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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官之后(雾十)


絮果在一边积极给他的小伙伴们介绍,炊圆是江左、镇南一带逢年过节、婚丧嫁娶必上桌的特色小吃。软糯的外皮包裹着肉香四溢的咸馅,佐以春笋冬菇一类时令蔬菜,浇上酱油,一口下去好像能把舌头鲜掉。
就是絮果几人做的好像不太成功,炊圆像烧麦一样是不封口直接上锅蒸的,他们又没什么包炊圆的专业技术,最后的结果就是在笼屉揭开、云开雾散的刹那,得到了一滩炊圆。
所有的馅料都流了出来,把各个糯米皮紧密联系在了一起,宛如切糕,不分你我。
几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吃什么都不挑的司徒淼扛起重任,在没有浪费一点粮食的情况下,解决了这整整一笼屉的“美食”,他吃完后就一抹嘴表示:“其实咸馅儿的味不错的。”
那确实不错,毕竟馅是连家高薪聘请的厨娘调的。
他们几乎只是负责最后一步的“组装”,都组了个七零八落。
自己做的家乡味道没尝成,几人倒也没气馁,不知道是在谁的建议下,决定集体转站望仙楼,去品尝了真正的大厨手艺,不得不说,这才是人类该吃到的味道。已经多年不回江左的周吴鹊起都被勾的怀念万分。
推杯换盏,酒足饭饱,除了因为未婚妻秦姑娘而坚决不碰一滴酒的司徒淼,其他人都喝的有点微醺。
絮果也不例外。
几人酒品都不错,没什么酒后恶习,就是叶之初这位翩翩君子大概会有一点点的“扰民”。他每每喝醉都会诗兴大发,不是李太白那种自己作诗的诗性,而是诗朗诵的诗性。如果没人拦着,他能从最近新学到的“君不见,外州客,长安道,一回来,一回老*”,一路“文艺复兴”的背到“鹅鹅鹅,曲项向天歌”。
很有规律的由近及远,非要向全世界大声展示他这些年学贯古今的诗词造诣。偏偏叶之初酒量还浅,几杯下肚准发“疯”,他酒醉吟诗的毛病甚至一度成了国子监一景。
因为他不仅喜欢背诵,还喜欢站在高处,飘飘欲仙的用尽可能大的声音与所有人分享。
然后,再在头疼欲裂的第二天早上,捂脸懊悔,觉得他这辈子都不要出门见人了。
司徒淼一看叶之初的眼神开始飘忽,就很懂的第一时间上去捂嘴,在对方的挣扎中哄着说:“祖宗,快二更了,外面也快宵禁了,泾河夜市也不是法外之地。”
喝醉的叶之初可不管这个,甚至劲儿比以往大了不少。他一边试图挣脱管控,一边想据理力争的和朋友讲道理,宵禁怎么了?宵禁就不让人欣赏诗词的美妙了?他这些年背的这些词、这些诗,都是白背的?
“你该回去给你的小青梅写诗了。”
叶之初立刻停了下来。对哦,他今天的情诗还没写呢。哈,他要自己写!写一首惊天地泣鬼神,让漫天佛祖都为之动容、不让他们在一起都要羞愧的诗!
司徒淼:行吧。
詹家兄弟是海量,基本在酒桌上难逢敌手,哪怕真醉了,也是演技极佳,基本不会让人看到他们的失态,尤其是注定要在官场上混出一番不凡的詹大。在司徒淼扛着叶之初走了之后,詹大还很贴心的问絮果:“要不要我和二宝送你?”
絮果一看就是喝醉了,他每次喝酒都会很明显,倒不是会上脸发红的那种明显,而是……会给人一种醉玉颓山的冲击之美。
哪怕再熟悉的人,看一次也能被震撼一次。
只是絮果一般都是美则美矣,却只会安静的坐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宛如一幅准备传承千年的古画。但今天的絮果哪怕喝醉了也“牢记使命”,在詹大问他的时候,他就赶紧摇头表示:“我不要离开,要守着周吴鹊起!”
絮果叫别人的名字都是小名,只有叫周吴鹊起才会是字正腔圆的四个字。这是小时候的习惯,当时他还没有读过书,不知道叫人名字是不礼貌的,叫人一定会认真的一字不落。
周吴鹊起本来在一边抬手扶额的醒酒,听到絮果叫自己的名字才抬头望来,任由乌黑的长发如瀑布散过,好一副灯下美人:“嗯,絮哥儿你叫我?”
