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碎品(过期的蜜桃罐头)

顾亦然一口气画了好几个圈——坐在临街兰州拉面店摆在人行道的餐桌前，面前放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却迟迟没有下筷的男人；停在路边的摩托车上，戴着全包头盔的男人；站在车站前，来了两趟车都没有上车的男人。
顾亦然偏头示意贺仙：“这几个人有些问题，派人盯紧。”贺仙连忙点头答应，顾亦然补充，“视侦时刻关注他们的动态，顺便看看能不能确认他们的身份，发现任何异常立刻汇报。”
视侦众人也纷纷答应，顾亦然继续安排：“仙鹤，安排人立刻排查这家茶楼经营者的社会关系，确认没有问题再联系他配合我们的工作。学校外面已经有小摊贩了，联系城管，全部征用，等我们的人到了，假扮小贩去街上，临街的餐馆和老板沟通，有序疏散店内就餐的食客。时间紧迫，现在就去现场吧，仙鹤统计一下今天参与行动的人数，我们在车上划分行动小组，所有人戴上通讯器立刻出发，视侦安排两个人力给我，”说着抬了抬下巴示意大屏幕，“实时画面同步给我，范围扩大两倍。”
顾亦然说着看向俞安雨，俞安雨郑重地点了下头，顾亦然也眨了下眼：“出现场所有人配枪，星宇跟着特警队，我会让特警队多准备一套狙击枪。”
半日闲茶楼包间内，服务员沏好茶，替裴松南和向野都倒好茶，低眉顺眼地退到几步之外，裴松南抬手动了动手指，示意服务员可以先离开了，待服务员退出包间了，裴松南才垂下手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茶，笑眯眯地和向野开起玩笑来：“大忙人，想要约您喝杯茶都得提前一周预约啦！”
向野只是象征性地牵了牵嘴角，显然裴松南的玩笑并没有娱乐到他，他放下手里的茶杯，语气不咸不淡：“因为平安夜那事，警察把你追得这么紧，你还敢出来到处晃悠，不怕被顾队逮到么？”
向野刻意加重了“顾队”两个字的读音，裴松南自然听得出来他话里的意思，顺势打趣道：“被顾队逮到？这不该算是奖励么？”
向野挑了挑眉毛，裴松南见好就收：“开玩笑啦，九先生放心，这里的老板信得过，我的人也都在下面，别说警察了，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留不住咱俩，”说着歪了歪脑袋，“马路对面就是所学校，他们不敢怎样的。”
向野这才笑了出来，问裴松南：“和谭强谈得怎么样了？”
裴松南轻叹了一口气，单单从他的表情就能读出不顺利，裴松南也没有避讳，直言道：“我不太喜欢他，他总是有所保留，不坦诚，和这样的人做生意，有风险，再加上他又贪心，知道现在在严打虞美人，疯狂压价，虞美人又不是卖不出去，何必低价转给他囤着呢？我又不是没有自己的仓库。”
向野的眼里闪过一丝疑惑，很快就收了回来，话语里也没有表现出一点情绪：“他是秦阳那边的人脉，我也和他不熟，但是按理来说，既然是秦阳介绍给你的人，对你不应该是这个态度。”
裴松南耸肩：“人走茶凉，阳哥走得太突然了，哎……”裴松南说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向野，“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九先生这样，会给故人面子。”
向野笑道：“裴总哪里的话，且不谈秦阳是和我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就算秦阳当初不介绍我们认识，以裴总在圈子里的影响力，我们会认识，也是迟早的事，不是吗？”
裴松南也咧开嘴角笑了起来，乌黑的双眸看向向野，眼里并没有光亮，嘴上却是在笑着自谦：“九先生又过奖了。”

第100章
各部门的支援都第一时间赶到现场，经过实地考察，最佳狙击点在58中内，顾亦然带着贺仙、魏崇和狙击手跟着送餐车一起进了学校。
