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之前,曲昙和情郎在一起的时候因为眼盲看不清他的模样,只能从别人口中知道情郎的相貌惊为天人。
如苍穹冷月,如高山之雪。
是凛若冰雪,是玉山倾倒。
待他修成双目找到郑池,虽然郑池长的英俊,在人群中也算很醒目的存在,可还是令曲昙感到些许失望。
那只是俗世里平平常常的英俊,和天下千千万万英俊的男人一样。
曲昙并不是一个贪图美色的人,最令曲昙感到惆怅的,还是情郎变了性子,行事作风和以前大相径庭。
可即便如此,他早已对情郎情根深种生生世世非他不可,眼里和心里再容不下别的人了,又岂能因为情郎和想象中不一样而不再爱他了呢。
可是于洲他......
他的脾气秉性实在和情郎太像了,就连相貌也那么完美,甚至比曲昙想象中的样子还要完美。
就连名字也一模一样。
可惜,这终究不是他的情郎。
曲昙心中五味杂陈,于洲把手中的佛经合上,用从背包里拿出一本佛学著作——《妙色王求法偈》。
他翻出其中的一页,低声念道:“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有爱故生忧,有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人生八苦,生、老、病、死、行、爱别离、求不得、怨憎会,如何无我无相,无欲无求。”
“爱别离,怨憎会,撒手西归,全无是类,不过是满眼空花,一片虚幻。”
十八岁大男孩的声音低沉动听,让人耳孔酥麻,心也跟着软酥酥的。
曲昙抬手轻轻揉了揉耳朵,就听于洲说道:“我们苍雪山珍藏着很多佛学著作,我小时候喜欢看书,高中放暑假的时候恰巧看到这本书,当时读完之后没有太多感想,现在再读一遍,心境就不同了。”
曲昙说道:“那是因为你长大了。”
于洲摇头:“不是因为我长大了,是因为你的原因。”
曲昙一怔,于洲那双深邃沉静的桃花眼静静的看了他一会,说道:“你和你千年之前的情郎不就是如此吗,经历过人生八苦,却还不能无我无相,无欲无求。”
“几千年的时光过去了,你执念还是这么深,我真的很好奇,你和你那位情郎之间都经历了什么。”
一提起他千年之前的那位情郎,鬼王整只鬼都变得柔和了。
那双蜜色的眼眸突然间有了光,两个亮晶晶的光点在眸中闪动。
“那时我魂体孱弱,只是一个有着微末修行的小鬼,只因弱小无力,便只能任人欺凌,终日以泪洗面。”
“就在我最绝望的时候,他出现了,他牵住了我的手,对我小心呵护,不让我受一点伤,不让我吃一点苦,我再也不是那个孤苦无依任人欺凌的幽魂了。”
“我们有了一个家,虽然他总说院子太小,将来要给我买一个更大的院子,可我又看不见,院子大小又有什么要紧,要他在我身边,即便是风餐露宿也无所谓。”
“听你这样说,倒觉得你的情郎是一个很好的人。”
曲昙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种名为骄傲的情绪,“他是最好的!”
“他饱读诗书,学识十分渊博,不仅修行高深,又精通艰涩深奥的算学。”
曲昙声音轻柔,眼中迸发出的光芒却十分强烈,“不仅如此,他还胸怀天下,虽看遍世态炎凉却仍有一腔热血,虽历经坎坷却不坠青云之志。”
“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他便是这个样子的人。”
曲昙眼中的光是朝圣者的光。
于洲疑惑:“那他为什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呢?”
曲昙眼中那朝圣者的光芒顿时散去了。
他眼睫低垂,眉头轻蹙。
于洲又疑惑:“你千年前的那位情郎会抢夺别人的气运吗?”