詹家兄弟对视一眼,好像发现了絮果不为人知的交友“喜好”,他就喜欢好看的。
絮果点点头,有问必答:“我怕你跑了。”
闻兰因:“!!!”他可没喝醉,就是有点上头,也就是比平时更加冲动了那么一点点,好吧,是亿点点。他本就因为周吴鹊起的出现而心中不安,听到絮果这话,直接就一把抓住了男朋友纤细的手腕,用实际行动告诉了絮果什么才叫怕你跑了。
詹大:“……”全员醉的都挺厉害啊。
詹二:“!!!”总感觉自己好像洞悉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啊,脑海里开始忍不住循环播放起了絮果之前找他聊过的感情问题。不能吧?不是吧?这还能内部消化的?
再看他们仨这不说清楚决不罢休的架势,詹家兄弟能做的,也就只剩下了帮忙清场。本来他们兄弟想的是找店家商量一下,花钱消灾。
双生子没钱,但北疆王有钱啊,他俩花起来是一点不心疼,毕竟他们在平的也算是闻兰因的事。
没想到掌柜的一听说是絮果和周吴鹊起喝醉了,二话不说就给他们请去了后面更加清净隐蔽的小院,开了平时只有大掌柜能进、带着佛堂的主院。
双生子齐齐震惊,北疆王的钱这么好使吗?
“嗨呀,咱们吴大掌柜早交代了,本就是自家产业,郎君想怎么样都行,就是郎君一直没给我们发挥的余地。”望仙楼本就是吴大娘子为了完成在病床前絮万千许给她的未来才开的,根本没指望过拿它赚钱。发展成如今的规模和地位,吴大娘子也很意外。但她开的还是很随性,絮果想干什么都行,少东家醉酒,明天直接歇业。
詹家兄弟不可思议的看着被送到主院的周吴鹊起,在心中感慨真是人不可貌相。他们误会了掌柜话里的意思,以为周吴鹊起的吴,是望仙楼吴大掌柜的吴。
而事实上,周吴鹊起和吴大娘子确实还有点沾亲带故。这名字甚至都是吴大娘子当年给起的。吴大娘子被妹妹和情郎联手背叛后为年娘子所救,等重新拥有了斗志和资本,就狠狠地报复了回去。她报复的范围还挺广,从情郎到妹妹再到放弃她的家族。
复仇的火焰难免会殃及池鱼、烧伤无辜,赶在她彻底冲昏头脑前,还是絮万千及时的拉住了她,叫醒了她。
而周吴鹊起便是这场“战争”中的池鱼之一。
吴大娘子真的很难做到去喜欢他,因为他就是她妹妹和情郎后来在一起生的孩子,但吴大娘子也很难做到完全不去管这个孩子,因为他的爹娘都是她弄死的。最终,吴大娘子选择了把周吴鹊起送给了江左一个外嫁的族亲养育。
这位族亲的丈夫姓周,夫妻俩一直没有孩子,吴大娘子就给孩子起了“周吴鹊起”这样一个与众不同的名字。就好像在等着有朝一日这孩子名声鹊起、出人头地后来报复她。
虽然说冤冤相报何时了,但有些仇怨确实没办法放下。
只是没想到就是这样凑巧,在絮万千发现自己怀孕后,她也选择了定居老家江左。而周家夫妻在抱养了孩子后,紧跟着就有了自己的孩子。只是他们也信守了与吴大娘子的承诺,一直抚养着周吴鹊起。
可家里毕竟情况不算富裕,吃饭的嘴多了,养孩子难免就糙了些。
周吴鹊起倒是一直挺感激他的养父母的,至少他们没有在有了自己的孩子后就放弃他,他们对他和对其他孩子没有区别,吃一样的饭,干一样的活,挨一样的骂。却也攒钱给他买了一把金子做的长命锁,一直贴身挂在他的脖颈上。
可惜,后来周吴鹊起还是不得不告别了他的养父母,乘船出海,再绕道孤身北上,还弄丢了他们给他的小金锁。
主院里,闻兰因拉着絮果,絮果拉着周吴鹊起,哭得稀里哗啦。
詹家双生子手足无措的都不知道该去帮谁。
絮果真的忍了很久,忍到忍无可忍,才在酒精的作用下对周吴鹊起说了出来:“我来京城之后,给你写了好多、好多信,都让阿爹帮我送回了老家,但你一封也没有回过。”
一般情况下,絮果是不想说朋友坏话的,哪怕只是这样的抱怨委屈,他都生怕带着责备,让朋友误会。因为他真的很珍惜与他们的友谊,任何能忍的事他都会忍,还特别会自我开解。
好比小时候絮果会安慰自己,周吴鹊起不认识字呀,他怎么回你?后来他又安慰自己,周吴鹊起没有钱,也不肯要他的钱,打好多猪草才能帮弟弟妹妹买一点糖吃,他肯定没钱回信的;再后来……
絮果想着,只要周吴鹊起能看到他的信就好,他的思念,他的分享,他一次又一次发出去却石沉大海的邀请。
他多想带他来京城看看啊,就像他当年不得不离开江左时,对周吴鹊起说的。
——“你等我,你一定要等我,等我到了阿爹家,一安顿下来,就邀请你来京城玩。”
当时周吴鹊起是怎么回他的呢?
