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双手干干净净毫无血污,明显是在这人遇害后才到达的现场。
“你们看他身上的伤口,感觉像是被什么野兽的爪子给生生撕开一样。”
“是啊,如果只是普通的凶杀,那他身体的其他部分到底去哪里了……?”
有几个胆大的玩家也俯下身开始检查尸体的死因。
但听到“爪子”和“缺少肢体”这样的关键词时,一旁始终沉默不语的池昱脑袋里已经慢慢浮现出了凶手的模样。
“恐怕是怪物干的……”
“怎么可能,不是说把怪物票出来就能推迟进食日了吗?”
“难道神明给的规则有误?就算票出怪物也要经历进食日?”
“也不排除怪物在非进食日里会袭击玩家的可能啊。”
一时之间关于这桩惨案众说纷纭。
池昱亲眼见证了怪物的存在,再加上尸体身上的伤口痕迹,他可以明确这位玩家是死于魔物的利爪。
而且经过第一次的副本,他对那位神明的做法已经有了些许认知。
神明纯属于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类型,但在游戏规则这方面,祂从来不会给予假提示,只会诱导玩家的思维形成对现实认知的偏差。
“喂,别光急着破案啊,先来人处理一下现场行不行?”严律一边托起地上那不成人形的尸体,一边向附近围观的人求助。
害怕血腥的人早就躲去了自己的房间,只余下几个不怕死的玩家还留在这里。
严律的房间是走廊尽头的最后一间,隔壁就是住宿区的洗手间,想着不帮他清理,晚上他们上厕所也要经过此处,遂这群人权衡再三还是帮着严律把尸体扛下了楼,暂时决定将这位可怜的玩家掩埋在庭院的花丛下。
池昱也顺手取了块抹布,趴在地上开始认真地清洗血渍,毕竟这是他自己的房间,也不指望有谁能替他免费打扫。
洁白的布料在掩盖上地面的那一瞬间就染成了血色,池昱将它在水桶旁拧干,那些没能被他甩进桶里的血液便顺着他的腕骨一路往下流淌。
他浑然不觉,只机械地重复着擦地的动作,脑内不断地分析着他所知道的信息。
就基于神明不会给予错误规则的前提下,祂提供的信息是:
只要玩家票出怪物,亦或是将普通玩家转换成怪物,就会将进食日往后推迟。
那么这条规则的结果是“推迟进食日”,而促成结果的条件是“怪物被票出”或者“有玩家转变成怪物”。
首先是成功票出怪物的可能性真的很低,因为这不过是副本的第三天,互相之间谁都不熟悉谁,撇去根本没有投票权的怪物,剩下的玩家们又该如何做到,没有任何交流的前提下,统一认为那个死者就是怪物?
另一种可能,如果他是因为被票错而转变成了怪物,那就更加不切实际了。
因为这是神明明确说过的,玩家会从身到心完全变成怪物并悄声无息地融入人群替代原主的存在,可这家伙不仅动静巨大,甚至还惨死现场,完全与神明的说法相悖论。
现在怪物已经出现,而两种推论都有绝对的不成立证据,唯一的可能只有这怪物不受到规则限制。
思考间,换洗的清水已经换了一盆又一盆,直到池昱手中的抹布也只能挤出淡淡的血色,他才疲惫地坐在锃亮的地上,望着窗外已经朦胧泛白的天色感到困倦万分。
“人不睡觉可是会死的啊……”
他喃喃着,脱去了沾染了脏污的外套,抱着能睡多久是多久的心态爬上了床,也顾及不上要开窗散散屋里的血腥味。
但他刚合上眼睛,就听到走廊外传来了一声门被重重撞击在墙面的巨响。
池昱:“……”
他希望自己在副本里的死法不是因为睡眠不足而猝死。
“你和死掉的玩家住在同一个房间,难道你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吗?”有人在大声地质问着谁,嗓音粗犷凶狠。
