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伺机而动(重山外)


一拧把手,却发现卡住了。
柏言一下皱起眉,攥着门把手用力,纹丝不动,又大力来回摇晃几下,门悍然如铁,竟然锁上了?
杂物间堆满了东西,几乎只剩下站人的位置,连伸伸腿的空间都没有。
黑暗像一匹有形的布,一层又一层笼罩上来,团团将人裹住,四面的空间无限挤压,正在变得窄小。
柏言困兽一样在原地转了一圈,既慌张又有些烦躁,情绪点滴积累,层层攀高,不知何时就要冲破阈值。
脚向前一踢,踢出了当啷的响动,好像是一箱酒瓶,手一抬,面前是冰冷的铁架子,后背是一面墙,他在一片漆黑中伸手在墙上摸索,想要找找有没有电灯开关。
摸到一个方形的凸起,一下有了希望,按下去后有清脆的咔哒一声。
却没有亮。
这里没有通电。
柏言抖了抖,然后垂下手,改为让后背紧贴着墙,在黑暗中双眼茫然地大睁,什么都看不见,才有了无数后脊发凉的想象。
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肤都绽起了一颗颗小疙瘩,他不可自控地哆嗦了一下,一些隐藏的记忆正争先恐后地浮出水面,向上探头。
柏言心跳快起来,甚至感觉无法呼吸,氧气含量好像越来越稀薄。
他低下头,人慢慢蹲下来,把脸埋进膝盖,手揪紧衣服,努力闭了闭眼,让自己冷静下来,深呼吸,像曾接受过的心理辅导那样数数字,不要尖叫,不要恐慌,不要发狂。
不要……崩溃。
时间流逝,冷汗一层层浸透了衣服。他此时才意识到他应该出声求救,从臂弯构成的狭窄空间内抬起头,眼睫被汗水打湿,有了沉重的重量。
他想要开口,却发现自己出不了声,能清晰地听到外面传来走动的脚步和交谈声。
近在咫尺,一墙之隔,他只要开口就能得救,从这里解脱,可是声带梗塞,喉咙紧缩,舌头沉重僵硬得好像一块无用的石头。
他自己把自己困在了如此阴暗狭窄的储藏室内。
柏言无力的把汗湿的额头搁在手臂上,呼吸对他而言越来越困难了,没有氧气,炙热憋闷,喘气的声音剧烈得像老旧的抽风机,身体颤抖得像狂风里的落叶。
“木头,”他含混不清地呢喃,思维深陷另一种泥沼,“你不要回来……”

“找到他了吗?”韩珉问。
谢时玉摇了摇头,“没有,不在卫生间。手机也没带。”他拿起柏言落在沙发上的外套,口袋里的手机亮着屏幕,上面闪过几个未接电话。
谢时玉看了眼号码,回拨回去,“辰栩是我,柏言手机落我这了。”
“他在你这里吗?我一直联系不上他。”
谢时玉知道瞒不过他,轻咳一下才说,“在酒吧,他去厕所了,还没回来。”
那头顿了顿,没有出声。即使没有见面,谢时玉也感觉到庄辰栩情绪的不快。
谢时玉有些不适应,和朋友相处庄辰栩一贯是儒雅温和的谦谦君子,待人接物滴水不漏,如春风化雨,甚少有什么个人情绪的外露。但每次一碰到和柏言有关的事,他就显得情绪化许多。
庄辰栩虽然好说话,但也只有柏言才会觉得他人畜无害,软弱可欺,才会以他的保护者自居,结果就是自己从小到大一直被他拿捏。
再开口时,庄辰栩嗓音低压,语气还算平和,“明知道他腿受伤了,怎么还让他去酒吧?”
谢时玉下意识为自己解释,“他一定要过来,说自己的伤已经好了。”
那边又是一段时间的停顿,半天才说,“他喝了多少?”
谢时玉扫过桌面狼藉,“一打吧。”
“那应该还没醉,你记得送他回去。”
“你不过来吗?”
“不了,我没什么必要过来。”
谢时玉迟疑了下,“但我现在找不到他。”
“他不在厕所吗?”
谢时玉叹了一声,又看了下表,“他去的时间太久,我去厕所找过,他好像不在,我也不知道去哪了。不过你不用担心,也不一定有什么事,也许只是去哪里吐了。”
那头是更长时间的沉默。
随后,庄辰栩才说,“给我个地址。”
在庄辰栩到之前,谢时玉已经把酒吧从里到外找了一圈,可就是没找到人。要不是手机还在自己手上,他几乎以为柏言是自己跑回家了,否则怎么没的不声不响?
