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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官之后(雾十)


詹家兄弟这才喜笑颜开。他们刚被哄好,闻兰因在旁边就幽幽的来了一句:“但我就是觉得絮哥儿你比我好看啊,而且,大宝头好像就没有二宝大。”
最后一句殊为致命,双生子立刻炸锅。
一个觉得闻兰因很有眼光,另一个觉得闻兰因胡说,但两人谁也没敢把北疆王扯入战局,选择了内耗彼此。
一个说:“你竟然笑我?我再也不要和你当好朋友了。”
另一个说:“我才不要和你当朋友呢!是我先和你绝交的!”
然后,两人就到底是谁先绝交了谁的问题展开了激烈交流,都快要大打出手了。絮果再顾不上和闻兰因说什么,只来得及看了对方一眼,就匆匆跑去劝詹家兄弟三思,生怕他们真的打起来。一直劝到快要上课,俩兄弟还没和好。
而闻兰因根本不关心双胞胎的死活,他只在乎絮果,他觉得絮哥儿肯定生自己气了。可是他就是觉得絮哥儿更好看啊,哪怕是絮哥儿觉得他俩一样好看也不行,他们要尊重客观事实!
之后时间就来到了闻兰因看到絮哥儿“哭”的这一幕。
闻兰因彻底慌了,什么客观什么事实?絮哥儿说什么就是什么!他说明天早上太阳从西边出来,那太阳都必须得从西边出来,不接受任何反驳!
在闻兰因琢磨着该怎么道歉的时候,絮果终于找到了让自己打起精神的办法,他开始观察期了窗外大树上的小鸟,它正在载歌载舞的给自己搭窝,利用锐利的鸟喙穿针引线,灵巧又不失缜密的在即将成型的巢穴里上上下下,既像个经验丰富的工匠,又像个技术娴熟的绣娘,看的絮果是叹为观止。
小鸟建房子是跟着大鸟学来的,那大鸟又是跟着谁学的呢?絮果突然想到。一代传一代,总要有个源头吧?最初的源头鸟又是跟谁学的呢?总不能无师自通吧?那鸟岂不是成了精?
想着想着絮果就再也撑不住,在课堂上彻底睡了过去。
其实絮果没睡多久,也就短短几息吧,他便在半梦半醒间听到夫子突然停下了讲课,说起了让全班都为之一紧的诗词:“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大梦谁先觉*……”,这是夫子在上课时看见有谁睡觉、准备点名的前兆,全斋都好怕的。
絮果也恨不能赶紧睁眼,想去看看谁是那个倒霉蛋。
然后……
就听到了“平生絮果知*。嗯?”。
絮果:“!!!”
不等絮果冲破梦魇的阻碍睁眼,夫子已经中气十足的点了名:“连絮果!你给我站起来!”
一个激灵后,絮果彻底清醒,从座位上“噌”的一下就站了起来。在支支吾吾始终回答不上夫子的问题后,就被夫子毫不犹豫的“请”出发罚站了。
距离东厂彻查国子监已经过去了三年多,夫子们虽然仍对东厂那些骇人的手段心有余悸,但他们也已经看出来了,连阎王并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至少在孩子的教育上他比杨家可好说话的多。夫子们不怎么担心被厂公报复了,絮果也就因此失去了某些“特权”。
准确的说,这些夫子是一点点的试探出了教育絮果的尺度,好比絮果因为上课走神而罚站,那就没问题。但如果换成打手心,把孩子罚出了身体问题……那就等着连督主和他们没完吧。
也因此,絮果受到的惩罚永远都只有罚站。
絮果其实也清楚自己上课走神不对,没有半句怨言的乖乖站了出去,还主动对夫子承认了错误:“我不该上课晃神的。”
老夫子很欣慰的点了点头,心想着孺子可教,但表面上还是稍稍维持了一下为人师表的威严。
并果不其然……
在随后不久就看到了想尽各种办法也要跟着一起罚站出去的北疆王。
说真的,不少夫子其实都发现了,惩罚北疆王的最好效果,应该是不让他如愿和絮果待在一起。但他们也不敢不让这位小祖宗如愿啊。因为皇弟有事他是真闹啊,到目前为止,闻兰因还在以牺牲自己为目的的扰乱课堂秩序,可如果还不让他如愿,那他下一步很可能就是起哄全斋了。夫子哪怕知道闻兰因真正的目的就是“越狱”出去陪絮果,也没办法阻止。
北疆王小小年纪就领悟到了阳谋的重要性呢。
夫子上面一句“闻兰因,你出去!”还没完全说完,闻兰因下一刻就已经迫不及待的“越狱”到了学斋的大门口,和罚站的絮果来了个喜相逢,咧嘴笑的别提多高兴了。
