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当与你共事的人是杨乐的时候。”
小时候的杨乐就是个熊孩子,还只是单纯的比较讨人厌,长大后那就是无耻了。他既学会了杨党的颠倒黑白,也学会了家里人的强词夺理。
这里就要先说一下,礼部的历事采用的是结对子的师徒制,也就是说,每个监生都会被分配一个师父,由师父带着进行口传手授式的指导,既是传道受业解惑,亦是一种责任到人的管理。作为这一届监生中的第一,詹大理所当然被分到了仪制司从五品的黄员外郎手下,其他人的师父都只是六品的主事。
但由于今明两年礼部需要筹备的大型活动太多,人手严重不足,这一届的师徒制就不再是一对一,而是一个师父带好几个弟子。
詹大在听说这个改变时,心里就是一个咯噔。
然后,果不其然的在黄员外郎的弟子里看到了杨乐。同一个师父的弟子,在外人看来就是一个团体的,做的好了一起夸奖,做不好了一起挨骂,他们天然是一个共同体。
但想也知道的,一个小组一起做某件事,就总会有人偷懒摸鱼,有人什么都不懂还仗着背景颐指气使,亦或者有人只有嘴上说得好听,在上级面前把自己吹得天上有地下无的,但实际上根本没什么真本事,一直在窃取、压榨小组里其他成员的劳动成果。
杨乐就是这个“有些人”,他还不是其中的某个,而是所有特质的集大成者,天灾级别的存在。
偏偏他还特别无耻,犯错的时候甩锅一流,得表扬的时候抢功抢的仿佛整个小组只有他一个人在努力。
詹大自然是不可能吃这种亏的,但与他同为黄员外郎的其他弟子就没那么幸运、也没那么聪明了,最近大家对杨乐的非议越来越大。最可怕的是,杨乐还会倒打一耙,他抢先去和黄员外郎告状,说其他人背后中伤于他,毁了他的清誉。
“哈,他杨乐什么时候还有清誉了?”甚至攀扯到了他们这是不利于内部团结,那大帽子扣的,全然忘记了大家生气他的原因是他先惹到了别人。
也不对,杨乐不是忘了,他就是故意的,一个既无耻又恶心的人。能吵得过就吵,吵不过就开始硬掰,用各种荒唐可笑的所谓大道理来试图从道德层面压制别人,反正错的只可能是别人,不可能是他。
“他多无辜,多可怜,多倒霉啊,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全世界都在针对他。”詹大反讽道。
詹大这么生气的原因,倒也不是单纯的为别人打抱不平,而是因为黄员外郎拿詹大当斋长,黄大人平时比较忙,有什么事都是单点找詹大传达。现在内部出现这种不够团结的声音,黄大人就希望詹大能够尽快解决。
他不问缘由,也不关心对错,只希望不要被礼部的其他同僚看了笑话,要求这些监生能安安生生的完成整理档案的任务即可。
简单来说,在詹大这里,没完没了的整理档案都不算什么烦恼,真正的烦恼是人际交往。尤其是还有个搅屎棍杨乐在场的时候。
絮果却有不一样的想法,他提出了一个新颖的理解角度:“既然黄员外郎不关心是非对错,也就是说他不仅是不关心杨乐耍手段,也不关心你准备怎么解决这件事。”詹大现在是整个礼部监生里的领头羊,他想收拾一个孤立无援的杨乐还不容易吗?
詹大:“!!!”
“实在不行,你还可以去拜访叶侍郎啊。”絮果用胳膊肘推了推旁边的叶之初,“也不需要你真的去求叶侍郎做什么,就是去衙署的时候正常拜见一下咱们好朋友的爹,对吧?”
