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闻兰因觉得都是因为自己才拖累了絮果。
“没关系呀。”絮果倒不觉得这算个什么事,他还在努力寻找着突围的空隙,并如愿发现了一个规律,虽然大家都在围着鹦鹉打转,但不同的鹦鹉其实还是有区别的。有些鹦鹉身边的人就特别多,而有些却相对稀疏。他招呼闻兰因,“我们去那边看也是一样的。”
等他们挤进去了,他们才明白为什么这边人少,因为这边的黄化玄凤鹦鹉并不会说话。它只会站在金杆上不断转动脑壳,不怎么怕生的反围观起了下面叽叽喳喳的人类幼崽。
时不时还会有疑似投食的动作,从鸟嘴里高空坠落到围观的学生中。
闻兰因看着这只傻鸟,心里对絮果的愧疚更重了。他开始想,要怎么才能偷了太后养的那两只西洋进贡来的大鹦鹉给絮果看。那一公一母的鹦鹉可好看了,不仅会说话,羽毛还是五颜六色的。闻兰因在慈宁宫的那段日子,每天的快乐环节不是和小猫玩就是和鹦鹉吵架,当然,最快乐的还是和絮果当笔友。
而絮果……
却在眼睛一错不错的看着眼前的这只玄凤。因为他无意中看到了它的后脑勺。絮果有些不敢置信,又特意绕到架子后面确认了一下,然后就一脸惊奇地拉着闻兰因跟他一起来看。
“看!”这是一只秃头鹦鹉!
刚刚鹦鹉一直跟着大家转脑袋,没人能够看到它漂亮的头冠后面藏了什么,只有絮果眼尖,发现了那里其实什么都没有,风一吹,就秃的更明显了。宛如一个人被社会毒打到已经没有了任何脾气的中年大叔,头秃就是他对这个社会的控诉。
絮果快要笑死了,学着阿娘给他讲过的谚语对闻兰因道:“热闹的马路不长草,聪明的脑袋不长毛。”
谁家想看个会说话的鹦鹉看不到呢?对于絮果来说,最重要的还是和好朋友一起看啊。
一月复一月。
在五月中旬悄然来临,大家换上了朱色的夏季襕衫校服时,整个外舍最热门的话题还是那三个。
一、还有谁没有换牙。
二、二梅真的要入京了,我阿爹/阿爷想请对方作画。
三、第三次的私试又快开始了,我不想和我最好的朋友分开。
对于这群平均年龄六七岁的小郎君们来说,这还是他们第一次面临与同窗的分别。犬子愁得好几个晚上没睡好觉,因为他的成绩已经无力回天,注定要分去最后一个学斋。但他最好的两个朋友一个肯定会去第一学斋,另外一个不是第二就是第三。总之,谁也没有办法和他在一起。
絮果本以为犬子这是分离焦虑,想按照他娘给他的特训也给犬子整一套,好帮助朋友,结果犬子根本不在意分离,他只是担心:“你俩没有我,肯定会被人欺负。”
看上去软乎乎的絮果,和比他还要瘦小的小叶子,面对彼此“我真的很好欺负”的脸陷入了沉默。
你别说还真别说。
虽然他们很想安慰犬子说,别的学斋肯定也像咱们山花斋一样和谐,你不要太担心。但……连杜直讲都不得不承认,犬子这小黑胖子明明拥有足以碾压四个学斋的身高和体重,却从没想过到处欺负人,大概才是山花斋至今还能够保持和谐的主要原因之一。
一如那句话,聪明的头脑能让你和别人好好说话,强健体魄则是为了让别人和你好好说话。
犬子好几天没睡好的担忧,直接导致的结果就是他在课堂上直接睡了过去。
这堂课的老夫子已经把这三个月内该教的内容都讲完了,如今正在带着大家复习,回顾大家错得最多的地方,他会细心地在每一道错题的后面标注好班里都有谁做错了,而放眼望去,几乎每一题的后面都有司徒犬子的名字。
夫子都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只能使出老师的常见手段——阴阳怪气,他对着犬子的方向说:“你真的该庆幸,这题的答案只有你我看过。”
那是一道很简单的诗名和诗人的连线题,在夫子看来就是送分的,谁能连错呢?司徒犬子就错了啊,而且没有一个是对的,其中还有一个是他们司徒家的老祖宗。开国功勋,允文允武的司徒大将军,白马银枪,边塞诗人。
夫子真的很想问问司徒犬子,是一点都不怕列祖列宗半夜托梦吗?
