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便来就山(千水不敌)

他不会聒噪，去找许西溪聊天大多时候都是察言观色，发觉对方有兴趣就多说两句。
要不是在这里，估计要让所有认识他的人大跌眼镜。
毕竟平日里的路湛一更贴近冷淡，好友寥寥，在自己喜欢的领悟一头扎进去也不爱说话。
谁会想到呢，他有一天在这里挖空心思想和一个男人多聊几句。
两个人聊得很不错，不过更像是路湛一单方面的迎合，许西溪很多时候聊天欲望不深，更爱开一些玩笑。
难得他学了学校的趣事专门给许西溪听，终于看见他笑的前仰后合十分开怀。
路湛一要被这种美丽晃了心神，一时间盯着不动。
许西溪注意到他眼神，偏偏起了逗弄的心思，突然凑过去看他眼睛
“我有什么不对吗？你一直看着我”。
“啊，没…不不是……”路湛一被突如其来的靠近激的忘记动作，结结巴巴答。
然后低头，很懊恼似的。
随即很认真的抱歉“不好意思许先生，我不该发呆的。”
许西溪突然觉得无聊起来，“嗯。”
路湛一看出了许西溪的无聊，很礼貌的告辞，“许先生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
他走在路上心乱如麻，难得想拍一下蠢笨的脑袋，怎么一点都反应不过来，在许先生面前出这么大的丑。
接下来的几天，路湛一不知怎么面对许先生。
虽然还是照去不误，可是仍然礼貌的差不多到对方吃饭换药时间就回来，或者对方有些累的时候立马打住。
不过，这样一来，每天见许西溪的时间都不到一小时了。
难得生出勇气和热情的路湛一，实际很难抵抗住每天和许先生说话靠近的心情。
可是，也许，他应该做一个礼貌克制的人，这样才让人喜欢。
最主要的是，讨许西溪喜欢。
他静坐着想，有什么办法长久的看着对方呢。
摸着手边的手机，里面有一张照片，是阳光下睡着的许西溪，拍得并不好，甚至因为主人的慌乱有些模糊不清。
因为在阳光下，模模糊糊的光圈在周围，木质躺椅下面是穿着浅色睡衣的许西溪，一半在树荫斑驳里，一半晒到一些微薄的阳光。
现在早不是夏天，没有那么剧烈灼人的太阳，秋老虎虽然依旧厉害，不过接近下午已经逐渐温和。
就在逐渐凉下来的温度里，吹着合适的风，许西溪困在一团里睡着。
这让远处看着的路湛一心里格外柔软。
这不是许西溪最美丽的样子，甚至并没有看到全部，可是，他为这一刻内心波澜无限。

完成一天的工作后，拿出来那张照片，路湛一鬼使神差铺开画布，一抹白色涂在布上，才恍然内心狂跳不已。
工作间隙的乖孩子路湛一顺便给家里每个人打电话，奶奶还在担心：
“我们湛湛这么小就要在外面干工作了，不要太累了，奶奶可心疼了。”
路湛一立马乖乖答应。
作为家里的大号乖孩子，他总是因为看起来过分老实被家人担心。一来是沉默寡言，二来就是说来话长的家族基因。
路家是超级书香门第，路湛一算是特例，而且他表现出来的成绩也不算是一个全家平均博士的基本水平。
在家长看来，他有点笨。小时候，因为关心他智商发育，路湛一还被带去做检查。
总的来说，和弟弟相比，他并不像一个聪明绝顶的父母的孩子。
一旦在这样难言的氛围里，路湛一天生不爱说话，更是被差点认为是自闭症。
后来他爱上那些线条和色彩，家里人也只好认同了他的选择。
接电话的是爸爸，路湛一乖乖问好。电话那头传来声音，“你之前说还想再去一次外婆那边的老房子，今年暑假不打算去一趟？”
路湛一摇头，又解释道“不用去了。”
是的，不用去了。
想找的人，找到了。
想见的人，就在这里，何其幸运。
路爸在那头嘱咐，“注意安全，有什么事就跟家里说。学了喜欢的东西，那一定要高高兴兴的。”
路湛一点头，“我会的，爸爸。”
