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宏涛知道自己和曹熠辉分到一组，都快吓哭了。
曹熠辉很厉害，打人很疼，高年级的学长们都不是他对手。
小胖子畏畏缩缩不敢上前，曹熠辉有点不耐烦，这人浪费他时间。
然后他看到徐临对胖子说：我们换吧。
和他一组的，就这么从小胖子换成了徐临。
徐临上场前，曹熠辉看到肖宏涛眼泪汪汪对徐临说：“临临，要是你离开我们了，我会想你的。”
随后一群人竖起大拇指，轮着和徐临按了一下，目送他走上前。
仿佛徐临和他对战练习，是要去慷慨就义。
徐临这个人，看起来很弱，实际……也很弱。
曹熠辉只用一只手，就能提起他的领口把人按倒在地。当然，整个搏击班的所有人，都能被他轻易按在地上。
只是没想到，徐临被他打倒，很快又爬起来，接着打。
那天的一节课，徐临被他打趴了十几次，身上青一块紫一块，这还是他手下留了情。
如果是别人，他不会下手这么轻。可能，是冲着过去几年，徐临和他打招呼的那点交情。
那是曹熠辉第一次了解，什么是所谓的“人情”。
下课后，他又看到，肖宏涛那群人围在徐临身边叽叽喳喳。有人很不满：“曹熠辉下手这么狠，太过分了！”
“曹熠辉同学没有错。”——他听到徐临这么说。
本来就是。他有什么错？徐临自己太弱而已。何况，他已经手下留情。
“既然是训练，当然要认认真真地打。放水就没意思了。”
认认真真？曹熠辉忽然觉得特别好笑。要不是他放水，徐临现在还能好好站着？
可是，不知为什么，徐临的声音总让他觉得很甜。他有点开心。
后来的分组训练，依然如此。
徐临被他按倒，又很快爬起来，再被他按倒。
他实在无法理解，这么柔弱的一个人，为何那么固执。
徐临身上的青紫伤痕，几乎没消过。上周的还没好，这一周又被他摔出新的。
不过徐临应该真没觉得是他的错，因为有一天放学，偶然在门口相遇，徐临请了他吃糖。
很普通的棒棒糖，曹熠辉以前没吃过，他家里绝不会出现这种学校周围随处都能买到的食物。
但意外的，他觉得味道还不错，很甜，和徐临给人的感觉差不多。
时间过得很快。一年级，二年级……四年级，六年级……
徐临对他的称呼，随着时间变化，从曹熠辉同学，变成了曹熠辉，到后来不再叫名字，路上遇到，互相之间点点头，就算一个正式的问好。
但他们上学，放学，课间，操场，会遇到很多次。
在一次次的点头和一个微笑之中，曹熠辉渐渐觉得，学校里，也并不全是无聊。
至少他开始觉得，似乎去上学时，多了个某种难以言说的期待。
而后他们升上了初中。换了个学区，换了新的教学楼。
去往教室，需要爬几层楼梯。曹熠辉和徐临时常在楼梯口遇到，徐临朝他笑一笑，他点头回应。二人不说话，一同默默上楼。
曹熠辉在学校一向独来独往，没有所谓的朋友。没必要。
他们本来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这个年纪，他隐约有些理解，爷爷那句话的含义：只有了解它，才能掌控它。
在面对找他麻烦的几个同学时，他完全了解对方的想法。
所以他掌控了整个局面。
那些人太弱了。如果不是他对常世已经有所了解，一拳下去，会闹出人命。
他和徐临在搏击班对战了好几年，有经验，清楚分寸，只将那几人打成重伤。
他没有任何过错，只是给了妄图挑战他的人一点教训而已。
那件事之后，学校里的人更加怕他。以前他们互相视而不见，现在，所有人见到他，都迅速躲得很远，不敢和他的目光对上。
只有徐临，对他的态度依旧未变。
在楼梯口遇到，和以前一样，朝他微微笑一笑。
某一次, 二人相遇时，徐临站在高几阶的楼梯上。
徐临低头，他仰望，那一瞬, 他看到细碎的阳光, 洒满整个世界。他心里又泛起记忆中, 那颗糖的甜。甜的好像要将心融化。