絮果有点记不起来了,只是迷迷糊糊的想着,原来周吴鹊起后面早就搬家了啊,从江左到北疆,也许根本没收到过他的信。絮果一方面想着,原来是这样,他可真笨,周吴鹊起根本没看到他的信,自然回不了;另外一方面,又有些难过,难过于周吴鹊起为什么走了也不和他说一声。
这些天周吴鹊起每一次开口,絮果都很担心,担心他准备再一次告别。随着不断的长大,絮果对江左的记忆已经所剩无几,他真的不想再失去周吴鹊起这个与童年、与家乡都有联系的人了。
因为他也是……
唯一一个还记得他阿娘不只是年娘子或者是絮万千,还是他阿娘的人啊。
作者有话说:
*君不见,外州客,长安道,一回来,一回老:白居易大大的诗。

接下来的话,就不适合双生子听了。
闻兰因瞬间清醒,宛如被一盆凉水兜头浇下,一个鹞子翻身,坐起来就要推着双生子往门外走,好把场地留给絮果和周吴鹊起。
詹大詹二:“?”
两位翰林二对一,都没有挣扎过北疆王,宛如一手一个小鸡仔,就把他们都提溜了出来。不问缘由,“贤内助”的可怕。
詹二刚想说,你就这么放心的出来了?你闻兰因这么大度的呢?
然后,就看到闻小王爷把门一关,开始委屈脸。好的,双生子瞬间明白了,他也没酒醒呢,就是喜欢絮果的本能让他坚持给絮果清了场,毕竟他们其实都知道“从小就失去阿娘”这件事,对于絮果和司徒淼来说有多难受。
这是哪怕他们这么亲近的朋友,平日里也几乎不会去触碰的雷区,除非当事人自己主动提起。絮果和司徒淼在这方面的态度截然相反,司徒淼几乎从不提他早逝的母亲,甚至如果他那个不靠谱的爹提了,他都敢和他爹打一架;絮果却很喜欢把阿娘挂在嘴边,阿娘说了这,阿娘说了那,小时候还坚信阿娘没有去世,只是去了另外一个世界。
说起来……
“絮哥儿现在反应过来他阿娘去了另外一个世界是什么意思了吧?”詹二问詹大。
詹大正给闻兰因拍背呢,既怕他哭了,又怕他吐了,百忙之中还要回答他十万个为什么的弟弟:“肯定啊,怎么可能不知道?他都十八了。”
絮果、絮果其实也挺矛盾的,他一直都在逃避去思考这件事。他明明答应了阿娘,他会努力适应与她的分别,可他失言了,并没有做的很好。他既觉得自己应该接受阿娘不在了的事实,又总是忍不住想相信阿娘说过的,她不会死,她可是絮万千啊,无所不能的絮万千。
而这,就是周吴鹊起一直想告诉絮果的。
就在絮果即将六岁的那年春天,周吴鹊起照顾完生病的父亲吃饭,正准备像往常一样,去絮果家送他新捕上来的海鱼。
江左靠海,很流行生腌、斫鲙一类的吃法。周吴鹊起的跛脚是胎里带的,在路上行走不易,但在水里却灵活的宛如一条鱼,天生为泅水而生。在那个时候,他家不算富裕,他实在没什么可以回报朋友的,就经常去捉鱼,想让朋友体会现捞现吃的快乐。
“但就在这个时候,吴大娘子找上了我。”周吴鹊起其实今晚也有一点点上头,那点酒量不足以让他说不清楚事情,又让他比以往更加直白。
周吴鹊起小时候对吴大娘子其实是很害怕的。
因为小朋友总是很敏感,至少周吴鹊起就能明确感觉到吴大娘子对他的不喜的。幸好,两人几乎很少遇到,每每碰面,周吴鹊起也都会下意识的躲到絮果身后。
吴大娘子的突然上门,让周吴鹊起避无可避,也没办法避,因为吴大娘子找的就是他。
她也没客气,意简言赅的说明了来意:“我想雇你帮我做一件很危险的事。”
那天的吴大娘子情绪很糟糕,就像一个火药桶,因为絮万千的身体又进一步恶化了,最晚这年夏天,她就会失去她。吴大娘子根本没空想什么背叛了她的妹妹和情郎的孩子,满脑子只有絮万千该怎么办,絮果又该怎么办。