曲昙脸色几度变换,最终还是咬牙说道:“若是千年之前的他,自然是不会的。”
于洲适时的发出一声幽幽叹息:“他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你却还在用尽全力从他身上寻找当年的影子。”
于洲低沉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怜惜:“你一定很辛苦吧。”
这句话就像一把锤子,狠狠锤在了曲昙心上。
怎么能不辛苦呢。
他试图从面目全非的情郎身上寻找千年之前的影子,拾起那一枚破碎到不能再破碎的碎片在心中拼拼凑凑,却无论如何都拼凑不出记忆中的情郎的样子。
就像水中捞月,那一轮明月看似就在眼前,可一伸手抓过去却什么也抓不到。
曲昙红了眼眶。
红着眼眶的鬼王看上去弱不禁风楚楚动人。
于洲心里也有点不好受。
“对不起,我让你难过了。”他的声音里带着愧疚。
曲昙眨了眨眼睛,哑声说道:“不怪你,我只是太想他了。”
平复了一会情绪,曲昙对于洲说道:“若你还有读不懂的地方,明日再来找我吧,他以前也很喜欢看佛学著作呢。”
于是第二天,于洲又拿着佛经来找曲昙了。
除了佛经,他还拿了一个素描本和一盒水彩笔。
一人一鬼坐在池子边,中间依旧隔着一个人的距离。
曲昙看于洲带来的素描本和水彩笔,不禁有些好奇:“你带这些做什么?”
于洲笑着看了他一眼,他那张高岭之花的面孔一旦露出一丁点笑意,都会让人大脑空白。
人们往往把这种现象称之为颜值霸凌。
于洲把佛经放在一旁,打开素描本放在膝盖上,又从笔筒里拿出一支水彩笔,在素描本上画了一朵玫瑰花。
他画得认真,曲昙就在一旁静静看着,也不出声打扰。
一枝玫瑰终于画好,于洲对着画好的玫瑰打量了一会,又拿着笔在上面添了几滴露水。
素描纸上的玫瑰花十分好看,曲昙正想出口夸赞几句,就见于洲从背包里拿出一把小剪刀将玫瑰花剪下来,又从兜里拿出一个打火机点燃了它。
火苗燃尽后,一朵娇艳欲滴的红玫瑰出现在于洲手中。
于洲把沾着露水的红玫瑰递给曲昙。
“昨天不是把你惹哭了么。”
“今天我带这些东西过来,是为了哄你开心的。”
他又和千年之前不一样了。
二其实更喜欢素净的花朵,他不需要多大的排场,不需要多么名贵的礼物,他最看重的是那份心意,是所爱之人时刻把他放在心上的关怀与体贴。
那时的情郎是一个贫穷的天师,连看书的蜡烛都要省着用。
曲昙收到的第一个礼物,是他用草叶叠成的蚂蚱。
情郎温暖有力的手掌覆盖在他的手背上,捏着他的指腹去摸蚂蚱的脚。
草叶的纹理滑过他的指腹,耳边是低沉醇厚的声音。
“蚂蚱是这个模样的,你虽然看不见,但是可以在脑中想象它的样子,把触摸到的细节一点一点拼凑起来。”
他一直很珍惜那个草叶折成的蚂蚱,后来他的情郎又陆陆续续给他折了许多动物。
有蜻蜓、有蝴蝶、有兔子......
又带他去摸毛茸茸的小猫和小狗。
他的世界突然有了颜色。
手中的红玫瑰是如此的娇艳欲滴,青年的眼眸是如此的温柔深邃。
一朵花,胜过千言万语。
曲昙小心地握着玫瑰的枝干,垂眸看着叶片上的露珠。
枝干上的倒刺扎进了他的指腹,他没有流血,而是从指腹上冒起一缕淡淡的青烟。
还没感觉到痛,手指就被于洲握住了,他深深地皱着眉,脸上带着自责和担忧,“你没事吧,手指疼不疼?”
