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妄图把季陵从他身边抢走的人……都要死!
镇远侯府,虞鸳房内。
“小姐,明日就是大婚了,您怎么好像一点都不高兴呢?”
小丫鬟坐在虞鸳脚边的矮凳上,撑着脑袋陪她说话。
虞鸳看着手中的喜服,神色平静:“有什么可高兴的。”
丫鬟睁圆了眼睛:“小姐不能这么说,这可是一生只有一次的大喜事!您瞧这喜服,通身都是金丝绣成,听说是苏州手艺最好的十几位绣娘不眠不休半月才赶制出来的,价值……好多好多银子呢!”
虞鸳抚了抚喜服上龙凤呈祥的图案,金红相映的颜色光是看着都能让人感到其中的祥和之意,她出神喃喃道:“价值高……便能让人喜欢么?”
“当然啦!”丫鬟不假思索地肯定:“俗话说的好,贵有贵的道理,越贵的东西当然值得越多人喜欢!”
虞鸳低眉不语。
丫鬟看了眼外边:“呀!不知不觉都已经这么晚了,明天小姐您还得早起梳妆打扮呢,小姐还是早些休息吧。”
“哦对了,这喜服就放在小姐房中,明早会有教引嬷嬷过来伺候,奴婢就先告退了。”
虞鸳点点头,丫鬟离开后,房间里便只剩她一个人。她面色复杂,怔怔看了那喜服许久,长叹一声后,终于吹灭了烛火准备歇息。
忽然,黑暗中有道模糊的身影疾速闪过,然后她便察觉自己身后似乎站了个人。
“谁!”
她厉呵一声迅速转过身,还没来得及看清那人的模样,喉咙便是一紧,她顷刻间便被掐住脖子提了起来。
“呃……你,是谁……”
她徒劳地掰着掐住自己的那只手,微弱的挣扎难以将对方撼动分毫,就好像站在她面前的不是人,而是一只杀红了眼的野兽。
耳朵里一阵嗡鸣,她听见有人在耳边哑着声音低语。
——“他是我的。”
唢呐声声,锣鼓震天,骏马开道,十里红妆。
送亲的队伍从镇远侯府出发,在大道上拉出了一眼望不到头的长队,两面大鼓上飘着长长的红色绸条,连槌柄也挂上了鲜亮的穗子,送亲的丫鬟小厮人人脸上笑容洋溢,花瓣纷纷扬扬撒了一路。
“新娘来啦!新娘来啦!”
道路两旁挤满了观礼的百姓,在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有孩童捂着耳朵咯咯笑出了声。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一顶八人抬的大红花轿在无数人的簇拥下缓缓自街道尽头而来,四檐垂挂着金黄流苏,轿帘上绣满凤凰交织嬉戏的龙纹图案,针脚精致细密,随着花轿起伏游动,仿若活物,妙不可言,一看便知价值不菲,真是应了那句“宝马雕车香满路”。
大红花轿将新娘的真容遮得严严实实,只偶尔帐帘被风稍稍撩起时,能瞥见轿中一段柔美的身形。
“光看这身段便知,新娘子一定是个难得的美人儿,丞相大人有福咯!”
“镇远侯千金也真是好命,含着金汤匙出生不说,如今就连即将成婚的夫君都是整个京城最出色的儿郎,这是几辈子都挣不来的福气呀!”
“都是命!咱们羡慕不来。”
“真想看看新娘子到底长什么样啊……”
大街上人头攒动,议论纷纷,在众人或艳羡或祝福的目送下,花轿终于在相府大门前稳稳落地。
“新娘到——”
“请新郎官迎亲——”
季陵早已在门前等候多时。他身着一袭红边金绣的繁复红袍,玉冠高束,笑意吟吟,愈发衬得整个人身姿英挺,俊美非凡。
他迈步缓缓行至花轿前,微微躬身,向轿中人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温雅的嗓音叫人听了如沐春风。
“夫人,请落轿吧。”
空气有片刻的安静。
时间一分一秒走过,轿中新娘却迟迟没有动静。
“怎么回事?”