临时指挥部设置在学校5楼的监控室内，除了视侦同步的街道实时监控，同时也能兼顾到整个58中校园内的情况。
狙击手们则在6楼天台架好枪，狙击手视野下的半日闲茶楼临街一面的走廊情况一览无余，画面实时转播到指挥部内。很快通讯器里便传来尤璟的声音：“顾队，狙击手已全部就位，半日闲茶楼临街走廊在射程范围内，随时可以开枪。”
顾亦然的视线一刻没有从监控画面上移开，嘴里答应着：“好的。”
在赶来现场的路上，顾队就划分好了行动小组及各自负责的区域——过往和裴松南打过照面的，像魏队、俞队以及特警队、禁毒队十月去华林市出差的所有人都被安排在车上或临街餐馆的后厨待命；派出所的便衣进入到学校内，负责学校三个门的把守工作；刑侦二队和分局的警员则乔装成小摊贩、餐馆服务员、食客、路人，分布在顾队提及的异常人物身边；交警队也在临街的必经之路上设好卡——虽然时间紧迫，但大网已经扑开。
坐在停在路边临停车位轿车后座的俞队骂了一路，现在目不转睛盯着半日闲茶楼唯一的出入口，嘴里还在骂骂咧咧：“那狗逼……星宇！裴松南要是敢露头，你直接给他崩了！”
在学校天台架好枪的冷星宇倒是冷静，并没有盲目地答应他那冲动过头的老大，顾亦然也早就已经习惯了俞队的口嗨，淡淡道：“狙击手没有我的命令都不要开枪，优先活捉裴松南，除特殊情况，不允许未报告直接开枪。”
听到学校内传来的下课铃声，裴松南和向野都默契地停下手上喝茶的动作，不需要任何言语上的交代，两人默契地默认了这就是道别的信号，纷纷放下手里的茶杯。
裴松南开口道：“今天就到这里吧，九先生，一会儿学生都出来了，可能会堵车。”
向野眨了下眼，手里的手机拨号键已经按了下去，他微微向裴松南颔首，电话很快接通，向野低声道：“来门口接我。”
向野挂断电话，站起身来，裴松南也连忙起身，恭恭敬敬去替向野开门，向野也没有扭捏，走出包间的门，漂亮女老板已经在迎上来的路上了，她的眼神娇媚，声音里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刻意拖长了尾音：“裴总，这就要走了么？”
女老板的视线和向野对上，又连忙娇滴滴地向向野颔首：“九先生，今天的茶，可还满意？”
向野的脸上没有任何客套的表情，他在这个圈子里的地位决定了他不需要迎合任何人，也不用说任何好话，他淡淡道：“还行。”
女老板微微皱了皱眉，有些为难地看向裴松南，娇嗔道：“茶不好怎么不让人给我说？”
裴松南笑着打哈哈：“没说不好呀，你都把镇店之宝拿出来给我们喝了，这么贵的茶，能不好么！九先生刚还跟我夸，说这茶，茶汤清亮，入口回甘。”
说话间，女老板已经走到了裴松南的身边，两人的动作十分亲昵，眉来眼去，堂堂九先生自然不会在二人之间做电灯泡，便加快脚步越过二人，留下一个洒脱的背影：“裴总你忙，我就先走了。”
“嗳……”裴松南象征性地回应了一声，搂着女老板腰的手虚虚地环着，并没有要追上去，脸上的笑意已经收了起来，声音却依旧热情真诚，“行，我回美国前再聚一次，到时候九先生可要赏脸呀！”
“顾队，‘神秘人’乘坐的捷豹启动了，预计十秒后到达岗亭，出岗亭后半分钟内到达半日闲茶楼门口。”通讯器里传来刑侦二队向东的声音。
所有人都精神一震，这是行动开始的信号，众人都绷紧了神经，整条街仿佛被人按下了暂停键，紧接着顾亦然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各部门注意，嫌疑人即将出现，不要轻举妄动，确认‘神秘人’和裴松南都出现后，行动开始，优先活捉，不到万不得已，不得击毙嫌疑人！”
听着通讯器里此起彼伏不同语气音调的“收到”回答，顾亦然目不转睛地盯着狙击手视野下的实时监控，有人影靠近玻璃双开门，通讯器里传来冷星宇的声音：“服务员来推门了，目标人物即将出现……”
冷星宇的话还没有说完，半日闲茶楼的门便被一个女服务员推开，顾亦然的心口猛地一颤，制止的话来不及说出口，平日里一向冷静的冷星宇几乎瞬间暴怒，气得声音都在抖：“他怎么在这里？”
