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阅川。”
曹熠辉眼眸微微一缩:“他来做什么。”
来问你。
徐临腹诽一句,在心里认真衡量了一会,决定实话实说。
垂在身下的手指紧了紧:“钟先生来问我,我们的关系。”
曹熠辉声音明显低沉,飘忽:“……你,怎么回答他的?”
“我说了,”徐临抿着嘴角,对他笑了笑,“我和曹局长,只是普通朋友。”
话说到这份上,他的想法,钟阅川的意思,曹熠辉都应该明白了。
曹熠辉垂下眼眸,没再说什么。
叫了外卖,吃了饭,坐了一会——和往常一样。
然后在该休息的时候离开。
在家里待了两天,徐临不好意思继续放假,于是重新正常上班。
孙瀚的事情,涉及到很高的层面,下面的人连参与的资格都没有,更不敢多嘴谈论。
徐临回到办公室时,所有人都极有纪律地对此事绝口不提,仿佛无事发生。
没过两天,平稳了一小段时间的虚世,又频繁出现能量波动,且有逐渐加重的趋势。
调查官们一边口中念叨:上回拜的哪尊佛,赶快再去拜拜,一边紧张有序投入工作。
徐临感觉自己这个办公室新人,再次遭受前辈的欺压——
各种报告,资料,以及杂七杂八的不知什么东西,但凡需要去局长室,所有人都扔给他,吩咐他跑腿。
最多的一次,他一天往局长办公室跑了十几趟。
大家都不想去局长办公室直面冷脸的领导,他也不想去。
可惜职场潜规则,新人无可奈何,只能乖乖接受。
某日,刚完成一项任务回到办公室,凳子还没坐热,蔡静走过来,一脸姨母笑看着他。
……后颈被盯的有点发凉。
“小徐,”蔡静说,“有份文件,你帮我去曹局办公室拿一下。”
连什么文件都没交代清楚,问就是“曹局知道”,他得自己去问曹熠辉。
如此不靠谱的同事,放以前,不可能遇到。
但蔡静是科长,总局里挺大一官,他不敢指责上司的不是,只能听从安排。
到了局长办公室,没人。
后勤科贾科长恰好在,同他热情打招呼:“曹局啊?在隔壁会议室,开视频会议。”
这位贾科长,外表看起来是个二三十岁的女性,但徐临听同事说过,她的年纪远比外表大,是个资格很老的前辈。
可能因为灵能的关系,衰老缓慢,青春长驻。
局里好多同事,履历上的年纪,和外表完全不符。
既然曹熠辉在开会,徐临打算过会再来,刚一转身,就被贾科长叫住。
他来特处局不到两个月,远不够和同事或者上司私下聊八卦的熟悉程度,贾科长则不然。
她笑眯眯说:“曹局不在,咱们等会,聊会天呗。”
于是徐临被迫,在局长办公室,和一个科长聊起了天。
贾科长的芳龄徐临不清楚,但见对方一脸和和气气的模样,还堆着意味深长的笑,看起来就像个爱聊八卦的资深吃瓜群众。
果不其然,贾科长问:“小徐啊,你和曹局从小就是同学对吧,他的事,你应该很清楚。”
徐临下意识就想说:其实也没那么熟。
但局里的人,都听说过他和曹熠辉的关系,看他都是以一种看“局长小舅子”的眼神。
只能硬着头皮点点头。
开场白一过,贾科长直入正题:“曹局的对象,你认识不?”
曹熠辉的……对象?
“对象”这个词,以及贾科长说话的神态语气,令徐临瞬间想起了婚介所的志愿员工,爱撮合婚姻的钱大姐。
他不明情况,疑惑跟着重复:“曹局的对象?曹局有对象?”
