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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世(蕉三根)


相比起来,老爷子今晚的气色好得多,他要求每个人正装出席,自己却仍是休闲装。早已入秋,太阳一落山,海岛上便起风。于是他又套了一件烟灰色的翻领开衫,看起来竟然有几分邻家爷爷的和蔼。每一个进餐厅的家族成员都到他面前致意,一个个吻过他的手背。最后一个是Nate,安德烈已经好几天没在岛上看见他了,似乎是第一天晚餐没见到老爷子以后,他就回伦敦办公室去了,今晚是又被召回来的。老爷子没有让他吻自己的手背,只是用力地在他的肩膀上捏了一下,凑到他耳边说了句什么。Nate直起腰的时候脸色阴沉,一言不发地落座。唯独喻闻若,语气轻快地跟老爷子问了声好就镇定自若地去坐好了,根本没把这套教父似的环节放在眼里。
其实安德烈也不想理会这一套的,只可惜他的位置没变,离主座太近了。他还没坐下来呢,老爷子看见他,单独叫了他一声,朝他抬了抬手。安德烈微怔了片刻,只好走过去俯身握住了老达诺尔的手,用嘴唇在他的手背上贴了一贴。老达诺尔这才满意了,朝他笑了一笑,示意他可以落座。此时长桌左右已经坐满了人,四处都有说话声,安德烈扫了一眼,比起来岛上的第一顿晚餐,今天坐了更多的美人。每个人穿得都不一样,可是从无限接近主座的地方一眼看过去,又觉得所有人都一样。
让-米歇尔抓起银匙,轻轻地敲了敲自己的杯子。所有人都停止说话,回过头来看着他。
“晚上好。”让-米歇尔笑盈盈地开口,习惯性地,还是用的法语,“家人们。”
很显然,他要做一个简短的敬酒致辞,安德烈已经开始走神,抓起酒杯准备好最后跟着举杯就行。老沃克·达诺尔就是在这个时候突然低吼了一声“嘿”,音量不是很高,桌尾的人甚至未必听到了,但是足够威严,安德烈都跟着下意识颤了一下。让-米歇尔惊异地转过头:“外公?”
“说英语。”老达诺尔阴沉着脸。
让-米歇尔的脸瞬间涨红了:“但是……”
“说英语,”老达诺尔重复了一遍,“谢谢。”
让-米歇尔僵在那里,不管是英语还是法语,他好像一瞬间丧失了说话的能力。而喻闻若坐在对面,似乎打定主意要打破所有的礼仪,还不等敬酒致辞说完便举起了酒杯。安德烈抬起头,看见喻闻若动作轻微地朝他举了举杯,像是隔着虚空碰了一下。然后让-米歇尔终于说出话来了,是英语,但出于某种自尊,他涨红了脸,不愿意多说什么似的,含糊道:“敬达诺尔。”
喻闻若笑了,在一众尴尬的讷讷声中跟着说:“敬达诺尔。”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的讨论我看到了,很有意思!我也想参与讨论!但是预警一下,会有点破坏阅读体验。不是剧透,该写的我都已经写出来了,但是喜欢自己去文本里读而不是作者逼逼赖赖的千万不要往下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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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隔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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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索和陆歆真实的相处状态,后面会写到的。其实前面已经透露了很多了,我非常赞同“小圆脑袋”说得那条,陆歆的深情和仪式感好像都很感人,但最后又变成了他去做商业活动的手段。陆歆是非常有迷惑性的,我觉得写到这个地步应该已经很明显了,陆歆的行为模式有迹可循,他做的一切,最后都是为了他自己的商业利益。而且他总会有办法,让索寻觉得,是他自己太计较,太作。这才是他和安德烈之间最大的不同,安德烈那种“万事于我,浮云过眼”的性格特质,放在感情里让人很抓狂,但实际是个更加高尚的人,因为这个最首先体现的地方就是他对利益的冷淡。其次在于他甚至不以此作为自身的标榜,因为他也清楚人世间行走,总有低头时,他连这种自我感动都不需要,甚至是嘲讽的。
索寻是一个很有坚持的人,但他为人其实还是蛮温和的,没那么恣意张扬。他还很善于自我反省,所以他内耗很大,陆歆让他不高兴的时候他反而会先问自己,是不是自己要求太严苛什么的,其实陆歆很了解他这一点。他也不是主观意识上妥协了,年纪到了就找个人凑合凑合得了,而是出于看不穿,才客观上形成了这种他愿意凑合的观感。阿索有一个特质是愿意包容,比如李幼冬的情绪不稳定、安德烈的若即若离,那么也包括陆歆的问题,他都能够在这些东西之外看到别人的好,珍惜人和人之间的感情。目前为止,他依然能够从陆歆身上找到让他觉得值得去爱的地方,但他没有上帝视角,让他再当局者迷一会儿。
🔒第63章
受封仪式。
让-米歇尔说完敬酒词, 自己一口都没碰酒杯,仍旧脸面通红,一言不发地坐了下来。他母亲俯身过去, 在桌上握住了老达诺尔的手背,轻声叫他:“爸爸……”
但是老达诺尔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 闷声闷气地问了一句:“你为什么来这里?”