而后, 从某一天开始——具体何时, 曹熠辉自己也说不清, 但他忽然觉得, 三层楼的楼梯太少，上楼的时间太短。他毫无理由地希望，这条楼道能再长些, 长到他们可以一直这么安静地走下去。
与此同时，他有了一件烦心事。
他和徐临一起上楼的时候，经常会忽然冒出一个人，有时是肖宏涛, 有时是别人, 一把搭上徐临的肩。
徐临就会蹦蹦跳跳和他们追逐嬉笑一同跑上楼，剩下他一个人在楼道里。
这样的场面, 让他觉得异常碍眼。
他和徐临, 就这么一点相处时间，不希望被任何人打扰。
某一天课间，他坐在窗边的座位上，看到了徐临和一个女生, 在走廊的角落。
很早以前, 他觉得无聊的时候, 就会在走廊，操场……他能看到的各个地方，找寻徐临身影。
毕竟徐临是唯一让他觉得不无聊的存在。
运气好，看到了，他就能有个还算愉快的消遣。
如果没找到，他会无聊到一整天都不太愉快。
今天运气不错，从窗边一望出去，就看到了那个想找寻的身影。
然后，他看到那个女生交给徐临一样东西。
一封信。
他瞬间知道那是什么。
哼，情书。
那个女生怎么不看看自己的样子，她怎么可能配得上徐临。
曹熠辉心里顿时感到很不舒服。
同时意识到一件事，如果徐临和人交往，就不会再和他一起走那段阶梯。
徐临会和另外一个人，一同上楼下楼。
那段只属于他们的时间，和洒满眼前的阳光，将不复存在。
——他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
幸好，他的担忧并未出现。
在后来的一段时间，曹熠辉见到好多次别人给徐临递情书，男的女的都有。
但徐临依旧独自上学，在同一时间点，和他遇见。和他一起，安静地走同一段路。
直到初中毕业。
毕业前一天，他见到徐临和一个男生走在一起。
那男生比徐临高一点，却微低着头，脸很红，一副想要靠近的羞赧模样。
旁人一见就能明白什么情况。
他心道：徐临怎么会和那样的人在一起？
那人没他高。
身材没他好。
长的没他好看。
家世更比不上他。
徐临究竟看上那个人哪一点？
如果是他……
曹熠辉：“……”
为什么，会拿徐临的交往对象和自己比较？
为什么，会希望站在徐临身边，和徐临交往的人是自己？
几种强烈的情感猛然交织，横冲直撞冲入曹熠辉心头。
他听说过“喜欢”，“羡慕”，“嫉妒”以及“吃醋”，却从未亲身体验，不
知那些情感，究竟是何种感觉。
此时此刻，他在同一时间，同时尝到了全部滋味。
在这些年的点头，微笑，和擦身而过的积累沉淀中，他喜欢上了徐临。
情不知所起，但这一刻，他明白了自己对徐临的感情。
徐临这个“不无聊”，仿佛照亮他心中的一缕光，是他心中独一无二的存在。
那个香甜的味道，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将他的心融化。
他了解了自己的心，下一步，就轮到“掌控”。
他以自己的家世，安排了高中的班级和座位。
他和徐临同校一十二年，这一次，他们分在了同一个班，成了同桌。
两个多月前，在徐临身边的那个男生，曹熠辉还没考虑好该怎么对付。
但开学后，他惊喜地发现，徐临并未同那人交往。
无需他询问，有很多人替他问了。
开学后一连好几天，每天都有不同的人来问。
多到他又觉得吵闹和碍眼。
不过也有好的一面，他听到了不同的答案。
对于一般交情的人，徐临说：没打算谈恋爱。
对着肖宏涛那几个发小，徐临说：他只和喜欢的人交往。
那个男生，徐临不喜欢。
曹熠辉计划了好几个月，该如何朝徐临告白。
他喜欢了徐临好几年，真到了表白的时候，才发现，那么简单一句话，竟然难以说出口。
他第一次说话这么期期艾艾，词不达意，从没想过自己居然也会有慌乱失措的时候。
