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昱!”
严律不愿放弃似的还想再追,可跑出房间一看,外头早已没了那一人一怪物的身影,只剩下满地的狼藉与空气中飘扬的烟尘。
池昱被怪物一路叼着带上了三楼的露台。
那里似乎也有其他玩家躲藏在房间里,并且因为听到了怪物的动静而选择闭门不出。
副本里根本没有温度的阳光从空中静静洒下,在少年的眼底落下了一片淡金色的辉光。
怪物忽然松开了口,它把池昱放到了地上,甚至因为怕他跌倒而伸出利爪替他稳了稳身子。
“你怎么……”这不是池昱第一次被怪物帮助,但因为这是全新的副本,他内心还是有些惊惧。
胳膊上被怪物咬到的地方确实很痛,但那是种没有流血的钝痛,他能察觉到对方有故意在放轻力度,就是怕伤害到自己。
露台并不坚固,怪物光是站在上头什么也不做,池昱也能感受到脚下的地面在震动,好像随时都会塌陷的样子。
而就在他摸不清楚这家伙要做什么时,怪物忽然伸手,用尖利的指甲点了点自己的嘴巴。
“……你要吃我?”池昱眨了眨眼睛,没懂怪物的意思,但他的脚步老实地往后退了点距离,显然还害怕着。
“吼!”结果那东西忽然冲他咆哮,吼声通过空旷的露台被无限放大,噪音能撕裂天边漂浮的云朵。
那些躲在房间里的玩家们这下连开门偷看都不敢了,只一个个瑟缩在各种狭窄黑暗的角落里,希望能够依靠献祭池昱来获得生机。
但这个时候的“祭品”还在猜对面的哑谜。
“呃……不是要吃我,是要让我学你叫吗?”没有感受到杀气,池昱抿唇,壮着胆子迟疑地追问。
此时他面前那看着超凶残的家伙就像只小狗一样乖巧地屈膝坐着,并且在池昱的问题过后,它轻轻地点头了。
虽说怪物的反应和举动已经透露出对他毫无攻击的欲望,但它们毕竟是那个混蛋神明的产物,说不定会和它的主人一样喜怒无常。
譬如前一秒还像大狗狗在卖萌,后一秒直接狂犬病发作把自己给噶了。
池昱可不敢造次,怪物让他叫,那他就叫。
“啊!!”
他学着怪物的样子对着天空怒吼,嗓门和分贝虽然挺大,但因为语调上没什么起伏,听上去大概是楼下小孩儿喊你出去玩的程度。
怪物摇了摇头,显然对池昱的表现不太满意。
小少年不敢怠慢,他吞了口唾沫,又卯足了劲地开始嚎,“啊——!”
这次他带了点紧张的情绪在里头,语调显得声嘶力竭,但也至多是走在楼梯上忽然被人给推下去的程度。
“……”池昱偷瞄了一眼对方的表情,好像自己的表现还是不过关。
怪物的瞳孔忽然放大,又慢慢缩小,最后它像是放弃了抵抗般的,不由分说地张开了满是獠牙的巨口向着池昱的肩膀迅速咬去!
呼吸一窒。
“啊啊啊!不要啊——!”
因为怕死,这次的池昱叫得特别凄惨,大概是光脚走在房间里忽然踩到了一块乐高积木的程度。
整个别墅都回荡着他的鬼哭狼嚎,让楼下想要上来救他的严律都僵硬住了步伐,开始纠结自己到底要不要去做这道送命题。
但片刻后,池昱发现怪物咬得不痛,甚至它只是张着嘴巴在他的面前做做样子。
恐惧让池昱的头发都一根根地炸了开来,他颤颤巍巍地抬头,想要问问怪物到底想要做什么。
可他还来不及开口,一道血色忽然在他的眼前炸开,旋即腥臭的浓稠扑面而来,在他本该光洁的面颊上落下了大片刺目的色彩。
怪物居然用利爪掏开了自己的胸口!