“你不知道啊?”贾科长显然不信,“曹局有对象,读书那会就在谈了。你和他是同学,肯定认识。”
她还有证据:“那个相框看到没有,曹局对象的照片。”
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曹熠辉办公室后墙的书架上,摆着一个相框。位置在正中,最方便观看和拿取的地方。
只是那个相框正面朝里,背对着办公室的门,无法看到里面的照片。
“这张照片,曹局刚参加工作,还在行动科的时候就带着了。升任局长,换了办公室,还摆着。有些时候,他还把照片放在电脑面前,我好几次进他办公室,都看到他拿着照片看。”
不仅贾科长,特处局里很多人都见到过。
曹熠辉光明正大把相框摆在最显眼的地方,根本没想过藏着掖着。
只是那个相框始终向内,没人见过照片上的人。
无人不好奇,曹局的对象长什么样。可惜没人敢问。
贾科长特殊一些,她在特处局工作的时间,比曹熠辉长多了。
曹熠辉虽然是局长,她可以以长辈的身份,关心两句。
于是某一天,她实在抑制不住吃瓜的心,问起曹熠辉对象的事。
曹熠辉光明正大摆照片,也坦坦荡荡给贾科长说自己的恋爱情况。
“曹局长自己说的嘛,从读书那会开始处的,好多年了,奔着结婚去的。”
“我就问,怎么从来没带出来给大家看看。你猜他怎么说的?”
徐临感觉自己声音有点紧:“……怎么说的?”
“闹了点小矛盾。等过段时间,没事了,就带来给大家看。”
“当然,以常世的身份啊,”贾科长特意加了一句,“曹局长的对象,是常世人,不是我们除灵师。”
“曹局长哪都好,就是那脾气,”贾科长边叹气边摇头,“我们私底下都好奇,是怎么样神人,能和他处对象,嫌命不够长吗?”
“神人”徐临:“……”
感觉忽然就挨了骂。
“曹局长说闹了点小矛盾,谁敢和他闹啊,肯定是他单方面的问题。”
贾科长那时不好说什么,后来没多久,又见他在坐在座位上看照片,就又打听起情况。
“第二次的时候,曹局长承认了,是他自己的原因,把对象惹生气了。他说自己在反省,会改正,还问我,该怎么道歉。”
“能怎么道歉?我就建议他,送礼呗。我不知道他对象喜欢什么,反正嘛,礼物越贵诚意越足。”
只管往贵的送就行。
“过了几天,我路过办公室,听到他打电话问郭顾问,没有身份证,房本怎么办。”
贾科长敏锐抓住了重点:“曹局长打算送一套房,拿不到对象的身份证,房本写不了他对象的名。”
她敲敲椅子扶手,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拿不到身份证,这问题很严重啊。证明他两闹的大!”
那个房本后来写没写对象的名,贾科长不清楚,但曹熠辉后来一直没把对象带出来给下属们看。
“我打听过,连郭顾问都只听说这人,没见过!”
“曹局长承认是自己问题,”贾科长越说越激动,忽然一拍桌,“他还能意识到,他有问题!”
多不容易!
“他说要去道歉,把人哄好,以后好好过日子。可你看他那样,是能好好过日子的人吗!”
“他们这些领导,成天把深刻检讨,自我反省,改正错误挂嘴边,天天大会上强调,你看他自己改了吗?”
不但没改,随着时间推移,积威加重,越来越让人胆颤心惊。
“他说自己已经意识到错误,要检讨,要改正,改哪儿啦?就他现在的脾气,”贾科长义愤填膺,“他这一次道了歉,哪天又闹了点小矛盾,不一样狠狠把人训一顿,别人还得笑脸相迎。”
“两人处对象,能不发生点小摩擦?”她换位思考,想象了一下和曹熠辉一起过日子的情况,“这日子没法过,分手是迟早的事情。”
“曹局长那对象一直没人见过,说不定,别人一直生着气,根本不愿意和他过!”
贾科长原本想找徐临了解一下,曹熠辉那对象是什么样的人,结果因她爱打抱不平的性格,完全偏离了话题。
她义愤填膺说得激动,完全忘了留心外部情况。偶然余光一瞥,恍然惊觉,办公室的门,什么时候被人打开了一条缝?!