絮果以前也和闻兰因探讨过这个陪伴问题。哪怕是最好的朋友,也没必要这么同甘共苦。但在发现闻兰因不管罚不罚站成绩总会是全雍畿第一之后,絮果也就不管了。他有什么资格管别人呢?他连金榜前一百都上的很艰难QAQ。
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而且、而且……
一个人罚站真的有点丢脸啊。
絮果被夫子罚出来的次数不算特别多,但有一次是一次,他都会很羞愧。可是在有了闻兰因陪他之后,罚站都好像变成了一场全新的冒险。
他们会一起努力听课堂里的夫子讲课,偶尔也会一起走神去看空旷无人的学斋小院里的四时变幻,甚至还会偷偷在夫子看不到的地方猜拳,在夫子猛然看过来时,努力压下脸上一看就在玩耍的笑容。总之,不管他们在一起做什么,都可有意思啦。
絮果觉得也许重点不在于他们做了什么,而在于那一句“他们一起”。
今天也是如此,絮果一看见闻兰因就感觉好高兴啊,整个人都有一种由内自外散发出来的灿烂。好像正应了阿娘闲事曾哼唱过的那首小调:我一见你就笑,你那翩翩风采太美妙,跟你在一起,永远没烦恼*。
闻兰因则想着,诶嘿,我们和好了。
嗯,一场絮果根本不知道的吵架,就这样莫名其妙的开始又莫名其妙的结束啦。而在絮果看来,他和闻兰因依旧是从没有吵过架的好朋友!
罚站也总算是让絮果彻底清醒了过来,他老老实实在学堂外的轩窗下,跟着里面的同窗一起摇头晃脑,学习着夫子说的——“父称椿庭,母为萱堂,父母又曰‘椿萱’,所以,如果你们以后想祝福父母的话,就可以在贺贴上或者家书上写椿萱并茂,而不是干巴巴的爹娘可好,懂了吗?”。
絮果听的眼睛都亮了,不住点头,恨不能回去就给他阿爹展示一下他今天学到的。
闻兰因疑惑,小声问:“你告诉连伴伴这个做什么啊?”不是应该在连伴伴过寿辰的时候直接写上去吗?
“这样阿爹在给自己爹娘写信的时候就可以用了啊。”絮果却是这样回答的。
说起来,絮果至今还没有见过他阿爹的爹娘呢,不仅没见过,甚至都没听过他们被阿爹提起。但絮果知道他们是活着的,他还知道阿爹有不少手足,是个养不活孩子只能送进宫中当差的大家庭。小时候絮果没仔细想过这个问题,长大了才反应过来,这些人呢?
连亭确实没怎么和儿子说过自己糟糕的原生家庭,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他觉得他儿子这辈子都不会和这些人有交集,那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他的父母手足都被他控制在了镇南老家,这辈子都不可能踏出去一步。
他又为什么要告诉絮果这世上还有这样的人存在?
提起那些人做的事都是污了他儿子的耳朵。
连亭根本不在乎他的爹娘。他如今更在乎的是,他接到了线人来报,说司礼监掌印张戴德准备对他动手了。连亭还挺好奇的,张戴德准备怎么对他动手。栽赃?陷害?他有什么把柄落在张戴德手上了?
为什么张戴德会如此笃定,一定能让他离开东厂?
张戴德在东厂安排人了?
连亭非常不满自己掌控的东厂被人留了探子的这个可能性。他自己就是搞情报工作的,如果东厂内部反过来被别人渗透了,那他还当什么特务头子啊?!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连亭接到了来自镇南老家快马加鞭的急报——他爹娘死了。一夜之间,老两口一同病发,早登极乐。
连亭这才反应了过来。
不是他真的有什么把柄被张戴德知道了,也不是东厂出了问题,而是张戴德从源头下手了。他大概要为他死去的爹娘服丧了。
作者有话说:
*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这句诗的正确顺序其实应该是“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但我们以前上课的语文老师,就很喜欢倒过来说,把最后这个“平生X自知”改成上课睡觉的同学的名字233333
*我一见你就笑:一首邓丽君演唱过的老歌。曲调很欢快。

“宦官也需要服丧丁忧的?”