那面对□□根本不为所动的坚硬皮肤在怪物的自.残下裂开了个大洞,露出了胸腔里不断收缩着的心脏,血液从洞口处汩汩流出,伴随着刺鼻的血腥味,池昱几近昏厥。
“Ma,ma,离开……”怪物从喉间挤出了吼叫以外的声音。
沙哑的,干涸的,甚至是带着莫名的渴望的。
在那句其他怪物也说过的无法理解的发音后,它在让池昱离开。
一瞬间就理解了怪物的意思,池昱的心中虽然还有许多疑惑,但他知道错过这次机会,他就很难再为自己“还能活着”这件事而做解释了。
他没有受伤,只有肩膀上那怪物啮咬过后而留下的淤青,但怪物在他的身上溅满了血渍,所以池昱不得不装作伤痕累累的样子,拖着那条“摇摇欲坠”的完好胳膊向楼下缓慢地走。
怪物的目的他并不清楚,如果单单只是给予他恐吓那未免有点太兴师动众。
还是说……它想利用这样的方式来向其他人证明什么?
“那挑染的臭小子死了吗?”
走廊上传来了其他人的小声嘀咕,他似乎以为怪物已经完成了猎捕。
男人踏过满地的血迹一路走上露台,想要去确认一下“案发现场”,但他才低着头往上走了两步,忽然见到了一双满是鲜血的白鞋就站在他不远处的台阶上。
“……”他呼吸顿了顿,带着惊惧的表情缓缓抬起了头。
少年浑身被血色浸了个透,连发梢都诡异地在往下渗着猩红的水滴,他就那样木讷地站在台阶上,又在片刻的清醒后默默地抬起手,面无表情地指了指男人的身后。
“……什么?”
比起自己碎碎念池昱的坏话被本人听见,彼时更让那男人觉得恐惧的,是那片忽然从右侧笼罩过来的阴影以及扑打在他头顶的潮湿热气——
怪物还在,并且它将要继续遵守神明的规则,猎捕一位玩家来结束这场突如其来的“进食日”闹剧。
严律是在二楼的走道上发现池昱的。
在见到浑身是血的他时,严律毫无意外地被吓了一跳,但看对方还能一脸平静地对自己打招呼,他那紧绷着的神经终于得以松懈了下来。
“你居然成功逃出来了!那怪物去哪里了?还有你伤得厉害吗?”他就像在职场上审问犯人一般,问出了一大堆需要马上得到解答的问题。
小少年无语地眯了眯眼睛,甩了甩那条刚才还假装脱臼的胳膊道,“我没事,我的能力是自我再生。多大的伤口都能迅速复原。”
他一边说,一边扯开了自己染血的衣襟,如自证似的露出了他衣服下的锁骨与肩头。
此时在少年光滑的肌肤上除了黏糊糊的血迹之外,再也找不到任何的伤口。
严律瞪了瞪眼睛,他清晰地记得怪物就是咬着池昱的肩膀把他带走的,但现在他的身上连点痕迹都有没留下,应该不会是乱说。
“嘿,那你这能力真不错啊,已经是开外挂的程度了吧!是不是被掏个肾都能长回来?”严律的眼底亮起了兴奋的光点,看样子对于池昱的能力非常感兴趣。
池昱扯了扯嘴角,“……或许是吧,但你为什么要拿我的肾打比方?”
“我就随意一说,但讲真的,你的能力确实能为我们副本的通关带来不少便利!”
严律越说越激动,甚至掐着自己的手指头开始细数起来,“比如进食日当天让你站在明显的地方当诱饵,卡着怪物杀不死你的bug,从而找出怪物的真身是谁!”
池昱:“……这是警察说的出来的话?你可真是个活阎王啊你。”
池昱承认自己之前想要卖掉严律以求自保的行为很恶劣,但严律显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而且他看上去试图利用自己的能力来诱捕怪物的欣喜表情不是假装,但遗憾的是……池昱的能力是假装的。
他根本就没有得到任何来自于神明的赠予,而他之所以会编出自我再生的说法,也是依仗着怪物没有杀他甚至没有在他身上留下太大的伤口,他才临机应变出来的借口。
毕竟比起承认怪物主动放他一马,还是假装自己会自愈来的更容易让人信服吧?
“有人被杀了!”