庄辰栩来的时候,距离通话,已经过了二十分钟。
他简单听了情况,然后说,“报警吧。”
“什么?”谢时玉一愣,“你疯了,一成年男的,才不见了半小时,你报警了警察也不会受理啊。”
庄辰栩面色冷峻,眉眼有些阴沉,“不像他的做事风格,肯定是出了什么事,我怕他出意外。你先让人报警,然后再把经过跟我说一遍,不要漏掉任何一个细节,”他盯着谢时玉,又郑重地重复了一遍。“一点东西都不能漏,知道吗?”
酒吧还在正常营业。韩珉去报警,谢时玉带着庄辰栩去找人。
两人在厕所里,一个隔间一个隔间地打开去找,连女厕所都派人进去过了,还是一无所获。
庄辰栩挨个询问在酒吧里的人,只是谢时玉无意间碰到庄辰栩的手时,发现他温度冰冷,而且在抖。
“再过去是死路,这里就一个储藏室,平时放点没用的杂物。”在拐角发现一个小门,老板赶过来说。
庄辰栩眼神锐利地看向他,“钥匙,开门。”
“没钥匙,这门一直都不锁的。”
庄辰栩索性自己走上去,转了转门把手,发现打不开,抬手敲了敲门,“柏言?”
里面没有响动。
“你看我说没人吧。要有人的话,才这么短的时间,这么点距离,你一喊马上就有人听到了。”
庄辰栩却皱了皱眉,后退两步,侧过身,然后猛地冲过去,用肩膀和手臂去撞门。
“哎哎,你怎么不听?你把门撞坏了谁赔?”
庄辰栩没有理他,谢时玉一把拉住,想要冲上去又畏于人的气势犹豫不前的老板,“你让他撞吧,差的钱我赔。”
锈蚀的铁门不堪外力,没两下锁就坏了,掉落在地,门被撞开。
明亮的光亮骤然洒落,外界的空气涌入。
柏言保持着蹲坐的姿势抬起头,本能地深呼吸一口气,眼前是一片炫目的光斑和模糊的人脸。
下一秒他就被人抱进怀里,坚实的胳膊勒住他的身体,一只手兜住他的后脑,“你怎么样?不要怕。”
柏言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抬手揪住人的衣服,他仰起头问,“庄……木头?”
“嗯,”庄辰栩摸了摸他的头发,“是我。”
柏言却抖了抖,带着哭腔说,“你流了好多血,都是我的错……我不该不听你的话,跟人走的。我错了,你不要有事。”
庄辰栩沉默片刻,随后抚摸着他的后背,安抚他,嗓音柔软又认真,“没事了,我没事,你不要担心。”
谢时玉就跟在后面进来。
他没想到短短四十分钟,柏言会变得这么狼狈,缩成一团,脸色苍白,好像重度缺氧的人那样在说出一段话后,就昏迷过去。
庄辰栩从地上把人拦腰抱起来,经过谢时玉时,侧身说,“他小时候被绑架过,对这种密闭黑暗的空间有阴影,后来经过很长时间的心理疏导才好起来。现在应该是太害怕才晕过去的,你不用太担心。”
相比于谢时玉的焦急,庄辰栩的情绪要稳定很多。
但这番话说的,又好像是在安慰他自己。
为防意外,还是住院做一个全面检查。
谢时玉拿着咖啡走进病房,“他醒过来没?”
庄辰栩从病床前站起来,接过咖啡,“没有,你们回去吧,这里我会守着。”
谢时玉走出病房,韩珉在外面等他,从塑胶凳上站起来,“怎么样?”
