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乡下的小别墅非常漂亮,周围围着一圈白色的铁栅栏,院子里面种着各种各样的花,充满了生活气息。
小别墅的门关着,于洲不知道家里有没有人,正在门外徘徊时,那个老管家提着一篮子的菜,穿着一身朴素的灰色唐装,牵着一条秋田犬慢悠悠地走了回来。
自家门前站着一位一米九的壮汉,身高和体型给人的威慑力太过强大,老人拽住狗绳,站在石子小道上皱眉打量于洲。
好在于洲面容周正,长相一看就不是坏人,黄白相间的田园犬倒是不怕人,吐着舌头摇着尾巴围着于洲嗅来嗅去。
“小伙子你找谁?”
于洲礼貌地问道:“请问您是于秀德先生么。”
老人打量着于洲,皱眉看着于洲的脸,于洲微微低下头,任由老人的目光一寸寸地掠过他的脸庞。
老人盯着于洲那双与普通人不太一样的茶色桃花眼,满藏在脑海深处的记忆终于探出一个头,他惊愕地说道:“你...是小洲?”
于洲点点头。
老人拽着秋田犬的狗绳,神色有些恍惚:“都长这么大啦,你当初黑黑瘦瘦的,现在变了样,人长开了,我都不敢认了。”
于洲也暗中打量着这个老人,他发现老人的左手到小臂中间的位置有严重烫伤的痕迹。
“这多么年了,怎么找到这来啦,我以为你们都不记得我了呢?”
老人从兜里拿出钥匙打开院子里的大门,牵着秋田犬走进了小院里,于洲跟在他身后,跟他进了屋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老人给于洲倒了一杯茶。
于洲捧着茶杯,心中不禁有些紧张,老人看出了他脸上踌躇的神色,十分和蔼地说道:“小洲,你现在还在京都打拼么?”
于洲点点头,“在京都做安保工作。”
老人点点头,“荆州到肃州这么远,你千里迢迢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事啊?”
于洲摸索着手里的玻璃茶杯,低声说道:“我这次来是想问问郁昙的事。”
老人睁大眼睛:“你的伤还没好,现在都没想起来啊?”
于洲苦笑着说道:“没有,我连自己怎么受的伤都不知道,又对过去的事情很好奇,所以就想来问问您。”
老人说道:“你受伤的时候我已经不在郁家工作了,那会我正在医院养伤,我记得我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然后你和郁昙就都被送到医院里了。”
“后来我回到郁家收拾东西,才发现你和郁昙都不在郁家了。”
于洲忍不住问道:“你当年为什么离开郁家?”
老人伸出了他严重烫伤的左手,“是被郁昙烫伤的,那孩子趁着我睡觉的时候把一壶滚烫的豆油倒在了我的手臂上,郁家给我治病,又给了我一大笔钱。“
“这些年郁先生和郁夫人每年都会来看我,拎着东西上门问问我的情况,他们是好人。”
话匣子一打开,有些事情自然而然就被老人说出来了。
“我很久以前就在郁家工作了,郁先生都是我看着长大的,就跟我的孩子一样。”
“出了这事也不怪人家,郁先生也苦啊,家里人的基因有问题,那么多个孩子就郁先生一个好的,结果好人没好报,郁昙那个孩子打娘胎里就是坏的。”
于洲抿着嘴唇,心情极度复杂地问道:“那您恨郁昙么?”
老人家摇摇头:“我不是恨,是怕啊,那时候郁昙才7岁,我把他当成亲孙子照顾着,那孩子小时候长得多可爱啊,特别爱笑,见谁都甜甜的,还有酒窝,像个洋娃娃似的。”
于洲问道:“那他为什么用油泼您呢?”