池昱正纠结着该如何让严律结束这无意义的话题时,一伙人忽然从三楼惊慌地飞奔下来,口中还拼命地叫嚷。
“真的吗,他死了吗!”但回应他们的是其他人有些古怪的追问。
躲藏在各个地方的玩家们纷纷从角落里或是房间里探头出来,脸上带着终于躲过一劫的如释重负。
在那传信人话音落下的瞬间,这怎么听都会被认为是坏消息的恐怖话语却得到了众人无比同步地松了口气。
虽然有些可怜,但有人死了就意味着怪物的猎捕行动已经结束,他们这些剩下的玩家又成功挺过了一个进食日。
“没想到居然能有人从那种东西的嘴里逃出来啊……”说话的人是之前与池昱躲在一个房间的女性,她的眼神惊讶地落在少年的脸上,但并不敢上前与他搭话。
“你应该庆幸还好自己活着。”旁边的男人揶揄她。
“呜呜,今天晚餐我要多吃一点,吓死我了,肚子都饿了!”
人群熙熙攘攘地小声说话,但他们脸上的神情无一例外都是轻松的,似乎在为自己的存活而喜悦。
然而这群幸灾乐祸的家伙们还没高兴多久,二楼的楼梯口竟又缓缓走下了个身影。
当众人以为是其他的幸存者回到了宴会厅与大家集合时,那人破烂的衣着与浑身不断散发着的血腥味却将他们的理想扯回了现实——
那个刚才变成了怪物的男人,居然又恢复成了人类的样子回到了此处。
一群人站在宴会厅的中央, 心有余悸地望着楼梯口血淋淋的男人。
两者之间谁都没有说话,紧张的气氛弥漫在众人的鼻息,甚至有人已经默默挪到了别墅的门口, 做好了第二次逃亡的准备。
双方僵持了许久,但男人始终没有展开他们设想中的行动。
在众人灼热的注目下, 他的脸上有着些许不自然的惧色, 他指尖微微发了僵,旋即又在众目睽睽之下转身走进了二楼的走廊,应当是回了自己的住处。
随着男人身影的消失, 紧绷着的气氛终于松懈, 许久, 有人壮着胆子小声问道,“……他怎么了?”
“按照游戏规则, 怪物在进食日结束后就会恢复原貌。”严律的头脑清醒得很快, 不过比之更让他在意的是,男人似乎失去了自己成为怪物时的记忆。
倘若每只怪物在进食日后都会失忆,那么也难怪他们平时无法将怪物与玩家区分开来。
因为那群家伙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怪物,并且在其他怪物现形时显得比谁都要害怕, 它们连自己都能欺骗, 那么大概率也能骗过所有人。
游戏也会因此进入死局……
玩家们包括怪物在内将要进行一场互相猜忌的头脑风暴,而区别它们的方式仅仅只有在进食日的当天, 让玩家直面其中某人变成怪物的过程。
午夜十二点。
白日里还温暖的阳光消散退却,只余寒冷的风穿梭在中庭广场的各个小道之间。
极大的昼夜温差让只穿着单衣的玩家们瑟瑟发抖, 只希望可以快点结束这场已成定局的祷告。
所有玩家都聚集在圣女的雕像前, 伴随着钟声的敲响, 祈祷仪式的条件成立, 隐匿于地面下的白点宛若冬日里的第一层薄雪清晰地显现了色彩, 它在指引玩家们上前站队。
多数人都选择了和第一次祈祷时一样的位置,反正站在哪里也不会影响祈祷的结果。
但他们在闭眼前又都心照不宣地看向了之前化为怪物的男人。
他被孤立了,明明自己的站位是祈祷仪式的正中央,可周围却自然而然地空开了一圈白点,显然是玩家们惧怕一会儿的仪式会牵连到自己。
男人的脸上还留有被杨友淳折磨过后的青乌,此刻他低沉着表情站在自己的白点上,垂着脑袋不知在想些什么。
圣女没有发出提示,玩家们无事可做便悄悄地扫视着仪式上每一个人的面庞,又在互相对上视线后尴尬地移开,生怕这交流眼神的行为会阴差阳错地触犯“不能公开投票”的游戏规则。
「仪式开始,请玩家在心中默念票选人的名字。」
圣女威严的声线在片刻后响起,盘旋在了中庭广场的上空。
祈祷仪式的流程和之前毫无区别,只是这次大家的选择格外清晰。
池昱按照规则紧闭双眼,所有的感官都聚集在了自己的听力,他能听到圣女举起镰刀时锁链碰撞的清脆声响,与此同时还有另外一人急促的呼吸。
