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总之,廉深能打一个敢当着他的面这么说的人,却没办法捂住所有造谣的人的嘴。同理:“他们不会去思考絮果当时只有六岁,本身考虑的就不够全面;也不会去设身处地的想,絮果刚刚失去了母亲,会有多害怕‘失去’这件事本身;当然,他们最不会去想的是,如果当时絮果毫不犹豫地选择认了我,对他那么好的你又该多难受;他们只会说,看啊,絮果得到了一切。”
这个世界上,人是永远做不到互相理解的,连大人您是第一天知道吗?廉深看着连亭,就好像在这样说。
连亭第一次被廉深说服,也是第一次稍稍对廉深有了愧疚,廉深是真的爱他的儿子,所以才会考虑这么多:“抱歉,我当年对这件事的处理,还是有些欠考虑了。”虽然不管时光倒流多少次,连亭大概都还是那个自私自利的连亭,不会让出儿子,但他也许会选择一个更委婉的方式来和廉深说明这件事。
廉深却反而笑呵呵的说:“我就说嘛,这个世界上就没有我打动不了的人。”哪怕他早已经没有了当年的风采。
连亭:“……”他必须得承认,廉深在如何与人保持良好关系这一块,是真的有点东西。
廉深说服了连亭,也说服了冯曼娘:“虽然我们不会对外公布这件事,但在百年之后,我会把这件事原原本本的写下来带进墓里,后人会知道的。”至于后人会如何评说,廉深相信后人会变得更加理智,也更加独立,会有自己的脑子和判断。
因为絮万千说过的啊,后世肯定人人都能读书,无论男女,无论老幼。既然大家都是有学问的人,总会更讲道理一点吧?
不过,不对外公布关系归不对外公布,和冯曼娘想接絮果来家里小住是一点都不冲突的。连亭毕竟人不在京城,絮果在哪里住能比在他们家更安心?冯曼娘十几年前给絮果准备的院子,都不知道重新翻修多少遍了。
冯曼娘坚信絮果会喜欢的,都是她这些年细心问了犬子之后,总结出来的絮果的喜好。
廉深有苦难言,问题不是絮果喜欢什么样的院子,而是絮果他现在长大了,他正在喜欢什么人啊。
廉深面对儿子,把各种茶果点心都堆到了他的面前,用以试图走进对方的内心世界。就,你喜欢闻兰因这个事,咱们能不能再商量一下?真的没得缓了,一定得是北疆王吗?有没有可能喜欢个别的男的呢?
廉深已经不敢要求儿子不要当个断袖了,只希望儿子能喜欢一个没那么大挑战难度的。因为他真的帮儿子搞不定顶头上司的弟弟啊。
但一直到最后,廉深也没有把话说出口,因为他真的不知道这种事到底该怎么教育。
反倒是絮果小心翼翼的试探说,他把他和廉深的父子关系告诉了闻兰因:“我知道你们都认为不应该把咱们的关系对外公布,但兰哥儿不是外人。”
廉深:……你就这么想让他当你的内人吗?!
“我保证兰哥儿不会对外说的。”闻兰因甚至反过来叮嘱絮果不能见谁都说这个秘密,他考虑的方向和廉深很像,觉得朝中肯定会有阴谋论产生,说不定还会有心怀叵测之人跑去他皇兄那里挑拨离间,说两位“lian”大人联手作局什么的。
等等。廉深一愣,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的儿子。你都那样对闻兰因了,他还愿意帮你保守秘密呢?廉大人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但这个时候连亭等人已经快回京了。
毕竟去信来信有时间差。
连大人是日夜兼程、归心似箭,皇帝也是不得不回来了,因为夏天过去就又要科举了,还是他为了自己唯一的孩子增开的恩科,他不回来主持大局不行。
而就在圣驾已经停在京郊不远处的驿站整顿时,闻兰因追来了廉家。
絮果在冯姨的盛情邀请下,最终还是在廉家小住了几日。冯曼娘高兴坏了,恨不能买个十万响的鞭炮来放一放的那种。但几家欢喜几家愁,闻小王爷可就苦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感觉他和絮果已经好几年没见了。
他按耐许久,最终还是没按耐住。
他觉得他必须得去告诉絮果,他终于想到了一件絮果不知道的事,他一定得让絮果知道,他也是有神秘感的!