然后,他就发现犬子睡着了,在他的课堂上,在讲到犬子的错题时,他竟然睡着了!老夫子那个气哟,一下子就炸了,宛如一个二踢脚。
絮果和小叶子在旁边都快急死了,接连想要叫醒犬子,但大概是隔着一个过道的原因,直至两人的动作大到夫子都看到了,他们才勉强把犬子叫醒。黑胖黑胖的小家伙一边揉着眼睛,一边一脸劫后余生的对絮果和小叶子说:“天,幸好你们叫醒我了,你们都不知道我梦见了什么。”
“说说,梦见了什么?”
“我梦见自己上课睡觉被夫子点名了!”犬子简直要吓死了。
然后,他才意识到,不对啊,这声音既不是絮哥儿的也不是小叶子的,更像、更像……小胖子咔咔抬头,正对上老夫子皮笑肉不笑的眼神。
救命,他原来真的在上课的时候睡着了吗?!无限套娃了属于是。
“司徒淼,你给我滚出去!”
然后,小胖子就一脸欲哭无泪的圆润了出去,但他和其他老老实实在课堂门口罚站的小郎君不一样,他不是背靠着墙面站立的,而是面向教室。站在窗户口,既像放哨的狐獴一家,又可怜兮兮的好像古文里的“常”字,眼巴巴的做表情:QAQ。
夫子:“……”他真的很努力的在告诉自己不要笑,但最终还是破功。怎么就连气都生不起来了呢?真的好烦啊!
絮果并一众小朋友都快要笑抽过去了。
他晚上回去之后,就迫不及待的表演了给阿爹和不苦叔叔看,假装自己是一个书法里的常字,怨气颇重又满脸渴望的样子。
然后……
“啊。”絮果的第二颗牙就在大家的面前笑掉了。
絮果自己都愣住了。
虽然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掉牙了,但那完全不影响掉牙那一刻钻心地疼。絮果无法理解其中的原理,但他真的觉得牙齿掉下来的那一刻,好像扯到了他脑子里的神经。他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憋住了没哭,但还是委屈的蹭到了阿爹怀里。
小朋友就像一滩没有固定形状的猫饼,全方位的诉说着自己的委屈。真的太疼、太疼了。
也是在那一天,絮果写下了他的日记——原来长大之后也还是会想哭的!
没有人能一直坚强!
没有人!
作者有话说:
*原句是“眼底有星河,笑里有清风”:这话我是从网上看到的,但具体出自哪里就不得而知了。然后,看第一眼的时候也不知道咋看的,就错把“笑”看成了“嘴”,很震惊,竟然还人给小孩子跑风漏气的牙写首诗的吗?不然嘴里哪里来的清风?当然,现在知道不是了,可这个印象真的挥之不去233333
*玄凤鹦鹉:我养这个的朋友说,这个品种确实很容易秃头,不知道为什么。
*古文里的常字:我把图片放微博了,亲们要是有兴趣可以去看一下,真的总让人感觉眼巴巴的、怨气很重的样子233333
闻兰因最近有点烦,因为他还没有掉牙。
他一直想给絮果当哥哥来着,哥哥怎么能比弟弟晚长大呢?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牙就像他从小很少生病的体格一样健康,至今仍稳稳地固定在牙床上,不要说掉了,连一丝一毫松动的迹象都没有。
小世子真的想不明白,为什么他的牙齿不能像他的体重一样听话。
是的,在经过大概十几天的不懈努力后,他的体重已经重新轻松回到了同龄孩子的平均斤两,再次好看回了自己的巅峰颜值。
“但是那又有什么用呢?”闻世子垂下头,长叹了一口气。
他现在最关注的是掉牙啊掉牙!
一开始闻兰因还只是一早一晚的照照镜子,试图寻找乳牙掉落的预兆。后来干脆就随身携带了一面小铜镜,无时无刻不拿起来查看。他如今就在课间揽镜自照,疑惑着老天爷为什么总是不让他得到他真正想要的。
絮果之前有天还突发奇想问过闻兰因:“你阿兄不是天子吗?天子就是老天爷的亲儿子的意思吧?作为亲儿子的亲弟弟,你也要求老天爷保佑吗?”