他听上去有些紧张,甚至整个人都在因不安而颤栗,但很快随着空灵的脚步声在人群中穿梭而过,那人的吐息也逐渐淹没在了此起彼伏的抽气声中。
冥冥中寒风呼啸而来,连空气都在这一瞬凝滞,强烈的气流掀起了少年额前的碎发,他嗅到了空气中浓烈的铁锈味,湿漉漉的水雾扑打在他的身上,在风中凛冽着刺骨的寒意。
然后,周遭的一切都安静了下来,风声也跟着平息。
「祷告仪式结束,邪物已驱除。」
先前凝固着空气的威压在圣女话音落下的瞬间消失了,众人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不约而同地看向了祈祷仪式的最中央。
男人所在的位置上此刻已经空无一人,只有地上宛若血雾爆开的猩红点点,预示着曾有人在这里留存过。
“圣女的结束语和之前不一样了。”仪式一结束,严律就暗戳戳地凑了过来。
池昱被他鬼鬼祟祟的出现给吓了一跳,不过见严律满脸都写着严肃,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只默默地应他,“看样子之前死掉的家伙确实是因为睁眼才被惩罚的。”
他就像壁画里所展示的那样,因为人类看到了圣女处决恶鬼的画面,所以他被残忍地挖去了双眼并处以极刑。
“加上在第一场仪式中被转换成怪物的那个,现在玩家一共二十六人,其中五人是怪物。”严律在说出数据时,脸色看着并不太好。
虽说玩家的数量依然占了大比例,但短短几天他们就已经失去了好几人,而怪物的数量不减反增,按照这种速度下去,要不了一个月,玩家们就会被怪物包围,彻底输掉游戏。
见严律若有所思,池昱意思意思露出了个悲痛的表情,然后说出了一句毫无关联的话来,“那我先去洗个澡。”
他一向认为这种问题多纠结也没有意义,此刻见严律还被他惊得待在原地说不出话,便与他随便打了个招呼就兀自上了楼。
今天白日里的追逐战,以及那怪物用血液替他掩藏真相的做法让池昱的衣服沾满了污秽,现在那些黏糊糊的东西虽然已经干涸,但仍留下了让人窒息的气味,就连他的头发丝儿都粘成了缕,摸着很是难受。
池昱从房间里收拾出了一些干净的衣服,他将它们装在篮子里,然后向着走廊尽头的洗浴室走,不过没走几步,身后忽然响起了第二人的脚步声。
那人穿着厚跟的皮鞋,步伐很稳,哪怕地上铺着柔软的红毯,他沉重的脚步声也依然清晰可闻。
池昱本以为那人是顺路要去洗手间的,遂没有过多的搭理,但没想对方会忽然快速上前,并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池昱回眸,那人就站在他的身后。
他生着头浅栗色的短发,眼神无光,眉尾向上高高提起,带着股好像随时都能把敌人杀穿的锋芒。
池昱眨了眨眼睛,见到了对方身上整洁的西装,他还戴着工整的白手套,整个人在灯光下站得笔挺,就像是接受过专业的训练那样,让池昱产生了一瞬间这家伙可能是别墅大管家的错觉。
他见过他,并且稀奇地记住了他的名字,安谷泽。
就是在副本当天提议杀光所有玩家,并在杨友淳霸凌别人的时候,那仅有几个赞同他行为的人。
“你好,池昱,我应该没记错你的名字。”他准确无误地叫出了少年的姓名,语气听着礼貌却带着非常隐晦的不善,让人略微有些不适。
池昱握在干净衣服上的手指下意识收紧,他挑眉,不解地问,“找我有什么事?”
“我找到了一些关于怪物的线索,想要和你验证一下。”安谷泽微笑地回答。
他说话时脸上始终平淡如水,与其说是没有表情,倒不如说是没有任何情绪上的波澜。
对于自己的名字被人知晓,池昱并不好奇。
所有人的姓名早在副本最开始时就被严律要求着写上了宴会厅的白墙,只要他有心去记,哪怕只是随意一瞥的瞬间记忆,也足以在脑海里留下深刻的印象。
但这里聪明人这么多,还有个出头鸟严律,这家伙为什么偏偏要找自己来验证?
“你可能已经忘记我了,我叫安谷泽,职业与能力现在不方便透露,同理,我也不会要求你告知我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