他的怒吼掀起了回音在走廊里反复地回荡,听得池昱头皮发麻。
“我真的不知道,我太害怕了……”回答他的人是个声音发着抖的男性,显然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知道今天这觉是没得睡了,池昱认命地套上衣服,决定也去走廊上围观一下,说不定能得到些有用的信息。
他推门出去时,发现大家几乎都没睡觉。
他们聚集在走廊上,而几个玩家正气势汹汹地围堵在某间房的门口,对着那吓瘫在地上的家伙进行“大记忆恢复术”。
即“你不说,我就打死你”的威胁。
“算了,别这样强迫人家,他可能一时受到太大的刺激就忘记了,我们过会儿再来问他吧。”
通情达理的总是女性居多,见那人缩在地上抽噎的样子实在是可怜,这位女玩家便一边口头安抚着两方,一边将那几个为难他的家伙给拉出了走廊。
临近早上七点,天色已经足够敞亮,许多玩家在遭遇了进食日的袭击后就无法入睡,所以早早地来到宴会厅里等待黎明的到来。
这其中也有刚埋好尸体的严律,男人身上都是血污与泥泞,刚一走进大厅就被人嫌弃地睥睨了一眼,接着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与他拉开了距离,生怕衣服被他弄脏。
严律倒也不在乎别人对他的看法,只大大咧咧地扯过张椅子到了池昱的面前,然后反坐上去将两手靠在椅背上兀自道,“根据我多年的探案经验,我们应该是在祈祷日当天票错了玩家。”
没想到这家伙和自己一样,一边处理死者的后事一边还能满脑子思考问题。
“可祷告仪式上死去的玩家该作何解释?如果真的只是票错,那玩家是不会死亡的。”池昱提出了自己的质疑,这也是他种种猜测中最不和谐的部分。
这个死去的家伙就好像是多出来的人一样,不管是塞在怪物还是玩家的哪一方都不合适。
如果是怪物,他为何没有在死后化成原型?
如果是人,他又为何没有转变成怪物而是直接死亡?
还是说,被玩家们投票的家伙其实另有他人……而这人不过是正巧死在了同一时刻?
“干脆把所有人都召集过来,问问他们之前投的都是谁,如何?”始终坐在附近旁听的男人说话了,声音听上去意外的冷静。
白墙上他也写了自己的名字,莫云帆,是焦月的男友。
“你白痴啊,神明规定了,不允许交流投票对象,否则后果自负!”
“呜呜,我也只是提个意见……”
在大家都以为莫云帆会比自己女友靠谱的时候,他被焦月忽然捶在肚子上的一拳给打回了受人欺负的小媳妇原型。
“……”
分不清楚这两家伙到底是秀恩爱还是真仇家,池昱无语地眯了眯眼睛。
但就算神明在这件事上不加规定,贸然分享自己投票的对象也是不理智的。
“不可行,现在大多数的投票都采取匿名形式,就是为了防止被票人会有过多的想法。放在这里也是一样,虽然游戏才刚开始,但以我们现在的情况,内讧肯定是越少越好。”
该说不愧是和自己住一个宿舍的吗,严律居然又和他想到了一起。
譬如A在祷告时投票了B,认为B是怪物,虽然最后得票最多的人是C,B幸免于难,但因为B知道A在投票时选过自己,B必然会对A怀恨在心,导致下一次的投票他可能会为了报复A而不加思考地就选A,这样绝大概率会影响后期投票出怪物的节奏。
但现在的问题是,他们没办法分辨怪物和玩家的区别在哪里,怪物也不会傻乎乎地承认自己是怪物。
“那我们找个人尾随怪物如何?”方法总比问题多,又有人想到了新的出路,“利用进食日当天怪物会露出原型,并且只袭击一个玩家的设定,我们让一个玩家作为诱饵,另一个玩家负责尾随怪物,直到怪物恢复人形。”
“有道理啊,这样他就能看到怪物的人形到底是谁了!”
“好聪明的办法,要是跟得紧些说不定还能一口气找出所有怪物的身份!”