乔琳难以置信, 压低了声音凑上去:“爸爸?”
父女两个的声音没有刻意提高,几乎被掩盖在了长桌上陆陆续续响起的说话声和杯碟碰撞声里。然而所有人的注意力其实都在这边, 安德烈注意到老达诺尔的另外两个女儿不怎么掩饰地交换了一个堪称幸灾乐祸的表情。
乔琳抿紧了嘴, 控制住自己的面部表情:“爸爸,你一定是感觉不舒服……”
老达诺尔突然提高了声音,暴怒地一拍座椅扶手:“我不需要你来告诉我应该如何感觉!”
餐桌上顿时一片死寂, 仿佛一部电影突然被人摁下了暂停键。
乔琳停在原地,眼睛里已经蓄满了眼泪。让-米歇尔立刻扔下餐巾,绕到长桌对面站在母亲身边。
“爸爸,”她努力昂着下巴,维持尊严, “我不明白……”
老达诺尔近乎残酷地继续往下说:“你做了三十多年的本纳夫人, 现在你的丈夫离开了你, 要把他的财产都留给一个贱货生的杂种。看我老了, 你又带着你的儿子回来‘照顾我’……你以为你在演谁?玛利亚·保尔康斯基?你就等着我咽气是不是!”
桌上没有人敢发出一点儿声音, 甚至没有人敢于往这里看一眼。乔琳闭上眼,声音嘶嘶的,像蛇吐信子:“爸爸,你就非要在这个时候……”
老达诺尔伸出手, 直接把她面前的碗碟从桌上扫了下去。器皿落地发出连环的巨响, 乔琳的身体仿佛被子弹击中, 原地晃了一下,让-米歇尔惊恐地扶住母亲。
老达诺尔沉下声音:“别再自作聪明了,现在滚吧。也许你的宝贝儿子还有机会。”
让-米歇尔顿时满脸怒容,他似乎有些话想说,但是乔琳狠狠地攥住了他的手。然后她吐出了一口气,仍旧昂着头,甩开了儿子搀扶她的手,目不斜视地从餐厅里走了出去。依然没有人敢发出声音,长桌两侧像坐了两排鸵鸟,都恨不得把头埋进自己的腿间。
安德烈倒是也没那么意外,他早就感觉老达诺尔不像是会真心爱孩子的那种人,自然也不会像外界所说的那样有多“疼爱”乔琳母子——只怕这种疼爱,一开始就是以恭顺为前提条件的。老达诺尔的健康状况比他肯对外公布的要差得多,安德烈刚到亚拉蒙托宫的时候,感觉一切都要靠乔琳来为他传递,吃一顿饭她都要起来去看老爷子好几趟。警察来盘问,也是她决定不要让他们去打扰父亲。说好听的叫照顾,说难听的,在老达诺尔眼里这不就是“趁你病,要你命”。让-米歇尔也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叛逆,老达诺尔前脚刚准备在他身边安插一个人,他后脚就明着甩回了老爷子脸上,老达诺尔怎么能忍?
他意外的是,老达诺尔会采用这么残忍的方式。连他另外两个女儿都收起了幸灾乐祸的表情,好像意识到,如果连他一向最偏爱的乔琳他都舍得如此对待,她们俩就更别说了。
老达诺尔这一通脾气发累了,往后靠在了座位上,看起来很虚弱地喘了两口气。然后他招了招手,让仆从上前收拾了桌下的碗碟碎渣。训练有素的白手套给所有人端上来一碟冷的鹅肝慕斯,老达诺尔提起声气:“吃吧!都战战兢兢的做什么?我花了这么多钱把这些食物和酒端到你们面前,你们就应该享受!让-米歇尔!”