“新娘怎么不动啊……”
人群里渐渐传出窃窃私语,对眼前看到的异常议论纷纷。
季陵动作不变,保持着微笑面不改色地又重复了一遍。
“夫人,请落轿。”
大红花轿里终于有了动静,只见一只莹白如玉的手伸出来,轻轻掀起轿帘。那手指甲圆润,柔若无骨,像雨后新出的笋芽尖儿,嫩得叫人心尖发颤,一看便知其人是位养尊处优多年,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主。
季陵拉住那只手,稍稍一带,身着凤冠霞帔的新娘便从轿中而出,柔柔地靠在他的身侧。
众人顿时亢奋地开始起哄。
季陵笑着谢过了门外观礼的诸位,便牵着身边人的手迈入了大门。
红裙翻飞,如浪花般层层叠叠,他们执手交握,相携着一步步走上喜堂。
典仪高声唱诺:
“一拜天地——”
两人面向门外齐齐躬身。
“再拜高堂——”
转身,对着高堂恭敬拜下。
拜完高堂,两人再次转身,对面而立。垂落大红盖头阻挡了他们相交的视线,盖头下的人只能透过光线隐约辨认出身前之人模糊不清的轮廓。
这个人,是他此生挚爱。
隔着盖头望着季陵,白孤不禁潸然泪下。
执子之手,永结同心。这是他梦寐以求了许多年的奢想,今日终于得以实现,却是顶替了别人的身份。
郎君,今日我们成亲了,你会高兴吗?
偷来的幸福短暂而又甜蜜,其后果与饮鸩止渴无异。但白孤一边落着泪,一边又扬起了笑意,他不后悔。
能以男儿身与季陵拜堂成亲,是他从前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只要能和季陵在一起,做了谁的替身又有什么关系?季陵眼中的人是谁又有什么关系?
季陵喜欢什么模样他就能变成什么模样,至于自己本来是什么样子,那都不要紧。
只要季陵还是他的,让他做什么都可以。
“夫妻交拜——”
白孤看着眼前的人,眼眸落泪,唇角带笑,低下头颅,心甘情愿地拜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本单元进度条告急——
婚房中, 龙凤红烛静静燃烧,烛泪沿着烛台滑落,又在底座处汇聚凝结。
铺着厚厚锦缎与喜被的床边, 坐着沉默的新娘。
新娘柔美的身段此刻略显僵硬, 坐姿规规矩矩,素白的指尖在身前紧张搅动。
门外传来渐近的脚步声, 然后房门被轻轻推开。
刚从外面回来的新郎身上带着微醺的酒意,他站在门口盯着里面看了一会儿, 不知道在想什么。片刻后, 终于抬步走到床边, 缓缓掀开了新娘的盖头。
大红色的盖头一点点被掀起,露出其下那张肤如凝脂,绝色无双的容颜。唇似丹朱,眉目含情,与之相比, 烛火的光亮似乎顿时就暗淡了不少。
如此风情万种的美貌, 偏偏生了一双澄澈无辜的眸子,抬眼朝你看来时, 便是百炼钢也要化为绕指柔。
然而看到这么一张脸,季陵却是微微沉下了神色。
“怎么是你?”
白孤的心顿时便往下落了落,他扬起脸看着季陵, 目光闪烁, 唇角勉强扯出笑容。
“今天是我们的大婚之日, 夫君总该笑一笑。”
季陵不自觉皱起了眉, 问道:“她人呢?”
白孤的笑容有片刻凝滞:“夫君在说谁呢, 我怎么听不懂?和你在一起的人是我, 除了你我, 这房中自然谁也不会有。”
季陵闻言眼神一凛,伸手攥住他的胳膊,沉声道:“你杀了她?”
白孤的胳膊被他攥得有些疼,但更疼的是心。他搭上季陵手臂,勉力维持的笑容彻底消失,轻声问道:“她的性命对你而言……很重要么?”
当然重要!虞鸢是何等身份?若是大婚当日便在丞相府遭遇不测,不说镇远侯,就是太后那里也不可能就此放过,此事定会对丞相一派产生毁灭性的打击,季陵这么多年来的苦心经营都会付诸东流。
季陵面色愈发阴沉,转身便要走,白孤站起身从背后紧紧抱住他,让他被迫停下脚步。
“新婚之夜,夫君要抛下我去找别人吗?”
新婚之夜?
季陵用力掰开他的手,转头盯着他,语气冷得叫人心凉:“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知分寸了?白孤……我对你很失望。”
白孤被他的目光狠狠刺痛,霎时便惨白了脸。
他知道自己这样做是不对的,可他没有别的选择。
他唇瓣颤抖着,喃喃道:“是你先做错事情的……你已经有我了,又怎么可以再娶别人呢?”
