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碎品(过期的蜜桃罐头)

顾容之的墓在半山腰的墓区，魏风尘三步并作两步跨上台阶，越过一排树葬的墓碑，松柏长青，英雄不朽，魏风尘的心跳得很快，他知道在这么庄严的地方他满脑子的儿女情长有些不合时宜，但他难得冲动，也不想压抑了。
顾容之的墓就在视野尽头，魏风尘却没有看到顾亦然的身影，但魏风尘并不担心，他如果不在顾容之的墓前，可能是在沈祎或者冷禹明的墓前，魏风尘挨个去寻他就好，在这件事情上，魏风尘的经验十分丰富。
警察公墓很安静，远处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魏风尘对有关顾亦然的一切都太敏感了，哪怕是咳嗽声也能清晰辨别出来，魏风尘心口一紧，又加快了脚步，远远地就唤顾亦然：“顾队！”
直到顾亦然出现在魏风尘的视野范围内，心脏的痛感瞬间蔓延开，随着血液一切流向四肢百骸——顾亦然跪在地上，左手扶着石栏上雕刻的石狮子，右手捂着嘴正在咳嗽，血从他的指缝间溢了出来，顺着他手背往下流淌，沾湿袖口，滴落到地上。
“然然！”魏风尘冲到顾亦然面前，也半蹲半跪下来，双手甚至不知道要碰顾亦然的哪里，声音不自觉地抖了起来，“然然……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你不要吓我……”
顾亦然脸色惨白，目光有些涣散，他抬眼看向魏风尘，意识到是魏风尘来了，他也不再强撑了，松了手上的力气朝着魏风尘的怀里跌去，魏风尘接住顾亦然，猛地回过神来，将他抱起来就往回跑，边跑边唤他：“然然！然然不要睡，看着我，不要睡！”
“魏风尘……”顾亦然虚弱地开口叫魏风尘，魏风尘忙答应他：“是我，是我，然然，没事的，我们马上去医院，不会有事的……”
“对不起……”顾亦然的手虚虚地抓着魏风尘的外套，小声地向他认错，“昨晚，我在办公室，换衣服，让你出去、的时候……偷偷、吃药了……我、怕、我咳嗽……你担心……”
魏风尘几乎是吼出来：“你乱吃什么了！”
“不要……生气嘛……”顾亦然扯了扯嘴角，“右美、沙芬而已……”
“顾亦然！你这个身体状况能乱吃药吗！你不咳嗽了，身体就没负担了吗？你要逼疯我吗！”听说顾亦然吃了止咳药，魏风尘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直到他看到顾亦然咳血的前一秒，他都还在庆幸昨晚熬夜没有加重顾亦然的病情，他根本就没有想过顾亦然竟然背着他乱吃药了。
“哪有，那么容易，就疯了……咳咳咳……”顾亦然说着又捂住嘴咳嗽了起来。
“你别说话了！”魏风尘急了，加重说话的语气凶顾亦然，顾亦然抬起带血的手毫不留情地拍到魏风尘脸上，他是在教训魏风尘敢凶自己，可这一巴掌的力度就比抚摸重了一点——顾亦然已经虚弱到连打自己的力气都没有了。
魏风尘连忙认错：“我不凶了，你别用力气，你靠着我，休息一下，然然，不要睡，不要睡……”
魏风尘的声音明明就在耳边，却越来越模糊，直到顾亦然的世界又陷入了安静之中。
顾亦然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魏风尘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目光空洞地看着自己，两人视线对上，魏风尘便闭上眼偏开了头，但手上第一时间还是按了呼叫铃。
很快主治医生和护士就来了，替顾亦然做了检查，医生转头又开始教训魏风尘：“病人现在还在恢复中，本来他的身体就比一般人虚弱，恢复得也慢，哪里能由着他熬夜还乱吃药？还好这次没出什么大事！”
魏风尘面无表情地挨训，眨了下眼，敷衍地答道：“之后我会注意的。”