老人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他小时爱吃糖,吃坏了好几颗牙,我把他的糖藏起来了。”
于洲心里顿时生出一股寒意,从头凉到脚,只觉得吸进胸腔里的空气都是冷的。
老管家是一个十分健谈的人,即使和沉默寡言的于洲也能聊得很开心。
虽然过去发生的那些事情并不美好,但老人提到过去的时光,苍老的脸庞上却带着深深的怀念,他一边和于洲说着往事,一边从柜子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相册。
他把相册摊在茶几上,指着照片里的一个小男孩说道:“这是郁昙小时候的模样,这张是六岁那年照的。”
六岁的郁昙长得非常可爱,这时候他还没长开,像个雪白软糯的糯米团子,有着饱满的心形的脸蛋,蓬松微卷的黑色发丝,粉嫩的嘴唇和小巧的鼻子,还有一双又大又圆的荔枝眼,圆滚滚的眼睛在眼尾处是上挑的,微微有了狐狸眼的雏形。
他穿着一条蓬蓬的白色小裙子,腿上穿着白色蕾丝袜,脚上穿着一双白色带花边的小皮鞋,脑袋上还带着一顶白色软边蕾丝小帽,系着白色丝带的手扶着楼梯,站在台阶上乖乖地看着镜头。
实在是太精致了,乍一看还以为是个精心装扮的人偶娃娃。
即使知道郁昙这家伙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坏,可是看到他天使一样的美丽无害的外表,还是很难对他产生厌恶的情绪的。
相册又被老人翻过一页,是郁昙穿着一套深蓝色丝绒小西装坐在红色mini跑车里的照片。
“这也是他六岁的时候照的,那时候大家以为郁先生和郁夫人都是正常人,那他们生的孩子自然也是正常的。”他抚摸着相册,又翻过一页,“这是你刚来郁家的时候大家一起拍的照片,估计你现在也没什么印象了。”
照片是在一个庄园里照的,虽然过了许多年,庄园里的一些景物发生了一些变化,但是于洲还是能认出这是郁昙父母的别墅。
绿草如茵的草地上铺着蓝色的餐布,照片里的郁昙父母十分年轻,郁昙的妈妈抱着郁昙,正对着镜头温柔的微笑着。
郁昙的父亲坐在一旁,手搭在一个男孩的肩膀上,那个男孩肤色黝黑,有一双茶色的眼睛,像凉掉的茶水,神色沉默地看着镜头。
虽然没有这段记忆,于洲还是能一眼认出这个男孩就是他自己。
“你是十二岁那年来郁家的,郁先生让郁昙叫你哥哥。”
于洲能猜出一些大概,看着那张照片轻声说道:“所以郁昙不喜欢我。”
老人点点头,“一开始还是很好的,郁昙并不排斥你,我记得你刚来那会郁昙喜欢放风筝,郁昙的风筝经常挂在树上,你还会爬树给他摘风筝。”
于洲问道:“那是什么时候发现郁昙不对劲,是我摔伤脑袋那一年么?”
老管家摇头,“不是,大家第一次发现郁昙不对劲是你来郁家的两个月之后,郁昙刚好读的一年级,有一天请同学到家里玩。”
老人露出一丝心有余悸的神色,连声音都压低了,“他们俩个在露台上打闹,郁昙趁他不注意把他推了下去,还好那个小男孩抓住了栏杆上,你又来的及时,把那个小男孩拉了回来。”
“郁昙为什么要推那个男孩?”
“他想要小红花,虽然郁昙成绩最优秀,但他不爱帮助同学,所以那朵最漂亮的小红花给了那名乐于助人的男孩。”
“郁昙还专门挑了一个监控死角,如果不是你亲眼看见,又亲口和郁先生说这件事,大家还都蒙在鼓里呢,就连那个小男孩自己都以为是两人打闹没注意,自己失手掉下去的。”
郁昙的坏还是大大超出了于洲的心理预期。
他抿了抿嘴唇,绷着一张俊脸,看向相册里那个天真无邪的幼年郁昙。
老人又给于洲倒了一杯茶,“喝口水吧,说了这么多都有点渴了。”
于洲喝了一口茶,老人说道:“留下来吃个中午饭吧,我的儿女都在国外,就我一个人住在这,好久都没喝你们这些年轻人聊天了。”
在做饭方面,于洲还是颇有心得的,都不用老人动手,他就撸起袖子在厨房里做完了四菜一汤。
老人乐呵呵地拿出两瓶酒,两人一边吃饭一边聊天。
“郁先生一开始还是不愿意相信的,他悄悄和我说过,郁昙年纪太小,一个六岁的孩子根本没有完整的善恶观,他嘴上这么说,第二天就在家里的所有死角都装上了监控。”
“他知道郁昙聪明,所以那些摄像头都特别隐蔽。”
“因为小男孩那个事,郁先生把郁昙教训了一下,郁昙太记仇了,第二天他在你每天都会经过的楼梯上洒了油,让你从楼梯上摔了下去,还好你身子骨结实反应又快,没有受什么伤。”
于洲闷不吭声地喝了一口酒。
“监控正好录下来了,郁先生回放监控才发现事情不妙,连夜带着郁昙去了医院检查脑袋。”
于洲问道:“他的脑袋和正常人不一样么?”