又是那似曾相识的体温。
被于洲捏住的指腹微微蜷缩了一下,指尖轻轻颤抖。
于洲拿过他手里那朵玫瑰花,把上面的倒刺一根一根地拔了下去,又重新递给他。
“给你,这样就不会扎到了。”
曲昙接过被拔光刺的玫瑰花,一时间心跳如雷。
一股奇特的感觉传遍他的全身,让他指尖颤抖,筋骨发软,就连脚趾也不自觉地蜷缩起来。
于洲把素描本和笔筒整理好,一派风轻云淡的念起了《大悲咒》。
池子里的鸳鸯正在戏水,曲昙拿着玫瑰坐在一旁静静听着。
于洲偶尔会读错一两个字,这时曲昙就会指出来。
读了两遍《大悲咒》,于洲便开始背诵。
他容颜俊美无俦,声音低沉和缓,明明万鬼城光线幽暗,他身上却好像散发出万丈光芒似的,让人移不开眼睛。
于洲这种顶级学霸拥有超强的记忆力,本来读一遍就过目不忘,却偏偏当着曲昙的面背了六七遍。
而且每一遍都会有细微的进步,成功迎来了曲昙的欣赏与夸赞:“不错,学得很快。”
得到赞扬,继续拉近关系,推进彼此感情。
于洲谦虚地说道:“我不如你的情郎博闻强记,只好勤能补拙多背几遍了。”
提起情郎,曲昙的眼神又变得温柔似水,面带骄傲的说道:“他过目不忘,再难的书籍看一遍就能背诵下来,再难的天师术法练一遍就能完全掌握,虽然天赋如此出众,他却不骄不躁,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天世界的翘楚。”
于洲继续夸夸夸:“他真厉害,怪不得让你念念不忘。”
背诵完《大悲咒》,于洲又拿了一篇佛经向曲昙请教。
这篇佛经是古汉字,辨认起来更加艰难,曲昙耐心指点。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一个小时之后,坐在池子边的一人一鬼中间原本隔着一个人的距离,现在却又贴到了一起。
佛经放在两人中间,我的头挨着你的头,你的肩膀贴着我的肩膀。
从远处看过去,还以为是互相依偎在一起的恩爱眷侣。
于洲只要微微一抬眼,就能看到曲昙近在咫尺的脸,就连他的睫毛都看得根根分明,清清楚楚。
虽然这鬼王是个没有原则没有底线的恋爱脑,但是他实在美貌,就像一株柔柔的昙花。
那些年代久远的书籍字体很大,一本书的内容其实并不多,一本佛经很快就讲完了。
于洲离开曲昙的院子回到自己的小院里,继续想着如何挥舞锄头。
只要锄头挥得好,没有墙角挖不了。
他把这句话在心中默念数遍,挖墙脚的心虽然坚定了,可心里却莫名有些不是滋味。
想到鬼王秀雅绝伦的侧脸,想到鬼王那轻轻颤抖如蝶翼一般的睫毛,想到鬼王那花枝般漂亮的指尖,想到带着鬼王去唐装店里量尺寸时被他揽在怀里的窄瘦腰肢......
于洲的心有点乱。
池边又只剩曲昙一个人了。
他这里虽然大,平时却没什么人来,只有郑池会每隔一段时间来他这里坐上一儿,给他带一些礼物。
鬼王已经活了数千年,郑池脸上的勉强和抗拒自然逃不过他的眼睛。
想来也是,他身上煞气腾腾鬼气森森,若是阳气不够旺盛又没有大气运护体,接近他的人便会感到阴寒彻骨,就像往骨头缝里扎满了冰冷的钢针。
曲昙心疼好不容易找到的情郎,平时也不去主动找他,至于郑池什么时候来全靠自觉。
郑池穿着像模像样的西装,抱着一束玫瑰花走进曲昙的庭院。
曲昙正坐在池边看里面游来游去的鸳鸯,他实在是生得很美,郑池每次见到他还是会被他的相貌惊艳到。
可惜只能看不能吃,叫郑池心里痒痒的,望着曲昙那张脸和风流的身段,真是叫他馋的厉害。
见到郑池,曲昙还是很高兴的。
“曲昙,我给你带了花,你喜不喜欢?”
郑池把怀里的玫瑰递给曲昙,曲昙接过这束玫瑰,见到里面拥挤在一起的花朵,嘴角不禁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
郑池总是这样,每次来都会带礼物,但是带来的礼物往往都不用心。
万鬼城开满的彼岸花比红玫瑰艳丽多了,一种花看了几千年,曲昙早就对这种艳红的花朵感到厌倦了。
若是一只倒还好,要是成堆地挤在一起只叫他觉得吵闹。
曲昙抱着花,郑池看着唐装下曲昙那若隐若现不堪一握的腰肢,便伸出手去揽他的腰。
他的手刚贴上唐装,一股阴寒刺骨的气息就像冰锥一样扎向他的手臂,让他痛得面色扭曲。
郑池只好阴沉着脸收回手。
“又是这样,你就在我眼前,我却碰不了你,多和你亲近一下都不能,我们这个样子像什么情侣!”
曲昙安慰他:“别急,我们慢慢想办法。”
郑池心有不甘的呼出一口气,“那件事怎么样了,你想到摧毁朱砂手串的办法了吗,只要你把他的气运抢夺过来,我有他的气运傍身之后就可以和你朝夕相处了!”