医生看魏风尘的情绪有些低落，也没有再多说什么，转头又苦口婆心地劝顾亦然：“顾队，我说过很多次了，你的身体状况，还不能够回警局工作，更别说这种强度的工作，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养好身子再回去工作也不迟。”
顾亦然眨了下眼，瞟了门口一眼，脸上明明白白写着不耐烦，是让主治医生快出去别再火上浇油的意思。
待医生护士们都退出病房了，病房里又静了下来，魏风尘关上门走了回来，却没有回到床边，而是径直走到窗边的单人沙发坐下，没有再看顾亦然一眼。
顾亦然轻叹了一口气，哑着嗓子叫他：“过来。”
魏风尘咬着后槽牙，但也不敢不从，起身朝着床边走来，站在床边，居高临下看着顾亦然，双眼布满血丝，眼神里带着几分狠劲儿，顾亦然懒懒地开口：“我渴了。”
魏风尘抽了口凉气，他自以为已经足够明白地向顾亦然表现出“我在生气”这个情绪了，但顾亦然却还是这副模样，他有些来气了：“你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顾亦然看着他，声音虚浮无力，语气中命令的意味却丝毫不减：“我说，我渴了。”
魏风尘转过身，泄愤似的踹开椅子，走到饮水机前，拿起保温杯，放下保温杯的盖子，按出水按钮，魏风尘把每个动作都做得很用力，就是为了弄出动静让顾亦然察觉到自己在生气，但直到他接好水走回床前，顾亦然却也只是抬了抬眼皮，含住了他手里握着的吸管。
顾亦然喝了两口就不喝了，但含着吸管也没松口，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看着魏风尘，缓慢地眨眼。
好在警察公墓离医院不远，魏风尘一路超速带着顾亦然回到医院，幸亏给药及时，才不至于造成更严重的后果，顾亦然睡了一下午，精神恢复了许多，这下还有力气和魏风尘皮了。
魏风尘也不敢直接抽走吸管，他偏开头，没好气地催促顾亦然：“喝完了吗？喝完了就别一直含着吸管。”
顾亦然听话地松了口，魏风尘抽回吸管，拧上保温杯的盖子，将保温杯重重地放在床头柜上，发出“哐哐锵锵”的声响，任谁都看出来他在发脾气了。
“魏风尘，我冷，你抱我。”却不料顾亦然光明正大地撒起娇来，魏风尘背了一口气，他宁愿顾亦然大发雷霆或者直接冷处理，要是撒娇，自己就真的完全没辙了。
魏风尘咬咬牙，拒绝道：“不抱，你躺好。”
“抱。”顾亦然的态度虽然很坚决，但话语里却没有丝毫命令的意思，他生来就是克魏风尘的，魏风尘长舒了一口气，败下阵来，把顾亦然连着被子一起捞起来放在大腿上。
顾亦然靠在魏风尘的怀里，抬起手来挠了挠魏风尘的下巴，声音带笑，温柔得不行：“不生气了，好不好？”
魏风尘油盐不进：“不好。”
顾亦然就够着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又说：“不生气了。”
魏风尘永远无法拒绝主动向自己示好的顾亦然，但他也知道他不能由着顾亦然再这么乱来，一整个下午，顾亦然在顾容之的墓前咳血的画面都在他的脑海里不断回闪，画面一次次重现，恐惧感却在一次次加深，除了心疼，还有疯长蔓延的后怕。
“然然，不要再吓我了，不要再做伤害自己身体的事了，我求求你……”魏风尘的声音有些哽咽。
“对不起，总是让你担心我，下次不会了，我会好好和你说，不要生我的气了，魏风尘，别不看我。”顾亦然的声音里竟有几分委屈，魏风尘有些心痒痒，垂眼看向顾亦然，两人视线对上，魏风尘便懂事地低下头吻住了他的唇，贴着他的唇轻声呢喃道：“然然，别让我失去你，求你……”

第67章
顾亦然一连乖了好几天，成天赖在魏风尘的怀里，连他讨厌的输液也都十分配合，魏风尘喂什么他吃什么，也不惦记局里的事情了，连睡午觉的时候也要把魏风尘的手指握在手里。
