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曹熠辉的家时,天都已经黑了。
曹熠辉说过,等他回家吃饭。他什么时候到家,曹熠辉什么时候吃饭。
……曹熠辉的伤情,他该怎么说。
打开门,徐临愣了愣,郭鸣来了。还有夏侯启,以及,钟阅川。
客厅里气氛非常沉闷,那三人的脸色都带着严肃。
徐临猜到了他们在说什么。
周游给他看的那份医学报告,一定也给郭鸣发过去了。
他们都知道了。
曹熠辉自己也知道了。
用不着他再考虑如何告知曹熠辉,加深自己的罪恶感。
可不知为何,徐临觉得内心的负罪感更深。
连那三人看他的目光,似乎都和以前不一样。
是在责怪他,拖累了曹熠辉?
“既然小徐回来了,”郭鸣从沙发上起身,“那我们就走了,不打扰你们过二人世界,免得被人秀恩爱闪瞎狗眼。”
他伸出手,习惯性想要拍曹熠辉的肩,差一点碰到的时候,陡然一顿。
那是曹熠辉的左肩。
郭鸣别着手,强行换了个角度,在他右肩上拍了拍,转身朝门口走去。
夏侯启经过徐临身边时问,明天去不去局里。
徐临:“……看情况吧。”
“没什么紧急事件,行动科的人应付得过来。”夏侯启明示,“没事在家陪曹局。”
特处局暂时不需要他,曹熠辉需要。
钟阅川走在最后,显然有什么话想说,嘴张了张,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客人走后,徐临站在原地,垂下眼眸不敢去看曹熠辉的脸:“对不起,都怪我……”
“嘴上道歉有什么用。”
曹熠辉将人揽在怀中,在嘴唇上贴了一会,“我只要实质性的赔礼。”
接着他招呼徐临吃饭。
餐桌上的保温袋里,装着热气腾腾的食物,饭菜非常丰盛。
同居这几天,一日三餐都非常丰盛。要么家政上门,要么高级外卖,像是过日子的——非常奢华的日子。
徐临心情沉重,吃得味同嚼蜡,曹熠辉却一脸松畅,跟个没事的人一样。
饭后徐临去厨房里洗碗。
平常无论曹熠辉或他,都很少洗碗,堆在厨房里,等家政来收拾。
此时此刻,他需要找一些事情做,以此分散注意力。
进入厨房没一会,另一道脚步声走进,淡淡的冷香和炽热温度从身后将他包裹,曹熠辉也跟着进来了。
曹熠辉以左手圈住徐临的腰,埋首于细滑的颈窝,用犬齿在柔软的肩膀上温柔啃噬出惹眼的红痕。
徐临的肤色天生冷白,小时候看上去软软乎乎,柔软得没有任何棱角。即便经过超强度格斗训练的现在,拥有一身线条流畅的薄肌,也依旧显得清瘦,皮肤细腻光滑。
似如一块香甜扑鼻的蛋糕,轻而易举勾动食欲。
曹熠辉几乎要耗尽所有的忍耐,才能克制住自己不将人一口吞吃入腹。
过了一会,他抬起头,贴在微红的耳根旁边,清朗声线略带喑哑:
“小临,我是个十分卑劣的人。我清楚你心底的柔软和温和,所以我挟恩图报,利用你的歉意和愧疚,将你绑在我身边。”
“我不会安慰你,说我的伤没关系,说你用不着内疚。我只会提醒你,这个伤是为你而受,你必须对我负责。”
“但对我自己来说,我能保护你,能为你受伤,我非常高兴。”
“我担心,要是我的伤痊愈,你又会离我而去。现在,”他加重了一点手上的力道,将心尖上的光芒牢牢禁锢在怀里,“我终于可以放心。”
“只需要一条手臂和一点灵能,就能换来你此生的陪伴,这么一点细微的代价,我觉得,太值当了。”
曹熠辉口中说着自己卑劣,语气却十分轻松且愉快,仿佛在炫耀自己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血赚了一个小目标的价值。
他说他不会安慰徐临,然而又轻描淡写说“这么一点细微代价,”,如此温柔的宽慰,徐临自己最能切身体会。
曹熠辉确实很卑劣,用深情和恩情将他胁迫。
可是,曹熠辉对他太好了。
那腔情深蚀骨的温柔,他这样的人,配不上。
当晚,二人从两间房,睡到了一间房。
徐临无法发表任何意见,因为曹熠辉又提醒:自己肩膀上的伤是因他而受。徐临心怀歉意,就应该给出实质性的补偿。
但曹熠辉依旧非常温柔,并未强行提出更深一步的要求。
只轻柔地搂着他睡,没让他产生任何抵触。
第二天一早,徐临朦胧醒来时发现旁边没人,被子还留有余温。
而后,他听到楼下传来异常激动的说话声。
他悄声走下楼,郭鸣和曹熠辉在客厅里。
郭鸣此人,长得眉清目秀,带一副细框眼镜,看起来像个温文尔雅的社会精英,私底下说话却痞里痞气,没一点正经。
他是主持特处局会议,当大会发言人的,无论什么场合,神态语气都拿捏的恰到好处。
徐临没想到,他这样的精英高官,居然也会有难以控制情绪,语调激愤的时候。
“他们怎么能这样!”郭鸣几欲拍案而起,“你受伤还不到一周时间,病情也尚未最终确定,他们怎么能,就这么急着换帅,要把你从局长的位置上调下去!”