“体征平稳,辰栩说他来守夜,让我们先回去。”谢时玉头疼地揉揉太阳穴,他也没想到喝个酒会惹出这么多事。就连柏言有心理阴影的事他也是第一次知道。
第二天,柏言睡了一觉,很早就醒了。
醒来时,发现自己胳膊被压着,他低头正看见庄辰栩枕在他床边睡着了,一只手握着他的手,头挨了一点他的胳膊,所以才觉出压力。
柏言一下子安静下来,不动了。
他看着庄辰栩的侧脸,也只有睡着时还能隐约看出点他小时候的轮廓,一醒来就全没了以前的可爱稚嫩,果然人类只有幼儿期是一生的高光时刻。
他伸手去摸了摸庄辰栩的眉毛和闭着的眼睛,手心被划得痒痒的,想到昨天他把自己从储藏室抱出来的事。自己好像是哭了吧,还说了些蠢话。一下觉得有些丢人。
他昨天是想到了小时候的事,记忆太深刻,到现在都没能克服。
柏言爷爷是最早吃了市场化改革的福利,下海经商富起来的那批人之一,柏言小的时候,家族企业发展的正鼎盛,还在壮大阶段,他爷爷照片经常登上财富经这种杂质的封面,还受邀电视采访,捐钱做慈善。
所谓树大招风,财富外露的后果就是柏言遭遇了一次绑架。还是顶蠢的那种,被人用一颗糖拐走的。
他拿了人的巧克力,被人强行掳上车,等他反应过来想逃已经来不及了,有人拿东西给他喷了一下,他就晕过去了。
柏言被人绑走的场景,正好被放学回家的庄辰栩看到,他们那时候还是小学,他一路在车子后面追着跑,人自然是跑不过车的,但那帮人害怕引起别人注意,干脆下车把庄辰栩一块绑走了。
两个小孩再次醒来,被关在一个水泥屋子里,狭小,窗户被封死,一点光都透不进来。
眼睛嘴巴都被堵着,手脚也被绑起来,胳臂被反勒疼得要命,柏言难受,一挣扎手臂更疼,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感觉到身边还有人,他怕的往反方向躲。那人也说不出话,只好攥了他的手,在他掌心里写字。
一个庄字写出来,柏言不敢相信。他小心翼翼凑过去,用鼻子去嗅了嗅他,又用脸去碰了碰他,味道和触感都熟悉,才能确定是谁。一下子,整个人都偎过去,呜呜乱嚎,是在问他他们现在在哪。
庄辰栩也不知道,但他在追车前,把书包扔在了路边,如果被捡到,他们家一定会知道他们是在哪里出事的。但后续能不能安全脱身,他也没把握。
追车属于冲动之举,他总不能看着柏言一个人被带走,柏言连午休想上厕所都得叫醒他非拉他一起去,虽然爱逞英雄,实际则胆子小又容易掉眼泪,一个人碰上这种事得多害怕?
第一个晚上两人就这么互相依偎着熬过去了。
第二天,柏言醒的时候,胳膊失去了疼的感觉,几乎麻木,想要动一动手指,却发现指挥不了。他已经哭累了,又没有吃饭,睡醒了也没有力气。唯一残留的一点意识就用来确认庄辰栩还在自己身边,用脑袋超前碰一碰他,安心了,再接着昏睡。
柏言不知道庄辰栩是什么时候解开绳子的,又是怎么讨来吃的和水,他小口嚼着面包,庄辰栩小心地捧着他的胳膊揉了揉,柏言往回缩了下,小声说疼。庄辰栩就没再动他,坐回他身边说,“我们得逃出去,否则他们讨到钱了,也不一定会放我们走。”
柏言点点头,觉得庄辰栩说什么都是对的,饿了太久的胃一下被东西填满,很快开始翻江倒海,他难受地一低头,全呕了出来。
呕到满嘴苦臭,虚弱得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一只手摸上他的额头,柏言听到庄辰栩说,“你发烧了。”
躺在硬邦邦的水泥地上,庄辰栩脱了衣服,用矿泉水淋了布料来给他降温。
柏言受他照顾,一边难受一边觉得自己很没用,自己遭到这种事就算了,把庄辰栩也害了。他很后悔,自己要是不要那块巧克力就好了。
他往口袋里摸了摸,巧克力已经被捂软了,他把巧克力递给庄辰栩,带着哭腔说,“木头,我好像快不行了,这个给你,你要安全出去,帮我去跟爷爷说,让他替我报仇。”
庄辰栩嘴唇抖了抖,这两天的监禁让他也很疲惫,全靠一股毅力撑着,他有些生气柏言这样没戒备心。伸手接过巧克力,“你不是不爱吃糖吗,为什么连这个也要?”