而后得到了徐临的答复：没打算谈恋爱。
徐临只和喜欢的人交往。
徐临，不喜欢他。
那又如何？
曹熠辉的字典里，从来没有“放弃”，没有“不可能”，“做不到”，“得不到”。
徐临不喜欢他，只是因为对他的认识还不够，不了解他的好。
他能胜过世上任何人，他会让徐临喜欢上他。
经过一年的朝夕相处，曹熠辉第二次告白。
那一天，他收到了此生以来，最让他欣喜若狂的生日礼物。
徐临答应了。
他喜欢的人，也喜欢他。
他喜欢了好几年的人，同意和他交往。
和徐临在一起，曹熠辉每天都过的很开心。
他可以理直气壮的占据他，把其他人排除在他们的世界之外。
这颗香甜四溢的糖，甜蜜了他的整个世界，让他爱上了这个世界，不再觉得这个世界“无聊”。
交往越久，喜爱越深，他又开始不满足，有了新的渴望。
没过多久，他们升上了大学，曹熠辉又体会到“一日不见思之如狂”的滋味。
徐临无法天天待在他身边，只有周末才能见面，五天的等待，就成了思念成狂的漫长。
只有通过电话，才能听到那个温软，甜美，安抚他内心狂躁和不安的声音。
然而他做梦都没想到，徐临忽然提出了分手。
那句话出现的太意外，令他猝不及防。
他的小临又不喜欢他了。为什么？
曹熠辉完全不明白，他哪个地方做错，惹小临不高兴了？还是，他的小临喜欢上了别人？
徐临只扔下一句话，什么都没解释，扭头就离开。
曹熠辉在那间咖啡馆，枯坐了整整一天，头脑一片空白。
徐临是温软细碎的阳光，照亮他整个世界。他再怎么心高气傲，也不会胆大包天到觉得自己能离开温暖和光芒。
如此不自量力的想法，他从来没有过。以前不会，以后也不会有。
于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开始自我反思。
他想知道自己那里做的不对，那里做的不够好。然后，找他的小临道歉，让他深爱的人，再一次喜欢上他。
出生于除灵师家族的人，和常世人有着不同的人生道路。
作为统御和监管灵能世界的曹家继承人，他肩上担负着巨大的权利和责任。
他清楚地了解了这个世界的本质，也掌控了巨大的力量。大三后，按照既定的人生轨道，实习，工作，正式接触虚世。
虚世和常世的时间流逝不同，没有任何规律可言。
曹熠辉这一级别的除灵师和他所肩负的责任，需要频繁进入虚世。
时间在他身上很快产生了混乱。
很多时候，他在虚世不过待了几天，常世已经过了好几个月。
自我反思，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并试着改正，并非一蹴而就的事情。
而常世的时间被急速压缩，七年的时间，对于他来说，其实不过两三年。
可另一方面，他多次被困在虚世，被困在世界的夹缝，被困在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孤寂里，一困，就是自己也无法得知时日，漫长到百年，千年的永夜光阴。
他将徐临的照片随身携带——他手机里，有很多徐临的照片。只有靠着这个占据了他内心的人，他才不会感到绝望和孤独，才能不在冰冷，荒凉的永暗中迷失方向。
光阴如流沙，穿过指间，从过去的回忆流淌到现在。
曹熠辉的手指轻轻贴近柔软的发丝，目不转睛注视着眼前细碎微暖的阳光。
“那天之后，我反思了许久，终于意识到自己的错误，隐约地清楚自己究竟哪里错的不对，让你不高兴。”
对于天生高人一等，心气高傲的王者来说，这大概是世上最困难的事情。
“我也在试图改正，希望取得你的原谅，不再惹你生气。”
“其实，”曹熠辉微微一叹，“这些年，我找过你很多次。”
提出分手后，徐临删掉了关于曹熠辉的所有，刻意避开能够得知曹熠辉情况的一切。