“星宇！”顾亦然连忙叫住他，制止道，“冷星宇！不要开枪，我命令你，立刻中止行动！小璟！给我按住他！”顾亦然的话音刚落，半日闲茶楼的玻璃爆裂炸开，开门送客的女服务员的尖叫声划破这条陷入死寂的街道，可那个弹无虚发的冷星宇竟然没有击中向野。
顾亦然咬咬牙，上身不自觉前倾离监控更近了一些，语速也加快了：“确认‘神秘人’是向野！计划有变！行动立刻开始！魏队带人突入茶楼，立刻抓住向野和裴松南，街道各行动小组，立刻依照划分控制街上各自对应嫌疑人，俞队带人截停捷豹，交警队注意，可能有嫌疑人同伙冲卡，有异常及时汇报。”顾亦然快速吩咐完转身就朝着门口走，叮嘱贺仙，“仙鹤紧盯现场情况，有异常立刻汇报！魏崇跟我去天台！”
“妈的！”俞安雨的骂声也从通讯器里传来，他却并没有责怪冷星宇没有接到命令擅自开枪导致行动提前开始，他的声音里满是关心，“星宇，不要冲动！听顾队的话！”
顾亦然和魏崇冲上天台，冷星宇跪在地上，尤璟正被他单手按在身下，特警队另外一名狙击手正控制着冷星宇的另一只手，昔日特警队狙击加体术天花板正与两名当打的特警队员互相牵制着，看到天台门口的顾亦然，尤璟忙开口叫他：“顾队，你先不要过来！冷师兄，失控了……”
“星宇！”顾亦然厉声呵斥，冷星宇却充耳不闻，他的眼眶通红，恶狠狠地警告尤璟：“我让你不要拦着我。”
另一名狙击手即使是一手握着冷星宇的手腕，一手按着他的肩膀，却也只能勉强控制住他，顾亦然快步走上前，嘴里是严厉的教训：“冷星宇！看看你在干什么！”
冷星宇也浑了，抬眼看向顾亦然，咆哮着质问道：“他为什么在这里！他不是向野！”冷星宇的话音刚落，一个响亮的巴掌便毫不留情地扇在了他的脸上，他的动作一滞，僵在原地。
离得最近的尤璟和另一名狙击手都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一口，无论是忤逆顾队的冷星宇，还是因为被人忤逆而毫不留情扇人巴掌的顾队，很难判断此刻谁的杀伤力更大。
片刻后，冷星宇像是迅速冷静了下来，也恢复了理智，他突然止不住颤抖起来，眼泪也不受控制地从眼眶里涌了出来，眼神也弱了下来，目光闪烁，像个被人否定后委屈的小孩，哽咽着重复：“他为什么在这里……他不是向野……向野已经死了……”
顾亦然半蹲半跪下来，意外的没有发火，就好像刚才那个丝毫没有手软的巴掌不是他扇的，他的声音异常温柔：“好了星宇，冷静一点，放松，你先松开手……”
冷星宇听话地松开了按着尤璟的手，顾亦然的视线扫过，另一个狙击手立刻懂事地松开了冷星宇，冷星宇的手无力的垂下，像是被人抽走力气，向前跌了下来，顾亦然稳稳地接住了他，高高大大的冷星宇把脸埋进顾亦然的怀里，像个在外面受人欺负的大孩子，回到家向家长撒娇，抽噎着不断向顾亦然寻求肯定：“他不是向野……”
顾亦然左手环过冷星宇的后背，抬起右手轻抚他的头，安抚道：“是的，他不是向野，他是个冒牌货。别害怕，孩子，我一定会把他抓回来，绝不会让他继续在外面胡作非为。”
冷星宇没有回应顾亦然，肩膀抖动，把脸埋在顾亦然怀里默默抽泣着，顾亦然也没有要推开他的意思，而是耐心地抚摸他的头安抚他，好一阵，冷星宇才委委屈屈地补充：“我爸……死了……”
短短的几个字，却狠狠地扎进了顾亦然的心窝，顾亦然的鼻尖一酸，抽了一口气，怀里这个大小孩是冷禹明的亲儿子，那个潜伏在贩毒集团十几年的公安，即使孤立无援也目标坚定地向前走着，他死在了保护人民的道路上，死在了胜利的曙光到来前，他的光荣事迹无法公开，他的痛苦挣扎无人知晓，他的奉献牺牲无人歌颂。
他将永远只是个别人心中的大英雄，比如他的至亲，比如受他照顾的小师弟。
但他也永远只是个别人心中无法抹去的伤口，无论何时，被何人揭开，都鲜血淋漓。
顾亦然抚摸着冷星宇的手并没有停下来，他闭上眼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缓缓睁开眼，应道：“嗯，我知道。”