大家对他的方法表达了赞扬,甚至感慨到为什么不早点这么做。
但人多的地方想法也会更多,很快这个意见也得到了反驳。
“首先,你们得找一个心甘情愿被怪物杀掉,愿意让我们这群和他毫无关系的陌生人安全离开副本的奉献者。”严律幽幽开口,打断了众人欢快的氛围。
他的指节敲打椅背发出“哒哒”的声响,暗红色的眸子里流转着晦暗不明的光影。
虽然这样的方法能找出怪物,但那个诱饵绝对会死在怪物的利齿下,因为玩家的实力不可能与怪物匹敌,一旦被它们追踪,根本逃脱不掉。
“其次,你们又要如何保证前去跟踪怪物的玩家就真的是玩家?”而这个问题才是最犀利的。
如果被派去尾随的玩家也是怪物,那它肯定会为了包庇同党而胡编乱造,导致所有人离真相更加遥远。
气氛一如既往地陷入僵局,但因为严律提出的问题实在是无法反驳,众人只能脸色苍白地面面相觑。
早上八点的钟声敲响,披着黑羽的乌鸦叼着桌布在半空旋转了两圈,为玩家们带来了美味的早餐。
“请各位好好享用。”它就像是一位藏在鸟儿身体里的绅士,优雅地向众人行礼,然后消失在了旋转着齿轮的钟箱里。
玩家们还沉浸在之前的恐惧与悲伤之中,面对着桌上琳琅满目的食物,此刻都没什么胃口。
但池昱不会。
他没心没肺,不会被良心谴责也受不到气氛的影响,他毫不客气地抱着披萨大快朵颐着。
既然别人不吃饭,那他就多吃两口,把别人的份都给吃了!
不过说实话,池昱并非觉得自己是毫无感情之人,要不然他看到怪物也不会本能地恐惧,更不会因为之前汪明哲的死而感到胸口闷堵。
只是这些感情对他来说后劲不算太大,他会在事情结束后的没几天就彻底忘记当时的感受。
他一边想着,一边伸手去拿离自己最近的那块馅饼。
包裹着香葱与牛肉的面食被煎炸得金黄酥脆,一口咬下便在齿间咔嚓作响,肉汁与油香满溢于舌尖。
池昱正感叹着美食的治愈力,一旁严律却好笑地揶揄他一句,“都这种时候了,也真亏你能吃的这么香。”
小少年愣了愣,目光下移,看向了严律盘中那一大堆去了肉的鸡翅骨头,还有他嘴角的面饼碎屑,然后他默默地补了句,“你也不赖。”
“我这是在补充身体能源,毕竟吃饱了才有力气动脑子嘛。”严律眨了眨眼睛,义正辞严的。
兴许是被这两个爱吃还爱找理由的家伙给带动了气氛,其他人也慢慢围了过来开始用餐,毕竟现在光悲伤也起不到任何作用,倒不如好好安定现状,以准备下一次的变故。
不过这般和谐的景象没持续多久,餐桌上的盘子忽然晃动了几下,接着众人杯中的饮料也跟着震动而摇晃溢出,在桌布上留下一滩难看的污渍。
来不及众人有所反应的,餐桌一角的盘子忽然被人全部掀翻在了地上,玻璃被敲碎的巨大声响吓得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
直到动静完全停下了,他们才不安地回头去看,就见杨友淳把那个与进食日当晚的被害者的同住人给踹倒在了地上。
他本就因为室友的死亡而恐惧万分,此刻还被人当众这样对待,男人一双眼睛都布满了血丝,但他力量弱小无法对抗杨友淳,只能哆哆嗦嗦地跪倒在地上,双腿颤抖如筛糠。
饶是谁都无法忍受在这种随时可能会死人的别墅里住上一个月,更何况明明大家能够通过游戏规则来结束现状,可偏偏有人不愿配合。
“你他妈的,大家都在等你说怪物的身份是谁啊!跟你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人被怪物杀掉,死状还那么惨,你怎么可能会没看到怪物的长相!”
杨友淳发起脾气的样子着实恐怖,他额头青筋暴起,脸部面色涨红,就像是恐怖电影里的修罗鬼神,望久了就忍不住心生惧意。
虽然大家都心急怪物的身份,但无奈现在不是起内讧的时候,便有几个试图息事宁人的玩家站起身走到他们的身边进行劝慰。
“直面室友被杀确实很有冲击力的,他会感到害怕很正常。”
“你不要逼他啊,等他缓解过来了,自然会说的。”
“缓解过来?”杨友淳重复着关键词继续叫骂,“要不了多久就又是进食日了!他打算缓解多久,是等到第二次怪物出场的时候再说?”