魏崇把奥利奥接回了家，他也是和周游去接奥利奥的时候才知道许清婉的事，一开始对奥利奥更多的是同情和怜惜，相处几天后，魏崇就彻底沦陷了——奥利奥十分聪明，它似乎是知道自己家发生了什么事，所以到了新环境也完全没有任何捣乱拆家的行为，它的各种生活习惯都很好，这让魏崇十分省心，魏崇对奥利奥的好，它都能感受到，也主动亲近魏崇，无论魏崇回家多晚，奥利奥都会坐在玄关等他，这种回到家发现自己正在“被等待”的感觉让魏崇连工作都更有动力了。
虽然魏崇从小在部队里长大，能和部队里的狗打成一片，但从来没有一只狗是真正属于他的，所以奥利奥是特别的，它是真正意义上的，专属于魏崇的狗。
魏崇养狗热情高涨，但毕竟这是他第一次养狗，和奥利奥相处了几天才发现自己还有些不清楚的事情，虽然事实上养狗的是魏崇，但整个禁毒队都在协助他，郑一诺专门建了个“奥利奥保护协会”的微信群，把禁毒队家里养了宠物的人都拉进了群里，方便随时给魏崇答疑解惑，当然，像何念、贺仙这样没养宠物但是对奥利奥十分上心的云家长也都拉进了群里，有经验的不吝啬传授，没经验的就一起通过短视频学习交流，群里学术氛围十分浓厚，分享的视频也都干货满满——“养毛孩子你必须知道的十件事”、“危险的信号！毛孩子这样做就要注意了”、“学会这三招，小白也能训边牧”、“精品进口狗粮测评”、“三分钟教你自制健康狗零食”。
为了回馈大家，魏崇会拍一些自己和奥利奥互动的小视频发在群里，让大家云吸狗，去看顾亦然的时候也会放给顾亦然看，顾亦然难得没有排斥，还买了肉干寄到局里让魏崇带回去给奥利奥吃。
收到肉干，魏崇欣喜若狂，秉承“有奶便是娘”的原则，顾亦然给奥利奥买了肉干，就是奥利奥的云家长了，便顺理成章把顾亦然也拉进了“奥利奥保护协会”。顾亦然进群后，热火朝天的讨论戛然而止，两分钟后顾亦然就主动退出了群聊，魏崇这一波迷惑操作，换来了众人半个小时的高强度辱骂。
魏崇傍晚去医院看顾亦然，刚停好车就看到一辆磨砂黑武士大G也跟着开进了露天临时停车场，的的确确是刑侦的俞队。
魏崇主动探出脑袋向他打招呼：“俞队！”
“哟，小魏，来看顾队呢？”俞安雨踩下刹车，放慢车速滑过魏崇面前，“一会儿聊啊，我看到那儿有个车位，我先去把车停了。”
魏崇提着保温桶下了车，俞安雨也已经停好车了，陆离从副驾驶坐上下来，手里提着一袋板栗酥。
俞安雨绕过车头，走到陆离面前，接过他手里的板栗酥，塞进自己的大衣里，连忙朝魏崇招手：“小魏，快点儿过来，板栗酥凉了就不好吃了！”
魏崇加快脚步朝着他们小跑过去，三人快步朝着住院大楼走，待魏崇追上了他们，俞安雨笑道：“听游崽说，整个禁毒队都在帮你养狗呢？”
魏崇有些不好意思：“我第一次养狗，还有很多不懂的地方。”
“哈哈，挺好的，”俞安雨笑着拍了拍魏崇的肩膀，“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给我说。”
魏崇十分感动，用力地点头：“嗯！谢谢俞队！”
见魏崇和俞队夫夫一起来的，顾亦然也没继续在魏风尘怀里赖着，主动站了起来，语气十分随意，让他们自己找地儿坐，他的身体状况已经稳定了下来，医生也松了口，不出意外下周就能出院了。
俞安雨也没急着坐下，从怀里掏出一袋板栗酥就往顾亦然手里塞：“趁热吃！排队等了10分钟，新鲜出炉的，离离说这家板栗酥很好吃。”
“是吗？”顾亦然握着带着俞队体温的板栗酥，翘了翘嘴角，翻开牛皮纸袋，从里面拿了一块出来，又把袋子递向陆离，“那一起吃吧。”
陆离也没有客气，拿了一块出来递给俞安雨，又分给了魏风尘和魏崇。
新鲜出炉的板栗酥香酥掉渣，里面的板栗馅甜度拿捏得十分到位，口感醇厚，口味清甜，多一分就腻人，少一分则寡淡，的确如俞安雨所言，是很好吃的板栗酥。
俞安雨两口就把一块板栗酥吃完了，点评道：“是不错，我还怕会甜得齁人呢，而且也不是很干，难怪排那么长的队。”
“还吃吗？”顾亦然抬了抬手，俞安雨就摆手拒绝：“不吃了……”说着视线无比自然地移向魏风尘，开口道，“老魏，你是不是还没吃饭？让离离在这儿陪顾队，走，我陪你吃饭去。”