扯个虎皮才好做大旗嘛。
“叶子的阿爹肯定不会介意的呀。”
“对!”叶之初百忙之中从卷子里抬头,笃定的点了点,他爹虽然在家里对他非常严厉,但在外面的时候,尤其是他的几个朋友面前,总会格外的给面子。
因为……他的朋友真的不多,他娘当年回京时听说他交到了好几个朋友时,脸上的惊喜是做不得假的,这些年也一直在致力于替儿子维系和朋友之间的关系,有些时候看上去甚至会比叶之初还要上心。他爹在这件事上可不敢和他娘吵。
詹家兄弟的“职场”吐槽告一段落,絮果这才有了闲心,倚在二楼包厢外红色的凭栏上,往一楼大堂看去。
本该人声鼎沸的大堂,如今鸦雀无声,因为总有新花样的望仙楼,最近推出了一个新风尚——口技。在大堂中心的舞台上,几个水墨的山水屏风之后,坐着一个青色长衫的书生,搭配手边不少道具,发出了惟妙惟肖的声音。
其实今天絮果他们约的地方不是望仙楼的,只是詹家兄弟听说了有口技表演,想着朋友们一定喜欢,才临时换的地方。
事实也证明确实换对了,絮果和叶之初都很喜欢。
“京中有善口技者……”絮果背起了古文。
但也就这一句了,后面根本想不起来。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小时候学这篇古文的时候,絮果就已经在好奇怎么才能见识到这样惊艳四座的口技。如今总算得偿所愿,就是和他想象的有点不一样。
屏风只能遮挡住大堂里聚精会神的观众们的视线,却没办法挡住来自二楼的俯视。絮果站在这里,把书生的卖力表演看了个一清二楚,为了发出某些特定的声音,絮果感觉那个书生都要原地变形了。某个角度,甚至让絮果想起了小时候看到的耍牙,死去的噩梦突然开始攻击他。
絮果忍不住就想去扯身边的好友,然后才想起来今天闻兰因说有事,难得没有参加集体活动。
说真的,对于闻兰因的突然缺席,让早已经习惯了两人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状态的絮果,一时间都有些不太适应。
不过很快老天爷就把闻兰因又送到了絮果眼前。
詹家的双生子同时对絮果道:“絮哥儿快来看,那是不是……”
两人此时一个在包厢里边的轩窗旁,一个在絮果旁边能看到酒楼大门口的围栏边。很显然他们看到的不是一样的东西,却是一样的惊讶。
絮果最后选择了先找詹二,因为詹二说他看到了闻兰因。
望仙楼的前后都是商铺,也就是雍畿很有名的泾河夜市,沿着河道两旁林立着各色让人眼花缭乱的买卖。絮果对这边最大的印象就是有一家卖蟹粉酥的特别好吃。
不过,闻兰因进的却是一家门头隐蔽的书局,有专人引路的那种。闻兰因戴着黑色的幂篱,一副不想被人认出来的样子。但不巧是那个幂篱就是絮果送的,上面有一个很特别的双面绣,技巧十分罕见,当初还是是詹家兄弟帮絮果联系的绣娘。
也因此,詹二一眼就认出了幂篱之下的闻兰因,因为他是绝对不可能把絮果送的东西让别人碰的。
当然,也是因为经常陪闻兰因出入各地、保护他安全的北疆小哥,此时就守在书局门口,进一步佐证了刚刚进去的那人只可能是闻小王爷。
“他这是去买什么啊?买个话本不至于这么神秘吧?”
絮果几人有经常买话本的书铺,就在国子监旁边那条胡同的第一家,市面上什么流行的话本都能在那里找到,他们和老板已经很熟悉了,完全没必要绕到泾河夜市来买书。
“还是说……”詹二给了姗姗来迟看热闹的詹大和叶之初一个眼神,打趣道,“他其实是要买那种比较特别的书?”
“怎么特别?”絮果和叶之初都没反应过来,齐齐好奇的看向詹二。
反而闹得詹二有些不好意思。
最后还是詹大急中生智:“就是龙鳞书啊。”准确地说,应该叫龙鳞装、旋风叶,是一种十分特别的装裱工艺。需要一页一页地把书页像叶子一样错落有致地黏在底纸上,这样在翻动起来时书页会鳞次旋转,宛如巨龙盘旋。
“哇哦。”絮果不疑有他,不仅相信了,还挺想见识见识的。他心想着,怪不得兰哥儿说今天有点事,必须得自己亲自去办呢,他也想看看这么特别的书!