小小的世子,大大地悲愤:“对啊!都是亲戚,我就这待遇?”他不懂!也不理解!
可惜,天就是不遂人愿,闻兰因世子殿下今天也依旧没有“长大”呢。
就连杨乐今早一进门,都炫耀似地对天天跟在他屁股后面的几个小弟露出了自己牙床上的豁口,他也正式“长大”了。虽然他本人非常不屑这种被连絮果带起来的风潮,但……只要能让闻兰因感到不痛快的,他也就痛快了。
杨乐在每一次的课间,都会挑衅的看向闻兰因至少三回。
明明是在学着大人们最近讨论的热门话题,什么他家也有二梅的画作,但每一次说完都会“不经意”的对闻兰因笑一下,重点露出他长大的标志。
闻兰因忍无可忍,也就不打算惯着了,带着自己在苍穹斋的小弟就挑衅了回去:“你是不是想打架?”
当然,最终他们还是没有打得起来,因为絮果来了。
上午的课一结束,絮果是准时来找闻兰因一起去膳堂吃饭了。今天有絮果很喜欢的红烧小排,他已经迫不及待啦。
闻兰因小小年纪就已经初显“昏君”之相,立刻有了朋友忘了敌人。
什么杨乐?什么牙?
有他天下第一好的朋友絮果的一根头发丝重要吗?没有!
“一个红烧小排而已,能有多好吃?”杨乐的挑衅没能得到搭理反而更生气了,但还要假装不在意,不屑的撇撇嘴,“瞧连絮果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太监养的就是太监养的。”
几个小弟前面还敢附和,后面就都闭了嘴,因为谁不知道杨乐想和絮果当朋友结果没当成呢?虽然他现在一副因爱生恨的样子,但谁又能保证将来不反悔?万一有天絮果愿意和杨乐当朋友了,杨乐颠颠地凑上去,那他们这些说过絮果坏话的人岂不就惨了?
杨乐:“……”我!真的!没有!
连大人昨天用帕子小心翼翼裹好了絮果第二次掉落的乳牙,今天揣在袖子里就带去了早朝。朝堂上,清流派已经快要坚持不下去了,看陆青山等人话里话外的意思就能知道,他们准备松口同意让闻世子封王了。
同时还怀揣着一点奇怪的希望,想试探下能不能互相妥协,好比封王了就不要追封了。
而小皇帝在被打开新世界的大门后,就很难回去了。虽然他现在也知道要防备杨党,但……
用不苦大师的话来说就是,谁看见了西瓜还惦记着吃野果啊?
清流派的底线只能一退再退,既然陛下一定要追封生父,那北疆王的事也不是不能商量。但!也仅限于商量,在称呼上他们还是有不少说道的。
连亭对此都懒得听,反正他们都赢了,对方想图个嘴巴痛快就图吧。他只想赶紧下朝,这样才能儿子的上牙交给廉深,让他扔到自家的洗墨池里。小朋友对这件事非常上心,生怕扔的晚了,他的恒牙就没办法长的很漂亮了。
早上吃饭时,絮果还在叮嘱阿爹,一定要告诉他的好朋友廉大人,要早一点扔,早早的!
廉深上个月在看到连亭的来信里说絮果掉牙时,就充满了遗憾,他回顾过往,发现自己好像错过了儿子的很多第一次。以前还能自我安慰雍畿江左天各一方,他自然是看不到的。如今却只能对自己说,人生就是这个样子啊,不可能事事都两全其美。
万万没想到,连太监竟还有这样的好心,他把絮果的第二颗牙交给了他。
“别误会,没那么爱。”连亭抢在廉大人的大圆眼睛里出现什么“恶心”情绪前,先一步拒绝了对方的感谢,如玉的脸上满是对人性的距离,“既然第二颗牙给了你,那你就欠了我一个人情……”
两人下朝后,选择了在宫里“接头”。
连亭从小在宫中长大,对这里的一砖一瓦都很熟悉。哪里有捷径,哪里能不被人听到说话,他都聊熟于胸。兼之陛下年幼,宫里根本没有后妃子嗣,随便找一处闲置的宫殿,便能轻易的掩人耳目。
“好说好说。”廉大人连连点头,还是那副很好说话的笑模样,“你想要什么?”