他看着手上的画，他已经找到快乐的事情了。
…………
许西溪难得有一天转悠到他的工作地点来。
作为一家知名私人医院，住院部布置的格外用心，院方为此专门请了人来做了墙绘让角角落落充满生机。
按照小姜给他的说辞，的确是个清静舒服的地方。
路湛一是被学长介绍过来的，当然这也是个大工程，断断续续的每天的工作量加起来也得不少时间，不过院方也挺满意。
如果追求进度，一次请太多人或许会打扰了病人的清净，路湛一自己暑假不回家刚好一个暑假的工作，食宿全包也挺满意。
许西溪四处看，经过的护士频频回头，自己还不知情，美丽的侧影在光下，路湛一又是恍神。
许西溪盯着墙上的竹子看了一会儿，很给面子的夸赞“画的很好。”
路湛一被在意的许先生这样评价，又脸红又开心。
画画实在不是个太洁净的活儿，到处都是颜料工具，他拿着刷子，提醒着许先生不要弄脏了衣服。
许西溪很新奇，挨个看了一遍，不可否认路湛一真的作为一个金贵小少爷，能在暑假做这种寂寞又漫长的工作，真的很难得。毕竟，画画又是力气活，也是耐心活。
而路湛一跟在旁边欲言又止，其实也是今天才知道，原来许先生并不需要坐轮椅。
当知道只是纯粹懒得走路的时候，路湛一第一次干巴巴笑了。
“不想走路而已。”许西溪说得理直气壮。
不过，他终于在快要出院时舍得屈尊从他那美丽轮椅上下来走走，让不少护士也颇觉欣慰，毕竟活动最起码对血液流通好。
路湛一放下了心，不过又心中尴尬一片，这不就是说，他见面给人顺手抱床上，此后更是每回都帮忙抱上床都是多此一举？
他偷偷看看许西溪，被对方回了一个相当理所应当的眼神。
好吧，这样，其实也很可爱呢。
不过，很快就轮不到他笑了。
之前他还兴致勃勃给许西溪介绍一些颜料工具之类，不过等许西溪转过去进到角落放工具的房间，他突然想起来了。
那幅画！！天啊，被许先生看到可怎么解释？！
许西溪没有不能揭开人家画布的自觉，以为是什么画搁在画架上，很顺手将画布掀下来——
嗯？这是什么。
他望向路湛一，似笑非笑。
路湛一已经在对方拿下来那一刻心乱如麻，恨不得扑上去把画拿掉，可惜为时已晚。
许西溪围观画架“唔，画得不错呢。”
路湛一还有心感叹，“啊，终于幻听了。”
“不过”又听许西溪说。
“你没有画全啊，我的另一只脚呢？”
他问的坦然，路湛一不得不小心看着他神色，然后指出来，“另一只在毯子里。”
“好吧。”许西溪点评道“姿势不是很好看。”
路湛一点头，“是我的问题，没有画出来许先生你的美……呃，我是说，我画的不好。”
许西溪已经听见他的话，“你觉得我好看？哪个地方好看？”
他在前面走，后面跟着路湛一，一板一眼，“都很好看。”
许西溪拿起来画架上的照片，路湛一来不及挥手，就见许西溪转头看他，“照片哪来的？”
“呃，啊？？”路湛一又猝不及防，结结巴巴道歉，“抱歉许先生”然后支支吾吾的厉害，显得仓皇起来，“请你千万别生气，那个、是我偷拍的照片。”
他很极力的描述自己的心情“很好看，那天看到你、、很漂亮，想画下来…”
许西溪很耐心的听完了这个年轻人的含含糊糊，言语里透露着对他这张脸的喜欢，一点都不作伪，也不让人讨厌。
“照片给我。”
路湛一将照片递过去，心已经发凉，还想挣扎一下，“许先生，我错了。我保证回去就把画收起来。”
许西溪好笑的看他“收起来？不销毁了？”
路湛一很苦恼的思索，“太抱歉了，我知道这样不对，可是，能不能不毁掉，我只是收起来，我保证！别人都不会看到。”
他看着许西溪，“我也不看！”
“哈哈哈哈哈哈哈”许西溪被他惹的大笑，一会儿居然笑累了。
路湛一很有眼色冲过去拿来轮椅，许西溪舒舒服服得靠上去，被壮劳力稳稳的推回病房。
他看着手里的照片，“拍得真丑。”
路湛一小声反驳，“很好看啊，对不起许先生，是我拍的不好。”