絮果:“……”你说了不就没有神秘感了吗?
但闻兰因没想明白这层逻辑,只兴冲冲的趁着月色翻墙而来,对絮果说:“我想起来了,有件事你绝对不知道,我早就喜欢你了,很久很久!”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连大人连夜入了京,本想先去廉家和廉深探讨一下儿子的感情问题。
结果一来就听到了这么一句话。
连亭:“……”
月华如练,夜凉似洗。
雍畿漆黑的天空上被渲染着大片大片的乌云,像极了春天烦人的柳絮,也像极了连大人此时不知道是该先庆幸儿子的感情其实是情投意合还是别的什么的复杂情绪。他已经一句话也不想说了,尤其是在看到高卷的帘栊上,倒映出的两个小傻逼的快乐剪影后。
别问连亭是怎么看出快乐的,他也不想看出来的,但他就是看出来了!
屋内的絮果确实开心,已经笑弯了一双像极了桃花的眼睛,任谁在意识到自己被喜欢的人喜欢了很久后,都是会有那么一些些的开心呀。
我喜欢你,在看见你的每一个笑容里。
闻小王爷安静看着眼前春色如许的少年,眉眼清扬,肆意洒脱,充分诠释了什么叫“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他只是就这样随性的歪坐在烛火下,就好像已经照亮了他的整个人生。
那一刻,闻兰因突然意识到,自己从小到大那种抑制不住地想对絮果好的种种举动,就是因为他想看见絮果此时这般敞怀快乐的样子啊。
他会故意逗他笑,送他一切美好的东西,并由衷期望他的一生永远都能顺遂喜乐。
但不管闻兰因心里怎么想,他嘴上还在故意说:“别笑了,我不是对谁都这样的好吗?我对外时性格很谲诳的,你认真点!”
絮果却笑的更厉害了,捧腹时整个人都有点抖。
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些东西会莫名其妙的变少。好比本应该成双成对的罗袜,荷包里的银锭铜板*,以及絮果和闻兰因之间越来越少的距离。
老父亲连亭此时已经离开了,一边往廉深的书房走,一边感到心累,还有点想死,但又总觉得该死的是别人。好比闻兰因啊,廉深啊,他派到儿子身边的探子啊……
一辈子当特务的连亭,就没丢过这么大的人。
幸好知情者不多,一一灭口应该还来得及。
他微微垂眸,认真思考。
不过,连亭的“认真”,很快就在见到廉深后被迅速打破。因为已经没那么胖的廉大人已经滑跪,让连亭一时间还真找不到太好的理由送廉深去见佛祖。
“你知道吗?咱儿子和北疆王好像是两情相悦。”廉深开门见山,直说重点。
连亭也没客气,微笑着回:“那你知道吗,北疆王现在就在你家。”
廉深:“???!!!”
其实在去北疆之前,连亭也考虑过要不要把儿子安排在廉家小住。目前来看,就廉家这筛子一样、能让闻兰因半夜翻进翻出如过无人之境的防御能力,他儿子选皇宫才是明智的。
当今圣上的后宫实在简单,既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宫斗,也没有刻意需要担心的人。只有一个安享晚年、快乐退休的太后,和一个把后宫打理的井井有条的皇后。后面据说贤安大长公主为了监国方便,也搬回了宫里小住,但她的出现,只会把皇宫的安全系数往上提,毕竟连亭也是听过大长公主十八能射虎的赫赫威名的。
廉深也顾不上去追究北疆王是怎么混进他家的了,现在他只想知道絮果和北疆王在一起多久了。
“知道这个做什么?”连亭皱眉,他没想到廉深还如此八卦。
“看看他们只是一时新鲜,还是来真的、喜欢了彼此很久啊。”不同的情况,不同的应对方式。如果可以,廉深还是希望自己儿子能像他一样老老实实的娶妻生子的。
连亭沉吟片刻:“那在我离京之前他们应该是还没有在一起的。”
廉深诧异:“这么肯定?”