他要让那个人，那段过去，彻底遗忘于他的世界。
曹熠辉不一样。
他依旧把徐临放在心上，时间越久，思念越深，爱意越浓。
他清楚地知道徐临的一切。
他知道徐临毕业后在哪里上班，知道他住哪，生活的怎么样。手机的通讯录里，一直存着徐临的联系方式。
只是徐临自己不知道而已。
每次在孤寂荒凉的虚世中待久了，他就会特别想念。一出来，便迫不及待去找那道寻抚慰心灵的光芒。
可惜，只是远远看着。
“我想过成百上千种道歉的方法，可是，看到你就会紧张忐忑，难以出口。我怕你还在生我的气，更怕又会惹你生气。”
曹熠辉的脾气还没能完全改掉，还没能成为一个完美的恋人。
开口道歉，就和当年开口告白一样，明明很简单的一句话，要说出来，其实无比困难。
曹熠辉：“你遇到凶灵的时候，我再也忍不住。”
灵能和虚世的存在，不能让常世人知晓。即便是自己的家人朋友, 也必须瞒着。
但徐临自己遭遇了凶灵, 这对曹熠辉来说, 仿佛上天赐给他在对方面前出现的机会。
即便他还没完全改掉自己的毛病, 没成为一个完美的恋人, 他按捺不住自己的内心, 让徐临见到了他。
他还没做好万全准备, 但他真的，太过想念。
他和徐临，并非重新开始。
那段感情, 在曹熠辉心里从来没有结束过。
“你用不着道歉。”徐临微抬下颌，冷峻同曹熠辉对视，“那不是你的问题。”
问题在自己这一边。
曹熠辉对他的好，无可挑剔。曹熠辉的优秀, 无人可及。曹熠辉没有过错。
问题在于, 他不爱。
他嫌曹熠辉粘人，嫌他烦, 觉得曹熠辉幼稚, 偏执，不成熟，对他过分依赖，统统都是他给自己的薄情找的借口。
只需把错误推到曹熠辉身上, 他就可以毫无愧疚, 以“性格不合”的理由分手, 心安理得辜负对方的一腔深情。
他心虚，所以一定要将那段过去遗忘。因为心虚，所以从来不提起，不承认。
可他也不认为自己有错。
如果曹熠辉记恨他，他无话可说，那是他活该。
即便曹熠辉还爱他，他也不打算，再和对方交往。
感情就是这样，不爱就是不爱。
没什么好说的。
“如果没其他事，”徐临示意曹熠辉把自己放开，“我先走了。”
“小临，”曹熠辉将抵在墙上的手缓缓收回，说话的语气很温柔，言辞却让人心惊，“恋爱是两个人的事，分手也是两个人事。你单方面说和我分手，我从没答应过。”
“你是我的锚点，我离开不你。你也别想甩掉我。”
这辈子都别想。
徐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局长办公室的。
曹熠辉的出现让他猝不及防，曹熠辉的告白让他惶恐不安。
而曹熠辉接下来的举动，更令他手足无措。
曹熠辉调整了相框的位置，让那张他两动作亲昵的照片，正对办公室入口。
他用各种稀奇古怪的理由，把特处局所有处长科长，全叫到局长办公室一次，让那些人都有意无意地看到了那张照片。
消息就如同被大风吹着的火苗，迅速从众人口中蔓延，很快，整个特处局上下全都知道，曹局长那个“从读书时就开始处，谈了好多年，准备结婚的对象”原来是徐临。
最强关系户的背景，不是“局长小舅子”，而是“局长爱人”。
曹熠辉的深情，如水一样，将人深深裹挟，无微不至无可挑剔。
然而他不爱，这满腔深情就成了惊涛飓浪，掐着他的脖子把他朝水里按，压得他几乎窒息。
周围的人看他的眼光变了，他走到哪，都觉得浑身不自在。
也有没变的人。郭鸣，夏侯启和蔡静——他们早就知道。
郭鸣每次在局里看到徐临，都会详细告诉他，曹熠辉在哪，曹熠辉在做什么，曹熠辉又为他做了什么。
无时无刻提醒着他，加深曹熠辉的“无处不在”。
蔡静变本加厉地叫他去往局长办公室，让他面对曹熠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