许西溪不能回头，用手弹弹照片，“就拍了这一张？”
路湛一特别肯定，“真的只有一张，我发誓没有了。”
许西溪发笑，“说我很美还想画出来，结果就拍了一张这样的？”
路湛一郝然，“太紧张了。我知道不该偷拍，许先生，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许西溪无意识中带上笑意，路湛一这个撒娇的孩子语气，真的独属于少年人的利器，谁也抵抗不了。
“好吧，我信你了。”
嘀嘀咕咕回到病房，才发现路湛一一脸垂头丧气。
许西溪好笑，“当事人还没追究完啊小路同学”
他抬头，满脸忧愁，“我在反思自己。”
许西溪发现他被路湛一逗笑太多次了。于是一本正经道“你反思了什么？”
路湛一老老实实低头，“偷拍不对。”
“拍得还很丑。”许西溪指出问题。
路湛一点头，“我的问题。”
又悄悄抬头，“许先生生气吗？”
许西溪隐藏笑意，“我第一次在照片里这么丑。”
路湛一很沮丧，许西溪又说“不过，画的还成。”
路湛一抬头，眼睛发亮，“我以后会更努力的！那个，我以后还能给许先生画吗？”
“找我当模特可不便宜。”
路湛一点头，“我一定会画出让许先生满意的画！”
“我可没答应呢。”
路湛一已经生动的活过来了，只要许先生没生气，计较他的唐突，他能原地复活。
看着生气蓬勃的年轻人，许西溪叹着沧桑的气，突然不想让他这么快活，出了狭戏的心思。
“路湛一。”
对方很快回应。
“你拍照片，除了画画，有没有干点别的什么？”
路湛一疯狂摇头，“就只是拍了一张，因为太漂亮了。想画出来。真的没有了。”
见对方没有听懂他的言外之意，许西溪凑近了，身上气息扑了路湛一满鼻，他顿时呼吸都停止了。
“那，你除了想画我、觉得我好看，还有什么想法？”
路湛一涨红了脸，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什、什么？”
他想，这个距离，太近了吧。
许西溪好笑，“好吧、你们学美术的，真是有趣啊。”
路湛一知道许西溪是做时装模特的。故而很快找到话“许先生也是艺术行业的，也很厉害的。”
许西溪无语，决定先不和这个木楞的小子说话，埋头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你先回去吧。”
抬头见路湛一还在原地，看起来有些神色挣扎。
“你怎么了？”
路湛一皱着脸，“那我以后还能来吗？”
许西溪挑眉，“我有说不让你来吗？”
“那，照片？”
“拿回去吧。不过不许给别人看。”
路湛一立刻端正。“绝对不会给别人看到的。”
许西溪真的困了，摆摆手“你快走吧，我要睡午觉了。”
路湛一趁机“许先生，画我也能留下来吗？”
许西溪觉得他聒噪“快点走。”
路湛一就当做被答应，然后快快乐乐欢天喜地的走了。
他美滋滋的走着，想许先生不仅没生气。还……还跟他靠那么近…今天真是很快乐的一天啊…
不过，许先生果然人美心善！

漫长的无聊时光骤然鲜活起来，是刻意忽略都无法掩饰的事实。
和路湛一相处实在是一件很简单很容易的事，看起来少年气的年轻人，浑身都是朝气，又爱笑爱谈，偶尔许西溪也会被对方这种生机打动，觉得四周都鲜活起来。
这样的相处，倒是抵消了一些因为外界来电的烦恼，他困缩着身体，为锲而不舍的电话困扰。
他知道，只要不接，电话那头的人有各种办法问他的消息。
恼了很久，他终于抓起来手机“喂。”
电话那头并不是沈时齐，许西溪也放弃乖顺一点的语气。
又因为之前的烦恼变得霸道起来。
“干嘛？”
电话那头的助理小姜喜极而泣的声音“许哥！你终于接我电话了！”
许西溪拿远了手机，“不是说没什么事情别联系我。”
小姜崩溃的声音传来，“可是……沈总已经知道了。”