曹熠辉表情平静:“说话小声点,别吵到小临。”
郭鸣仍然激动:“总长……我等下就去面见总长!”
“不必,调令就是他下的。”清朗声音冷漠说,“曹家不留无用人之。”
“可你是他亲孙子!”郭鸣语声断续,“他怎么能……怎么能这么对你……”
“熠辉,你就甘心……”
“这事不是我说了算。甘不甘心,都已成定局。”
郭鸣还想说什么,余光忽然瞄到站在楼梯上的徐临。
吵闹的客厅骤然安静,气氛沉闷,凝重。
第91章
过了一会, 郭鸣收敛起外放的愤怒,强行扯出往常那样挂在嘴边的轻浮笑容,生硬地结束了他和曹熠辉的谈话。
“小徐起来了啊。早饭给你们带过来了。我就先走了,单身狗见不得情侣秀恩爱, 怕长针眼。”
他说完, 低着头快速离开了曹熠辉家中。
徐临都还没来得及走下楼梯, 同客人来一句寒暄。
他站在楼梯上, 感觉自己全身霜寒, 血液都冻成了冰, 僵得走不动路。
“小临?”曹熠辉招呼他, “快来吃早饭,待会冷掉了。”
徐临沉重走下楼:“刚才……”
“都听到了?”
“……嗯。”
他都听到了。曹熠辉受伤,他们……曹熠辉的家人, 要把他从局长的位置上撤下来。
他受伤,父母没来探望。纵使身居高位事务繁忙,又不在本地,可一通电话, 一分钟都要不了, 他们都没打过。
那句“曹家不留无用之人,”实在太过凉薄。
曹熠辉无法再使用灵能, 成了曹家, 成了自己至亲眼中的“无用之人”。
曹熠辉神色仍旧从容淡定,毫不在意一般,将徐临亲昵地拉到自己身上。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我退居二线,就能有时间天天陪着你。”
他嘴角微微扬着, 语气轻快说起今后的打算:“我以后就在家, 靠你养着。你去上班, 我在家里当个家庭煮夫,学着做你喜欢吃的饭菜。”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想要拴住一个人的心,首先要栓住他的胃?”