不苦大师是除了连亭及相关人员以外,第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因为他当时正在和任职太常礼院博士的亲戚吃饭。
太常礼院,顾名思义,就是掌教礼仪的官署。隶属于太常寺,但也就是挂个名,因其工作性质的特殊性,太常礼院一直有“事皆专达”的特权。这里主要负责的就是官员的奔丧与丁忧。说的再直白点,就是官员在收到丧事消息的第一时间,需要向太常礼院报请解官。
不苦大师以前一直还以为是朝臣向皇帝请奏,说自己家谁谁谁死了,需要奔丧呢。
不过仔细想一想,要是真有大臣这样做,怕不是嫌命活的太长啊。在这个连亲朋之间通知丧事都会非常委婉避讳的年代,你大咧咧的去告诉皇帝你家死人了……当场治个大不敬都没什么好奇怪的。
不苦大师的父族纪家,满门清贵,几乎从事的都是一省的学政、国子监司业之类侍从文翰的官职,唯一一个异类大概就是官至内阁、掌握实权的纪老爷子纪关山。
最近不苦就又有一个堂兄升任了太常礼院的博士。
也就是太常礼院最大的官。品级不高,地位却十分重要,因为虽然名义上他需要被太常寺管辖,实则直属的却是一国之君。除了小皇帝外,他根本没有顶头上司,甚至可以这么说,他一人就掌管着所有官员的奔丧大事。
这位堂兄最近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不仅在官场受人尊重,家族里也开始让他逐步插手一些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物。
好比不苦这个公主子的婚事。
两兄弟在望仙阁推杯换盏,目的就是催婚。但也不知道他们怎么说的,说着说着反而聊起了与此完全无关的“厂公连亭上了解官的申请”。
若这是寻常申请也就算了,先批准,再在大朝会时统一上报一次陛下就行,但问题就是纪博士敏锐的感觉到了这事并不简单。
不苦乍然听见,差点没把酒杯给摔了,表面上还要故作镇定的问堂兄:“怎么说?”
“连督主的奏请还没送过来,那边……”纪博士指了指内阁和司礼监的方向,“就已经暗示要我从快、从严处理了。你说他们是怎么知道别人爹娘是如何去世的?”偏偏对方只是派人来进行的口头暗示,纪博士根本没有任何证据,若日后翻旧账,发现这里面真有什么猫腻,那他肯定要被推出来背锅,还是口说无凭、有陷害之嫌的那种。
不苦握紧了酒杯:“你我兄弟是一家人,我自是信阿兄的。你准备怎么处理?”
“当然是快点报给陛下啊。”纪博士也不是个傻子。
虽然还没到大朝会,但好巧不巧的,就在昨日,有位景帝朝的肱股之臣也去世了。对方是真正的泰斗人物,为国家、为百姓做出了极大贡献,晚年功臣身退,还不忘回老家教书,为朝廷持续性的输出人才。
这种大人物的死讯,是一定要上奏给陛下知道的,这样陛下才好进行适时的追封以及蒙荫对方子孙的赏赐,这事儿正好也归太常礼院管。
纪博士觉得:“我可以趁机夹带个私货,把需要丁忧的官员名单一并提前送到御前。”
他唯一担忧的只是这份奏折会直接被卡在司礼监,让陛下根本无法得见。毕竟他的品级是不足以上每天的小朝会的,只有十日一次的大朝会才能面见圣颜。
不苦也终于听懂了堂兄请他吃饭的真正原因。
他这是在借着不苦之口向连亭传达善意,意思很明确,他能做的都做了,如果连大人真的有意回老家奔丧,那就什么都不需要做。但如果连大人无意,那连大人就要赶紧想办法让那份太常礼院的奏折正常出现在陛下的桌案上了。
“大恩不言谢。”不苦见堂兄什么都明白,也就懒得再装,拱手道谢后就迫不及待的起身,在结了账后直接赶赴了连家。
连家的下人此时正在各处张挂着白布黑绸,连亭和絮果也已经换上了素服,一副全家真的在认真准备丧事的架势。
但是不苦进门时,连亭却很有闲心的正在辅导他儿子写功课,脸上一点不见悲伤,甚至可以说是喜气洋洋。这份再也不用担心极品原生家庭搞事的喜悦,甚至冲淡了他辅导儿子功课时的常见愤怒。
他这回辅导的还是倒霉催的古文翻译。
题目是:“大雪三日,湖中人鸟声俱绝*。”
絮果翻译的是:“大雪下了三天,导致湖中的人和鸟都死绝了。”
不苦大师本来十万火急的心,也一下子被气笑了:“……”看着絮果就好像在说,你小子挺狠啊,这就给人家判了死刑?还是满门抄斩,连鸟都不放过的那种。
连亭只问了儿子一个问题:“‘声’呢?人鸟声的声呢?被你吃了?”