魏风尘也两口吃完了板栗酥，看向顾亦然，俞安雨这副模样，显然是陆离有话要对顾亦然说，顾亦然正在咀嚼，没空说话，就敷衍地朝他抬了抬下巴，又扫了魏崇一眼，那意思就是“把这拖油瓶也带走”，魏崇从小就懂看人眼色，主动开口：“顾队，今天是玉米排骨汤，你一会儿记得喝。”
顾亦然点了点头，瞟了魏风尘一眼，魏崇便懂事地点点头，说：“那我也去吃个晚饭，就回局里了。”
目送三人走出病房，待门关上，顾亦然才朝着沙发走去，招呼陆离：“过来坐着说吧。”
过去一周，顾亦然都没有过问许清婉的案子，但至今网上没有爆出任何负面消息，警方调查过程中保密工作十分周全，许家应该也开出了足够白陶家属满意的条件，白陶家属才肯息事宁人，没有外部舆论的压力，剩下的就是量刑从轻的争取了，但从始至终，一心想要得到法律制裁的都是许清婉本人。
陆离坐下，顾亦然便把手里的板栗酥放在两人中间的桌子上，朝着陆离的方向推了一下，陆离也没有拒绝，又拿了一块，咬了一口，两人就这么坐着吃了一会儿板栗酥，陆离才开口：“许清婉的律师提供了充分的证据，证明了许清婉患有严重的精神疾病，她有精神分裂症，在口供中也有体现，许清婉她分不清现实和小说。”
顾亦然手里握着半块板栗酥，正在往嘴边送，听完陆离的话，他的动作一滞，一动不动好久，才垂下手，却也没有说话。
陆离继续说：“白陶家暴许清婉的事，她没有做过伤情鉴定，没有留存相关证据，她口中白陶出轨的事，也没有证据证明属实。”
“所以呢，”顾亦然转头看向陆离，眼神冷了下来，表情严肃，“你觉得，许清婉只是分不清《赛里西斯》和现实，有被迫害妄想症，所以把白陶‘误杀’了吗？”
“我觉得有什么用？顾队，要看证据。”陆离一脸坦荡，丝毫没有觉得自己的言行有任何不妥。
“这个结果，俞队没有意见吗？”
办案中的回避原则就是为了防止出现这种情况，正义的天平如果因为个人私情而倾斜，那法律就只是摆设，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无论是出于对许清婉遭遇的同情，还是因为许清婉是自己的表姐，纵使许氏拥有强大的律师团，但刑侦队也不该是如此消极的态度，白陶虽然有错，但罪不至死，他的的确确是受害者，他的死亡是许清婉一手造成的，并且是可以避免的，单从这一点来说，许清婉就应该受到惩罚。
顾亦然后知后觉，在这件事情上，自己对许清婉的的态度，竟然比外人还要冷血。
陆离笑笑：“俞队对我的判断从来不会怀疑，既然未来的二十年一定要被关在某个地方，限制自由，疗养院的环境会比监狱好很多。”
顾亦然叹了一口气，很是失落，声音干哑：“你们没必要为我做到这一步……”
“怎么会是为你，”陆离咬了一口板栗酥，口齿不清地说，“我还没看够她的小说呢，你应该也清楚，许清婉的情况是不可能判死刑的，她得不到她想要的、所谓的制裁，进了监狱，她也会找到机会自我了结的，相比之下，在疗养院里被许家安排的护工和保镖监视着、保护着会更安全。毕竟对她而言，活下去，才更像是惩罚。”

第68章
十二月过半了，顾亦然总算得到了医生的许可出院了，一大早就办了出院手续，回家换了衣服，下午就回市局报道了。
顾亦然到禁毒队办公室时只有寥寥几人，魏崇和何念正在嗦泡面，看到顾亦然，两个人都吓得不轻，放下泡面整齐地站了起来，魏崇大惊：“你不是今天早上出院吗？”
“出院了就可以回来了，有什么问题吗？”顾亦然板着一张脸，反问他们，“怎么才吃饭？”
“哦哦，昨晚的行动抓了蔡凯宝团伙，审了一晚上，才忙完。”魏崇的话语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邀功，何念连忙轻咳一声，补充道：“笔录整理还需要一阵子，我们还以为你明天才回来……”
顾亦然抬脚朝着办公室走去，从他的话语里也听不出任何情绪：“仙鹤回来了让她来办公室找我，你们快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