他笑了几声,温言软语说着:“如果你嫌弃我游手好闲不工作,那我就转去灵咒科,从事灵能的理论研究。”
“或者你也不去工作,我们找个气候适宜,风景优美的小岛,一起看海洋看星星,每天携手并肩,坐看日出日落。你要是想去世界各地旅行也可以,我的银行卡交给你保管,里面的存款,够我们用一辈子。”
“他们虽然将我调离局长的位置,生活方面不会完全不理,钱这方面,完全不必担心。”
不是钱和生活方面的问题。特处局的工资不低,徐临自己也有存款,怎么都够他们“好好过日子”。
只是,原本至高无上的王者,从云端跌落,坠入泥沼,会甘心吗?可能甘心吗?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他。
徐临又感觉自己难以呼吸。
曹熠辉“退居二线”,提前开始“退休养老”的日子。
徐临却无法如他说,辞去工作,二人找个风景优美的地方“悠然见南山”。
特处局——曹家,失去了曹熠辉这么一个超S级除灵师,徐临这个拥有S级战力评定的A级,不可能再让他离去。
曹家不留无用之人。
但对他们有用的,一定会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
在确认曹熠辉只是肩膀无法抬起,生活稍有不便但并无别的大碍之后,徐临被通知回特处局继续上班。
电话是蔡静打的。
她说话的时候支支吾吾,听得出来,她也感到很不好意思。
可惜这是高层下达的命令,她无法违抗。
徐临来到局里,周围人看他的眼光明显有变。
曹熠辉不再是局长,他就不再是“局长爱人”。
曹熠辉受伤,不到一周的时间就被撤下局长的职位,新的局长马上要走马上任,对于如此不近人情的安排,很多人其实都心有不满。
他们虽然怕曹熠辉这个局长,也真心实意服这个局长。
曹熠辉是至高无上的王者,这一点,无人可以质疑。
可惜最上层的决定,下面的人不敢多言。
眼光改变,对徐临的态度却没变。
徐临还是众人眼中那个性格温润随和,好说话,“这人能处”的好同事。
午间吃饭的时候,夏侯启找徐临聊天,说起“家事”。
他打电话找了姑母——曹熠辉的母亲。
夏侯启说的情况,在徐临听来,曹熠辉的母亲应当并非薄情冷漠,对自己的儿子完全不关心。
只不过调令是总长亲自下的。夏侯家的人也毫无办法。
一周之后,徐临去虚世“出差”了两天,回来就收到了曹熠辉的求婚。
听到“结婚”时,徐临心口狠狠颤了一下,“……是不是,太快了点?”
“哪快了?”曹熠辉抵上他的鼻尖,“不算我暗恋你那几年,从我们交往到现在,马上快十年。”
在曹熠辉心里,从不认为他们分过手。他深爱了徐临这么多年,早就想同他结婚。
他学着贾科长和钱大姐那种广场舞大姐的语气:“任何不以结婚为目的的谈恋爱都是耍流氓。处了这么多年对象,还不结婚,拖拖拉拉就是不想负责任。”
“小临,你耍了这么多年流氓,还想拖我拖到什么时候。”
徐临惊得目瞪口呆。
此刻神色清冷,说着要他负起责任,一本正经耍流氓的明明是曹熠辉自己。
没等徐临再说什么,曹熠辉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两个饰品盒。
黑色的丝绒布上,放着银亮泛光的珀金钻戒。
“这是我几年前就定好的,尺寸应该仍然合适。”
徐临的身形和手指粗细,这些年没怎么变过。
曹熠辉拿出内圈刻着徐临名字缩写的那一枚,戴在自己的无名指上。
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戴起来很好看。
左手的无名指,那是受伤的那只手。
以至于他给徐临戴上另一只时,徐临不敢推拒,任由那只触感冰冷的结婚戒指缠绕上了自己的无名指。
他怕曹熠辉又提醒他:肩膀的伤,是为他而受。
可是结婚这么重要的事情,他心里满是犹豫:“再怎么说,也太仓促了。还没有……”
对!“……还没有见过父母。结婚这样的人生大事,必须先告诉他们。”
他本是找借口拖延,却正中曹熠辉下怀:“小临,那你什么时候带我去见你父母?”