许西溪一愣，恶狠狠开口“你说的？”
小姜无助“许哥，我提心吊胆一个月了，你还没出院，万一沈总提前回来也会知道的，到时候我就完了。”
许西溪摊在床上，“行吧，我知道了，你们沈总没说其他的吧？”
“沈总让我照顾好你，他还有一段时间才能赶回来。”
小姜悲怆的声音感叹道，“许哥，我看我还是过来吧，你自己在医院我实在不放心，沈总回来我也交代不了。还有，最近恢复的怎么样了？你想吃点什么吗？咱们补充补充营养……许哥，我……”
许西溪丑拒，冷硬无情的拒绝了他，并挂断了电话。
他为突如其来的沈时齐的消息头疼，下意识又想躲回哪里去。
突然有点觉得路湛一挺不错，最起码热闹却不让人觉得聒噪。
下午的时候热闹有趣的路湛一就来了，坐在旁边聊天的时候满脸生动。
路湛一刚来就发现许西溪心情不好，他也识趣，笑容灿烂凑过去，仿佛对待家里那只有点冷傲的猫咪，一点不怕对方的爪子刀人。
许西溪喜欢问一些美院的事情，路湛一会多讲一些，希望能看到对方生动的笑容。
许西溪不爱笑，话少，很多时候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路湛一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只是心疼的很。
想象中煎熬的暑假出乎意料的快乐，他又看到了他的许先生。
时间一日日过去，暑假快要结束，路湛一完成了医院所有的墙绘工作，请他过来负责人同校学长很喜欢他的成果，特地在说好的酬劳中又加了一成。
路湛一将好消息分享给许西溪。
“你画的很用心，这是应当的，不过还是恭喜你，第一份暑假工就能赚上一笔，算起来很厉害。”
路湛一反坐着，下巴搁在椅子背上，显得天真又少年“许先生以前第一份薪水一定更多吧？”
许西溪语气不自觉都有一点软和“不是，我那时候可比你差多了，不仅没赚到钱，还赔本了呢。”
他闭着眼轻轻笑起来，像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
路湛一看着他的笑意，“过去的都是经历，不过许先生现在很厉害了。”
“你说得对。”
第一份酬劳是要打算给自己买颜料，再添一些画具，剩下来并没有多少。给家里买一些特产寄回去，他们应该也会高兴。
“特产的话？我觉得你可以去那边的福兴街转转，大多价格适中。”
许西溪很及时得给出了建议，还适当的为他介绍了恰当的地方，心里却完全没有刻意体贴他的经济状况的意思。
戴着价格不菲的手表，谈吐大方，一头扎进烧金的美术专业，还在国内知名的美院上学——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小少爷呢。
许西溪也没有问过小少爷为什么会找暑假工做，大概也是磨练手艺。
不过路湛一很开心似的，甚至还问许西溪有什么需要带的。
他摇头表示兴致缺缺。
路湛一很快察觉到他的沉默，聊了一会儿就告辞了。
许西溪躺在床上看天花板，单间的病房非常宽敞，不知为什么显得异常空旷，仿佛会吞没所有的生气和鲜活。
“大学生。”他喃喃，然后又笑起来。
护士送来营养餐，被他拒之门外了。
第二天，路湛一正为结束暑假工而失眠，离开这家疗养院，估计就没办法每天见到许先生了。
今天已经准备好开学要交的练习画稿，这些作品仿佛还有画时的心情。
那个人就坐在不远处，他眼里是画和风景，心却被远处惹走，像逐阳光那样的追逐着那个身影。
那样动人的美丽，一颦一笑都应当成为美的画卷……
至今他还没有拥有对方的联系方式，等开学离开这里，估计许先生和他不会再有交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