这也是闻来翡事后多年对连亭说的,她去煎药回来时无意中撞见了吴大娘子与絮万千争执的一幕。
闻来翡没有听到她们具体在吵什么,只知道她们是在说有关于絮果的事。
其实很简单,絮万千说她已经安排好了该怎么送絮果进京去找他的父亲。
但吴大娘子却觉得雍畿不安全,絮万千的前夫也不安全。多年不见,谁知道他变成了什么模样?况且,站在前夫的角度来说,这就是絮万千惹出来的麻烦,他凭什么帮她平事呢?他又不是没有自己的妻子,将来也许还会有孩子。
絮万千也无法保证廉深变没变,但她愿意相信他,也是因为她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如果廉深实在不行,她还安排了后续。
“所以,为什么不用我的办法呢?”吴大娘子也提供了一个办法,简单粗暴又有效——给絮果找个替身。在那个先帝不做人、兵荒又马乱的年代,有的是人愿意为了钱卖命。吴大娘子早就已经没了感情,并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什么问题。
“絮果是我的宝贝,我不希望他受伤。但那个替絮果牺牲的孩子,很可能也是某个母亲心中的无可替代。”絮万千是绝对不会去做这种事情的,也不会让她的朋友去做。
她相信吴大娘子如果放在平日里,也是不会选择这么去做的,她只是害怕失去他们,她太慌了。
吴大娘子却面色冷硬的说:“不,你错了,我就是这样一个冷血的人。”她只在乎她在乎的人。
两人因此不欢而散。
然后,吴大娘子就找上了周吴鹊起。既然絮万千不希望她连累无辜的人,那她找自己妹妹的孩子帮忙,总可以了吧?
她本来还准备先和周吴鹊起解释一下两人之间的关系,没想到周吴鹊起早就已经从养父母口中知道了。却并没有像吴大娘子以为的那样会恨她。
因为如果不是年娘子搭救,当年死的就是吴大娘子。是别人先对不起的她,她也只是杀了差点害死她的人。一报还一报,对于周吴鹊起来说,当年的恩怨在父母辈那里已经了了。那个时候的周吴鹊起考虑的不是很周全,只是凭着本心做了这个决定,但至少他长大之后也没有后悔。
“我们就当陌生人相处就好。”
吴大娘子也就明说了,她希望雇佣周吴鹊起能帮忙混淆一些人的视线,她并没有说是谁。
周吴鹊起也没有客气,在郑重考虑之后,提出了他的条件:“我希望你能找人治好我爹。”去年冬天周吴鹊起的养父伤了腰,没钱医治都不是最要命的问题,而是开春了,却没有下地干活的人手,让本就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
如果让絮家母子知道这件事,他们肯定会帮忙,但絮万千从冬天带儿子看完仙鹤吐息后没多久,就下不了地了,絮果一直陪在阿娘身边,周吴鹊起不希望很痛苦的朋友再为自己担心,就没有提过这件事。
吴大娘子不仅找来了大夫给足了钱,还保证了在周吴鹊起离开江左的每一天里都会按天支付酬劳。一部分给周吴鹊起,一部分给他爹娘,怎么分配这个份额由周吴鹊起决定。周吴鹊起对家里说的,也是他在外地找了个学徒的工作,能帮养父母一家渡过难关。这些年他们一直是这么以为的。
也是在真的乘船离开的那天,周吴鹊起才知道,他需要帮忙混淆视线的人是絮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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