被叫到名字的人浑身一抖,然而老达诺尔只是摆了摆手,语气又温和下来:“来吧,来吧……坐下,我的小外孙。吃吧。”
这话几乎像是一道军令,餐刀刮擦餐碟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人们没话找话地聊着天,不时发出强迫出来似的干笑。Nate不安地和喻闻若凑在一起耳语了两句,安德烈始终在观察,觉得喻闻若的神情有些古怪,他说不上来,但总觉得,喻闻若似乎对于老达诺尔的突然发作并不意外,但亲眼目睹他首先拿自己的女儿开刀,还是给喻闻若带来了一定的恶心。
让-米歇尔重新坐在了安德烈身边。出于某种不忍,安德烈没有看他,但他能感觉到,让-米歇尔没有停止过发抖,像一条被人踹断了肋骨的狗。
老达诺尔举起高酒杯,把那血一样的液体一饮而尽,仿佛就此获得了某种活力,撑着椅背站了起来。有个仆从想上前扶他一把,但是被他摆摆手赶走了。
“这个礼拜过得怎么样?”他沿着长桌走下去,一个个称呼家族成员的名字,脸上带着笑容,仿佛真的把他们当做是自己的表亲、家人。“你妻子怎么样?”他会问,“孩子呢?”仿佛他真的关心。有人试图跟他证明自己绝对没有把手里的股份卖给埃蒂安·科尔蒙,他就握着对方的手,情真意切地点头,还有人想解释自己为什么不肯听让-米歇尔的交出自己手里的股份,他也会很理解地拍拍那人的肩膀,说:“请原谅他,他还年轻,什么都不懂……”
今天的主菜是牛排或者虾,一个白手套停在安德烈身边,询问让-米歇尔想要什么,是否需要更换佐酒。问了两遍让-米歇尔都没反应,安德烈忍不住转过头轻声道:“他要牛排,不用换酒了。能麻烦你走开吗?谢谢。”
让-米歇尔似乎让他的声音激活了,转过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又快速挪开。他抓起了自己的酒杯,猛地灌了大半杯下去。面上那种被羞辱的红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惨白。
“Merci. ”(谢谢)他小声对安德烈说。
“Ce n’est rien.”(这没什么。)安德烈回答他。
老达诺尔已经走到了托马斯身边,十分热情地张开手臂:“来吧你这老东西……别害羞,抱抱你的表哥。”
托马斯一脸受宠若惊的表情,大概这辈子都没被自己的“表哥”这么当回事过。他赶紧站起来,餐巾从他的膝盖上落下,带翻了一个小银匙。他下意识想俯身下去捡,半路想起来老达诺尔还等着他的“拥抱”,尴尬得手忙脚乱,像一头笨拙的熊。老达诺尔大笑起来,抱着他在他背上狠狠锤了两下,突然道:“老汤姆,答应我一件事儿。”
“当然,当然……”托马斯的连涨红了,几乎语无伦次,“任何事,沃克,只要你说出来。”
老达诺尔的声音沉了下来,但是正好能让所有人听到:“管好,你他妈的,两腿间的,那玩意儿……哪怕只有一个晚上,行吗?”
托马斯就像被人当众打了一巴掌,愣在了那里。然而老达诺尔又笑了起来,把人放开,像个兄长似的又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也不想被拍下证据吧?……你猜怎么着,还好我替你想得周到,我让大家都把手机交出来了。”
安德烈心里突然一紧,他抬起头,看见喻闻若脸上也有一个差不多的神情,就知道他也没肯交出手机。
“但是。”老达诺尔果然话锋一转,眼睛阴沉沉地扫视了长桌一圈,“不知道为什么,那个丫头还是找到了一部电话报了警……看起来有人没有听话。”
长桌上开始有人窃窃私语。这是不可能的,他们上岛度假已经快一周了,怎么可能有人真的乖乖交出自己的手机这么长时间呢?于是老达诺尔拍了拍自己的手,快步走回了主座,一边说:“来吧,家人们,把手机都放到桌上……不许玩手机了,这一代人都被这玩意儿毁了,不是吗?我们是家人,家人聚餐的时候不要玩手机,对我这个老人家尊重一点儿吧,快。”
马上就有人动了,几个不明所以的模特们先顺从地把手机放在了桌上。然后是达诺尔家族的人,不情不愿,但是没有人敢于反抗什么——看起来,抗命不交手机的大有人在。安德烈还在看喻闻若,发现他也伸手掏出手机,屏幕朝下放在了桌上,于是他也只好伸进口袋,把自己的手机拿出来。达诺尔招了招手,马上有个白手套举着托盘上前来取走大家的手机。Nate说话了:“这是违法的,沃克……你这是在侵犯人|权!”