“明天就是周末。你带我回家,和他们见一见。下周我们就去民政局登记。”
曹熠辉丝毫没担心过徐临的父母不同意。
——因为清楚这样的事情不可能发生。
徐临的父母是常世人,本来就要隐瞒灵能的事。曹熠辉的情况,在常世层面,大众眼里,就是长得帅,家里有钱有权的豪门阔少,打着灯笼都难找的超级金龟婿。
最关键一点,和自己结婚,一生相守,是徐临必须担负的“责任和义务”。
徐临:“……他们这个周末不在家。下周吧。”
他还是,踌躇难定。
曹熠辉索要了一个亲吻,当做今天不再说这件事的补偿。
也没有要求徐临必须接受这一对戒指。
但仅限于:“你要是不喜欢这个款式,明天我们去逛街,到珠宝店重新订一对你喜欢的样式。”
徐临戒指取到一半,动作顿住:“……这个就行。挺好看的。”
曹熠辉定的这一对戒指,价格高到让人咂舌。
他不怎么想戴,并非因为款式不合心意。
曹熠辉玩了一会徐临的手指和戒指,拿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准备发好友圈。
他之前因为领导的级别和自身的淡漠性格,从不发好友圈。
没什么内容好发的。
但他终于朝徐临述说这几年的相思,捅破那层窗户纸,又一次展开恣意张扬的攻势后,只恨不得能天天发些什么表达爱意。
这一次终于逮住机会。
他要和深爱多年的人结婚了,这么欢欣愉悦的事情,必须朝全世界炫耀。
看到曹熠辉拍摄的照片,徐临的美术DNA动了。
毫无任何构图和审美可言,没有打光,连滤镜都没加一个。
曹熠辉平日的衣着打扮很有品位,可以直接拉去拍偶像剧或平面广告,为什么拍照可以这么难看?
市面上最新型的顶配手机,摄像头不能被他这么糟蹋。
二人同居,本来也得找点休闲,一起玩乐渡过时间。
徐临给对方示范,自己拍了一张。
他找了一个空白笔记本,把戒指放在页缝中间。又拿了一个彩色玻璃瓶,装了水,另用一台手机的电筒打光,配合环境光线,拍出一张略有淡彩色粼粼波光,戒指倒影为心型的艺术照片。
把曹熠辉看愣了。
曹熠辉微笑着在徐临脸颊上贴了贴:“我的小临,做什么都那么优秀。”
那么光芒四射。
随后他连发两条好友圈。
一条是自己拍的照片。
一条是他的小临拍的。
对他来说,这是双倍的喜悦和幸福。
周一徐临去到特处局,每个同事都朝他说恭喜,问他和曹局什么时候举办婚礼。
有曹熠辉好友圈的人看到了结婚戒指的照片,没有的,也听别的同事说了。
全局上下都等着他们的请帖和婚宴。
明明该是他自己的喜事,所有人的衷心祝福却莫名让徐临心口一闷,戴着戒指的那只手,手心满是冷汗。
午间吃饭的时候,夏侯启和他聊婚礼,一直在帮他参考出主意,热情期待地仿佛要结婚的不是徐临,是夏侯启自己。
可能夏侯启觉得,曹熠辉因为和对象的“一点小矛盾”单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和好,动作一定得快,否则又闹矛盾。
毕竟性格好到徐临这样,能受得了曹熠辉的,是天上下凡来济世救人的菩萨,世间难觅。
徐临并不想和对方谈论结婚的问题。
曹熠辉只对他一个人好,夏侯启只能看到曹熠辉“双标”,无法真正了解,曹熠辉当恋人的时候究竟温柔体贴到什么程度。
曹熠辉的深情,是他配不上。
徐临淡笑着敷衍过了午饭时间,之后找了个借口,独自从食堂返回办公室。
他特意绕了一条平时没多少同事走的通道,想从令他胸闷气短的祝福和询问中逃离,寻得片刻喘息。
意外的,听到有人在走廊靠窗的地方说话。
郭鸣在和人打电话。
徐临又听到了他情绪难以控制的低沉怒吼:“钟阅川!你难道不想帮熠辉吗!”
“是,他是死不了。但他如今这样,你觉得他心里能好受吗?”
“钟阅川我就问你一句,如果你也和熠辉一样,无法使用灵能,成了别人眼中的废人,你会是什么心情?”
电话那头不知在说什么,郭鸣安静听了一会,又瞬间暴怒:“钟阅川你!”
对面大概直接挂掉了电话,郭鸣气得想要扔手机。
然后他一抬头,就看到了徐临。
二人沉默对视了片刻,郭鸣强扯嘴角,想当做刚才无事发生:“小徐啊,你怎么走这里?去保管室拿资料?”
徐临第一次没有配合别人的演戏,同样勉强笑了笑,直言问:“郭顾问,什么情况,能让我知道吗?”
那是和曹熠辉有关的事情,他必须知道!
郭鸣看着他,深思片刻:“找个地方坐下谈。”
二人去到郭鸣的办公室,锁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