老人说道:“不一样,脑部扫描图出来之后医生都愣住了,小孩的脑袋虽说没发育完全,可是医生一眼就看出来了,郁昙那孩子的脑部结构异于常人,和那些知名凶杀犯相差无几啊。”
“郁先生还是不死心,又去检查了染色体,当年技术还不发达,带着郁昙去的国外一家研究所检查的,这一检查,就发现郁昙的染色体有缺陷,那些医生管这个叫犯罪基因。”
“回国之国郁先生立刻给郁昙请了一个很有名的心理医生。”
于洲又问道:“这个心理医生有用么?”
“用处不大,郁昙太聪明了,他很会伪装自己,当他的利益和诉求都能被满足时啊,他会表现得很乖听话,表大多数小孩都可爱懂事。”
“一旦他觉得都有什么东西让他不满了,或者妨碍了他了,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清除掉。”
于洲喝了一口白酒,辛辣的酒顺着喉咙流进胃里,带起一阵火烧的感觉,可于洲莫名觉得身上发冷。
“所以他又做了别的事情?”
老人叹息:“哎,郁先生的朋友送了他一条捷克狼犬幼崽,小狗怕生,刚来别墅的前几天一直在别墅里叫唤,郁昙觉得他吵,就想偷偷把它杀了埋掉。”
于洲想起了捷克狼犬受过伤的右前爪,因为前爪受伤太重,捷克狼犬走路时有些坡,他曾经问过郁双德,当时郁双德的表情略微有些不自在,于洲还以为自己犯了什么忌讳。
老管家抿了一口酒,“幸好你当时路过,把小狗崽从郁昙手里抢过来,才让小狗捡回一条小命。”
“那小狗现在也长成大狗了,郁先生说它和你最亲,过了好些年没见面,它还是能认出你。”
于洲心里五味杂陈,声音不由得暗哑了:“郁先生他们经常提起我么?”
老管家说道:“这些年一直都暗暗看着你呢,当年把你送走也是不得已,怕刺激到你,郁先生和郁夫人是个好人,一开始你做辅警,他们觉得你有了自己的生活就没去打扰你,还和我说等你成家立业了给你买个房子让你在京都安家。”
于洲没想么感受过家庭带来的温暖,也从来没有想过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有人一直记挂着他。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鼻子突然有点发酸,赶紧喝了一口酒,把心中那股酸涩压了下去。
老人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唉,就算将来有一天你想起来了,也别记恨郁家,也别太恨郁昙。”
“我一开始也难受,那可是我当成亲孙子对待的孩子啊,后来去医院检查出郁昙有基因缺陷,我心里就不难受了,林子里的野兽天生就会吃人啊。”
“他和咱们不一样,眼里的世界也不一样,看待事情的方式也不一样,这样的小孩肯定不止郁昙一个。”
“就像养了猫啊狗啊,养了就得管好他,那些咬人的狗可以安乐,人不能啊,不符合人道主义,但是我们不能让他危害社会,这就是当父母的责任和义务,再艰难也要努力做到。”
老人家也是有点哲学思想在身上的,拉着于洲的手说道:“人活着不容易,当父母也不容易,孩子不能选择父母,父母也不能选择孩子,你就摊上这个事了,这事情就存在了,你不能说这个世界上全是好人,一个坏人都没有,那不可能,哪都有阴暗面。”
“人性的美好值得歌颂,人性的阴暗也值得警惕,有问题就得正式问题,不能当它不存在。”
老人给于洲夹了一块五花肉,“别只顾着喝酒,那多伤胃啊,吃点菜压压。”
于洲吃掉那块五花肉,夸赞道:“这个肉真香。”
老人得意道:“那可不,这可不是城里精饲料喂出的猪,都是我们自家养的,割猪草,喂粮食,这样喂出的猪才好吃,有肉味。”
两人谈着谈着就谈到了院子里的花花草草,交流了一番种地心得,老人还从邻居的院子里给于洲摘了一筐土生土长的柿子,味道一点都不寡淡,比那些昂贵的有机蔬菜还好吃。
于洲在老人这住了两天,帮老人种完了茄子苗和草莓幼苗。
“再过俩月来这吃草莓,别忘了啊。”
于洲带着老人塞过来的一堆土特产回到了从肃州回到了京都。
开车中途手机响个不停,都是小王发过来的消息,依旧是向于洲借钱。
于洲懒得理他,直接把小王拉黑删除,他现在心里很乱,不知道郁昙到底抱着什么样的心态和他滚上了床。
是单纯的寻找刺激。
还是在寻找刺激之余顺手报复他?