要他眼睁睁地看着季陵与别的女子成亲,那比杀了他还难受。
季陵站在那里,明明房中布置喜庆至极,他的身上也穿着象征美好婚姻的大红喜服,那双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眸子此刻却暗无光色,显得那么遥不可及。
“我有给过你任何承诺么?”
白孤瞳孔骤缩,眼眶一点点红了。
没有,季陵从未对他许下任何承诺,这些年来两人的纠缠牵扯,都是他一厢情愿得来的结果。
“可是……”
两人相伴同行这么些年,他在季陵心中难道当真什么也不算吗?
季陵不欲与他分辩,抬步便要离开,却听背后传来白孤嘶哑破碎的声音,同时眼前有浓郁粘稠的黑色雾气横斜而出,张牙舞爪地挡住了他的去路。
“你不许走!”
白孤几步追上来拽住季陵的衣袖,用力到指尖都泛起了青白,他的神色痛苦与狠厉交织,细看还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哀求。
“你不能丢下我去找别人!”
“你闹够了没有?”
季陵耐心告罄,紧抿的唇角看起来冷硬无情,他抬手抽回自己的衣服,悍然的力道无意中牵拉到白孤的伤口,他闷哼一声,踉跄两步跌坐在地,价值千金的发冠颓然掉下,发丝如泼墨般散落。
季陵居高临下看着他,唇瓣动了动,似乎下一秒便要说出更加伤人的恶言,却不知为何半晌都没有出声,反而是僵在原地不动了。
不能说……不能说……
身体里有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量在对抗,争夺着这具躯体的掌控权,季陵的身体完全僵住,就连身侧的空间都仿佛有了片刻的扭曲。
白孤面露痛苦之色,伸手捂住自己的腹部,那里本该有一颗莹莹流转的内丹,却已经在不久前与玄真卿的战斗中被他自行摧毁了。内丹承载了他大半修为,失去了虽不致命,但也会对本体造成极大伤害。
他摇摇晃晃支撑着身子半跪起来,大红的喜服上有深色血迹晕开,凌乱发丝遮掩下,原本清澈的双眸染上青黑瘴气,面色苍白阴郁,妖异得不似人类。
油尽灯枯般的虚弱感时刻折磨着他,伤口还在崩裂渗血,他却不管不顾凝聚起最后一点法力,想要将那人困住。
但他实在太虚弱了,受伤之后更是从未为自己治疗过,如今光是维持正常的行动都已经耗费了大半力气,又怎么可能还有余力困住季陵?
勉强凝聚的法力骤然消散,白孤死死咬着唇,血迹混杂着泪水一同滑落。他分明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却还挣扎着伸出染血的指尖,执拗地伸向季陵的方向。
“别走……求你……别走……”
他努力仰起头,昏沉模糊的视线里只能依稀辨认出季陵的五官轮廓,有那么一瞬间,他好像看到对方的脸上出现了担忧的神色,却在眨眼间又变回漠然。
季陵的神色太冷了,冷到他心口绞痛不已,身体深处却好像有一把火在燃烧,叫嚣着要将他毁灭吞噬殆尽。白孤低下头发出无法忍耐的痛吟,泪珠凝在鼻间盈盈欲滴。
季陵的意识与幻境心魔对峙良久,仍相持不下。白孤此时心神濒临崩溃边缘,幻境世界随之动摇,他终于找到机会逼退了心魔,重新掌握身体。
与此同时,空气中忽然出现诡异的白色波纹,季陵身后的空间撕裂出一道一人高的口子,玄净道长的声音虚无缥缈,仿佛从天外传来。
“季公子,时间快到了。”
季陵看向白孤,见他眼底赤红,神色痴狂,无尽的业障在他周身交织缠绕,几乎织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而他浑然不觉,神智昏聩,七窍缓慢地向外渗血,竟有走火入魔之势。
白孤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了。业障在他体内横冲直撞,脑中全是季陵的声音,一会儿冷酷,一会儿温柔,错乱颠倒,逼得他几欲发疯。
“这样的你对我来说……毫无价值可言。”
“你身体受损,别强行运功。”
“我们之间算不得什么夫妻之实,不过是你情我愿,露水情缘罢了。”
“白孤,你清醒一点,不要相信,这些不过是幻境!”