叶之初也跟着点了点头,他是真的喜欢书。
詹家兄弟:“……”救命。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闻兰因又出来了,天知道他为什么能这么快。詹二倒是挺理解的,他第一回也差不多,根本没敢看书上的内容,小脸通红,全世界都能感觉到他的不对劲儿。最怕的就是遇到熟人。
然后,絮果这个大熟人,就已经开心的在二楼朝着闻兰因挥起了手。
哪怕隔着幂篱,詹家兄弟都能感觉到闻兰因的窒息,偏偏絮果还像没事人一样招呼闻兰因赶紧上来,来一起听口技,顺便分享一下他到底买了什么书。
闻兰因:“……”
闻小王爷还能是买什么书呢?他当然是来买断袖话本的啊。他默默攥紧了手中根本不敢假他人之手的书卷,心想着,他宁可现在被马车撞死,也要留清白在絮果心里!
幸好,老天爷还是怜悯他的。
在闻兰因迈着一步比一步沉重的步伐走进望仙楼之前,他先看到了鬼鬼祟祟的司徒淼。今天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巧,就闻兰因和司徒淼没来,结果他俩前后都被好友抓了个正形。絮果迎上来正准备开口,闻兰因已经先一步用蟹粉酥堵住了絮果的嘴。
其他人也得到了一样的封口费,只不过蟹粉酥是絮果这两年的挚爱,不是其他人的。闻兰因来泾河夜市这边总会看上去一视同仁的给所有人买,实则根本不管他人的喜好和死活。
双生子和叶之初也习惯了,就怎么说呢,闻小王爷从小到大都这样,偏爱偏的明目张胆。
絮果被外酥里嫩的点心怼了满脸,两腮像仓鼠一样迅速鼓了起来,一边嚼着点心,一边顺着闻兰因的手,看向了热闹人群中的一对璧人。
司徒淼正在和一个穿着女学衣裳的小娘子并排而行。
这也是詹大刚刚在门口看见,想招呼他们来看的。
犬子有情况!
作者有话说:
瞎扯淡小剧场:
闻兰因:感恩犬子救我书命,培香太庙(不是)
*龙鳞装:一种古代的装裱工艺。
第104章 认错爹的第一百零四天:
五个少年就这样开始了狗狗祟祟的“跟踪”,沿着泾河夜市,一路从望仙楼门口跟着司徒淼跟到了昭明桥下。
司徒淼在武功方面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能力,在六人组里仅次于闻兰因,放在过往的任何一个时候,他早就该发现他们了,但是他没有。
这代表了什么,懂的都懂。
絮果几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见司徒淼没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也就撤退了,没再继续打扰。他们悄悄地走,一如他们悄悄的来,只是在最后埋伏在了司徒淼回将军府的必经之路上,随时准备和他们的好朋友展开一场谈心。
司徒淼骑马回来时,五人组正在茶水摊上吃馄饨。
别问为什么茶水摊卖馄饨,大启的夜市生意就是这么内卷,包子铺还有可能卖鱼头泡饼呢,主打的就是一个跨行取利、出其不意。
不得不说,司徒将军府门口的这家茶水摊上的小馄饨是真不错,摊主经营了很多年,虽是小本生意,却很舍得用料,皮薄肉多,馅料丰富,简简单单的酱油汤底里放了不少香油。一口下去,味鲜汤亮,热气腾腾。絮果几人从小吃到大,至今都没有吃腻。
他们一边喝着馄饨汤,一边积极讨论起了司徒淼这场突如其来的春天。
从他到底是怎么遇到女学的学生,到那么漂亮的姑娘为什么偏偏就看上了犬子,就因为他比较高吗?以及最后的……被喜欢的人喜欢到底是一种什么感觉啊。
絮果这种没开窍的,对此感触还不算太深,如今也只是一种在吃朋友瓜的兴奋。詹家的双胞胎就是彻彻底底的羡慕嫉妒恨了,没想到啊,真是没想到,他们中最早“叛变”的竟然犬子!他何德何能啊?早早开窍的詹家双生子真的是快要酸死了,他们至今连人家女学学生的正脸都不敢看呢,生怕哪里做得不好,唐突了佳人。怎么就让犬子赢了呢?