第101章
向野几乎感受到了子弹带动的气流从自己面前旋转刮过，左边的玻璃窗炸裂，开门后站在门边恭送自己的女服务员下一秒发出了凄惨的尖叫，伴随着这声尖叫，向野身后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生生拽回了茶楼大厅内。
保镖已经拔出了手枪，将向野护在身后，茶楼里的员工没见过这样的场面，纷纷吓得抱头蹲下求饶，保镖压低声音提醒向野：“是警察。”
肾上腺极速飙升，向野眼里的惊愕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带着几分狠劲儿的疯狂，也拔出手枪上好膛。
保镖继续说：“九先生，洗手间有窗户，这里是二楼，从这里……”保镖的话还没有说完，密集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蓝牙耳机里是司机急切的通风报信：“是警察！下面全是警察！”
没时间征求向野的意见，保镖拽着向野朝着刚才会面那个包间的方向跑去，洗手间就在包间的斜对面，跑过走廊口，保镖一愣，刚才还被裴松南搂在怀里的女老板此刻已经靠墙坐在地上，她的头耷拉着，鲜血从她的胸口浸出来，为她绿底黄花的旗袍又添了红色的花朵，旗袍更加美艳动人，只可惜她睁着的双眼里已经没有了神采，裴松南已不知所踪。
向野忍不住笑了出来，保镖越过女老板的尸体走到洗手间前，发现门被人从里面反锁了，向野轻轻摇了摇头，失望地念叨着：“裴松南啊裴松南……”
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近，向野的视线落在几步之外正小心翼翼往桌子后面挪动的女服务员身上，他加快脚步走过去提起跪在地上的女服务员，女服务员尖叫着求饶：“不要杀我！求求你不要杀我！”
另一边保镖已经踹开了洗手间的门，转头叫向野：“九先生！”
脚步声越来越近，魏风尘带着特警队的精锐已经冲了进来，他的视线和向野对上，枪口也已经瞄准了向野，魏风尘警告道：“不许动！”同时快速扫视茶楼内部，小声向顾亦然汇报：“发现向野，但裴松南不在，茶楼内有工作人员。”
贺仙的声音从耳边传来：“魏队，茶楼洗手间有窗口通往平街背街的巷子，五坪分局刑侦队有两个小队在下方把守……D1D2汇报情况。”
通讯器是短暂的沉默，D1D2小队并没有任何回应，贺仙短暂地抽了一口气，声音是明显的有些慌了：“D3、C3听到回答！”
通讯器里传来呼呼风声，接着是五坪分局警员的声音：“D3听到，正在全力追击车站嫌疑人！”
“C3听到，已控制抽烟男！”何念的声音还有些喘，急忙补充，“我和小宋马上去背街！”
顾亦然的声音也从通讯器里传来：“念念，小心点。”
裴松南大概率已经逃走了，要追不一定追得上，这件事魏风尘心里已经有数了，但是现在向野在他面前，也不算毫无收获，只要把向野抓回去，这次行动就不会是竹篮打水，他死死盯着眼前的向野，茶楼里还有员工，肯定是要优先保护他们的安全，魏风尘吩咐郗文：“郗文，带她们出去……”
“明白！”郗文打了个手势，他所带领的小队众人四散开保护着茶楼里的员工们安全撤离。
向野从容不迫地看着眼前这些因为自己手里的枪而不敢轻举妄动的特警，并没有做出任何干涉的举动，他看向魏风尘，摆出一副老熟人的模样：“魏队，好久不见。”
魏风尘冷眼看他，一点也不买账：“我们之前见过吗？”
向野也不生气，打趣道：“魏队真是贵人多忘事，不过是三年不见，就成没见过了？”
敌意从魏风尘的双眼溢了出来，他一字一句纠正道：“我见过的是向野，而不是顶着这张脸的，你。”
向野握着枪的手做了个摊手的动作，有些无奈：“三年前我伤到声带，声音才会有些变化，还能说话就不错了，魏队难道是听声识人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