“……”试图安慰他的玩家们不说话了,正如他所说,所有人的内心都很焦灼。
“啊啊啊!!!”此时被杨友淳针对着的男人也忽然发疯似的尖叫起来,他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冲到了楼上,随着“呯”的一声关门的巨响,全部的声响都在这一刻静默了下来。
众人再不敢作声。
房间的大门被轻轻关上, 少年靠在门背后,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如何,有什么感想没有?”正在笔记本上涂涂改改的严律回眸看他一眼, 手中的笔有意无意地停顿,似乎是想要从对方口中得到些有效建议。
结果池昱张嘴就是个饱嗝, “有, 我吃得太撑了。虽然这里的食物是免费的,但我可能有点太贪了。”
“……我不是问你这个。”严律无语地眯了眯眼睛,感觉自己和对方不在一个频道, “我是说你吃饭的时候, 有没有注意过之前那对父女。”
他指的是那个孩子控告自己父亲是怪物的父女俩。
说到他们, 池昱确实有注意过,因为这对父女就坐在他的对面, 但两人之间已经完全没了当初剑拔弩张的气焰, 转而变成了父慈女孝的温馨画面。
父亲叫女儿多吃蔬菜,女儿也会帮父亲把牛排切好递到他的桌边,两人之间相处融洽,很难再让人联想到, 前两天女儿还嚎哭着自己的父亲是怪物的画面。
但是……
“太融洽了, 他们之间的氛围,已经到了算是相敬如宾的地步了。”严律垂眸, 指节轻轻敲打着桌面。
也正如他所说,任何一对父女之间都不该是他们那样的相处模式, 好像每一个动作都是设计好的一般, 父亲体贴无比, 而女儿又异常懂事。
可他们望向彼此的眼神里却根本看不到半分属于家人之间该有的“亲情”。
对方这么一说, 池昱也开始琢磨起来, 但严律忽然干咳了两声,在他茫然的目光中打断了他的思绪,“池昱,经过三天的相处,我现在相信你是个好人了,所以我决定告诉你我的能力是什么。”
池昱:“?”
谢谢你的信任,但我不想听。
要是严律的能力对游戏进程有什么决定性的作用,那他早就使用了,而且在这种时候忽然以“你是个好人”为开头而向他摊牌,他总有种被阴阳怪气的不爽。
但对方是个会选择性无视的天才,耳朵已经听到别人拒绝了,嘴巴却自顾自地开始说:
“我的能力是看到其他人的心情。心情好是绿色,不好则是红色,如果毫无波动就是灰色。”
“哈,这能力对色盲不太友好。”知道自己抵抗也没用,池昱索性坐回了椅子上,打算听听严律到底要做什么。
“比如你现在看着笑嘻嘻的,但心情却是红色。”
池昱:“……你能不能直接分析重点?”
严律“嘿嘿”笑了笑,算是用冷笑话活跃了下气氛。
“父女两人刚才相处的气氛看着温馨,但实质上他们的心情都是灰色无波动的状态。两个人赌气时是这样可以理解,但他们做出那样亲密的行为却依然是灰色,实在不太合理。简直是故意装出这副和谐的样子来做给其他人看。”
“那你想表达什么呢?是在怀疑那孩子的父亲变成怪物了?”池昱挑眉。
“对,那位父亲刚入副本时情绪波动很大,一会儿愤怒神明的恶意,一会儿又在面对女儿时展露出温柔的一面,但现在这些反复变化的情绪都消失了,只剩下了平静的灰色。”
见对方皱着眉头仍在思索,严律索性继续道,“但我现在只是怀疑,并拿不出实质的证据。毕竟光凭一个人的心情变化就指认他是怪物,这不仅有点傻,还会暴露我的能力。”
池昱没作声,他本就对严律的能力不加了解,也不晓得对方会不会故意编造个能力来套路他。
遂最后两个人在毫无头绪地猜测了一通后,决定再去大厅找找线索。
正值晌午时分,大部分的玩家都躺在自己的房间里午睡,就连那些一看就精神气旺盛的家伙们也厌倦了日复一日的娱乐活动,焉巴巴地坐在三楼的棋牌室里光打牌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