚到什么,课本倒是捡了不少。
汤家不如何,但是汤母和汤岳鸣对他是极好的,那时候瞒着赵江程,瞒着汤父都给他买了不少书,汤家小孩的课本也几乎保持得崭新送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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