开车离开粉黛乡的这一路上于洲想了很多。
他生来就被父母遗弃,养父母在他5岁的时候生了弟弟,有了自己的孩子之后就再也不管他,把他当个小杂工似的使唤。
于洲很长一段时间不知道自己的价值在哪里,他小时候很努力的上山放羊、割草、砍柴、洗衣服,但是养父母依旧觉得他是个累赘,冬天来临的时候连一件像样的冬衣都不给他做。
他太渴望被人需要的感觉了。
所以才会不知不觉中喜欢了郁昙,不管怎么说,基于原始情欲而产生的需要也是一种需要。
可是小王那段视频和老管家诉说的往事,一下子打破了这种幻象。
郁昙只是想报复他,顺便在报复的过程中寻求一些刺激。
人世间最可悲的事情莫过于你爱上一个人,可是这个人是个扭曲的怪物,连爱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
路过一片西瓜地时,于洲下车买了一个西瓜吃。
瓜农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农,腿脚利落,精神矍铄,眼神明亮,手里拿着草编的蒲扇,身上穿着灰布褂子,头上戴着一顶帽檐宽大的草帽。
为了防止有人半夜偷瓜,瓜地里有老人临时搭建的草棚,老人平时就住在草棚里,拿着刀给于洲切西瓜。
老人给于洲递了一个小板凳,和于洲并排坐在草坪下,于洲吃着西瓜,老人拿着古老的烟斗抽着旱烟。
像于洲这种类型的年轻人总是很讨长辈的喜欢,虽然沉默寡言,却会很认真地听对方讲话。
抽着旱烟的老人讲起了今年的收成,说他是如何辛苦地选择西瓜的种子,告诉于洲怎么挑选好吃的西瓜。
交谈间,两只黑猫结伴回来,一只猫围着老人的裤腿打转,另一只黑猫上前嗅了嗅于洲的手指,跳上了于洲的膝盖。
“最近瓜地里闹老鼠,我养了十二猫呢,两只黑的,两只白的,两只黑白花的,两只橘猫,两只狸花的,还有两只三花猫。”
“这猫儿口味刁钻着呢,不吃老鼠,中午得开罐头犒劳它们。”
老人去草棚里拿出两罐猫罐头,两只黑猫嗷呜叫了两声,欢快地跑地上吃起了罐头。
吃完了一个西瓜,于洲和老人道别,继续开车赶路。
于洲很厌恶自己的童年,但是他喜欢土地,土地是广纳万物的宽广怀抱,人的一切所得都建立在土地之上。
要不然回家种地吧。
现在有机蔬菜很赚钱,他承包几亩地,专门种植有机蔬菜,孟复人脉广,说不定还能帮他找到稳定的供货商。
他的日子会简单,离开五光十色的大城市,想那个老农一样在地里搭个棚子,养几只猫捉老鼠,累了就躺在棚子里睡一觉。
一直在森林里奔跑的野兽总有疲惫的时候。
于洲就是这样,一种以前从未有过的疲惫席卷了他的全身,让他一时之间什么也不想干,什么也不想做,似乎突然丧失了对生活的热爱和期待。
书上说这叫做倦怠期。
他心中萌生了一种逃离这个城市的想法,他一向是个行动派,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他就立刻数了数身上的存款,一共275万,可以在三线城市买一个不错的两居室。
继续留在郁昙身边实在没有什么必要了,肉体的纠缠并不能缓解内心的孤独和寂寞,反而会让于洲觉得自己更加可笑可悲。
他必须承认他被郁昙的外表和他的身体迷惑住了,他和世界上所有肤浅的男人一样,沉迷于外在和肉体之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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