连亭点点头:“因为絮哥儿当时还在说羡慕小叶子都有未婚妻了。”连亭不相信絮果如果已经和闻兰因在一起了,还能在他面前表现出如此若无其事的真实羡慕。
倒不是说絮果演技不好,而是连亭对自己业务能力的自信,他翻车一回就够了,绝不可能再来一回。
廉深成功被说服,转而开始考虑:“那他们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连亭回忆起了与儿子有关的情报。
最早,他是听说儿子搬去了长乐宫和闻兰因一起,但即便如此,絮果也没忘记每天去国子监上课。连亭当时都惊了,这么自觉的吗?都有点不像是他儿子了啊。
等再看到下一次的情报时,就变成了絮郎君开始逃课了。或者用絮果的话来说就是在劳逸结合,就像如果每天都上班,那早晚肯定会厌班。
“他还敢给逃课找理由?!”廉深猛的站起身,学霸老爹真的不能接受他有个混子儿子。
连亭可疑的停顿了片刻,最后还是实话实说:“这个我大概也有责任。”以前他总以为儿子还小,什么都不懂,经常和他阴阳朝堂上的人和事。
好比有次儿子问他小皇帝出宫为什么不能告诉别人,他就随口回答说,出巡是需要正经理由的,不能说出去玩就出去玩,要说“堪阅河工,劝课农桑”,俗称给自己脸上贴金。小皇帝找不到贴金的理由,自然就只能选择偷跑,不告诉别人。
絮小果当时若有所思的点头,表示学到了。
至于学到了什么……
连亭反思三秒,他不应该乱教儿子的。
廉深:“……”说真的,确实像连亭能干出来的事。在这点上,自小学习君臣之道、哪怕只是想想都觉得有点大不敬的廉深自愧不如。这个世界上大概也就只有絮万千和连亭能坐在一起,像调侃普通人一样调侃皇帝了。
总之,在知道絮果终于开始跟着北疆王在宫里摆烂后,连亭还松了一口气,想着这是他的儿子没错了。平日里有家长的监督肯定是勤奋的,但该偷懒的时候也是一点不含糊。
如今想来:“不会是在这个时候,两人在一起了吧?”
这样絮果前面反常出宫上课的行为,也就有了比他热爱学习以外更加爱靠谱的理由——他发现了闻兰因喜欢他,他想不清楚自己的感情,就短暂的逃避了一下。
只是出去没两天,絮果就想清楚了,他也喜欢闻兰因。
廉深听后,便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这想开的速度未免也太快了吧?感情的事情怎么能如此儿戏草率!”
连亭再次陷入了可疑的沉默:“我的锅。”
絮果小时候有一段时间其实遇事挺爱逃避。不是说那种遇到路上有不法之事的逃避,这种他反而很喜欢迎难而上的去主持正义。连亭指的是在亲密关系上,不管是面对家人还是朋友,絮果能凑合的就凑合,万不得已,不会和亲友发生任何矛盾与冲突。
这大概也和絮果太小就失去了娘亲有关,他不想再经历失去,就选择了装傻充愣。而不论是哪种感情,总是剪不清理还乱的,那就不剪。
连亭总觉得儿子这样不行,他见不得絮果假装无事发生的样子。
他试图告诉絮果,有些麻烦放着不管,并不会自动消失,也不会一觉起来就迎刃而解,只会越来越糟,甚至给别人得寸进尺的信号。
连亭真的下了很大的功夫,才教会了儿子遇事果断,不怕事,也不躲事。
结果……
谁能想到他儿子的果断却用在了这种地方啊!
两位“lian”大人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说出半个字,因为他们能怨谁呢?怨这样教得不好?还是这样教的不对?
最后还是廉大人重新挑起话题:“所以我们怎么办?拆散?成全?假装不知道?”