“区区狐妖,也配跟我谈真心么?”
“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就在这里,我们一起回家!”
“白孤……白孤!”
有人不停地在耳边呼唤,是季陵……是季陵在叫他……
白孤从混沌中短暂清醒了一瞬,感觉有人抵着自己的额头,生着薄茧的指腹抚在自己脸侧,温暖得让人鼻尖发酸……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季陵想尽了办法,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将白孤从魔障中唤醒。周围的景象开始崩逝,空间裂缝也逐渐闭合,如果他再不出去,就会彻底与幻境融为一体,在虚幻惨象中不断轮回,直到身死魂消。
看来,他终究还是失败了啊……
最后关头,季陵反而慢慢放松了下来,他将白孤拥入怀中,掌心摸了摸对方的头。
玄净的声音再次传来,这次难掩急切。
“季公子,再不出来就来不及了!”
季陵无言,抬眼看着四周溃散的景色,怀中是白孤气息狂乱的身体,他轻轻笑了一声:
“前世总归是我欠了你,若眼下的结局无可避免……此生,便当我赔给你了罢。”
说完,他抱着白孤缓缓闭上了眼睛,已经做好了与对方一起面对一切的准备。可下一秒腰身猛地一紧,他还未回神,便被人护着双双滚入了即将关闭的空间裂缝,他们衣角消失的下一瞬,裂缝便完全闭合了。
幻境外,最后一截香灰落下之时,季陵与白孤一同睁开了眼睛。
玄净与卫捷紧张地盯了好久,见他们平安归来,双双松了口气。
“万幸!”
“季兄,你可有……”玄净正欲上前说些什么,话说到一般便被人打断了。
白孤刚睁开眼睛便狠狠抱住季陵,哽咽道:“你说话算话,不准再骗我!这辈子你只能是我的!”
季陵被他撞得怔愣一瞬,然后同样伸手回抱了他,掌心置于他脑后,安抚地一下一下摸着,眼中神色清冽依旧,却是少了一份权衡,多了一份钟情。
“嗯,不骗你。”
白孤把脸埋在季陵怀中,闻言哭得更厉害,整个身体都在发颤,呜咽委屈得不成样子:“你不准和别人成亲,就算……就算我得不到你的心,别人也休想得到!”
季陵闻言顿了顿,然后伸手捧起他的脸,注视着他被泪水洗过的,琉璃般通透的眼眸,一字一句说得格外认真:
“你已经得到了。”
权衡利弊是刻在季陵骨子里的本能,如果对白孤没有真心,就算亏欠对方再多上十世,他也不可能下定决心放弃性命,陪着白孤永远留在幻境之中。
白孤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眼眶哭得通红,情绪太过激烈以至于一度失语。他瞳孔轻颤着,喉咙哽得说不出话,最后只能伸手攥住季陵衣襟,呜咽一声猛然咬上他的唇瓣,辗转吮吻,狂热炽烈。
“啊这……”
玄净大吃一惊,随即窘迫地转头,对上卫捷同样尴尬的大红脸。
“那个……额咳咳!我们还是先去别处走走吧……”
“是呢是呢……贫道正有此意……”
他们这一走便是许久,久到月落日升,清晨的第一缕曦光拂过了山顶,相互依偎的爱侣盛情平息,他们才慢慢地晃荡了回来。
玄净原地结了个阵法,将半死不活的玄真卿传送回了师门,然后提出要同他们一道回京,处理玄真卿留下的烂摊子。
白孤一夜之间经历大喜大悲,早已精疲力竭,一旦放松心神,便化为狐狸原型沉沉地昏睡了过去,耳尖耷拉在脑袋两侧,大尾巴将自己围了一圈。
他系在腰间的布偶应声坠地,不慎破损的布料里露出些许棉花,还有红色玉佩的一角。
季陵捡起布偶,抽出玉佩还给玄净。
“多谢道长以宝物相护,如今事情已了,此物也该归还原主了。”
玄净道:“灵气耗尽,它便只是个寻常玉佩,算不得什么宝物。况且我既已将它赠予季公子,就断然没有再收回的道理,请季公子收下它,就权当你我相识一场的见证吧。”
季陵将白孤托在怀中,指腹在他的绒毛上蹭了又蹭,闻言笑道:“那季陵便恭敬不如从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