叶之初却觉得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他不得不提醒了在座的各位一句:“犬子是我们所有人里长得最像大人的。”
他们还只是少年郎,而从小就比同龄人长得结实的犬子已经是一个标准的成年人了。
几人默默看了眼彼此还没有来得及完全发育的身高,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你别说还真别说。絮果和叶之初这种南方来的小矮子就不说了,哪怕是他们之中威仪最重的北疆王闻兰因,眉眼的棱角中都还藏着一丝独属于少年人的稚气。
闻兰因对此表示不服:“怎么就稚气未脱了?”他本不应该对这种形容词如此敏感的,只是、他最近、不也刚巧开窍了嘛。
没有人会想要在心仪之人面前显得像个孩子。
尤其是闻兰因。
好巧不巧地,司徒淼就是在这个时候打马回来的。比大多数成年人还要高的九尺身姿,在高头大马的映衬下,显得他本人更加英武不凡。更不用说那一身脱衣有肉、穿衣显瘦的健硕身材,以及只要不张口就还挺能唬人的硬朗外表。
甚至连司徒淼小时候比较黑的皮肤,如今都好像变成了与众不同的小麦色优势。一看就安全感爆棚。
他不谈恋爱谁谈恋爱?
真的好酸啊!
马上的司徒淼比他五个朋友还要诧异,他及时勒马,甚至有一点点想要连人带马的往后仰,他就这么看着摊位上的五个好友对他齐齐投来了如狼似虎的古怪目光,好一会儿之后才想起来下马,在把缰绳交给仆从后,上来询问道:“你们怎么回事?”
如今的茶水摊上就只有絮果五人,还一个个眼冒绿光,不要太显眼。
五个都没谈过恋爱、但自诩理论大师的少年则异口同声的表示:“我们才要问你呢,泾河那边什么情况?!”
尤其是阅书无数、了解各种感情拉扯的詹二,恨铁不成钢的扼腕:“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都不送人家姑娘回家的吗?”
一点风度都没有!
那姑娘到底看上你什么了啊?她难道也和兰哥儿一样有眼疾?
絮果着急的拿出了随身的小本本,上面用炭笔写满了他们之前一路围观司徒淼谈恋爱时总结出来的不足之处,想要努力帮朋友在这段感情里变成更好的自己。好比:“那姑娘在路过簪子摊时,看玉兰花簪子的目光明显要比其他木簪久,你为什么不买给她?你缺这个簪子钱吗?你要是真缺,我给你出啊!”
絮果一边说,一边把他们事后买下的玉兰簪子一并放到了司徒淼的手上,他絮小郎这辈子最不缺的就是钱!
“还有还有,你俩在逛泾河夜市第三个摊子到第七个摊子的时候,你怎么能让人家姑娘走在外侧?这要是被冲撞了可怎么办?”叶之初比较保守,相对更注重姑娘的安全与清誉。夜市上什么人都有,鱼龙混杂的,那就更要小心保护自己的女伴。
闻兰因没什么好提意见的,但不管谁说什么,他都跟着附和点头,活像一个捧哏,“对”、“没错”、“可不是嘛”。
少年们就这样如诸葛连弩一样,七嘴八舌地挑剔了一大堆有的没的,语速快得根本不给司徒淼任何插话的机会。一直到他们全说完了,才在最后汇成了一句话:“大师,你到底是怎么让人家姑娘答应和你一起逛街的啊,求求了,开个班吧。”
司徒淼:“……”
少年慕艾,人之常情。
虽然大启这些年越来越流行晚婚,但其实絮果他们在国子监里的同窗中,已经有不少都成亲了,或者在相亲、下聘的路上。他们五个也不知道为什么风水就这么不好,至今还是一个比一个寡。
叶之初听到这话,再忍不住,第一个站出来割席:“我可不是啊,我跟你们不一样,我是有未婚妻的。”
其他人:“!!!”你们特么说什么?
又是一个惊天大瓜,宛如平日暴雷,就这样在几个好朋友之间炸开。
不,詹二甚至怀疑起了他们之间到底有没有友谊,不会以前都是在假玩吧?不然为什么好友接二连三的爆出来感情,他们在此之前就像是完全没听过一样!
“因为我就没打算和你们说啊。”叶之初有些不好意思。
他订的是娃娃亲,对方的阿娘和他阿娘是手帕交。两位阿娘几乎是前后脚的怀了孕,她们的丈夫当时又同在一地当官,缘分属实不浅,就做了个口头约定,若生下来一男一女就结个娃娃亲。结果就是这么巧,还真是一男一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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