曲昙的情绪有些低落:“你每次来都是为了这些事情,就不能陪我静静的待一会吗?”
见到曲昙情绪不高,郑池连忙说道:“我这都是为了你啊,我是为了能好好和你在一起才这么努力的。”
“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不像我的小师弟那么好命一出生就什么都有,他有一个厉害的父亲,又有那么旺盛的命格,他什么都不用做就能过上很好的生活。”
“我不一样啊,我的父母都是小县城里的人,在事业上没法帮我,我只能单打独斗,在我师傅面前得低头哈腰的学本事,我还得到处陪着笑脸结识人脉。”
也不知道为什么,郑池总有这么多理由,曲昙抱着玫瑰花,心里陡然生出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郑池说道:“那都是几千年的事情了,那时候的人和现在不一样,现在这个社会你要我怎么清高?”
曲昙很想告诉郑池,千年之前他们的处境比现在困难无数倍。
为什么那时的他就可以坚守本心,现在就不能了呢。
眼看着他情绪越来越激动,曲昙只好先服软:“好了好了,我会努力想办法的,你先不要急。”
得到了满意的答复,郑池又平静下来了。
有些人就这个样子,仗着被爱有恃无恐。
一开始接触曲昙的时候,郑池心中还有些惧怕,行动之间还小心翼翼战战兢兢,生怕有什么做错的地方。
后来知道曲昙对他用情至深死心塌地,又特别好哄,他就觉得自己已经吃定了曲昙,开始变本加厉的要这要那。
那么普通,却那么自信。
他又开始给曲昙讲他在人间的事情。
他是怎么驱鬼,过程有多么惊险刺激,那些人对他有多么崇敬,那些人对他夸赞的话,那些人对他有多么感谢,那些人给他送了什么礼,叽里呱啦洋洋洒洒的说了半个小时。
“我靠,你都不知道,那帮逼人一开始看我年轻都瞧不上我,不信我有真本事,眼珠子长在头顶上看人,后来才知道我有多厉害,一个个低头哈腰的跟在我身后管我叫大师。”
“还送了我两瓶特别贵的酒,要加我的微信,还要请我吃饭,还要想从我身上搭上我师傅那条线。”
“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性,送我两瓶破酒就以为自己了不起了,还想从我这获得我师傅的人脉脉。”
“我跟你讲,人还是得有本事,这些人都不会看人,知道你有本事有人脉,一窝蜂的涌上来,想从你这获得好处。”
“我真醉了,无名无姓你不陪,功成名就你是谁。”
曲昙听得有点困。
又过了一个小时,郑池终于渴了,喝了一口茶。
万鬼城的阴气他实在受不了,依依不舍的和曲昙告辞。
曲昙把玫瑰花放在池子旁,有点无奈地送走了他。
他走了不一会,于洲又来了。
他端着两杯鲜榨西瓜汁走进曲昙的院子,看了一眼放在池边的那束玫瑰花,就知道曲昙的情郎刚刚来过。
再看曲昙的脸色也不是相谈甚欢的模样,反而有种淡淡的疲倦。
于洲继续不动声色。
他把加了冰块的鲜榨西瓜汁递给曲昙,把声音压低一个调,更加低沉磁性又温柔:“这是我专门给你做的,给我讲了那么久的佛经,你一定口渴了吧。”
将军不打无准备之仗。
来这里之前,于洲用一盒巧克力糖作为贿赂,向鬼王身边的小鬼搜集了一些关于那位情郎的情报。
过了数千年,小鬼已经记不清鬼王那位情郎长什么模样了,只记得他爱穿一身白衣,身形高大,相貌英俊,面色总是很冷淡,不太爱笑。
爱看书,会吹箫,心灵手巧,会用草叶折各种各样的小动物,还会弄一些特别好吃的饭。
“除了这些呢,他还有没有什么别的特点?”
“别的特点?”小鬼抓耳挠腮地想了想,“对我们鬼王特别好,总是会弄出一些很古怪又很好吃的东西给我们鬼王吃。”
小鬼掰着指头细细的数着,“逢年过节肯定是要送礼物的啦,都是他亲手做的,一日三餐精心照顾,隔三差五就给我们鬼王买新衣裳,还经常念《大悲咒》给我们鬼王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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