“曹,曹局长?!”贾科长霎时起立,惊出一背的冷汗,“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曹熠辉推门而入:“在你们开始聊天的时候。我看你们聊得起劲,没好意思打扰。”
她和徐临的谈话,被曹熠辉从头到尾听入耳中。
“不,不打扰。”贾科长感觉自己高血压,高血脂,高血糖,三高一起犯,还多了一个心脏病。
她讪讪一笑,匆忙拉了徐临:“您有事,您先忙。我和小徐先告退了哈。”
连“告退”都用上了。
“等一下。”曹熠辉的声音不轻不重,却莫名让人脊背生寒,胸闷喘不过气。
“小临,你留下。我有事要和你说。”
贾科长自身难保,再顾不上别的,扔下徐临,迅速逃之夭夭。
徐临没能“告退”成功,一个人弱小可怜又无助地呆立在领导办公室里。
他深刻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往后一定检讨,反省,改正,绝对不在背后议论领导。
可惜门已经嘭的一声,被曹熠辉关上。
看来这次犯的错误,性质非常严重。
曹熠辉关上了门,走向书柜,边走边问:“你就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
徐临头摇的如拨浪鼓:“没有。”
“你就不想看看照片?”
……不想。
——不敢。
可惜曹熠辉不会让他如愿。
那张照片,被对方从书柜上拿下,摆到了他面前。
照片上两个青年,都是再熟悉不过的脸,只是和现在相比,脸上还未完全褪去青涩的少年感。
一个是曹熠辉,另一个人,是他。
曹熠辉揽着他的肩,动作亲昵朝他身上靠。嘴角微微扬着,眼里都泛着光。
曹熠辉神情冷峻,极少展露笑容。他在笑,证明真的很开心。
——曹熠辉在他面前,大多数时候都是微笑着的。
而他自己微微抿着嘴,虽然也在微笑——徐临最清楚这种表情的含义。
他笑的很勉强,实则心中非常不耐烦。别人看不出来,自己一眼就知道。
那张照片是他们大二的时候,某个周末约会时拍的。
照片拍了不到半个月,他就找了曹熠辉,提出分手。
在听贾科长义愤填膺侃侃而谈的时候,徐临就隐约察觉到情况不妙。
贾科长,以及其他所有人,都很怕曹熠辉,认为曹局长的那个对象也和他们一样,在曹熠辉面前处于绝对弱势。
那是因为没人见过,曹熠辉在喜欢的人面前是什么模样。
只有徐临清楚。
一开始听到贾科长说,曹熠辉的对象处了很久,从读书一直到现在,他的心忽然颤了一下。
他以为,那是别的人。曹熠辉在和他分手后,又有了一段新感情。
听着听着,觉得没对。
虽然和事实严重不符,直觉告诉他,贾科长口中那个“曹局长的对象”,是他。
现在,铁一般的证据摆在眼前,不容置疑——确实是他。
徐临曾明确和曹熠辉提出过分手, 后来这么多年,双方没再有过任何联系。
他以为,曹熠辉同自己一样,不会再想起这段往事, 会让这段过往随着时间彻底遗忘。
他从没想过, 在曹熠辉眼中, 只是“闹了一点小矛盾。”在曹熠辉心中, 他们从来没有分过手。
这么多年, 曹熠辉从来没忘记过, 一直把他放在恋人的位置。
“曹……”徐临一时不知, 该喊名字,还是如往常那般,刻意疏远地称呼“曹局长”。
算了, 称呼无所谓,“我们,早就已经分手。”
徐临从来不想再旧事重提,只是现在, 到了不得不正视这个问题的时候。
“小临, ”曹熠辉仿佛没听见,俊丽双眸深邃又专注地看着他, 晦暗翻涌的眸光压得人有点喘不过气, “你敢说,你完全没感觉到我对你的感情?”