连亭也没有废话,直接开出了自己的条件:“我想让絮哥儿换斋的时候,能和他的好朋友在一起。”作为一个多被朝臣鄙夷的太监,连厂公在官学这样的文人阵地是真的没什么人脉,虽然他也能以势压人,可既然可以找别人办成的事,为什么一定要为难自己去弄得很难看呢?
至少连亭不想只是因为一个换斋,就让别人用异样的眼光说他的儿子小小年纪就学会了走后门。
说真的,连大人做事,有些时候其实也挺好猜的,廉深在他没开口前,就觉得他的交换条件大概率还是为了他的儿子。
果不其然。
他儿子也是他儿子。
廉大人自然没有不帮忙的道理:“一个换斋而已,哪儿用得着交换。你下次有这类的事直接跟我提就行。咱们絮哥儿想和谁在一起?”
“不是谁,而是谁们。”连亭把几个孩子因人而异的成绩都说了一下。
廉深:“……”你怕不是在故意为难我胖虎。
不是成绩好到名列前茅,就是差到全年级倒数,他儿子絮果则属于中等偏上,这都仨条件了,怎么融在一个班?
连亭耸肩摊手:“那我换个条件好了,这是宫女案的一些证据。”他这两件事几乎是八竿子打不着的程度,思维不可谓不跳跃。在连亭的袖子里,除了儿子的乳牙,还有宫女案的一些证词和铁证,“我无所谓你准备把这些证据交给谁,但我需要它尽快结案。”
宫女案已经变得不再重要,连亭也懒得一直拿捏,他只想早点把事情解决,顺便试探一下廉深到底是哪头的人。
如果廉深是百分百的杨党,那廉深自然会把这个证据扣到清流派的头上;而如果廉深其实是清流派的卧底,那连亭相信不出第二天,这些证据就会出现在第二天的朝堂上,而清流派至少能咬下杨党的一个核心人物。
反正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攀扯到杨尽忠,连亭也就无所谓扣给这两方的哪一个了。不管是谁,只要能削弱对方的力量,对于小皇帝来说都是赚到,能少一点掣肘。
廉深不可思议的看着这份之前人人都想要的证据,事实上,如今也差不多,因为两派都想栽赃彼此,连亭就这么轻易的给了他?这里面必然还有补充条件。
连亭也没卖关子,一双如寒星的眼睛里,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补充条件很简单,不管谁拿到了证据,都要在追封这事上无条件的站在陛下这一边。”他口中的无条件,那就是没有任何陷阱、没有下一步的无条件。
廉深:“……我们还是谈谈换学斋的事情吧,絮哥儿就只要世子殿下、叶之初和我外甥犬子三个人,是吧?”
连亭无可无不可的点点头:“是的,都安排在山花斋吧,絮哥儿还挺喜欢山花斋的杜直讲的。”况且,在山花、海树、赤日和苍穹这四个斋里,连亭个人也更喜欢山花,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它排在第一,他就喜欢第一。
廉深:“???”山花斋是第一斋你知道吗?把中等的絮哥儿安排进去就已经很要命了,还要把犬子插进去?你知道犬子是我外甥,我夫人都没想过要求我这么做吗?
他只是个朋友很多的人,又不是许愿池里的王八!
“……你之前说只是站陛下追封这件事,对吧?追封什么名字都可以吗?”廉深觉得类似于母后皇太后和圣母皇太后的区别也不是不能搞。
连亭直接透底:“陛下能勉强接受的底线是‘本生皇考’和‘本生母’。”
“一个谥号?”
“至少两个字。”
就在廉深硬着头皮准备点头的时候,连亭又道:“哦,对了,陛下不要认先帝为父,所以先帝不能是‘皇考’。”
廉深微笑:“我有个老师,特别靠谱,桃李满天下的那种。在文坛和官学都很有地位,他要是出手必能成事,老爷子一辈子大风大浪什么没见过?我这就让他去见识见识,什么叫最大的劫难是收了我这么一个不争气的学生。等我的好消息,咱儿子必然和他的好朋友们一起进山花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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