柏言摇摇头,虚弱地说,“这是给你的。别人有了,我也要给你。”
庄辰栩握紧手。
出事那天,他们小学班级里演出排故事,一个英雄救美的童话故事,故事结局是野兽被王子杀死,公主与王子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抽签分配角色,柏言抽到了野兽,王子是庄辰栩,公主是另一个小姑娘。
柏言怎么都不乐意,他说庄辰栩是自己的新娘,不可以跟别人亲嘴。
他们小时候在柏言表姐的胁迫下玩家家酒的游戏,庄辰栩长的又白又嫩,眼睫又密又长,漂亮的像个小姑娘,就被抓来做新娘,柏言被摁着头演新郎,表姐则要做棒打鸳鸯的当家主母,别问为什么,问就是好玩。
他们拜过天地喝过交杯酒,手拉着手说要一生一世,已经结了婚的,再跟别人亲嘴就是出轨,要被浸猪笼。
柏言不肯配合排练,还抓着庄辰栩的手,梗着脖子据理力争,也不让他演,老师问庄辰栩的意思。
庄辰栩乖巧懂事地对老师说,“陈老师,那我也不演了,让别的同学演吧。”说完就拉着柏言的手走下了舞台。
于是全班同学在台上排练,只有他们两个在剧场角落罚站。排练结束,老师给每人发了一块巧克力,只有他们两个没有。
全员解散后,柏言突然甩开庄辰栩的手,一个人飞快地跑走了。
庄辰栩以为柏言只是闹脾气,就没去追他,没想到是要去给自己买巧克力。
庄辰栩低着头看着掌心里的巧克力,包装纸都破了,握在手里,黏黏的。
坏人给的东西,他不敢吃,也不敢让柏言吃,所以只是收进了裤子口袋。
他弯下腰,贴了贴柏言烧得滚烫的脸颊,小小的胳膊抬起来抱了抱他,他想他会保护他的,不会让他有事,他们会一起逃出去的。

庄辰栩睡的浅,柏言一动他就醒了。
醒来以后,睁开眼,他看见柏言正望着自己发呆,于是很自然地问,“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
回过神,收回被枕麻的手,柏言在病床上撑坐起来,“没事了,没受伤。”
庄辰栩站起来,语气却变得冷冰冰的,“脚也没事了?”
柏言一愣。
“不是昨天还拄着拐杖吗,一天功夫都能到酒吧喝酒蹦迪了?”
之前是顾念着伤员虚弱,现在正式开始兴师问罪了。
柏言心虚地笑了笑,“我没去玩,是时玉让我去陪他,韩珉工作室开庆功宴,他一个人去不好意思,求我半天,我才答应的。这么多年朋友了,他难得开口,我也不能拒绝。”
“韩珉工作室庆功,跟你们有什么关系,你和他们认识?”
“之前是不认识,但你不知道吗?”柏言神秘地挤挤眼,“他们两个在一起了,你难道没看出来?”
庄辰栩这才后知后觉回忆起二人在酒吧表现出来的亲密,只是当时他一心在柏言身上,确实没留意,“好像是这样……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他们在一起多久了?”
“应该是前段时间,”柏言说到人的八卦,一下精神头就好起来了,盘腿在病床上坐起来,手舞足蹈地添油加醋,“时玉他前段时间不是把这两年攒的年休一口气全请了吗,我当时就奇怪,问他去哪他也不说,后来才知道他跑人大学里去找人从前的老师了。他还打了两个耳洞你看到没,带的红色耳钉,人家送他的定情信物,他稀罕的不行,这么严肃的一个人,居然带了这么招摇的耳钉,我打包票,他重新上班第一天,全科室的人都得围过来看他。还有刚刚在酒吧,你没看到两人的腻歪劲啊,坐那儿都得靠一起,就差没坐人大腿上了,动不动就咬耳朵,我都没眼看,太恶心了……”
柏言边说边故作嫌弃地挥手。
庄辰栩冷淡的视线在他盘起的腿上兜一圈,随后嘴角的冷笑更深,连带着眼神都犀利不少,“腿是真好全了啊,”他靠前一点,俯身下去,曲起手指在人大腿上叩了叩,“看这灵活度,好挺久了吧?怎么着,好了为什么不吭声,骗了我多久?”
柏言一下敏感地缩回腿,整个人都往后退。
庄辰栩眼皮上撩了看他,柏言被他盯得后背直冒冷汗,又因为做贼心虚,有错在前,毫无反驳能力,“木头,你听我解释,这伤本来就奇怪,我估计是昨天受了刺激,神经一下通了,一下就能动了。前两天我是真疼,上厕所都费劲,我不是故意想麻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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