然后,他就眼睁睁的看着儿子把这句话的翻译改成了“大雪下了三天,导致湖中的人和鸟都被毒哑了,失去了声音。”
好吧,连大人还是没办法和辅导功课这件事上和解,哪怕他那个早就该死的爹终于死了都不能让他展颜,他现在只想让他儿子把他毒哑。
不苦也就知道了,连亭在奔丧这事上,根本就没打算善罢甘休。
不过不苦还是得先问问,为什么连亭也需要服丧,他是真的不知道原来宦官还需要这么丛的。
事实上,历朝历代对宦官的服丧规定都是不一样的,有些朝代觉得太监就是奴才,是自己买断卖身契的仆从,为什么要服丧?有些朝代则觉得宦官也是官,甚至包括了宫中的女官,都有着明确的服丧规定,甚至还会非常严格。
大启本来是介乎于这两者之间的,既,高级宦官和女官是需要服丧的,但也只需要和武官一样丁忧百日,对小内监和小宫女则不作强求。
但是到了先帝这个抠门货时期……
那就不一样了。
因为丁忧需不需要给大臣俸禄,在历朝历代甚至是不同皇帝的不同执政时期都是不一样的。先帝的作风举世皆知,他是不可能给钱的,不要说俸禄了,他连最基本的安抚与悼钱都不会给,他没反过来跟大臣们要误工费就不错了。
大启延续百年,朝廷本身已经有了冗官现象。先帝不想开没必要的俸禄,又不能无故辞官,就在丁忧上开始了大做文章,制定了堪称变态的森严规矩。
好比不只是父母需要奔丧,祖父母、兄弟姐妹都需要,只是服丧的长短不同而已。
也好比本来以前的规定是,在父亲未死、母亲去世的情况下,需要服丧一年。但在先帝这里就是父母同丧,不管另外一位高堂是否健在,任何一方死了都需要服满三年的丁忧。
更好比如果父母接连死亡,理论上来说,如果有重叠时间那就算服了两次,但先帝不行,一人三年,两人就是六年,不管是一起死还是分开死,都必须服满实实在在的六年。
总之,这样那样一套神奇的规定颁布下来,朝廷的冗官现象不能说完全消失了吧,却也是实实在在的解决了不少。
至于丁忧回来还有没有这个官员的位置……
如果有空缺就顶缺,没有空缺就排队,慢慢等起复。反正在这些前官员辛苦等待的时候,先帝是不会掏一分养“无用”之人的。
宫中就更不用说,先帝就是那种典型的恨不能给你一份钱让你干出十个人的活、还要嫌你花钱的刻薄老板,已经穷尽人力了,还要嫌宫中张口吃饭的人太多。于是,先帝大笔一挥,直接就把宦官和女官的服丧规定一起拉到了与朝臣相同的顶格。
不要以为这是什么放大假的好事,事实上这就是一种变相解雇,是更深一步的剥削。
用絮果他娘的话来说就是,这不就是大厂的三十五岁毕业制嘛。其本质的底层逻辑是相通的,既,年轻人永远是最有干劲又最便宜的廉价劳动力。先帝在榨干了宦官、女官最好年华的全部精力后,又不想给他们终老,甚至不想在他们状态下滑后给他们开更高的薪酬,于是就合理合法的让这部分人出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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