……不敢说。
徐临察觉到了。
从重逢的最初,他就感觉出某些端倪。
半年前,他意外遭遇凶灵, 接触到虚世。时隔多年, 曹熠辉再次出现在面前的那一刻, 他就知道,曹熠辉对他依然和七年前一样。
表现得那么明显,怎么可能一点看不出来。
曹熠辉只对他一个人这么好。
可是他不愿意承认,不愿意接受,找各种借口给自己洗脑,给自己暗示,洗到自己都相信,他们只是有着十多年情谊的好朋友。
他自己,掩耳盗铃而已。
曹熠辉家门的密码,银行账户的密码,都是他的生日。
曹熠辉带他回祖宅,见那位一般人根本不可能见到的爷爷。
就连钟阅川都看出问题,跑到他面前指着鼻子问。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包括徐临自己。
但他就是故意装聋作哑,装作没有这回事,拒绝承认。
因为曹熠辉对他的感情,让他觉得——厌烦。
说穿了,他不爱。
彼时年少轻狂,玩心甚重,在某个时间点,周围人都在谈恋爱,他就觉得,自己也该谈一场恋爱。
于是选择了身边最优秀的一个人,那个人恰巧是曹熠辉。
可没多久,他知道恋爱是个什么滋味,没了新鲜劲,很快就感到厌烦。
他并没有多喜欢曹熠辉,这场恋爱游戏,玩不下去了。
那段感情,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错误选项。
错了近三年的时间,不能再继续错下去。
于是他快刀乱麻,果断纠正了这一错误,并保证,以后绝不再犯。
此时此刻,时间仿佛和七年前重叠在一起。
然而无论曹熠辉是否还爱着他,他都不打算再重蹈覆辙。
他也不想再说一次伤人的话,只认真,又冷漠绝情看向对方,态度冷硬摇了摇头。
不想复合。不会复合。
大门紧闭的办公室,一束阳光从宽大的窗外射入,微尘浮动,空气凝滞。
曹熠辉完全无视了徐临的回答。
他大步走向徐临,逼近他身前。徐临退一步,他靠近一步,很快,就把人逼到墙角。
他抬起手,将人抵在墙边,动作缓慢,温柔,又带着不容分说的强硬和霸道。
“小临,你还记得你问过我,为什么喜欢你?”
“……是么,那么久以前的事,不记得了。”
徐临不记得,曹熠辉记得一清二楚。
过往所有的一切,仍如色彩鲜亮的画册,每一页,都印象深刻。
随便一翻,往事就像跳动的音符,鲜明活跃。
二人的初识,最早可以追溯到幼儿园。
那是一所K12一贯制学校,学龄前教育也包含在内。
第一天上学的时候,曹熠辉就问过父母,为什么他们明明不是普通人,却要和普通人一起上学。
他爷爷只说了一句话:只有了解它,才能掌控它。
那时曹熠辉还太小,听不明白。不过无所谓,反正他也不在乎。
上学很无聊,没有任何能让他感兴趣的东西。他难以理解,为什么那些人喜欢围在一团。
一群人在一起,闹哄哄的令人心烦,他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待着,谁也别来烦他。
很快,如他所愿,那些同学没人再来烦他。
他不和他们说话,他们也不找他说话,大家泾渭分明,互不影响。
只有一个人除外。
某天上学的时候,校门口遇到一个同学。对方见了他,一手拉着妈妈,一手朝他挥舞,用口齿不清的语调说:“曹熠辉童鞋早上好。”
曹熠辉有点愣,他根本不认识这个人。
但那人声音很软很甜,莫名让他想到前不久吃过的糖。
后来的日子,无论上学放学,只要遇到,那人总会朝他问好。哪怕他从来没回应过。
只是他知道了,那人叫徐临——他们年级最受欢迎的一个人。
他由衷的希望徐临不要靠近他。徐临在哪玩,那里就会忽然围上一大群人,变成最吵嚷的地方。
幸好,徐临和他的交流仅限于一声问候,除此之外,没有别的打扰。
三年后,他们升上了小学。
放学后的校本课,曹熠辉选择了少儿搏击。
意外的,他在班里看到了徐临。
徐临长得很瘦,比女生还瘦,像一枚气泡,柔软得没有任何棱角。曹熠辉很难想象,这样一个看起来就很柔弱的人,居然去学搏击。
和以前一样,徐临的周围总是闹哄哄的,让人觉得非常吵。
也和以前一样,徐临见了他,总是会和他打一声招呼:曹熠辉同学好。
很快到了第二学期。搏击训练分组,抽签决定。
和曹熠辉抽到一组的,是个叫肖宏涛的小胖子。
曹熠辉对这人有点印象,他和徐临经常在一起,徐临叫他肖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