老达诺尔作出一副耳背的样子,朝他探过头:“你在说什么?”
Nate一把从白手套手里抓回了自己的手机:“你不能——”
“不不不,”老达诺尔打断了他,“我雇你来,是让你为我服务,而不是让你告诉我,我不能做什么的。”
“不是我在告诉你,”Nate尽量挺直腰板,“是法律。”
“哦。”老达诺尔一脸被逗笑的表情,“那你去告我吧。不过我要先提醒你,我们现在在茫茫海上。”
Nate忍不住了,他快步走上前,凑得离老达诺尔很近,语速飞快:“你到底想干什么?你应该拉拢这些家族成员,记得吗?你到底知不知道你的言行会给公司带来多大的负面影响?”
“我不知道。”老达诺尔耸了耸肩,“显然你现在才是达诺尔的当家人。”
从Nate的表情来看,他已Hela经觉得这老头子无药可救。
“Nate,哦,Nate,”老达诺尔突然满怀感情地把他抱进了自己怀里,“你就像我从来没有过的那个儿子一样……你在公司这么多年,付出了这么多,我给你的一直都不够。”
Nate莫名其妙地被他抱住,表情又惊恐又恶心。老达诺尔放开他,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所以我今天要给你一个受封仪式。”
“什么?”
“骑士受封仪式。”老达诺尔不耐烦地吼起来,“哦,拜托,你还是不是英格兰人!”
不知道为什么,有个模特竟然笑了出来。她一笑,有几个家族成员就也跟着笑了起来,一开始是试探性的,然后老达诺尔转过脸,对这笑声十分赞许似的,于是笑声更大了。荒诞像一种传染性极强的病毒,飞快地捕捉每一个人。Nate无所适从地站在那里,看着老达诺尔像个君王一样,展开了双臂,享受着这种笑声和追捧。
“沃克。”Nate又叫了他一声,眼神里几乎是恐惧了,“你疯了吗?”
老达诺尔没理他:“跪下。”
“什么?”
“你是听不懂英语还是怎么着?”老达诺尔不耐烦地看着他,“跪,下。”
有那么一瞬间,安德烈以为他会反抗。但Nate犹豫了一会儿,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竟然真的单膝跪了下来,一边放低了声音,几乎像是在哀求:“沃克,好了,别这样……”
老达诺尔无情地说:“两个膝盖,都跪下。”
家族成员们哄笑得更厉害了,很多人已经从自己的座位上起来,凑到前面来看。Nate咬了咬牙,放下了另一条膝盖。他好像以为这样就可以结束了,但是老达诺尔转过身,寻找着什么似的:“剑呢?”
Nate惊慌地抬起头:“什么?”
老达诺尔吼起来:“剑呢!没有剑,我怎么封他做骑士!”
如果说到此为止都还不算真正的“疯狂”的话,接下来的事情才真正超越了安德烈的认知——所有人都起来给老达诺尔找剑了。Nate还跪在那里,不知所措。老达诺尔吼着,说这是一栋17世纪流传下来的房子,不可能找不到一把剑。喻闻若站了起来,安德烈也跟着站了起来:“他想干什么?”
喻闻若摇了摇头:“不知道。”
他走过去,想把Nate搀起来,但是老达诺尔看见了他,用自己的身体往前一挡,抓住了喻闻若的西装领口:“Arthur!别啊,你这样就太没有礼貌了。”
喻闻若试图跟他讲道理:“达诺尔先生,这太荒唐了。”
“你要给你爸爸打电话吗?要告诉他这里发生的一切吗?——哦!真糟糕,你把手机交出来了。怎么着?你也要指控我侵犯你的人|权吗?”老达诺尔一边说,一边咄咄逼人地把他往后推,喻闻若克制地抿了抿嘴唇,顺着他的力道往后退,不得不把自己的两只手都举起来,表示他没碰到这老头子——老达诺尔虚得跟纸糊的一样,喻闻若人高马大身强体壮的,碰一下都说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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