玩转朝堂一辈子的廉大人突然发现,他不过也就是个凡夫俗子,他有个屁的七窍玲珑心,连自己儿子的感情问题都处理不好。假装不知道,什么都不做吧,他是绝对不能答应的;就这么成全吧,他又不甘心,他真的很想抱孙子;强行拆散吧……又怕儿子产生什么前妻说过的罗密欧与伽利略效应。
应该是这俩洋名吧?廉深有点记不清了。
“那是什么效应?”连亭不耻下问,他还真的没听过这个说法呢。
“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什么西洋那边的悲剧故事,男女主角俩是世仇,别人越阻止,他们却越要在一起,对抗全世界。”廉深真的很怕,絮果一开始也许只是想试着玩玩,他们一阻止,反而阻止出了絮果的一身反骨,帮他最后和北疆王坚定不移了。
连亭恍然大悟,有道理,而既然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就只剩下一个选择了啊:“和絮哥儿摊牌。”
“啊?”
“摊牌,但不阻止,随便他们发展。”最快的结果,自然是两人就这么无波无澜的处了一段时间后发现没意思、不刺激,或者因为其他什么理由而感情不和,就此分开。
廉深想到了自己和前妻。明明他俩都没什么致命的问题,也没什么不死不休的矛盾,可他们最后还是分开了,因为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感情从不讲道理。也许有人会接受爱情变亲情,但绝对不包括絮万千。
絮果是絮万千的儿子,廉深有一种感觉,这方面他儿子会和絮万千一样,绝不妥协,也绝不凑合。
“那如果他们真的在一起一辈子了呢?”
连亭摊手:“那就是佳偶天成、百年琴瑟,既然是上天注定的缘分,施主你又何苦非要当这个王母,强行拆散有情人呢?”
“怎么就变成我非要拆散他们了?!”廉深立刻不干了,不接受连亭在这件事里美美隐身。
连大人无辜回看,眉宇间的气质竟与絮果像了六成,他说:“因为我对这件事确实没意见啊。”
“呵。”廉大人对此嗤之以鼻,他才不信。只是当爹的比较心理再次上线,让他表示,“我就一定有意见了吗?我可开明了!”
连大人微微一笑,我比你更开明!
两个开明的爹,就像那天集市早摊上的糯米鸭,嘴硬的可怕。
隔日,圣驾回京。
文武百官出城相迎,闻兰因和絮果也都跟着去了。
在迎圣队伍的最前面,年轻的北疆王给了他哥一个“我终于也有恋爱谈了”的激动眼神,他的开心不言而喻,全世界都能感受的到。而他旁边的絮果……则在尽可能的和他爹演。
他爹也是没含糊,演技比儿子还好,好像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是第一天回京。
连亭笑着对絮果说:“我给你带了份‘礼物’,你一定喜欢。”
絮果的笑容逐渐扩大。从小到大,每次外出回来,阿爹总会给他带礼物,当地与众不同的点心,看上去格外精致新奇的玩具,林林总总,让絮果对阿爹回家这件事总是充满期待。哪怕是在长大后的今天,听到阿爹这么说,他依旧会感到很高兴。
不苦大师也凑了上来,好奇问了句:“什么礼物非要在这个时候说?”
连亭没说话,只是先不着痕迹地看了眼不远处的闻兰因,发现他果然在关注他们这边。呵。连亭对闻兰因态度堪称两级反转,爱恨就在一瞬间。昨晚之前,他还觉得北疆王被他儿子强迫挺惨的。昨晚之后,他能忍住不去找对方的麻烦,都只能说明他这些年真的开始修身养性了。
“因为这个礼物再走下去,可就藏不住了。”连亭对絮果这样说,满眼都是老父亲的慈爱。
说完,连大人便一步迈开,让人请出了跟在他身后一辆马车里的青年。车门前缓缓卷起的珠帘,宛如一副名家之作一点点露出了庐山真面。乌黑的长发,出众的面容,搭上青年略显腼腆但真诚的笑容,让不少人俱是眼前一亮。
京城从不缺美人。闻兰因一直在注意着这一边发生的一切,他本来是没什么感觉的,直至青年下车时,需要人搀扶、好像腿脚略有不便的动作,才让他开始警铃大作。
青年是谁,一个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闻兰因一边想着不可能不可能,一边又在青年的江左口音中破防。
青年的声音是那样好听,带着一种让人如沐春风的惊喜,他笑着说:“好久不见,絮哥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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